图片来源于网络
京州三月的天还有些阴冷,窗外乌泱泱的云覆在大地上,整个大地格外压抑。
正如江宁现在的心情。
“宁宁,我听说你妈妈的医药费没交,怎么回事?”江宁一到疗养院,李医生就把她拉倒办公室询问。
江宁皱眉,心一沉,不安的问道:“这个月没交吗?”
李医生抬头看她一眼,艰难的开口,“没有。”李医生是妈妈的朋友,对江宁家里的情况也了解,虽然心疼但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你跟你舅舅又闹矛盾了?”李医生见江宁表情不对,小心问道。
江宁脑子闪现出前两天的事情,这才恍然大悟。
之前舅舅让她嫁给他的合作伙伴的儿子,那儿子据说是个残废,性子乖张,喜怒无常,多少人家都避之不及。
可她舅舅,为了一个项目,逼她嫁过去。
她没同意,舅舅阴沉着脸没再说什么,原来是在等她主动服软。
李医生看江宁的反应心里明白了大概,她舅舅以前就拿过她妈妈的医药费威胁她,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是否能转危为安。
李医生又感叹道,江宁妈妈疯疯癫癫十几年了,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她都不想去管她,犯病的时候一头撞在墙上,既能解脱自己又能让女儿好过。
可没办法,她是医者,只能救她,只是可怜了江宁这孩子。
江宁紧紧攥着拳头,十指紧紧嵌入掌心,心里却异常冷静,除非天上掉下几千万,否则只有跟舅舅服软这一个办法。
当初妈妈刚患病,爸爸为了妈妈好受一点,给妈妈用的是最好的药,妈妈的医药费一个月就得二十几万。
要是爸爸在她完全不用考虑,可是爸爸早就在两年前去世了。
爸爸亲手打下的江山全部落入舅舅手中,连一个安生的地方都没分给江宁。
况且她始终认为妈妈变成精神病是因为她,所以她必须承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
江宁来到妈妈的病房前,她透过玻璃看安然入睡的妈妈。
她悄悄走进去,静静的看着母亲。
妈妈的脸上也悄然爬上了细纹,睡着的样子和江宁印象中的温柔的妈妈如出一辙。
下一秒,这张脸就扭曲起来。
妈妈突然惊醒,抄起旁边桌上的花瓶砸向她,江宁来不及躲闪,花瓶直直的砸向她的脑袋,随即跌落在地,四分五裂。
江宁还没从头疼欲裂中反应过来,妈妈又朝她扑过来,疯狂的拍打她。
耳边响起难听的咒骂声:“你个扫把星,讨债鬼,当初害死你妹妹,又克死你爸爸,现在又要对我下手吗?”
巴掌落在头上,脸上,身上,江宁变得披头散发,衣服被撕扯着,整个人犹如鬼魅。
咒骂声不间断的朝她身上砸去:“我当初怎么就动了恻隐之心,你生下来的那一刻,我就应该不顾你爸的劝阻,我就应该把你掐死襁褓之中。”
“我真是后悔,我真是后悔,动作为什么没快一些,竟让你爸阻止了。”
“要是当时我的手再快那么一点,你爸爸,你妹妹都不会死了。”
她一声不吭,默默的承受着,这样的咒骂一个月总得上演十几次。
她已经从最初的揪心难过到现在的麻木不仁了。
门被人从外面急促的推开,有人上来把两人分隔开,妈妈在床上大叫,李医生把她搂在怀里,双手紧紧的捂着她的耳朵。
“宁宁,别听,你妈说的是胡话,全是胡话!”
江宁一点都不难过,脸上却不自觉的爬满泪水,透过眼泪还是能看清妈妈脸上的愤怒,那是仇人见面才会有的神色。
现在出现在了江宁亲妈的脸上。
她眼泪的水龙头被打开,眼泪簌簌的落下,她没吭一声,静静的看着,像一个旁观者。
她看着床上疯癫的女人,被三四个人分别按着四肢,她面目狰狞,眼睛通红,饱含着憎恶,全身扭曲如丧尸一般,江宁知道只要有一人松开手,她就会冲过来把江宁撕碎。
李医生紧紧的捂着江宁的耳朵,她只见妈妈的嘴夸的张着,眼神凶狠的盯着她。
她看着妈妈的嘴型,在心里把妈妈的话小声的复述出来。
“江宁,你别以为你不交医药费我就会死,我告诉你,我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日复一日的咒骂,即使江宁捂着耳朵也能把这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这些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甚至她都能知道妈妈的重音放在哪。
妈妈想挣脱,一人之力最终还是抵不过几个年轻护士。
她瘫在床上,微微喘息,只一瞬,就又恢复力气,张嘴咒骂。
李医生把江宁推到门外,耳朵又恢复了它的功能,所有的话又悉数落在她的耳朵里。
“江宁,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这辈子孤独终老,无依无靠,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最后悔的就是生下你这个贱种,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或许是医生的镇定剂已经射入她体内。
门后的咒骂声渐渐减弱,江宁只听见女人嘴里的喃喃声,尖锐,难听,刺耳。
江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去疗养院的,李医生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你妈妈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虽然是你妈妈的朋友,但是我也拿不出钱,你还是尽快和你舅舅服个软。再这样下去,你妈妈的情况会越来越差的。”
“她今天只是太激动了,说的话也难听,但你也知道你妈妈是爱你的,你别难过。”
妈妈可能是爱自己的吧。
她会爱自己吗?江宁自己也不知道,在十二岁以后她就不清楚这个问题了。
这么多年来,李医生明里暗里帮了她们娘两不少,江宁心里是感激的,李医生的儿子最近才出国,正是用钱的地方,况且李医生的钱对于妈妈这个巨大的窟窿,只是杯水车薪罢了,她也不会问她借。
那就只能和舅舅服软了。
到了家,表姐和舅妈正坐在客厅聊着春季上新的衣服首饰,一片岁月静好。
和她刚刚经历的截然不同。
见她回来,脸也没抬起,江宁走过去,叫了声舅妈好。
李月华没搭理她,继续跟她女儿聊天:“念念,你看这件外套怎么样?”
杜月念笑着说:“还不错,质感看起来不错,我和修远约会的时候可以穿。”
江宁本来提脚走到楼梯口,听见修远两字不自觉的停下脚步。
杜月念故意抬头朝江宁那边望去,大声道:“宁宁,你来帮我看看,这件外套修远会不会喜欢,你应该是最了解修远的。”
江宁身子瞬间僵硬,她转身,脸上挂着假笑:“姐,他是你男朋友,我怎么会了解,我还有事找舅舅,先走了。”
说完不等杜月念回答便两步跨作三步朝楼上书房奔去。
莫修远是江宁前男友,在江宁爸爸去世那天,杜月念对他一见钟情,那是第一次,舅舅用妈妈医药费威胁她和何修远分手。
她照做了。
江宁站在书房门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手却始终没勇气敲下去。
敲了,那就是把自己卖了,不敲,妈妈只能日日苦挨着忍受病痛折磨。
妈妈癫狂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平常温柔的妈妈会变成另一个人。
暴躁如雷,冷漠无情,声嘶力竭。
江宁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抬手轻敲。
从此,江宁被自己出卖,没有灵魂,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让我嫁可以,我有两个要求。”江宁站在舅舅面前。
舅舅像是知道江宁最终会来一样,正从容不迫的给自己沏茶,江宁说完,也不急着发声。
江宁只觉得时间如此煎熬,舅舅的视而不见让她更觉得羞耻,她就像是被人扒光了一寸一寸的在验货。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江宁都快站不稳,舅舅才端起切好的茶,放在嘴边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烟雾缭绕,舅舅奸诈的眼睛隔着烟雾扫视着江宁。
“宁宁。”舅舅已长辈的口吻唤她,江宁只觉得无比恶心。
他喝的那套茶具是爸爸最喜欢的。
“你现在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我答应你的条件是情分,不答应你的条件是本分。”舅舅声音温和,缓缓道,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江宁死死的咬着下唇,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
有时候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如精神上的折辱。
舅舅站起身来朝她走来,“嫁,你妈妈的医药费我继续给,不嫁,什么都免谈,以后这房子你也不要住了。”
“可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江宁几乎是哆嗦着身体,紧咬着牙齿说的。
想当初他们第一次来这里时,满脸的羡慕,仰着头一路观赏着,嘴里情不自禁的的赞叹。
那时舅舅见了她,满脸堆着笑,伸出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谄媚的寒暄着。
可现在他是连装都不装了。
舅舅轻蔑的看她一眼:“现在这房子在我的名下了。”
江宁再也忍不住,“你无耻。”
这就是舅舅第二次的威胁。
她也答应了。
舅舅嫌弃的看她一眼,把脸上的唾沫轻拭掉,淡淡道:“宁宁,怎么和舅舅说话的。舅舅是怕你年纪小,无法料理这些杂事,舅舅帮你料理,怎么还说舅舅无耻呢?怎么就对舅舅的辛苦视而不见呢?”
江宁死死地盯着舅舅,眼里充满愤怒,可是她只能这样瞪着他,别无他法。
自己没有能力,只能把爸爸的一切拱手相让。
“明天早上八点会有人来接你去民政局。”舅舅转身离开,坐回她爸爸最喜欢的那张木制椅。
舅舅的手在扶手上摩擦着,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
“这破椅子硬死了,真不知道你爸喜欢什么。”
“那是我爸爸特意找人做的。”
“你要吗?你要明天你可以拿走。”舅舅立马起身,嗤笑道:“一把破椅子,不值钱。”
说完舅舅眼神又看向她,笑着解释道:“我说的是椅子。”
椅子?江宁知道,舅舅这是在指桑骂槐,或许,她现在还不如那张椅子。
“东西收拾下吧,明天办完事你就会去你的新家了。”舅舅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眼神就像是看掀不起任何波澜的小丑,充满轻视。
“杜永安,你不得好 死,你会遭报应的。”
“哦?”杜永安好笑的看着她,“宁宁,我要是死了,你妈也得给我当垫背。”
江宁身子一僵,面色一紧。
“所以还是祈祷我平安吧!外甥女。”
翌日。
早早地就有人在门前等着了,江宁拖着行李箱下了楼,舅舅一家正吃着早餐,连一个眼神都没扫过来。
以前自己家富的时候,舅舅是如何厚着脸皮求爸爸给他一份工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现在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现在就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的夹着尾巴离开。
江宁握着行李箱杆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她环视房子一周,毫无留恋的离开。
司机贴心的帮她把行李箱放入后备箱。
路上,司机透过后视镜观察江宁,轻咳一声开口道:“江小姐,我家少爷虽然有缺陷,脾气不好,但长得英俊,甚至比当红明星还要帅气。”
江宁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清,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司机又看了她一眼,重复道:“我家少爷长得很帅。”
江宁淡淡的哦了一声。
她现在哪还在乎什么长相,她只要钱,只要杜永安能每月按时把钱缴了,老头她也不在乎。
反正这辈子都已经这样了。
陆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她老公没到,也把结婚证办了。
到了陆家,陆先生和陆夫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她一下车,陆夫人首先迎上来,笑着握着她的手:“你就是宁宁吧。”
江宁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好牵起嘴角。
陆夫人没为难她,挽着她的手臂就朝屋里走。
陆先生跟在身后,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屋。
“你别怪迟归不下楼,他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
江宁点点头。
陆夫人叹息道:“也是苦了你了,他的腿是能好的,可是自己不愿意治,长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我们想着有个人来陪他也是好的。”
江宁心里疑惑,“他为什么不治?”
陆夫人看了眼陆先生,陆先生点点头,陆夫人才又开口:“当初,半夜和女朋友飙车,不幸坠下悬崖,他女朋友当场死亡,他的腿也摔断了。他觉得是自己害死女朋友的,从此他就日渐消沉,腿也不治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钱才嫁过来的。”江宁没想到陆夫人如此坦荡。“但是你放心,只要你一天是我家儿媳,我就会把你当做女儿看待的。我也知道你妈妈的情况,你放心,以后,你妈妈的费用我们会承担的。”
陆夫人看着眼前呆怔的女人,怕她不愿意似的,又加了一句:“不光是这两年,就算以后你不是我家儿媳我们也会承担的。”
陆夫人满眼真诚,江宁心里一时有些触动,这眼神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但还未积成一滴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迟归脾气不太好,你平时多担待,我和他爸也忙,没办法时时陪在他身边,许多人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说到这,陆夫人的声音渐渐哽咽,陆先生伸手轻抚她的背,低声安慰着。
江宁有些动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陆夫人自嘲的笑了笑:“别见怪,我也是憋了好久了。”
江宁摇摇头,她明白陆夫人的心情。
陆夫人整理好仪容才又说道:“这是一千万,就当零花钱。”说完把一张卡塞进江宁的手里。
江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推脱道:“我不用。”
陆夫人格外的坚持,“你拿着。”把卡狠狠的塞进江宁的手心。
江宁的手心被卡咯的生疼。
“密码是你身份证上的生日。”陆夫人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我只求你能陪他两年,让他再坚持两年,两年后,无论他怎么样,你都可以离开,我求求你,就帮我们看着他两年吧,我们只要他这两年能平平安安。”
“为什么?”江宁不解,为什么只陪他两年而不是一辈子。
“两年过后,如果他还是放弃自己的话,我们也要放弃他了。”说完陆夫人瞬间泣不成声。
江宁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揪着:“你们为什么要放弃他?”
“一个人不想活了,谁都救不了。”
江宁被这句话狠狠的震慑到了,她有些羡慕陆迟归了,她看着手里的那张卡,一千万,妈妈的医药费自己也不用管了。
两年期到,她是不是可以随着陆迟归一起离开。
人死了,灵魂真的会自由吗?
她现在背负的太多,正压垮她的脊背。
或许死了,对妈妈来说她应该会很高兴吧,那不就是她日夜所盼的吗?
“陆夫人,我上去看看他吧。”
“傻孩子,该改口了。”陆夫人眼里闪着喜悦的泪光。
江宁嘴角微动,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她已经好久没叫过妈了。
陆夫人笑着说:“不急,慢慢来。”
江宁咽了咽口水,再次尝试,“妈?”
陆夫人瞬间喜笑颜开,欢快的应着:“哎。”
陆先生在后面轻咳,江宁看过去,轻唤了声:“爸。”
叫完自己的眼眶便湿了,眼泪也落了下来。
江宁心里暗下决定,好好照顾陆迟归,不仅是为了这一千万,也是为了陆夫人的友善。
不对,应该是妈。
交代完爸妈就离开了,他们晚上还得赶到纽约去参加会议,一时间,偌大的公寓就只有她和陆迟归两人。
陆迟归不喜欢外人,连个保姆也不准进。
之前爸妈不顾他的反对,找了人来照顾他,现在江宁来了,其他人也就走了。
江宁踌躇着往陆迟归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迎面而来一个抱枕,江宁把抱枕接到手里,用两根手指旋转一圈,信步走进去,顺带关上门。
屋内一片黑暗,她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适应屋内的光线。
放下抱枕,摸索着走到窗边,双手一拉,窗外的光顷刻而入。
江宁别过脸避了下光。
就看见墙角的陆迟归。
江宁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转身看屋内的陈设,只有一张床,空旷至极。
旁边有声音传来,阴冷的如冰窖里传来的一般:“你就是我妈花钱买的媳妇?”
“别那么难听,我这是契约。”自从收了那张卡,江宁就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悲惨,倒生出打工人的念头了。
两年之内,好好让陆迟归活着,两年之后,各奔东西。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陆迟归的声音涩的要命,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过话,声调也是硬邦邦的,但好在声音好听。
江宁心里盘算着,这屋子要怎么布置,自己还没打算分房睡。
她也不信,陆迟归的脾气再差能有她妈的脾气差。
一想到她妈妈,江宁脑袋就隐隐作痛。
“一千万。”江宁漫不经心的答道。
“我给你五千万,你给我滚。”
江宁这才转过头来看陆迟归,脸庞英俊,五官很有立体感,确实如司机说的那样,比当红明星还要帅气,配上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眸,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死人一般的气息。
格外的迷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拯救他。
那应该是艺术家身上的颓废气息,江宁再往下看,陆迟归坐在一把定制的轮椅上。
长得这么帅,有这么有钱,江宁想不通,就算是残疾也会有不少人扑上来吧,怎么就没人愿意呢?
江宁突然有些心疼,要是他没经历过那些事,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人。
“别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不需要。”陆迟归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江宁只好别过脸。
没想到陆迟归来到她的面前,恶狠狠道:“五千万,你愿不愿意?”
江宁想也不想的拒绝。
“怎么,你喜欢和残废在一起,泛滥你的同情心?还是说,你想放长线钓大鱼,得到更多钱,你可真够贱的,为了一千万就能和把自己卖了。”
这下江宁知道原因,这丫的嘴也太毒了。活该没人要!
江宁觉得自己要是不再说些什么,陆迟归嘴里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她也不喜欢陆迟归作践自己。
“不是。”江宁出口打断他。
“那是什么?”陆迟归步步紧逼。
江宁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嘴里胡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很久了,所以我愿意来。”
心里却骂道,要不是看在你妈的面上,我骂死你。
陆迟归没想到江宁会说这个答案,明显一愣。
江宁看着眼前懵逼的人,竟有些好笑,嘴角牵起一抹弧度。
原来是个薄脸皮啊。
她眼神紧盯着陆迟归,陆迟归一下不知所措,眼神躲闪,最后才吐出一句:“你喜欢我?”
江宁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
“可我没见过你。”陆迟归良久才说。
江宁瞥他一眼,真信了?
“暗恋你懂吗?”江宁看着疑惑的陆迟归又补充道:“以前我还跟踪过你。”
陆迟归的脸变得铁青,沉默半晌。
“那你知道我妈为什么愿意让你来照顾我吗?”陆迟归脑子似乎又有想法了,他像是找到了漏洞,又发起一轮进攻。
江宁当然知道,但她觉得病人能多说话也是纾解郁结的一种方法,就应答陆迟归。
“为什么?”
陆迟归冷笑起来,“那是因为你长得像我那死去的女朋友。”
说完,得意的盯着江宁,他觉得江宁一定会受不了,谁会想当替身呢?
哪知江宁淡淡道:“哦。”然后指着一处墙角说:“你说那个墙角摆一盆龟背叶怎么样?”
陆迟归脸上笼罩着一层失望,“你不介意?”
江宁心里发笑,我又不喜欢你,我介意什么,嘴里却一本正经的说:“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不管你喜欢谁,我都不在乎。”
为了显得真实一些,江宁甚至很真诚的望着陆迟归。
陆迟归迎上她的目光,想探究一些其他的情绪,可怎么也看不出。
他当然不可能从江宁眼里看出任何情绪,江宁的演技可谓是炉火纯青。
这么多年,她一直生活在面具之下,只有她自己知道,表面再怎么乐观也无法消除骨子里的悲观。
书上说这叫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陆迟归败了,他自己推着轮椅到窗边凝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江宁也没再挑起话题,拿出自己的行李准备收拾东西,走进衣帽间却发现满满当当。
她看了眼自己的登机箱,显得格格不入。
心里一阵暖流,这是爸爸去世以后,第一次感到关爱。
“还真是拜金女,几件破衣服就看呆了。”陆迟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依旧是冷嘲热讽。
江宁充耳不闻,嘴里却笑着说:“是啊,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多漂亮的衣服,我早就来了。”
“你!”陆迟归被气的一噎,“真不要脸。”
江宁故意把一款限量包包背在自己身上,转身炫耀:“为了这些名牌包,就算是不要脸也值得。”
陆迟归冷着脸离开,只留下一句:“真不知你爸妈怎么养的你,竟然养成这副德行!恬不知耻!”
江宁脸上的笑在陆迟归身影消失不见时也随之消失。
眼眶开始有些湿润,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砸在地板上,碎成无数个小水珠,没一会就消失在阳光下。
爸爸要是知道她宝贝女儿变成这样心里也会很痛心吧。
这一天,不管陆迟归嘴里说什么难听的话,江宁都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陆迟归说一句她回一句,没把一句话落在地上。
反而把陆迟归呛的脸发青。
两人一来二去,偌大的公寓倒显得有些人气,像个家了。
晚饭时,陆迟归似乎是真的见识到江宁的厚脸皮,倒没再说什么讽刺的话。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江宁有些诧异,陆迟归没讽刺挖苦她,也没故意刁难她。
平静的让人害怕。
心里的那些应对方案就这么放下了,江宁心里倒有些不舒服了。
她倒是希望能和陆迟归大战个三百个回合。
夜幕降临,两人都憋着一股气,看谁先软下来。
江宁实在是忍不住,昨夜没睡好,今晚就只想早早睡觉。
她本来相帮陆迟归洗漱的,但是陆迟归宁死不从,她也就放弃。
现在的江宁活脱的把自己当做护工,她发誓,她脑子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江宁率先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不习惯两人一起睡。”身旁传来瓮声瓮气。
江宁闻声侧卧,手撑着脑袋,陆迟归低垂着脑袋,倒像是害羞,江宁来了兴致,想逗逗他。
她装作一脸无所谓:“可是你现在结婚了,你得习惯。”
“你,”陆迟归语气变得结结巴巴,深呼一口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和我才认识第一天,你怎么好意思爬我床的?”
江宁笑得狡黠:“谁说第一天认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暗恋你好久了,能和你睡在一起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啊。”
陆迟归的脸气的铁青,他知道江宁是开玩笑的,他也不是害羞,毕竟一男一女总归是女孩子吃亏,他只是不愿别人看到他狼狈上床的样子。
江宁笑着盯着他,陆迟归知道,江宁和他死去的女友一点都不像,甚至江宁比她好看百倍,当然脸皮也厚百倍。
特别是江宁的眼睛,灵动,一眼就能落进他心里。
一笑嘴角的梨涡就像是给他设得陷阱,稍一注意,他就能坠进去。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
陆迟归总觉得江宁的笑意不达眼底,眼里深处总藏着一抹忧伤。
下午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气走她,然后让她离开,没想到,她竟然坚持下来了。
两人一时僵持着。
“还不上来?”江宁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江宁觉得自己被欺负一天了,总算是找到时间回击了,决不能放过。
“没想到你为了钱还可以献身?”那个陆怼怼又回来了。
江宁扫视他一眼,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趴在床上,还往陆迟归跟前挪了挪。
“你现在这样,我就是想,你应该也不行吧?”江宁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好奇,男人都坐轮椅了,那种事还能做吗?
陆迟归被江宁这没羞没臊的话弄得面红耳赤,就连脖颈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红。
陆迟归躲闪着江宁的目光,低下头就看见江宁胸前的那一团,昏暗的灯光,给氛围增添了一丝暧昧。
偏偏江宁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又往他面前挪动,仰着脑袋去看他的神情,四目相对,陆迟归有些慌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顺着江宁饱满的额头,一路向下,路过高挺的鼻梁,立体的人中,最后落在那张微启的红唇,隐约可见的两颗白牙。
陆迟归想低下头去品尝一下。
“喂。”江宁伸手去点了点陆迟归的下巴,“发什么呆。”
下一秒,陆迟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身体像是中弹般的抖动了一下,立马抬起头,面红耳赤。
“江宁!”陆迟归是气急了,怒吼道。
江宁缩了缩脖子,回到自己的位置,“我就好奇嘛。”
“你到底上不上来?”江宁不怕死的又问了句。
陆迟归没答。
江宁又盯着他。
半晌,陆迟归又败了,沉着脸说:“你转过身去。”
“为什么?”江宁像个问题宝宝。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陆迟归气急败坏。
“我就想知道。”
陆迟归没那么多耐心了,直接和盘而出,“我不想让你看。”
“你上个床我能看什么。”江宁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陆迟归静静的盯着她,眼神又恢复两人刚见面时的毫无情绪,屋里一下变得寂静。
江宁视线下移,瞬间明白过来,连忙转过身,直到她感到身旁有微动,才开口:“对不起,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反应过来”
陆迟归费了好大力才上了床,他怕江宁转头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上床也比平时急促了一些,此时气息不稳,呼哧呼哧直喘气。
缓过来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一瞬间,屋里静下来。
“我只是腿断了,性功能还是可以的,你要是想,也可以来试一试。”
陆迟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江宁自觉往床沿挪了挪。
陆迟归嘴里轻蔑的冷哼了一声。
房间一时陷入安静,江宁眼皮也越来越沉,终于是不堪睡意睡了过去。
“咚!”江宁觉浅,都是照顾妈妈留下的,所以响声刚起,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忙坐起身,身旁已经空了,还有些温度,她急忙下床去寻找。
她朝有光亮的房间奔过去,陆迟归正趴在地上,而他的手腕则是一滩血迹。
她惊呼,“陆迟归!”
她冲到陆迟归身边,血迹不算太多,看来割腕的时间不久,她立马跑出去拿起电话拨打120。
又找出医药箱,看来陆迟归不是第一次自杀,医药箱里东西齐全,还好有纱布。
她沉着稳定,拿出纱布,熟练的按压在陆迟归的手腕上,并呼喊着他,“陆迟归!陆迟归!”l
陆迟归不知道自己落在什么地方,四周一片漆黑,他实实在在地躺在那,一动也不动。
这一次,真的要成功了?
他静静地躺着,等待女友来接他。
突然耳边传来呼唤声,不是女友的,好像是那个厚脸皮讨厌鬼的声音,她一声一声地叫着自己。
陆迟归只觉得心烦,他不想应答,可那呼唤声锲而不舍,陆迟归想让她闭嘴,他尝试着蠕动嘴巴,却没发出声响。
那呼叫声还在耳边,他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是江宁放大的脸,江宁的脸上有了喜色。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迟归只觉得脑子一沉,又闭上了眼。
再醒来的时候,鼻腔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雪白的天花板,以及那张放大的脸。
“欢迎回来这个讨厌的世界。”
陆迟归没力气和她贫嘴,别过脸。
江宁却抓住机会,“怎么想的?趁我睡着自杀?”
陆迟归没想到江宁会这么沉着,问了句:“你看见我躺在地上心里怎么想的?”
江宁把削好的苹果塞进嘴里,含糊道:“还能怎么想,我当时都有想和你一起去了的念头。”
“你真假。”陆迟归面无表情评价道。
实话实说,江宁心里毫无波澜,这都是她妈玩剩下的。
她记得有一次,她妈妈犯病,拉着她一起跳楼,二十层的楼,两人一跃而下。
在空中她的脑子里只有解脱二字,甚至还有风吹过发梢的一丝惬意。
当身体落在气垫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该回归现实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妈的话了:“下辈子别来找我们了,放过我们家吧。”
江宁无数个夜晚都在想她妈说的那句话,放过他们家,那她的家又在哪?
“以后别搞这一出了,真的很吓人。”江宁装作害怕的样子。
陆迟归瞥她一眼,要不是自己昨晚睁开过眼,说不定真的会被她那样子骗了,昨晚的她可是面无表情。
见陆迟归没回答,江宁推了推他,直到陆迟归不耐烦的眼神看过来,她才开口,“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陆迟归眼神示意她讲下去。
“你能不能两年后再死?”到时候我就真的陪你,后半句江宁没说出去。
陆迟归眉头紧蹙,饶是不想说话还是没忍住:“你有病吧。”
哪有这么劝人自杀的,她以为这是按揭呢?还两年以后。
江宁身子坐正,跷着二郎腿,啃着苹果:“你搞清楚,现在是你躺在病床上,是你有病,我才没病呢?”
“为什么?”
“你妈说了,我照顾你两年,两年之后,我就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了。”
“我给你五千万,你现在也可以远走高飞。”陆迟归的声音没什么声调,也没什么情绪。
“那不行,我先和你妈说好了的,我得守信用。”江宁又凑到他面前,嬉皮笑脸地说:“要不这样,两年一到,你再给我五千万,我立马滚,行不?”
“江宁,你要脸吗?”陆迟归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那行吧,反正你两年不死我也能得到一千万。”江宁无所谓道。
“你怎么就能确定两年之内你能拿到一千万呢?”陆迟归没好气地问道。
“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做到,你别忘了,为了钱,我可什么都能做到。”说完江宁眨眨眼。
“你是不是从小很穷,很穷?”陆迟归没见过哪个人为了钱能这样忍辱负重。
江宁有些发愣,穷?
她爸的上市公司也是可以和他家媲美得好吗?
要不是她那个草包舅舅,她家的生意说不定比他家更好。
但是这些,她没有必要给陆迟归说。
“对啊,小时候总是穿得破破烂烂,衣服都是一家子轮着穿,缝缝补补的,没上过学,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从小看饿死的人倒是很多。”
陆迟归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女人,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悸动,他没想到江宁的身世这么差。
但是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穷人的孩子。
想了会,陆迟归便想明白了,为了钱,自然得先装扮好自己,才会有顾客上来挑选不是吗?
想通了之后,陆迟归更看不起江宁了,竟然开始劝告她:“出身贫穷,更得努力读书发奋图强,而不是靠结婚获取荣华富贵。”
江宁一听乐了,还真以为她是贫穷孩子了。
“那你出身好,怎么还整天想着寻死觅活的?”
陆迟归一愣,板着脸道:“不关你的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江宁偏不遂他意,她想用脱敏疗法来帮他。
果然,陆迟归脸上的表情瞬间紧张起来,“你知道什么?”
江宁把吃剩的苹果核朝垃圾桶一扔,陆迟归的眼神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一寸未挪开。
“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妈说的吧?”良久,陆迟归嘴里才说道。
他脸上突如其来的眷恋被江宁察觉到。
“既然还担心他们,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陆迟归得眼神落在他的腿上,喃喃道:“那她的罪又该谁承担?”
江宁朝前俯身,劝道:“那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就让它过去吧。”
“那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你知道吗?”陆迟归深陷自己的回忆中,整个人开始变得暴躁起来。
“要不是我执意,她本可以不用死的。”他突然疯了,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腿,江宁上前想要抱着他。
没想到,陆迟归力气大得惊人,他将江宁甩在地上,江宁的手掌传来刺痛。
“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陆迟归声嘶力竭,“她都已经说害怕了,她死死地抓着扶手,可是我当时气急了,我脑子装满了愤怒,我的脚把油门一踩到底,我打开车窗,冷风灌了进来,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依旧是她对另一个人笑,我想把那张脸撕裂,所以我松开了方向盘,我狠狠地去抓,企图撕碎那张脸。”
陆迟归像是身临其境,双手在空中乱抓,突然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怪异的笑容:“我就知道我会胜利的,终于,我把那张脸撕得粉碎。”
他的脸上又出现了迷茫:“我去抓方向盘,可是我抓不住,耳边传来女人疯狂的尖叫声和哭声,我慌了,我去踩刹车。”
他的面目开始扭曲,随即大哭起来:“可是刹车失灵了,我一脚踩到底,车像一支离弦的箭飞了出去,我们的车冲出悬崖,我的身体不受我控制。”
“砰!”他大叫起来,“我们的车砸在地面,我的眼前开始模糊,我想去找她,可我的头扭不过去,慢慢地,我身旁没有声响,我眼前升起了烟雾,我的世界开始眩晕,我的眼睛不堪重负地闭上了。”
陆迟归的手开始捶向自己的胸膛,像是不过瘾,他又朝自己的脑袋狠狠砸去。
嘴里还喃喃道:“我是杀人犯,我是杀人犯,都是我,是我害死她的,我应该去死!”
江宁立马从地上弹起,冲上前去,抱着陆迟归的肩膀,陆迟归的拳头落在她的背上。疼痛瞬间布满全身,她有点后悔了,妈的,陆迟归发起疯来比她妈还狠。
她妈没这么大力气,顶多是皮肉之伤。
江宁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是疼的。
动静太大,终于有人冲了进来,按着陆迟归。
慌乱中陆迟归的主治医生把江宁带到办公室。
江宁还一脸惊魂未定地握着纸杯。
“迟早会经历这一关的。”医生见怪不怪地说道,“但你是第一个上前抱着他的,其他人见了都是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受伤。”
“他经常会这样吗?”江宁握紧手里的杯子轻声问道。
“以前还好些,最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才这样的。”医生看着江宁沉思的脸又说道:“迟归他人本来是不错的,只是受了刺激才这样的,你别害怕。”
医生以为江宁是被吓到了,安慰道。
江宁摇摇头,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
她倒不害怕,只是没想到当初陆迟归女朋友出车祸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那他以后不得后悔死?一辈子活在愧疚里?就像自己一样。
如果没人让他眷恋,什么支撑他活下去呢?
江宁有些迟疑,要是这样,还不如早点去死来得痛快。
与其这样苦苦折磨自己还不如、、、、、、
“江宁?江宁?”医生见江宁走神,出口唤她。
江宁嗯了一声。
“你害怕吗?”医生以为江宁害怕了,他出声询问。
“害怕什么?”江宁收回思绪,平静地盯着医生。
医生挠挠头:“他那个样子,我以为你会害怕。”
江宁只是微笑。
医生又嘱咐了些,江宁走到门口,医生叫住了她。
“陆迟归只要能走出来,变成原来的样子,江宁,我敢保证,他一定是一个好丈夫。”
江宁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没想过要和陆迟归白头到老,说白了,她就是他这两年的护工罢了。
其他的,她没奢望也没妄想过。
她只想能尽快地把日子过下去,熬下去。
熬到两年期满,熬到妈妈去世,可妈妈去世了,她又怎么活下去呢?
医院是陆家的私人医院,等江宁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收拾好,就连房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陆迟归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眉头紧蹙,江宁心情莫名地坏起来。
江宁伸手,恶作剧般地狠狠地抚平他的眉头,见到他眉头舒展开来,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她能体会陆迟归的感受,以前她也想过死,那时候还有爸爸,后来就是妈妈牵绊着她。
江宁坐在那一直看着陆迟归心里也是无聊,见他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起身朝门外走,想缓口气。
可站起身,她突然站住脚,回头看着陆迟归,事情不对。
为什么刹车会失灵?
陆家这样,车辆应该是会定期检查的,怎么那么巧,他发现自己女朋友出轨车就失灵了。
江宁的脊背升起一丝寒冷,如果是他女朋友设计的呢?
只不过他女朋友没想到陆迟归会拉上自己。
江宁心里像是一团迷雾一样,她觉得自己有些黑暗,没办法,她这些年经历的事情让她只能是这么想。
她摇了摇头,心里却盘算着有机会去查查,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样。
或许陆迟归就能走出来。
一出门,就见旁边站着一个少年。
江宁疑惑地打量他,以为是来看望陆迟归的。
“你是来看陆迟归的?”少年眯着眸子上下打量她,江宁没忍住出口询问。
少年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容,缓缓摇头,随后直勾勾地盯着她。
江宁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道:“我?”
少年点头。
江宁疑惑,这个人她从来没见过。
“我就是好奇来看看。”少年像是会读心术一般。
江宁还来不及开口,他再度开口:“可是你今天的英勇事迹传遍了这座医院啊!”
“什么?”
“我叫安林。”安林伸出手。
“江宁。”江宁淡淡地答着,没伸手。
安林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伸回手。
“你要不要出去逛逛?”安林又厚着脸皮问道。
江宁正靠着墙,不小心碰到自己受伤的手掌,她立马缩了回来,按着手掌轻轻吹。
刚才惊魂未定还不觉得手掌疼,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感官全落在那手上,竟然疼得开始发抖。
安冷却突然跑开了,江宁抬头望了眼他的背影,没放在心上。
正当江宁打算找护士包扎一下,安林就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袋子。
递给她,江宁整个手掌都破了,一整张皮黏在手心,没皮的地方裸露着红色的肉,看着无比可怖。
她疑惑地盯着他,“药。”安林说完江宁才接了过来。
“谢谢。”
安林见她一个手不好操作,伸出手帮她扭瓶盖,又拿过她手里的棉签。
“交给我吧。”
江宁实在是不方便,也没拒绝。
安林的动作轻柔,可棉签落在手掌像是针扎一般的疼,江宁整个人哆嗦着,紧紧咬着牙,好几次想把手缩回。
安林伸手把她的手指尖紧紧地抓着,沉声道:“消好毒才会好得快,忍着点。”
安林很细致,又脏东西的地方仔细清理了出来,那张皮堆在一处,安林又回去拿了一个小剪子,沿着未脱皮根处小心剪下来。
最后拿着纱布缠了好几圈。
江宁整个过程中一声不吭,等安林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额头布满细汗,眼眶含着热泪,脸色发青,死死咬着牙齿。
安林比江宁高了一个头,江宁低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受伤的手腕上,睫毛微不可察的颤动着。
安林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能忍。
“古有关飞刮骨疗伤,今有江宁剪皮上药,都是英雄。”安林故意打趣道。
江宁收回手掌,露出苦笑,“关羽我可比不上。”
江宁看着包扎好的手掌,又说:“谢谢你了,多少钱,我给你转账。”
安林把用过的棉签拾进口袋,“不用。”
“咳咳咳。”江宁本来想说什么被屋里的咳嗽打断了,她急忙朝里看过去。
陆迟归醒了。
她转头不好意思地对安林笑了笑。
安林摆摆手,说:“你去照顾他吧。”
江宁点点头,提脚往里走,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身,说:“加个微信吧,等我有时间请你吃饭。”江宁抬起受伤的手,“感谢你替我包扎。”
安林笑着拿出手机,陆迟归的咳嗽突然加剧起来,江宁神色慌张,来不及说什么就朝里跑去。
看着江宁慌张的背影,安林有意思落寞涌上心头。
“微信还没加……”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完一句话。
安林走到门前,看着江宁将床上的陆迟归扶正,又轻柔地抚摸地抚摸着他的胸膛。
不禁羡慕:“这小子都残废了身边还不缺人。”
京州就这么大,几个有钱的哥儿互相都认识,他和陆迟归点头之交,脸熟,交情不深。
饶是他才回来,信息交换来交换去,安子欣倒是把陆迟归的消息摸得一清二楚。
可陆迟归一直都是京州的名人,温润儒雅,长相英俊,能力超群,偏偏天妒英才,两年前的车祸,带走了陆迟归的挚爱,顺便也带走了人们对他的敬仰。
现在的人提起他,无一不遗憾,都摇着头叹息道:“虽说陆家在京州家大业大,可那又怎么样,继承人是个残废。”
为什么陆迟归运气那么好,自己暗恋很久的女孩他那么轻易就可以靠近。
安子欣没再看下去,他的心口传来一阵阵痛,他面色不改转身离开。
陆迟归是在惊慌中醒来,醒过之后还睁大眼睛喘着粗气,毫不例外,他又梦见林怜了。
梦里的林怜一身红衣,那是由鲜血染成的,她头发凌乱,满脸的血,身体奇怪地扭曲着,脸上满是痛苦,她一遍又一遍地质问陆迟归。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说完林怜伸手朝他的脖子掐来,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猛地睁开眼,江宁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莫名觉得有些心安。
“噩梦?”江宁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平淡地问道。
陆迟归没说话。
江宁见他情绪逐渐恢复就停手。
陆迟归这才注意到江宁手上的异样,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手怎么了?”
江宁好笑地眯着眼睛,问道:“你不知道?”
陆迟归隐约觉得和自己有点关系,可他不确定,他记不起自己发疯的时候做了什么。
他思考了半晌,缓慢地摇头。
“被狗咬了。”江宁没好气地说。
“那要不要去打疫苗?”陆迟归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江宁却大笑起来,“打疫苗?”陆迟归不解地看她。
江宁对上陆迟归疑惑的眼神,笑意更加猖獗,最后说了一句:“不用,那狗是安全的。”
陆迟归看着江宁,有些担心她的状况,又说,“还是打一个吧。”
“怎么?想趁我打疫苗的时候寻死?”
陆迟归的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
江宁知道自己猜对了,一个巴不得自己走的人,怎么会关心自己。
“别做梦了,你可是我的摇钱树,我就算是自己出事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那我活着有什么意思?”陆迟归低下头,好半晌才说出这句话。
“人活着哪有什么意思,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江宁语气温柔了起来,既是劝陆迟归也像是劝自己。
陆迟归听了冷笑:“我这样不就是苟延残喘吗?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
陆迟归像是在被凌迟一般,他反复拿出这件事来提醒自己,自己不该活,自己应该去死。
他陷入了自责的漩涡。
江宁看着他,半晌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陆迟归震惊地盯着她。
摇头,“我不行听。”
江宁不管不顾地开始讲故事。
有一户人家,家境殷厚,两个女儿,大女儿比小女儿大六岁,在大女儿十二岁那年,这家的爸爸出差回来了,两个女孩听了高兴极了,都想去机场去接爸爸,他们央求着妈妈,妈妈没办法,只好让司机送她们去。
她们一路都很开心,两个月不见的爸爸终于能相见了。
可她们没想到,在绕城高速上,一辆油罐车像是失控一般朝他们冲过来,当时两车相撞,她们的车在高速上一直翻滚,等停下来的时候,车的前方已经燃起熊熊烈火。
她妹妹压在她身体底下,她的耳朵像是被炮轰过一般,耳朵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她困难地抬起头去看司机,司机正反手去开她那边的车门。
终于在司机的不懈努力下,车门开了,她看见滚滚黑烟冲入云霄,司机在驾驶座疯狂大叫:“跑!跑!跑!”
那一刻,一股恐惧油然而生,她忘记一切,只想拼命往外爬。
她的手掌按着碎玻璃,她的膝盖扎进碎玻璃,她全都感觉不到,她只想跑。
终于,她爬了出来,她向前奔了几百米,突然,她的脚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她想起六岁的妹妹还在车里,她反应过来,她转身想要跑回去把她妹妹救出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跑,汽车砰的一声,爆炸了。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巨大的气流把她冲倒在地,原本只是前面燃烧的车瞬间变成一个火球。
她待在地上,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被吓呆了,都忘记哭喊了。
有人将她从地上捞起,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询问她有没有事,她只是指着那团火球重复道:“妹妹还在里面。”
后来,妈妈来了,妈妈看着焚烧过后的汽车当场晕厥过去。
醒来之后,妈妈的性情大变,她会一遍一遍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带着妹妹坐车,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不救妹妹?
没过多久,妈妈就疯了。
故事讲完了,江宁看着陆迟归,问了她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这是你的故事吗?”陆迟归不答反问。
江宁笑着说:“注意细节,这家里可是有司机,我家那么穷,怎么可能是我。”
江宁的低下头,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眼眶开始泛红,她快速眨巴眼睛让泪水消散。
“她只是一个孩子,那一刻她肯定是怕极了,况且一个女儿已经死了,那还不如放下,让另一个女儿好好活着。”
“我没问这个,我问的是,如果你是那个大女儿,你会怎么选?”
江宁自己都不知道,她问出这个问题是自己有多紧张,手不自觉地搅紧在一起。
“在那种情况我也会跑。”
听到这,江宁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当初所有人都在说她自私自利,只有爸爸在安慰她,说那是意外,如果当时她救妹妹的话,可能两人都会死。
现在,终于在爸爸去世之后又有一个人理解当时的她了。
“所以,陆迟归,你那也是一个意外,既然你可以好好对待大女儿,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都只是一个意外,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江宁步步紧逼。
“可如果当时我的情绪稳定一点,我们都能活!”一提到当年的事,陆迟归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朝江宁吼出这句话。
“可事实是没有如果!”江宁也吼了起来,吼完她这才觉得喉咙又疼又烫。
两人此刻都像一只愤怒的雄狮,各执己见,目光凶狠且坚定地看着对方,互不妥协。
半晌,江宁先开口。
“人生就是这样,总会有意外发生,我们总要接受才行。”
“那如果是因为自己呢?”陆迟归依旧不退让。
江宁的脑海里闪过陆母哭泣的样子,“那你爸妈呢?你走了,你想过他怎么熬过去吗?”
“反正我都这样了,我死了,大家都好过。”
江宁气打一处来,她自己都不相信她竟然会给了陆迟归一巴掌。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打完江宁就别过了脸,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迟归。
两人竟然就这样结束了话题,并且相安无事了起来。
过了好久,陆迟归才开口:“我会一直寻死的,你趁早离开吧,我会给你五千万的,别在我身边浪费时间了。以后找个好工作好好养活自己。”
江宁一时愣在原地,她转身努力平复着心情。
“我不。”江宁的逆反心理涌上心头。
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当初的事。
陆迟归还在身后说着,语气很平淡,像是在交代后事。
江宁知道陆迟归实在为自己考虑,刚才忍住的眼泪这时竟掉落下来。
“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但我还是要劝你好好生活,别为了蝇头小利搭上自己。”
“一千万在你眼里是蝇头小利,但在大多数人心里可是一笔巨款。”江宁伸手擦干脸上的眼泪,转身盯着陆迟归回答。
看着低着头的陆迟归,江宁心里竟生出一种要保护他的情绪。
陆迟归埋着头,他的肩膀耷拉着,整个脊椎像是承受了致命一击,额前的碎发低垂下来,显得屋里又脆弱。
江宁自以为自己不爱多管闲事,看着陆迟归的样子,她却希望他能好起来。
“我名下的资产很多,我可以找人公证,等我死了,全部都是你的。”
陆迟归深陷自责,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猛地抬头看着江宁,他打心底觉得江宁会同意,满眼期盼。
“我不要你的钱。”
“可你嫁给我不就是为了钱?”陆迟归想要过来捏着她的肩膀,想要摇晃她的身体,让她清醒自己的目的。
可惜他忘记自己的腿不能动,直接摔在了地上。
江宁急忙过去扶他。
但她低估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陆迟归此时像是失去了魂魄的娃娃,呆呆地趴在地上。
“陆迟归。”江宁轻轻地唤他。
陆迟归抬头望向她,笑得凄惨,“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下场,当初我害死林怜,我也该下地狱,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陆迟归脸上的表情和江母质问她为什么不去死的表情一模一样。
江宁的脸瞬间变得惨淡起来,她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一言不发,倔强地扶着陆迟归的双臂,费力地将人移到床上去。
从头到尾,陆迟归嘴里不停地说着自暴自弃的话。
等江宁把陆迟归安顿好,她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坐在陆迟归的旁边,斩钉截铁:“陆迟归,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也不会让你放弃你自己的。”
江宁说到做到,她原本想的是请护工看守,现在她请了长假,一寸不离地看着陆迟归。
白天两人互相看着,到了晚上,江宁不顾陆迟归地反对,直接挤到病床上。
“你不怕我对你怎么样?你是女孩子,毕竟会吃亏的。”陆迟归的说教又来了。
“我怕什么,你是我老公,再说了,咱俩还不一定谁吃亏呢?”
江宁说这话的时候,动作也没停,她伸起上半身,将陆迟归另一边的被子掖好。
她的头发在肩膀下一点点,不免的垂落下来,落在陆迟归的下巴上。
香味扑鼻而来,随着江宁的动作,细发晃来晃去,动得陆迟归下巴痒痒的。
江宁盖好被子,躺好,这才发现陆迟归好久没说话了。
她侧身询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陆迟归又感觉到了痒痒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是心里。
下一秒,他心里又自责起来,他觉得自己背叛了林怜,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么美好的经历。
他不配。
他闭上眼睛,声音沙哑,不知道是在压制什么:“睡吧。”
江宁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只是闷闷道:“行吧,晚安。”伸手将灯关掉,屋里陷入黑暗。
窗外的月光沿着缝隙洒进来,屋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在黑暗下,陆迟归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江宁的一呼一吸,甚至是小小的动作都被他捕捉。
这算是第一次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同眠共枕。
江宁这几天忙着照顾他,没喷香水,陆迟归却觉得江宁身上散发着香味。
淡淡的,很清香。
一阵一阵地飘进他的鼻子,他停止呼吸想要拒绝这味道。
可等他重新呼吸,更加猛烈的香味就侵占了他的鼻子。
就在他好不容易习惯了这香味,江宁翻了个身。
陆迟归呼吸一滞,整个人开始紧张起来。
胸前多了一条胳膊,他的脖颈开始变得痒起来,一阵一阵温热地呼吸如数喷洒在他的脖颈。
江宁的腿把他的大腿压在下方,江宁整个人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陆迟归伸手将江宁的胳膊拿过去,刚放下,江宁的胳膊又伸过来,这一次直接搂着陆迟归的脖子。
毛茸茸的脑袋也离陆迟归的脖子更近了,江宁的唇直接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陆迟归得脸通红,他又伸手去碰江宁的手,手指刚碰到她的肌肤,江宁整个人便又往陆迟归身上缩了缩。
江宁半个身子都压在了陆迟归的身上。
陆迟归的脸变得滚烫,他不知所措,他没经历过这些。
以往的“媳妇”都是第一天就走了,根本就没过过夜。
他努力平复心情,他再次尝试,想把江宁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江宁却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瞪着他,语气不耐烦:“好好睡觉。”
陆迟归被她突然的清醒吓了一跳,江宁脸上满是怒气,陆迟归本以为她会和自己大吵。
哪知下一秒,江宁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把脑袋放在他的胸膛。
含糊地说:“别闹了,好好睡吧,我一天一夜没睡了。”
江宁没说谎,从陆迟归到医院那一刻起,她就没合上眼,她怕陆迟归真出事自己和陆母没法交代。
陆迟归听了心里有些酸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两年,自己身边很少有人能陪着他。
刚开始父母还会陪,可他的冷漠一次又一次逼退父母,他也知道自己的妈妈在背后偷偷抹过很多次眼泪。
后来不知道谁说只要让他结婚,他的情况或许就会好一点。
从那以后,他的父母就热衷让他结婚,可来得要么就受不了他的讥讽要么就被他自杀吓个半死。
江宁是唯一一个能受得了他的讥讽又没被他自杀吓跑的人。
陆迟归知道她是为了钱,可现在江宁躺在身边,他竟然觉得有了归宿。
但是他不应该得到这一切,他是个罪人,他应该下地狱。
看着沉睡的江宁,他又改主意了,他想让她睡个安稳觉。
陆迟归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睡了过去,还睡得那么沉,江宁起身都没发觉。
看着江宁忙前忙后的身影,他竟觉得有些温馨。
嘴角不自觉带起笑容,等回过神来,他立马换上冷冷的表情。
别过脸,故意不去看江宁的身影。
……
书名《离婚后前夫阴魂不散》
如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