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广恩跳崖之后(三)

程广恩跳崖死了,如何顺利将其下葬是程德生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他大哥是半神经病,二哥又和家里断了联系,唯一能商量的人只能是嫁到桐树沟的姐姐程花了。

桐树沟离程家洼倒也不远,只有五里路,程花接到别人捎的口信,一路嚎哭着回到娘家。看了父亲的情况,和弟弟商量,还是要去求程富山,把父亲的后事操办起来。

村里别的人家的老人去世,也是程富山牵头操办的。

让程富山牵头操办后事,是需要事主去请的,就像医生不能上赶着主动给人治病,法院不能动员别人到法院打官司一样,程富山也不能主动到替别人操办后事,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如果是别的人去请程富山,见面叫一声山爷,说我父亲或母亲老了,请山爷帮忙料理后事,然后做出下跪的动作,不等人跪下来磕头,山爷就会拉着,温言说一声你先回去,我召集人一会儿就到。

办理后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完成的,山爷也是有一套相对固定的工作班子的。

古风犹存的程家洼,办理后事的工作班子至少也得十来个人。比如一名总协调,这叫管总,一般是程富山担任,负责把握整体进度,协调安排事务;一名负责记帐,这叫礼先;一名负责烟酒、毛巾、孝布等物资的保管,这叫柜房;一名采购寿衣、食品的采购员,这叫采办;三至五名到亲戚家报丧送信、寻找阴阳先生和厨师、打墓人、抬棺材人的,这叫旋风;三至五名负责打杂的,这叫杂办等等,这都是不可少的。这些人听到山爷召唤,就会很快到位,开展工作,孝子除了提供资金,不用管任何事情,山爷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当程德生去请山爷时,却遇到麻烦。

当程德生到山爷家,跪在家门口请山爷时,山爷坐在家里门楼下面,不紧不慢地吸着旱烟袋,一言不发,也不看程德生,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程德生跪了半个小时,心里愤怒如同火苗,越来越压抑不住,知道这个老东西是在让他丢人,是在惩罚他虐待父亲、对父亲不孝,可毫无办法,听到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跪下去。

程花在家里等不到弟弟回来,也急了。按习俗,人死后,得先把出门纸烧了,然后才能通知亲戚,可弟弟不回来,这个步骤就没法进行。

一打听,了解到情况,急忙拉着弟媳王凤,一块赶到山爷家门口,程花和王凤都跪在地下,程花哭到:“山爷,看在我爹的面上,麻烦你了!”

程富山这才说,“起来吧,你们回去烧出门纸,我一会儿就到。”

程德生与程花、王凤这才灰溜溜地起身,回家了。

当天下午,程德生舅舅家人接到报丧的消息,要来探望了。

程德生舅舅家人不少,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二十几个,下午来探望的是七八个表哥表弟和两个舅舅。

舅舅家是母亲娘家人,在处理父母后事上有许多话语权,可以提出自己对丧礼的要求,外甥都要照办的,但通常情况都不会提出什么特殊的要求,也不会为难外甥的。

舅舅上门,儿子、女儿要披麻戴孝跪在路边迎接,通常不等外甥跪下,表哥表弟就会拉住。可程德生和程花王凤跪在路边,两个舅舅没有拉的意思,表哥表弟也冷眼旁观,没有吭声。

等两个舅舅走到程德生旁边,程德生低喊了一声:“舅!”,两个舅舅看着程德生,二舅忽然伸出手,打了程德生两个耳光。程德生眼泪就流下来了,直挺挺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程富山连忙拉着程德生两个舅舅,往屋里让。

程德生两个舅舅坐下,表哥表弟都站着,程德生、程花和王凤都跪在舅舅前面,程德生大舅对程花说,“你起来去忙吧,我们和仨两口说说你爸后事该如何办?”程花不敢多说话,起身出去了。

程德生大舅对程富山说:“我姐夫的后事,得要两班响器!”

程富山说:“这要求不过,还要什么要求”

程德生大舅接着说:“棺材要用柏木的,四块板,五寸厚;寿衣要八件套,随葬20块银元。”

程富山说:“四块板柏木不好找,用桐木的行不?银元现在换不来,你看咋办?”

程德生大舅和其他人商量一下,说:“银元就算了,但棺材必须用柏木四块板,停灵三天,第四天下葬。”

程富山对程德生说:“仨,你看怎样?”

程德生说:“爷,我都听你的,你做主。”

于是程广恩的后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四天是程广恩下葬的日子,早止,两班响器吹得响亮,先由娘家参拜,程德生与王凤在一旁祭。忽然,程德生几个表嫂子上前按住程德生和王凤,一迭声说,“拿出来,拿出来,让他两品背上。”

边上的表哥表弟拿出两个包袱,一个包一个猪头,一个包了一个狗头,头上的毛也没有褪,七手八脚绑在程德生和王凤身上,这是说他们两口猪狗不如了。

程德生感到血往上涌,但被几个表哥表弟按着,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在一阵阵响器声中,程德生和王凤背着猪头、狗头完成了葬礼。

程广恩葬礼结束的晚上,程德生对程花说:“姐,我没脸在村里活了,只有出去一和路了。”

程花说:“你能去哪?今天的事,忍忍就行了。”

程德生说:“姐呀,我再在村里生活,以后女儿还找不找婆家?将来有了儿子,有我们这样坏名声的父母,还如何找媳妇?”

当天晚上,程德生和媳妇王凤,把家扔给疯疯颠颠的大哥,离家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一家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