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乾隆年间,祥符县有一旧家世裔,陈姓,家道颇丰。原有兄弟两人,不知症候所在,俱是因病早亡,留下两个妇人,无儿无女,携一仆妇孀居湖侧。大妇郑氏贤惠善良,二妇上官氏娇柔秀美,怀有遗腹,妯娌二人都希望诞下一男,以绵宗祀。时值清明,二人欲回乡扫墓。然道路崎岖难行,往返须三日。郑氏便和上官氏商量,让有孕在身的她居家休养,留仆妇巩婆照顾其起居,然后始安心上路。
邻村有一少年,名唤王虎,幼失双亲,贫苦无依。家中本有几亩薄田,然埋葬双亲俱已抵给了村中富户。常言道:“人穷志短,”父母在世时其虽曾读过两年私塾,但无任何谋生糊口之技。不得已下,仗着自己年轻敏捷,做起了“梁上君子。”此谓无本生意,俗称小偷亦或为贼。
清明节的前一日,其见陈家大妇坐车离开,断定她必是回乡祭祀。当日黄昏,其越墙而过,伺机行窃。却险些被持灯检视门户的上官氏与巩婆发觉,急切间,误避入上官氏房间潜藏。
初时,上官氏坐在灯下看书,巩婆在旁侍候,哈欠连连,遂催促主母休息。上官氏让其关闭门户自去侧间休息,勿再烦扰。巩婆却将门虚掩,匆匆而去。
稍顷,一华服少年推门而入。王虎初以为是巧遇了同道中人,正惊讶其胆子忒大,不待人熟睡便欲下手。上官氏见少年进门,惊起欲呼,那少年急步上前,将其搂抱制住,欲褪衣求欢。上官氏拚命挣扎,大声疾呼:“巩婆救命!”却并无人应。那少年见其刚烈,遂拨出尖刀恐吓道:“若不从我,便让你血溅当场。”上官氏凛然不惧,怒斥道:“家世清白,不容宵小无赖玷污,要杀便杀,勿宁死,不从。”
潜匿于房中的王虎目睹此景,义愤不已。遂从其背后疾出,一把将少年的尖刀夺过,反手就刺,少年应声倒地。上官氏哪见过如此诡异、骇人场景,早吓得忘记了呼救,惊惧中躲于墙角,瑟瑟发抖。王虎打开房门,大呼“有贼,快来人呀!”街坊四邻听见动静,纷纷赶来。急问:“贼在何处?你是何人?”王虎一时语塞,其于义愤中出手,此时方悟自己本是来此行窃。遂尴尬笑道:“我虽是贼,然还有比贼更可恶的淫徒在此,诸位请随我来。”遂引众人进入上官氏房中。
此时上官氏已避往它室,只见一人倒卧于血泊中呻吟,幸轻伤未死。众人持灯近看,却是陈家西邻,一个名唤方九的无赖,众问其怎么在此?方九默然不语。王虎历述所见,众人仓促间难辨真伪,遂暂将二人绑缚,锁于柴房。
及至天明,解送县衙。此时的祥符知县是邹平籍举人时建平,为人正直,急公好义。大堂之上,那方九倒打一耙,反诬上官氏与王虎有私,自己捉奸未成被其刺伤。王虎道:“我是窃贼,乡邻知晓者不在少数,即便上官氏不贞,岂会与一贼私通?”遂又将自己历年所窃之案供述,以证实自己所言。时知县命典吏查阅案卷核实后,严讯方九,其受刑不过,跪地招认。
其觊觎上官氏美色日久,早用银钱买通了巩婆周全,当晚巩婆打开大门接应,方九乘隙前往欲成好事,不料却被躲于暗处的王虎撞破杀出,致其成擒。时知县遂将方九与巩婆依律杖责,戴枷示众。旌表上官氏贞烈,因王虎仁义,责令其改邪归正,法外施恩,无罪而释。此后,市井流传其为“义贼,”广为人知。
然而,人总要吃饭穿衣,其无正经行当藉以糊口,只能是重操旧业,继续行窃。一日晚间,其窃于镇上一大户人家时被主家察觉,只能仓皇逃出,然追者甚众,其奔逃半夜,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伏于破庙屋顶,始狼狈逃过一劫。
待至天亮,腹中实在饥饿难耐,见道旁有卖烤红薯的,将兜中仅剩的一枚大子儿买来食之。此时,一其貌不扬的老者亦来买食,与王虎并排而坐,吃完离去,王虎吃完站起本也欲走,却瞥见旁边遗一搭连(也称褡裢),知系刚才那老者所留。打开一看,却吓了一跳,内中黄白之物甚巨,且有出入账目及赊欠字据若干。
王虎怕旁人看见,急急掩上。心思电转,莫非是上苍垂怜?自己得此横财,当可一生无忧。然那老者失却重金,又无法收账,岂还有活路?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自己虽为窃贼,但亦被称“梁上君子。”遂坐下等那老者返回。
卖红薯的见其吃完久不离开,遂驱逐道“客官花了一个大子儿,还欲在此借宿么?”王虎表示还要买食,便从搭连中取出数文钱买来,边吃边等。不一会儿,那老者气喘吁吁,仓皇奔至,见王虎仍在,开口问道:“我刚才遗失一搭连,阁下可否看见?”王虎笑道:“若不是你的东西在此,我早已离开,”说着将其搭连奉还,称自己仅从中取用了几文,买食红薯,请其万勿见怪。老者接过,也不打开,只连连称谢,说自己就住附近,坚持要请王虎去家里坐坐。
王虎拗不过,随其行数里,来至一大宅,门前木材堆积如山。待将其让进堂屋奉茶安坐,老者整理衣冠,对其一揖到底说:“我姓陆名大有,本楚地人,来此定居,经营木肆,做木材生意已多年,附近州县的木肆俱由此分货,资本数十万,但多为赊欠,账册借据皆在适才搭连中,幸好恩公还给了我,否则我命休矣!”说罢,竟取出一张汇通钱庄的千两银票,酬谢王虎恩义。
王虎称此乃举手之便,无功不受厚禄,坚拒再三不收,陆大有见其诚心不取,遂问恩公名讳?家住哪里?王虎据实坦言,自己贫困潦倒,孑然一身。又问其作何营生?其尴尬笑笑说:“实不敢瞒,我本是个小偷,但只为一日三餐。”陆大有惊道:“我说这名字怎么听来耳熟,恩公就是昔日坊间所传,杀荡子保全贞妇名节的‘义贼’王虎么?”王虎笑言“一时义愤出手而已。”
陆大有啧啧赞叹,救人危难,保人节操,全人宗嗣此为君子之义,今复见巨利而不贪取,光明磊落,此为君子之仁。如此仁义君子,真大丈夫也,奈何为贼?陆大有做了一辈子生意,阅历甚丰,不由对这年轻人既敬佩又心生怜惜。遂说道:“我家业百万,生意甚繁,正缺一个可信托之人,帮我打理,你若不嫌弃,可随我学做生意,吃穿住行,随君取用,可为大丈夫安身立命之本,总好过做“梁上君子”为世人所不齿要强。”王虎为贼,实非其愿,见陆大有也是诚心相邀,当即允诺。
自此以后,王虎走上正途。其做事勤勉精密,又识字善学,陆大有让其代收账目,凡两年,无丝毫出入,甚得陆大有欢心和倚重。其老而无子,竟收王虎为螟蛉养老,承继其百万家业。乾隆末,王虎成为汴梁附近有名的一代儒商,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星君思考:
人说盗亦有道,做贼亦有自己的底线,然其准则为何?全凭其心底那一丝未泯的良知和善意。偷盗行窃历来是被世人所不齿的不义之举,窃贼当属无义,然“不义之徒”却行仗义之事,足见其良心未坏,实属难能可贵,人们称之“义贼,”王虎当之无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兼自己的出身与环境无法抉择,人不怕一时之错,却惧一生知错不咎。若能秉持善念与初心不改,终有福报,即便身处污秽,亦可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