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事事都不敢抢在齐芷前头。
她才是齐将军之女,而我,永远只是她的一个影子。
就连联姻要嫁人了,也要由我去替她嫁给那名声极差的纨绔世子……
但无人知晓,在我眼里,这将是一次绝佳的翻身好时机。
1
新婚第二日晨,我去请安,见夫君解云辰正领着从青楼赎回来的美娇娘,在同他母妃讲笑话。
第三日傍晚,公婆膝前又换了人。
于是第四日,我把准备献给他爹的宝剑拆了封,改拎在手里跨进了门。
解云辰挡在一众新妾面前,俊脸一沉,美目一瞪,「齐芷,你敢!」
我自然不敢真杀人泄愤,毕竟,我只是个代嫁替身。
我是替齐将军之女——齐芷,代嫁给渊王世子的。
过去,摘下面具,我是无人在意的齐家养女;戴上面具,我需要替齐芷拳打耄耋,脚踢稚童,替她把坏事做尽。
如今,我还要替她来赴这一场利益联姻。
她才是齐将军的掌上明珠,而我只是齐家捡回来的一条恶犬。
我当场舞了一套剑,权当助兴,一时阖府其乐融融。
解云辰没再与我说第二句话,但我瞧他鼓掌到一半又转去抠绞指甲,挺替他别扭得慌。
齐芷闲来看我,问:「你不是从小就想嫁给解云辰么,如愿以偿的感觉怎样?」
我想了又想,最后只憋出了个心满意足的假笑。
渊王府里真是日日热闹。
解云辰连纳六房美姬,各个身怀绝技,争宠的花样层出不穷。
他倒是不去外面花天酒地了,没事儿就领一个摇曳生姿的美人来我面前晃悠,有时记岔了次数,同一个能牵出来溜上好几遍。
可惜没多久解云辰就玩烦腻了,开始猫在书房躲清静。
六位妾室揉搓不到世子殿下,斗鸡也斗累了,又想着祸害世子妃我。
我虽非正主,但齐芷骄横跋扈的盛名在前,小妾们旁观了几日正房院子里的岁月静好,才敢慢慢试探着把眼线、毒糕点和陷阱道具往我这里送。
东西都挺精巧用心的,且当是孝敬,我一一笑纳,可怜就她们这点档次,还不够我活动筋骨练手的。
我志不在深宅,只想早点脱离于此,奔向自己的康庄大道。
做个世子正妃,月钱颇丰,我揣着这笔银子,出去猛逛了一圈。
从马车上大包小包卸货时,解云辰就抱臂倚在柱子上冷眼瞧着,夸得还挺真心实意。
「行啊,比本世子还会挥霍败家呢。」
我谦虚一笑。谁敢跟他这个六次千金一掷,换六个镇宅丫鬟的冤大头比。
数月后,我用买来的种苗养了一圃的草药,用玉石珠贝雕磨了几匣钗饰,用锦缎和打过架的番邦商人换了香料和琉璃玛瑙。还置办了一间铁铺,选了一处马场,托两三个看着顺眼的侍女本家兄弟暗地帮我经营着。
很快,手里的进项早比月钱翻了几番,我忍住想把它们拍到解云辰脸上的冲动,在几个小妾闹着要肚子无中生有时,悄悄把自己的银钱包塞得滚瓜溜圆。
据说解云辰娶齐芷,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所以他一贯拿我当空气,我也把他当花瓶,夫妻间也算礼尚往来。
结果被我搁置久了,解云辰反倒耐不住,一个仪表堂堂的世子,整日学得探头探脑的来围观我。
玘州尽传,渊王府内必有邪异,那齐将军之女成了世子妃后,居然性情大变,速速改恶从善了。
这话递到我耳边,为时已晚。
都怪我一心急着做回「齐枝」,赚钱赚得太得意忘形了。
2
除夕祭祖归来,晴天霹雳,我发现草药园子让人给毁了。
我站在被刨根扬土的废地里,擦了一整夜的刀。
解云辰大概担心我会宰了他全家出气,在隔壁凉亭弹拨了一宿的静心琴曲。
天亮后他睡死过去,还是我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扛回书房的。
这之后,我还是把摩挲了许久的祖传宝刀给当了,反正以后也不用再为齐芷卖命。
赔付了草药预售货款,我就拆了府里新架的藤椅秋千,重建了另一片菜地。
解云辰一边斥我「打扮得像个悍妇」,一边隔三差五来偷看我施展高超的栽培技艺,经常倒拿着诗册,风流不羁地徘徊在瓜田边擦口水。
我嫌他碍事,就伸着沾满灰肥的手追得他满院子跑。解云辰一拎衣摆,支棱着长腿乱蹬,要恼不恼的样子好看极了。
解云辰说:「齐芷,你原来还挺有趣的。」
他声音柔润缠绵,我就当他喊的是齐枝吧。
二月二,解云辰喜上眉梢,把我从鱼塘捞出来,声称找到对我花圃下黑手的人了。
我问他:「是瑶姬?」
解云辰一愣,邀功的兴致蔫了大半,悻悻说:「已把她撵出府了,临走还大闹了一场,吵到你了?」
他垂首摆弄着鱼竿,跟没见过蚯蚓一般专注,我以为他是想让我授业解惑一番,他却清清嗓子,又说:「其实另外五个……我也都没碰过,要不寻个由头,一起打发了吧。」
「别啊。」我马上劝他。
心想回头我也走了,这府里多冷清。
「可我已独居新房有些日子了,夫人又想何时搬回来呢?」
他坐在我边上,如此得寸进尺,耳朵尖红红的。
「院里既有两间书房,还是各睡各的好。」不然我一箱箱的资财实在没地儿藏。
我答了他,起身要走。
解云辰似是有些失望,语气也淡了,在背后幽幽地问:「齐家把你塞进八抬大轿里时,没想过骗婚要付什么代价吗?」
我长叹一口气。
看来解云辰只是穷奢极侈,他并不傻。这变脸还挺绝的。
是夜,主卧灯烛长明。
我在床尾纳鞋底,解云辰就在床头一页页翻看我的账本,朱笔偶尔圈圈点点,他大伯批奏折估计都没这么仔细。
齐芷的「掉包大计」会被拆穿,在我看来只有早或晚之分。
唯独没料到解云辰还有好一副通天手段,竟然先将我所有的产业抄了底,才来与我对质。
他皱眉看个没完,我禁不住好奇,就沿床榻爬到他身后,越过他肩膀探头张望。
解云辰稍稍后仰,用脑袋轻磕了我额头一下,又展颜笑了,说:「夫人厉害啊,不出三五年,我看这玘州首富就要易主了。」
「承让承让。」
我见勾挑出的全是账上错处,万万没想到他也是个中高手。
解云辰突然撂下册子,抽走我的女红,不知又在气什么。
「别缝了,没机会穿,你跑不掉的。」
「可惜了。」我嘀咕一句,避开他直勾勾的盯视。
还差几针就收边了,本想给他留作纪念的,或许是世子和这双鞋没缘分吧。
当晚瞅准时机,敲晕了解云辰后,我还是逃之夭夭了。
终归渊王府要给世子娶的,是将军之后,八成不会忍气吞声收下我这个赝品。而搞砸了替齐芷来受罪的任务,爱女如命的齐将军自然也不会放过我。
当初进这王府门,齐家一抬嫁妆也没为我预备。
如今离开,我也只带走了一包碎银。
3
又一年,我隐姓埋名,在邻州做大商贾。
偶有听说,渊王世子已经快把万贯家财浪掷一空了。
解云辰舟车劳顿来敲我房门那天,我一扫黄历——七月十四,穷鬼也不可小觑。
我本想晾他一夜,奈何戳破窗纸就见他正在擦刀,忙把人放进来,生怕他要抹脖子。
「皇上要削藩了。」他欢天喜地,「渊王府不再是朝廷的眼中钉,我们以后就安全了。」
我也真心实意了一把,道:「恭喜你,装个酒囊饭袋的纨绔这么久,终于有所收获。」
解云辰竟也不与我客套几句衣带宽不宽的话,直接把婚书一拍,浪荡子的旧习可能还没纠正过来,把我往墙角一怼,折扇一摇。
「夫人,跟了我也不必怕会随时掉脑袋了,你还不回家么?」
可笑那金红绢纸上写的明明是齐芷。
我也笑,让他如果凑不够回程的路费,大可开口管我要。
解云辰顿时大受打击。他以为我只是贪生怕死,不曾想我还薄情寡义。
因此他将刀留下就走了。
我也是第二天起迟了,在门口捡起来才发现,这刀居然就是我之前当掉的那一把。
我拼命往外追跑了几步,又想起他应该早坐上渡船,行至有一山远了。
然而一转身,却看见解云辰清雅舒朗的眉眼,他就靠在墙边,有些疲惫地对我笑了笑。
「有些过于俗套了。」齐芷听完,摇头评价。
我运指如飞拨着算盘,实在编不出比这更狗血的故事来敷衍她。
也不知我这藏身之地,风水是有什么问题,让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能轻易找上门来。
「反正我与那位世子殿下是两年没联系了,问我打听也没用,你要是真对他感兴趣,此美男『任君采撷』。」
我最后盖棺定论,「总之,我和他没缘分。」
齐芷称心如意地走了。
她自小就这样,不要的东西如果被我拾了去,就会莫名「变废为宝」,不闹着再夺回手里,是不会罢休的。
我一直都知道,解云辰也不会是例外。
解云辰……
他倒是替我瞒了挺久。
八月信中书:夫人溜之大吉,我诓骗二老,你重病不宜见客。辗转思卿。
九月写:借口用尽,坦白告知,以死相逼不与齐家算账。思之如狂。
十月单一个「思」字,反复描摹,洇透一沓纸背。
我也不算和齐芷说了谎,没联系就是没联系,谁管解云辰一月寄几封书信来,我只要不回信,那就约等于没看过。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正考虑要不要换个让解云辰寻不到的地方。
宫里买来的消息却忽然称——藩不削了。
狗皇帝可能还是觉着手足相残打一场更有意思。
我扔下日进斗金的单子,匆匆兼程赶往齐将军府,老远就听见齐芷正赖着将军夫人,熟练地在撒泼打滚呢。
「娘,姻亲是一家,咱们可得帮帮云辰哥哥啊!」
我发现解云辰也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解云辰的表情恍惚让我以为,他就是特意来蹲我的,那盯人的狠样子,活像我欠了他百十来万现银。
「啊呀,串门走错了……」我讪讪后退。
没承想,正撞上齐将军卸甲归府。
老将军摔了大门,骂骂咧咧进来就嚷:「倒血霉!刚领了皇命,渊王意图谋反,要老夫即日率兵捉拿他一家老小,全数押解入京!」
一屋子面面相觑,寂静沉默。
我突然一跃扑向解云辰,挡在他面前,扭头便吼:「快跑啊!还等着他们留你吃晚饭吗?」
4
立冬大雪,我在玘州秣马厉兵。
原本只为逮个渊王,是不需要我重操旧业的,不过那一天为了帮误入敌窟的解云辰脱身,我俩拉拉扯扯间,不小心把将军府砸毁了大半。
齐将军坐地起价,声称年事已高,很需要我这个养女报一下返哺之恩。
我七八岁就跟着他上战场了,齐芷不愿吃苦学的本领,我不得不和着血泪练得游刃有余,只是齐家的赫赫战功虽有我一份,荣耀却都誊在他亲生女儿的名字下面。
在郊外整兵一拖再拖,趁夜我回了一趟渊王府。
各个院中已一片狼藉,钟鸣鼎食之家,大厦将倾也得倾上好一会儿。
瓜田暖棚,花圃再建,解云辰像模像样地在那里躬身忙碌着。
「好笨,连我三成手艺都学不到。」我抱臂嘲他。
几日不见,他消瘦不少,此时头也不抬,「夫人还知道回来?」
我把藤架推倒,故作凶神恶煞问他:「就要被抄家了,你怎么还不走?」
解云辰好脾气地把被压坏的枝杈扶正,才走过来攥住我的手腕,打断了我想大肆破坏的企图。
他温柔唤我:「夫人。」
我不应声。
这人表面的温文尔雅全不可信,脾气属实难测,可叹白做了半年夫妻,猜不透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解云辰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决绝,我自认力气够大,却挣不开他的束缚。
他映着风雪寒意冷冷一笑,说:「上次相见,你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可你既然不肯承认是我夫人,我又凭什么要听你的?」
我顺手抄起竹篮上的剥皮匕首,直抵他咽喉处。
「好啊,那与其让我明日领兵来擒你,再给你扣上枷镣,送京等死,我不如现在就——我……」
解云辰嫌我抖得厉害,竟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刀刃,又往前凑了凑。
「死在你手里,倒是得偿所愿了。」
「疯子!」我慌乱往回一撤,匕首竟纹丝不动,拧着眉毛刚要再用力,解云辰却突然松开手,人也让到了一边去,挽起袖子又开始埋头侍候花草。
「解云辰!」我急得头晕,想去拽他,一个趔趄竟「以脸抢背」,直栽倒在他身上。
「原来夫人是想让我带你一起走?」解云辰转身将我抱了个满怀,低笑声就在我耳边震颤心弦,「那我是可求之不得。」
我这才闻到空气里漂浮的一丝甜腻香气。
解云辰个秀眉鹿眼的,竟然还敢算计我?!
我手脚发软地努力推开他,猜测这股迷烟应该只会令我晕眩无力,就挣扎着想去外面。
结果齐芷正找来,一掀花圃门帘,见我披头散发跌跌撞撞,惊呼大叫:「日子还没到呢,你怎么就毒发了?!」
此话一出,我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趁着袭刮进来的风吹散了药性,我奋力一把捂住齐芷的嘴,与她缠作一团,齐齐向地上摔去。
解云辰及时拎住了我后领,脸色青得吓人。
「什么毒?!你好歹也说清楚再走!」解云辰一臂环抄着我的腰,一手捏着我的下巴,非要我与他脸贴着脸相持,恨不得顺着眼睛凿透我的骨肉灵魂。
齐芷在我们脚边嘤咛娇哼着爬了起来,我不管不顾将解云辰推向她,撒腿就要跑。
解云辰扒开齐芷搂着他大腿的手,一甩之下,婚书荡荡悠悠从他袖中飘落,正盖在齐芷头上。
我没想到他竟还把这玩意随身携带着,解云辰要来抓我的手也滞了一瞬。
齐芷却一蹦三尺高,「解云辰!你看看清楚!你娶的是我齐芷,不是她齐枝这个短命的冒牌货!她也配和我——」
齐芷喊到一半就哑了火,因为解云辰一手掐住了她脖子,一手将那婚书揉成一团,扔进了角落里的熏炉中。
我趁机落荒而逃。
本文来自知乎
《联姻嫁人》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