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毓锋
孟婆今天打算好好逛逛这个地府。
虽然地府也没什么好逛的。
地府也是有常住人群的，就是那些鬼差们。
这里的房子都是清一色的黑色，一整片的伫立着。
远远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加上房子旁边的黑漆漆的树木，有点压抑。
孟婆瘪了瘪嘴，继续朝前走着。
偶尔会有鬼差做点兼职：卖一些家人烧给自己的物品。
孟婆刚好就遇上了，她蹲在眼前的摊子看了看，都是些普通的衣物。
她一样都看不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好无聊啊！”
“马上就不无聊了。”黑无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婆回过头，黑无常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旁边又站着一位陌生人。
孟婆大概猜到了，又来活了。
“行。我懂，要做事了吧？”孟婆问道。
“聪明。”黑无常赞许地点了点头。
陌生人朝着孟婆笑了笑，孟婆也回以微笑：“那先回我汤铺吧。”
三人并排走着，孟婆问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他有些尴尬地回答：“我兴许称不上叫公子吧，我死前，是一名太监。”
孟婆也有些尴尬，半天没说话。黑无常问他：“那你进宫之前的名字是什么？”
“严毓锋。”他回答道。
“那我们就叫你严公子啦！”孟婆说。
严毓锋点点头，孟婆好奇地问：“你是为什么不能投胎呢？”
黑无常替他回答道：“他说要在奈何桥等一个人。”
孟婆心想，大概又是一个痴情人吧。
交谈间走到了汤铺，孟婆打开门招呼二人进屋内。
来到内堂，三人面对着坐下，黑无常说道：“严公子要等的人是？”
严毓锋微笑着回答：“我要等她。”
果然没错嘛，孟婆想着：一提到要等的人，严毓锋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你不是太监吗？”黑无常问道。
“喂！你太没礼貌了吧！”孟婆怨道。
严毓锋倒是并不介意，脸上仍是笑着：“无妨，黑无常大人说得也是实话。她是我进宫以前伺候的小姐。”
孟婆点点头：“懂了！穷小子和富家千金的俗套故事。”
黑无常白了孟婆一眼：“你也不见得有多礼貌。”
孟婆吐吐舌头表示歉意：“一时嘴快，对不起对不起。”
严毓锋大笑道：“哈哈，确实俗套。我一生都未曾食言于她，死后也自是不能破例。”
“你答应了她什么？”孟婆拿出了她的瓜子吃了起来，她一直以来都蛮喜欢听这些人讲故事。她觉得这些故事给她无聊的孟婆生涯增添了不少乐趣。
邱绮阮
“我和小姐之间的事，从来没有告诉别人，你们愿意听我讲吗。”严毓锋说道。
“当然啦！瓜子都准备好啦！”孟婆晃了晃手中的瓜子，黑无常笑道：“你把别人当说书人了？”
孟婆不说话，只是笑着。
严毓锋微微点头：“从小家里就很穷，在我六岁那一年，我娘去世了，爹便带着我投靠了邱家。爹只能做一些杂务，幸好邱老爷为人很善良，同意爹带着我住在大院里。平日里我也帮着做些小事，也不算白白吃饭。我和邱家小姐年龄相仿，小姐又无兄弟姊妹，慢慢的我和小姐就熟络了起来。”
严毓锋每次提到邱家小姐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微笑的。
“但是你们的身份也差得太多了吧？”孟婆有些担忧。
严毓锋叹口气：“是啊。差得太多了。当时年龄小，并没有去考虑门当户对这些原因。小姐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下人的身份，老是和我黏在一块儿。小时候和小姐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呀？”孟婆八卦了起来。
“六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严毓锋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小姐是一个非常善良体贴的姑娘。和小姐相处得越久，我便越喜欢她。小姐于我应当是日久生情，我们那时常常待在一起。后来，我开始听到了其他人的闲言碎语。我开始有意的疏远小姐，我不想因为我害她被人嘲笑。可是我没想到，我十五岁生辰那一天，小姐亲手为我缝制了一方手帕，绣上了她的闺名，就是这个。”严毓锋从怀里掏出一方绣帕。
黑无常仔细瞧了瞧那个名字：“邱绮阮。”
“这名字一听就是那种大家闺秀的风格。”孟婆说道。
严毓锋继续说着她和他的故事：“她红着脸站在我面前，见我迟迟不肯接过手帕，眼眶一下就红了。看到小姐哭，我慌了神，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想伸手安慰她却又不敢，她一见我这个傻样，居然破涕为笑了。撒娇地责问我为什么最近都远离她，还不接她的礼物。难道她亲手绣上了姓名送到我面前了，我还不懂她的意思吗。那一瞬间，我便确定了小姐对我的心思。我思虑了一会告诉小姐，我和她的身份差得太远了，不会有结果的。小姐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不介意，希望我也别介意。”
“邱小姐也太好了！这样的女子真不多见，你算是遇到宝了啊！”光从严毓锋口中听到的故事，孟婆就非常欣赏邱小姐。也难怪严毓锋一提到她满眼笑意。
严毓锋听到孟婆夸邱绮阮笑了笑，他说：“我一直都认为小姐是世上最完美的女子。她一个女子都那么勇敢，我一个大男人也没有理由再退缩胆怯了。我们互相确定了心意，但还是遵从礼教，从来没有做出破格的事。我心里一直打算，等小姐十八岁那一年，我一定要向老爷提亲，哪怕是要了我全副身家。”
“邱老爷应该不会同意吧。”黑无常想了想这二人的身份差距。
严毓锋苦笑道：“我甚至没能向老爷提亲。小姐还未满十八岁的时候，尚书大人便派人来提了亲。” 他闭上眼，回想这段令他痛不欲生的记忆。“那天，我顾不得那么多礼数了。冲出去赶走媒婆和来提亲的下人。我求老爷不要把小姐嫁出去，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一定来向小姐提亲。没想到一向和蔼的老爷派人把我打了一顿，赶出了邱家，我在大门口一直敲门，其他人都在笑我，他们说我不自量力还想高攀邱家。”
孟婆叹叹气，轻声地询问道：“她呢？”
进宫
严毓锋眼里的笑意消失了，他难过地说道：“那天后，我一直没能见到她。但我不想放弃。每天都去邱家大门跪着求邱老爷，哪怕一次次的挨打，我也不放弃。最后终于是打动了邱老爷，让我进了邱家大门，我也终于见到了她。只是我没想到，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走吧。我不信，我不信她开口让我走，我求了那么多天，挨了那么多顿揍，就换来一句你走吧？”
黑无常安慰道：“她有苦衷吧。”
“我当然知道她有苦衷。可当日我哪顾得到那么多呢？多日来的委屈担忧，一瞬间被她这句话点燃了。我在邱家大厅里撒泼，摔东西，谁来拦我我就打谁，最后她走过来，给了我一耳光，我懵了。然后她带着我去了小时候我们常去的大树下。她告诉我，邱老爷得罪了大官，是尚书大人替他疏通的，代价就是她嫁过去。她不得不嫁。她不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她长大了，是时候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严毓锋闭上了眼，他每每想到当初的那一幕幕总是克制不住的难过。
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权无势。恨自己帮不了邱家，恨自己娶不了心爱的姑娘。
“那你最后怎么成了太监呢？”孟婆问道。
“她嫁人后，我终日浑浑噩噩不知道应该去哪。可我也要生存下去，最后便在街边支了个小摊和我爹一起卖吃食。结果遇到了出宫的陈公公，他和我十分投缘想收我为义子，但需要净身跟着他进宫。我心想，没了她，反正我也打算终身不娶，有没有子孙根，是不是一个正常男人都已经不重要了。进宫后，总会结识一些达官贵人，这样一来，若是以后小姐遇到什么困难，我也可以帮她，以另一种身份继续守护她。于是便答应了陈公公。”
孟婆觉得严毓锋挺傻的，邱小姐都嫁人了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
孟婆对他说：“你这个牺牲可太大了。”
“本来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老死宫中了。谁知道这时候，洋鬼子居然开始攻打我们！最后连太后和皇帝都逃了出宫，我们这些奴才也没办法，只能逃出宫寻找生路。我出宫后，也不知道该去哪，最后我决定去找她。”
“她知道你进宫了吗？”黑无常问。
“她不知道。当时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找她。但当时的时局太乱了，我很担心她，我想保护她，最后还是去找她了。她看到我很惊讶，或许没想到我会来找她吧。她向夫家说我是她娘家派来的家丁，于是我就在尚书府住了下来。”
“哎，你太痴情了。如果我也有一个这样守护我的人，死而无憾。”孟婆羡慕地说道，她真的很羡慕邱小姐。
黑无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住下来之后才知道，她过得一点都不好。尚书的那个儿子，根本就对她不好！成天出去拈花惹草，最后竟还抽上了大烟。我无数次劝小姐离开她，但小姐说出嫁要从夫，不能做让娘家丢脸的事，我拿她没办法，只能这么一直守在她身边。”说到这里，严毓锋的眼里都是疼惜。
“也许是我对她的爱意太过明显了吧，她夫君开始对她冷嘲热讽，说她不守妇道和一个下人来往过密。说不定绿帽子已经戴头上了。小姐受不了这种屈辱，成日以泪洗面。要是放在从前也许我会离开她，但当时的局势我实在放心不下……有一天，她的夫君在大庭广众羞辱她，我实在忍不住了，所以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是一个太监。她怔住了。她的夫君楞了一下，说这些都是我的借口，随后派人……”
严毓锋哽咽了，这段回忆也是他最难以启齿的一段。
约定
“他们把你？”孟婆有些不忍心听接下来的话了，脸上都是担忧。
“他派了几个人下人脱了我的裤子……小姐被其他人拦着，替我苦苦哀求，都没用。最后只能绝望的转过头不看我丢脸的样子……其实对我而言，这些屈辱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小姐不受委屈。”
孟婆难过地说道：“你小姐看到你这样受辱，才是最委屈的事吧。”
黑无常轻轻拍了拍孟婆的肩膀。
严毓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们看到我真的是太监便散了。小姐扑过来在我面前不停地流泪，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之前的来龙去脉的告诉了她，也告诉了她现在留在她身边的原因。最后我们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面对面一边哭，一边笑。”
“那你最后是怎么死的？”黑无常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严毓锋回答：“有一天夜里，府里人都歇息了，突然有人从后门进来了。虽然我没看到最里的那二人，但是我看到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的那些人，都是曾经宫里的面孔。便也猜到了些许。尚书接待了这些人，没多久他们便匆匆赶路去了。”
“是谁啊？”孟婆没猜到那二人是谁。
“宫里的人还能是谁？”黑无常敲敲她的头说道。
孟婆一下被敲醒了似的：“出走的太后和皇帝？！”
严毓锋点点头：“我没看到，但八九不离十吧。”
孟婆又问到：“那这和你的死因有啥关联吗？”
“过了几日，一群洋鬼子找上了门。他们说有人看到太后和皇帝夜里进了尚书府，要我们说出他们的下落。洋鬼子让我们全部跪在地上，用火洋枪指着我们逼我们说。可我们哪里知道呢？她夫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一时脑热和洋鬼子起了冲突，洋鬼子举着枪指着他的时候，他怕了，躲在了小姐身后。”
“呵，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啊。”黑无常鄙夷地说道。
“他是不是男人啊！你们小姐怎么嫁给这种懦夫！”孟婆气愤急了！
她本就对故事里的邱小姐十分欣赏，听到她的夫君居然以她做挡箭牌，气不打一处来。
严毓锋说道：“他越躲，那个洋鬼子越气，我眼见洋鬼子要开枪了，也顾不得多想，扑在了小姐身上……”
孟婆叹道：“你就是这么死的？真不值啊！”
严毓锋激动地说道：“值！我如果不死，当日死的就是小姐了！最后，我死在了小姐的怀里。我临死之前，她对我说，阿锋，你一定要在奈何桥等我，这辈子欠你的太多，我下一世一定还你。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孟婆擦擦自己的眼泪说道：“我单方面宣布，你可以不去投胎在这里等你家小姐了。”
黑无常望着她说：“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是个孟婆？”
孟婆嘟起嘴：“我不管！反正我不给卖汤给他，他就不能去投胎！你去向阎王求情！”
黑无常无奈地说道：“又是我……最近去了好多趟了，阎王会不会嫌我烦？”
“你去不去。”孟婆直直地盯着黑无常。
“去去去。”我能不去吗？黑无常心想，真是拿女人没办法啊……
相见
地府的日子过得很快，五十天眨眼便过去了。
对于人间来说，已经过了五十年。
孟婆一直还心心念念着邱家小姐和严毓锋的约定。
这日黑无常来找孟婆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位老奶奶。
老奶奶虽是满眼皱纹，但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是应是绝美之人。
黑无常前去将严毓锋带了过来，二人面对着面都没有开口。
孟婆看了看他们二人，全都红了眼眶。
“阿锋……是你吗？”老奶奶颤抖着开口问道。
“小姐……是我。我终于等到你了。”严毓锋笑着回答，眼泪却跟着流了下来。
邱绮阮缓慢地举起手来摆摆：“什幺小姐呀，我都老成这幅模样啦。”
严毓锋拉住她的手说道：“小姐就是小姐！在阿锋心里永远都那么好看。”
邱绮阮的眼泪也缓缓滑了下来，顺着她眼周的皱纹。
她说：“我先前还在担忧哩！我老成这样啦，阿锋若是真的在等我，会不会认不出我呢？”
孟婆也感动地掉了眼泪，她插嘴道：“这小子日日夜夜都在这里等着他的小姐。”
黑无常插嘴道：“我作证。”
说罢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邱绮阮感叹道：“我当日是不是不应该……让你等着我呢，应该让你先走一步。”
严毓锋笑着摇摇头：“小姐不说，阿锋也会在这儿等着小姐的。”
邱绮阮不解地问道：“为何？”
严毓锋轻轻抚摸她的满头白发，像是在抚摸十七八的小姑娘那般：“这里太黑了，小姐怕黑。”
黑无常轻声对孟婆说：“我们走吧，让他们待一会。晚些我要带他们去投胎了。”
孟婆点点头：“希望他们下一世可以在一起啊！不然我真是意难平！”
“我带你去看看他们投胎的人家吧。只不过能不能在一起，还是得看他们的造化。”黑无常想了想，对孟婆说。
“真的可以去看看吗？”孟婆兴奋地问道。
黑无常笑着：“可以。”
只要你想看，当然可以。
朱佑樘和张小姐
孟婆在汤铺焦急地等着黑无常，等了好一阵，黑无常终于来了。
“走吧。他们刚进了轮回道。”黑无常说道。
“走！”孟婆跳了起来。
黑无常施法后，竟来到了皇宫里。
一名太监急冲冲地跑去向皇帝报喜：“禀告圣上！太子诞生啦！”
皇上龙颜大悦，前去皇后寝宫看望。
婴儿在宫女手中啼哭着，皇后虚弱地开口问道：“皇上可是给太子取好了名？”
皇上抱着皇后，笑着说：“朕早就想好了，太子名为朱佑樘。”
孟婆笑着：“哟呵，没想到严毓锋这一世竟投在了帝王家。”
黑无常也跟着笑：“走吧，我们去看看邱小姐这一世在哪。”
二人来到了一户百姓家。
稳婆手中抱着一名女婴：“生了生了！是位千金！”
在外等候的男人连忙跑进去：“哎哟！我们老张家终于有闺女啦！”
“一个在帝王家，一个在平民家。这辈子能不能遇到啊？”孟婆有些担心地说道。
“只要他们有缘，总会遇到的。”黑无常说。
孟婆点点头：“也是。有缘一定会遇到的！”
至于太子朱佑樘和平民家的张家小姐以后会怎么样，
后人都会知道的。
- END -
作者 | 安末
编辑 | 胡泰然
主编 | 澈言
监制 | 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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