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我的父亲在电话里说,“你为什么要指责你阿姨?
“她不就是把你送的化妆品拿去卖了吗,也没多大事,你给她脸色看让人家笑话。
“现在你阿姨都被你气病了,依我看,你应该过来给她道个歉。”
1
莫小可把颜舒送回小区,出来就发了一条微信给叶栩。
“晚上吃点什么,给你带。”她说。
“算了,没胃口。”
莫小可看出来他这几天心情不太好。
其实每到阴雨天,叶栩的心情总是不太好。尤其是下大雨的时候,他几乎会陷入一种自闭状态,不出门,不接电话,不吃不喝。据说其他抑郁症患者,也会更容易受到天气影响,所以莫小可也没有多想。
“不吃东西就运动很容易低血糖。”她说。
还没等到叶栩的回复,一个语音通话突然打了进来。
“小可,小可。”颜舒声音嘶哑,呼吸急促,“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莫小可一下子坐直了。
“电梯……”
通话到这里就断了,莫小可打过去,那边已经没有了信号。
因为刚刚在发消息,她并没有启动车,仍停在颜舒家小区门口。所以莫小可当机立断,跳下车朝着小区飞奔过去。
把电梯可能关了人的消息告诉保安,她便冲进入户大厅,锁定是哪部电梯以后,用力敲了起来。
里面安静无声。
莫小可爬上二楼,一边敲一边叫颜舒的名字,仍然没有回应。
等她爬到四楼,几名工程部的师傅也赶来撬开了电梯门。
电梯井昏暗无光,头顶上的轿厢里远远传来剧烈的喘息。
“应该是七楼,我们上去。”几个人说着钻进对面的另一部电梯。
“里面的是我朋友。”莫小可一边解释,一边跟了上去。
电梯门再次被撬开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颜舒趴在地上,头发蓬乱眼神涣散,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等一下。”工程部的师傅伸出手正想把她拉出来,被莫小可叫住。
她得先排除颜舒是心肌梗死或者心衰。因为万一是这类问题,随便移动或者改变体位,很可能会增加死亡的风险。
“颜舒。”莫小可蹲在电梯边,一边轻声叫她的名字,一边小心地把手搭在她脉搏上。
脉搏跳得很快,颜舒却没有反应。
“颜舒,我是小可。”莫小可靠近她耳边,再次说。
“小可……”颜舒的眼睛动了动,下一瞬,突然扑了过来。
“小可,”她大口喘着气,“救我……”
莫小可一瞬间明白了,大概因为电梯突然故障,引发了颜舒的幽闭恐惧症。
她扶起颜舒,见对方腿还有些软,就把人半抱在自己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随着莫小可的轻声安慰,颜舒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和下来。
“凉风轻轻吹…….”一阵手机铃声传来,她循声看去,很快从电梯角落里捡起了颜舒的手机。
“您……”莫小可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小七,”一个老年男声说,“你为什么要指责你阿姨?她不就是把你送的化妆品拿去卖了吗,也没多大事,你给她脸色看让人家笑话。”
“现在你阿姨都被你气病了,依我看,你应该过来给她道个歉。”
2
颜舒是莫小可的老客户。
之所以说是老客户,一方面是二人相识已经几个月,另一方面,颜舒要求陪诊的频率也比较高。
其实在莫小可的概念里,陪诊师就是客户的临时家人,要站在家人的角度,给予他们真诚的关心和帮助。
所以她并不希望经常能见到颜舒。因为每一次见面,就意味着颜舒又喝酒了。
颜舒今年二十九岁,算是世俗眼光中的“成功人士”——年纪轻轻在一家知名广告公司担任市场总监,凭借自己的努力在锦城买了两套房子,还把父亲和继母接到了身边养老。
莫小可第一次接到她的陪诊订单,是在一个冬日的凌晨。
因为练武,她习惯早睡早起。所以平台的急单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莫小可正好端端地做着梦。
梦里夕阳西沉,父母挤在厨房做水煮鱼,而叶栩穿着高中校服,躲在窗外偷偷给她递他妈妈新烤的奶油曲奇。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没被吵醒的话。
不是不难过的。
莫小可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接起电话。
“有个女客户酒精过敏了,小可你赶紧过去接她,把她带到医院去输液。”运营妹子交代。
不能喝酒你喝它干什么呀?本来就糟糕的心情于是更加糟糕。
但职业这回事,和你的心情没有关系。如果因为心情不好就拒单,那所有人都不用工作了。
于是莫小可很快跳下床,穿上卫衣牛仔裤,又给自己套了一层羽绒服,这才拿起车钥匙,导航到了运营发来的私房菜馆。
菜馆看起来已经打烊,黑漆漆的。只有大门口的角落里,歪歪扭扭地靠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莫小可锁上车走过去,试探地问了一句,“颜小姐?”
女人抬起头,皱眉和她对视。
颜舒不是那种第一眼美女。她眉心略宽,嘴唇也偏厚,但一双眼睛却黑得惊人,尤其此刻眼里蕴着水雾,倒像是一个迷路天使。
问题是,天使的脸上长了一片红色斑点。
“您酒精过敏了?”莫小可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胳膊,按照惯例进行预问诊,“除了皮疹还有什么症状?”
“头晕,好像还有点喘不过气。”颜舒借着她的力气起身,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陪诊师莫小可?很抱歉把你从被窝里叫出来。实在是,一个人去医院太惨了。”
两个人的距离这样一靠近,莫小可才发现颜舒的嘴唇可能不是厚,而是有些水肿。
“您别说了,我马上扶您上车。”莫小可警觉起来。
如果颜舒的喉头也发生了水肿,就必须尽快注射抗过敏药物。
否则,就算是一个小小的酒精过敏,也不是没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的。
3
后来熟了,莫小可渐渐知道,颜舒的酒精过敏并不是意外。
事实上,她非常清楚自己有这种风险,但她更清楚,作为普通家庭出来的女孩子,要把工作做好,要多赚钱,有时候并没有什么选择。
颜舒八岁的时候,她母亲意外去世了。
父亲颜军强当时只有三十七岁,年轻,帅气,在国企工作,各方面条件都拿得出手,于是很快便有人开始张罗给他介绍对象。
颜舒有些害怕。
她不能想象有另一个人走进自己的家,自己要叫另一个人妈妈。
一天晚上她问了颜军强这个问题。
“小七,”颜军强把她抱在怀里,“那你愿意有个新妈妈吗?”
颜舒立刻摇头。
颜军强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直没相过亲,也没有要结婚的意思,只专心照顾颜舒,颜舒渐渐放松下来。
过了两年,有一次放学回家,颜舒听见奶奶和爸爸在厨房里说话。
奶奶劝爸爸再婚,爸爸却拒绝了。
“妈,您想想。”颜军强一边低着头切菜一边说,“我要是找个有孩子的,以后肯定是她顾着她的孩子,我顾着我的孩子,心能往一块儿想吗?要是找个没有孩子的,那我总得让人生吧。到时候一个亲生的,一个小七,什么样的女人能真正把一碗水端平?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我家小七?”
“可小七以后总要嫁人的,到时候你老了,身边连个伴儿也没有。”奶奶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开始抹眼泪。
颜军强便放下刀,拍着奶奶的背低声安慰。
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打算再找一个。
颜舒一方面感动于父亲对自己的爱,一方面又觉得愧疚。她不知道怎样弥补,于是拼命学习,一路拿着三好学生的奖状冲入高中,又以全市前百名的成绩,冲入了一所知名院校。
大学毕业时,很多公司来招聘。
颜舒本可以进一家国企,做个文职类工作,压力没有那么大,收入也不会太差。
但她选择了这家行业领先的广告公司,而且是其中最辛苦的销售职位。
很多同学都不理解。但颜舒自己明白,父亲这些年太不容易了,她要赚钱,赚很多钱,把父亲接到身边来,让他过最好的生活。
而只有做销售,才能给她这个机会。
颜舒拼命干,不放过任何潜在客户,没几年就凭借着出色的拿单能力晋升为销售总监。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实现一家团聚的小目标,五十几岁的父亲却遇到了喜欢的人。
4
颜舒是在自己家里见到父亲口中的孙阿姨的。
孙阿姨名叫孙爱芳,今年四十六岁,离婚已经十多年。她原本在父亲单位食堂工作,只是单位效益不好,食堂那块地早就卖了,孙爱芳也因此失去了工作。
“她前夫好赌,她一个人卖早点供儿子上大学,挺不容易的。反正我也懒得做,就经常照顾一下生意,有时候遇到搬搬扛扛的活就搭把手。”父亲这样解释两个人的开始。
颜舒隔着餐桌打量孙爱芳。
说实话,孙爱芳并不算漂亮,只是白白净净,说话总是带着笑。对她也格外上心,她的眼睛刚看向哪道菜,下一秒就被孙爱芳端到了面前。
颜舒又偷偷观察颜军强。
一直不在意打扮的老父亲,似乎穿着也开始年轻时尚了,就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恋爱中男人那种傻气的笑容。
颜舒于是点了头。
甚至她心里,隐藏了多年的愧疚,也因此得到了抚慰。
颜军强见她和孙爱芳相处融洽,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便开始欢欢喜喜地准备婚礼。原本孙爱芳说两人都这个年纪了,领个证搬过来就好。但她转而又叹息,遗憾这一生,竟连一次婚纱都没穿过,到底是遗憾的。
“那咱们就穿一次。”颜军强说,“人就活一辈子,你所有没得到过的,我都补给你。”
颜舒回到锦城没多久,颜军强打来电话,问遍了她的生活,却一直不挂断。
“爸,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呀?”做了几年销售,颜舒早已经磨炼成了个会听画外音的机灵人。
颜军强似乎有些踌躇,又犹豫一会儿才问,“小七,你现在手里有没有钱?”
颜舒有些惊讶。
她刚工作的时候,每月给颜军强两千块,可都被他退了回来。
“女孩子在外面身上没钱怎么行?你不用管我了,我一个人,怎么都好说。”他说。
可颜军强现在却主动开口要钱了。
“有一些,您要做什么?”颜舒问。
“我和你孙阿姨的事儿你也知道……她说什么也不要,也不用办婚礼。但我想,人家跟了咱们,咱不能对不起她,就准备把家里房子收拾一下,彩礼就给六万六,三金那些,怎么也得买个最基本的……我手里钱不多……”
“没事儿,爸。”颜舒想起年轻的父亲一个人孤单到现在,总算有个人知冷知热。将来他们是要互相陪伴的,不能从一开始就产生矛盾,于是爽快地说,“彩礼和三金我来出。另外房子就别收拾了,您反正内退了,干脆搬来锦城。我买的房子下月交付,到时候你们就在新房子办喜事,多好。”
5
婚后,颜舒没跟老两口一起住。
距离产生美,继母到底不是母亲,她懂。
颜军强便和孙爱芳过起了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
“我看锦城人穿着打扮都挺时尚,”孙爱芳有一次在门口照镜子,“出去一比,我总觉得自己像乡坝头来的。”
“那你也照着她们那样穿呀。”颜军强笑到,“你长得白,打扮打扮比她们好看。”
“算了,浪费那个钱干什么?”孙爱芳说。
可逛街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盯在羊绒大衣上恋恋不舍。
后来这件价值四千多的羊绒大衣很快经由颜舒的手,到了孙爱芳手里。
孙爱芳一边责备孩子浪费钱,一边喜滋滋地往身上比划,顺便给颜军强几句甜言蜜语。
颜舒知道这就是女人要东西的方式。
其实她不太喜欢孙爱芳这样绕弯子。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她和父亲结了婚,虽然自己叫她阿姨,但好歹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有话直说呢?
但颜军强似乎并不觉得不好。
事实上,他很享受这种生活状态。颜舒每次回家,都能感觉到父亲那种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幸福感。
颜舒因此便也释怀了。
她拼命努力,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至于孙爱芳怎么样,只要父亲喜欢就好。
后来这几年,随着颜舒的收入一路走高,孙爱芳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也越来越精致。
颜舒不仅毫不打折地满足了她,甚至还特意从自己认识的代购那里,给孙爱芳买海蓝之谜,买黑绷带,买香奈儿五号。
她总觉得将心比心,自己对孙爱芳越好,孙爱芳自然也就会对颜军强更好。
只是颜舒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这种好,她会被人当成大冤种。
“颜姐,你认识一个孙阿姨吗?”那天颜舒刚开完会,就看到熟悉的代购发来的消息。
“孙爱芳?”颜舒问。
“对,就是她。”代购上传了一张照片,“你看看,这些东西是她托我卖出去的。我一看,怎么这么像上个星期你从我这里买的呢?”
颜舒点开图片。这东西太熟悉了,连装它们的手提袋,都是她拿过去的那个。
“她让你帮忙卖了?”颜舒仍然不敢相信。
“是呀,还问我一般卖多少钱呢。说给我提10%。”小代购回复。
颜舒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要不然她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她忍了又忍,到底拿出手机,拨了个语音过去。
“孙阿姨,如果您不喜欢这些护肤品,您可以告诉我。或者您需要用钱也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把我买给您的东西转手卖掉呢?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孙爱芳当时什么也没说。结果等到下午颜舒刚刚被莫小可从电梯里解救出来,就接到了她爸的电话。
曾经最爱她的那个男人,这次站在了别人那边。
6
莫小可对颜舒家的情况略有了解,一听见对方提到“你阿姨”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果然,等她把电话放在颜舒耳边,颜舒就嘶哑着声音叫了句“爸”。
“爸,我现在过不去……”她艰难地说,额角的冷汗还没褪尽。
“这已经下班了,就几公里的路,有什么过不来的?”颜军强语气里带着不满,“小七,你是不是觉得我护着你阿姨,心里不舒服了?”
“不管怎么样,你阿姨都是长辈,而且她对你一向不错。化妆品的事她已经告诉我了,你买的东西太贵,她节俭惯了舍不得用,不要吧又怕辜负你一番心意……她处处为你着想,你总要懂点事。”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颜舒一边解释,一边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颜军强还从来没这样说过她。
“叔叔……”莫小可看不了她这副样子,只好开口帮忙。
“我是颜舒的朋友莫小可。颜舒不是不愿意过去,她刚刚被关在电梯里,受了些惊吓,现在都还在发抖。所以就算您要她过去道歉,可能也只有明天再说了。”
颜军强一顿,再开口语气明显焦急,“小七她被关在电梯里了?”
“是的。”
“有灯没有?”
“没有,电源发生故障了。”
“这孩子从小就怕黑。那时候我和她妈都忙,顾不上的时候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家,落下毛病了。”颜军强的声音远了些,似乎在对旁边的人说话。
“那咱们过去看看她吧。”莫小可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可她对你那个态度……”
“都是自家孩子,说开了就好了。就算为了你,也不能真揪住不放呀。”
这继母倒是挺通情达理的,莫小可心里想。
她把颜舒送回家,看着她慢慢平静下来,想起晚上约了叶栩一起跑步,于是嘱咐几句就走了。
颜舒关好门,躺进被子里,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听见有人在按门铃。
透过猫眼看见颜军强和孙美芳,她的头又痛了起来。
但是,与颜舒以为的“兴师问罪”不同,颜军强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身体情况。
“还好,已经缓过来了。”颜舒把人让进屋,转身去倒水。
“快别忙活了,”孙美芳一把拉住她,“看你这脸白的。我炖了鸡汤,赶紧补一补。可不能因为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女人说完,朝丈夫抬了抬下巴,颜军强立刻把手里提着的保温饭盒放在了餐桌上。
“趁热喝吧,你阿姨炖了很久。”他说。
其实颜舒并没有什么胃口。
但父亲和继母已经来了,这鸡汤是心意,也是和解的契机。
于是她乖乖坐在桌前,拿起汤勺喝了一口,然后看向孙美芳。
“很好喝,谢谢阿姨。”颜舒决定就着台阶下去,至于对错,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算了吧。
“早上是我态度不好,您也知道我的性格比较急躁,您别生我的气。”她说。
7
有人做出了让步,气氛自然融洽。
一碗鸡汤还没喝几口,房门被人推开,门口传来换鞋的声音。
几个人齐齐看过去,倒把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
“颜颜,这二位是.....”
“我爸和我继母,”颜舒站起来,走到他旁边,转身看向颜军强,“爸,这是杨瀚,我男朋友。”
颜军强也是一怔。
“哎呀,小七交男朋友了呀?”孙爱芳笑着打圆场,“这事儿闹的,早知道是两个人,鸡汤我就多炖点……”
话音未落,颜军强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对五六十岁的人,尤其是这个年龄段身为父亲的男人来说,女儿与人婚前同居是很难接受的。
颜舒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没事阿姨,杨瀚不住这儿。”她说着转向一脸尴尬的男朋友,“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过来了?”
“加完班遇到卖烤鱿鱼的,你不是喜欢吃吗?”杨瀚举起手里提着的打包盒。
颜军强和孙爱芳互相看了一眼。
“坐吧。”老男人拿出长辈的架势,率先坐在了沙发上。
杨瀚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见家长,内心微微一叹,顺着他指的方向坐了过去。
颜舒回到餐桌边,打开打包盒,嘴里吃着鱿鱼,眼睛却时不时往沙发那边瞄。
最开始的惊讶过去,颜军强倒也没有为难杨瀚。
自己的女儿不小了,他知道。有几次在家里提起,甚至有些着急她的婚事。只是孙爱芳经常劝他,说现在优秀的女孩子都不会太早结婚。毕竟自己赚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看婆家脸色,没什么不好的。
颜军强一想也是。
不过既然遇到了,总要问问,比如什么时候认识的,处了多久,家里是干什么的,自己做什么工作的。
然而越问,颜军强心里越不舒服。
两个人在一起三年多,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完全不知道。
难道这个男孩子只是和自己女儿随便谈谈?
这样想着,他便打量起杨瀚。
男孩子中等身材,算不上很帅,不过人长得端端正正,穿得也规规矩矩,而且听说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并不像是会在外面胡来的样子。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颜军强问。
杨瀚刚端起水喝了一口,被这话惊得差点呛着。
他转头,见颜舒已经进了厨房,心里才松口气。
“本来想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向她求婚的,”杨瀚的脸颊泛起一点红晕,“就是不知道叔叔您觉得我合不合格?”
8
颜舒洗完保温饭盒,又被孙爱芳拉着问了几句,等出来的时候,杨瀚已经走了。
第二天早上,莫小可电话回访,沟通完身体的问题,颜舒便提起昨晚的事。
“您有男朋友了?”莫小可也很惊讶。
因为颜舒每次喝多,几乎都是自己去接她,她自然以为对方是单身。
“嗯。他知道我酒精过敏,一直不准我喝。还说什么现在做销售,不能只靠关系,要靠产品打动客户。一把年纪,天真得很呢。”颜舒笑着抱怨。
莫小可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甜蜜。
“既然你们互相喜欢,那见家长就见呗,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这个……”颜舒语气犹豫,“我听见他说求婚……我还没准备好。”
“需要准备什么?”
莫小可在这方面经验有限。在她看来,两个人相爱,就要一辈子在一起。所以结婚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心理上,还有他家里条件挺好的……我这个职业也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你是怕他父母不喜欢你?”莫小可终于转过弯,“那是他应该搞定的事呀。难道他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从来就没想过解决这些问题吗?”
杨瀚当然想过。
不仅想过,而且已经和他父母沟通清楚。包括两个人都有一些积蓄,可以共同出首付买房写两个人的名字。两个人都有车,以后各自开各自的。甚至按照锦城不讲究彩礼的惯例,他家象征性给十万八万,再加上一个卡地亚的钻戒也就差不多了。
爱情是感性的,但是婚姻不能只有感性。
他想让颜舒明明白白地嫁给自己。
偶遇颜军强的第二周,虽然仍没有得到准岳父的明确态度,杨瀚还是向颜舒求了婚。
“你父母知道我的职业吗?他们同意吗?”颜舒问。
“当然。”
“结婚以后我可能也会经常应酬客户.....”
“放心吧,”杨瀚笑起来,“时代赋予了女性工作的权利,我爸妈不是老古董。”
“我家可能拿不出嫁妆……”颜舒仍有些犹豫。
“对我来说,有你就够了。”
杨瀚这个人性格比较老干部,这样的甜言蜜语,他几乎从没说过。
颜舒一下子就破防了。
她几乎是哭着点的头,把杨瀚吓得够呛。
原以为两个人的事这样就算定下来了,后续双方家长见面,无非就是一个过场。毕竟他们年纪不小,经济独立,而且以后也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颜舒怎么也没想到,最后问题会出在自己这边。
9
“我们老家那边彩礼最低的都是十八万八。颜舒从小就要强,这件事上,也希望你们能给她长长脸。咱们也不多要,就按照二十八万八吧。”饭桌上,颜军强直接说。
“这样啊,”杨瀚父母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笑着,“没问题。反正也是给小两口的,就当是他们新家的启动资金吧。”
“亲家母,”孙爱芳干笑一声,理了理头发,“您可能误会了。”
“我们老家没有姑娘把彩礼带走的道理。说起来,百善孝为先,就算结婚成了别人家的人,父母养育的恩情总是要报的。把彩礼带走的姑娘,背后都是要遭人讲究的。”
“是这样吗?”杨瀚母亲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那和锦城这边还真不太一样。”
其实他们都知道,颜舒这个继母,还有个大学刚毕业的儿子。
给自己儿子媳妇钱,夫妇俩并没有意见。但是孙爱芳这明显是准备用他家的钱贴补她自己的儿子,吃相也太难看了。
颜舒自然也明白。
“阿姨……”她正准备开口,杨瀚扯了扯她的胳膊。
“叔叔,阿姨,看看还需要加什么菜?这家餐厅的南瓜饼特别好吃,阿姨要不要尝一尝?”他说。
这个台阶递的按说已经很明显,也很客气。但孙爱芳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接。
“颜舒她爸爸现在内退,工资也经常拖欠。我又没有收入……唉,我们和你家情况不一样,你晓得人老了,总是要有点保障的。”她说。
听见这话,颜舒忍不住沉下了脸。
房子是她买的,全款,已经转到了颜军强名下。就连家里的物业水电费都是她在交。难道她一直以来的予取予求,还没让孙爱芳有保障?
颜舒看向自己的父亲,可颜军强只是端坐着,一言不发。
他这样子,放在颜舒眼里,今天的戏码无疑是人家两个人早就商量好的。只是她不知道,颜军强也很为难。
来之前,孙爱芳已经掉过一茬眼泪了。
“小七婆家条件好,我也替她高兴。可一想起我家志刚,摊上我这样一个妈,将来买不起房子不说,连份彩礼也拿不出来,我就觉得对不起孩子。”
听话听音,再说志刚也是他的继子。安慰好孙爱芳,颜军强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最后说服自己,男方愿意多出嫁妆,也表示对自己女儿有诚意。况且这个钱对于杨瀚的家庭,也不是拿不出来。
只是决心下了,面对女儿的目光,他还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阿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颜舒说,“先吃饭吧。今天这本来就是大家见个面,反正也不急,事情以后慢慢商量。”
颜军强松了一口气。
“对,吃饭,吃饭。”他伸出筷子,“这么多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10
给颜军强夫妻打了车,又让杨瀚送他父母回去,颜舒一个人站在饭店门口,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单。
以往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想起家,她总觉得温暖。因为身后站着自己的父亲,他会无条件保护自己。
但是现在,往她心上捅刀子的,也是这个人。
难道人心真的这样易变吗?
那个因为怕她受委屈不肯再婚的男人哪去了?
颜舒抱住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
“颜姐。”旁边突然传来莫小可的声音。
武术队的一个师兄攒聚,吃完饭出来,她就看见了这个背影。
大多数时候,只要没喝酒,颜舒都是挺拔笔直的,走路也带着风,很典型的大女主形象。然而这一刻,她双肩下垂,说不出的疲惫。
要不是真的很熟,莫小可几乎认不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没有,”颜舒笑笑,“刚见了杨瀚父母。”
“他们为难你?”
其实莫小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怎么会?”果然,颜舒摇头,“人家还是很有涵养的。而且如果杨瀚任由他们为难我,那他就给我滚远点吧。”
“没为难就好,”莫小可甩甩车钥匙,“开车了吗,送你回去?”
“你有空?”颜舒反问,见对方点头,似乎想了想,突然笑了。
“那陪我喝两杯吧。就当是提供心理疏导服务,该收多少收多少。”
说是喝两杯,其实只是找了个清吧,点了两瓶气泡水。
然而不知道是氛围原因,还是别的,很快颜舒就觉得自己已经晕了。
“你知道吗,小可。”她抬头看着暖黄的灯光,“我大概,再也没有家了。”
“什么?你不是快结婚了吗?”
“是原来那个家。陪着我长大的人,他已经不爱我了。”
莫小可看见两行泪,顺着颜舒的脸颊滑下,她却理也不理。
“我希望他幸福,真的特别希望。刚进公司的时候太苦太累了,有时候我都怕自己猝死,或者干脆死于酒精中毒。所以我买了一份定期寿险,三百万的,受益人是我爸。我想着,就算我死了,有这笔钱他至少可以安度晚年。
“他是我最爱的人,我恨不得能把全世界捧到他手里,他怎么能舍得和我隔着心眼呢?就算他想要我帮衬那小子,他可以直接和我说呀?我是他女儿呀,为什么他要这样?”
说这些话的时候,颜舒的脸色和声音都很平静,只有眼泪滴滴答答一直在流。
莫小可抽了张纸巾塞进她手里。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得为你自己做出一次选择。”她说。
11
倾述和流眼泪都容易渴,杨瀚赶到,两个人已经干掉了几瓶气泡水。
颜舒蜷缩在沙发上,而莫小可接了个急诊,马上要走。
“哭什么?”错身而过时,莫小可听见杨瀚说,“我爸妈那边你放心,我来解决。”
她回头,看见男人抬起手,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颜舒的脸。
其实莫小可有些羡慕。
颜舒遇到的,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你解决什么,现在有问题的又不是他们。”情绪宣泄出来,颜舒又成了那个独当一面的市场总监。
“明天我们去就把证领了吧。”她抬起头看着杨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杨瀚怔住,反应过来还有些不敢相信,“什么?”
“先把证领了,生米煮成熟饭。后续我们该准备婚礼准备我们的,条件就按照开始商量好的那样,八万八彩礼。他们接受,就来参加婚礼,不接受也没有办法。说到底和你结婚的是我,别人的意见,都只是参考。”
“你说真的?”杨瀚弯腰仔细打量她,还有些踌躇,“那以后你和你爸怎么办?”
“我该怎么孝顺他怎么孝顺,那是我作为女儿的责任。至于他愿意怎么对我……”颜舒长长呼出一口气,唇角带了丝苦笑,“由他去吧。”
颜舒的性格,其实是雷厉风行的,除了对她爸。
现在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没有更改的理由。于是第二天,她打扮一新,化了妆,高高兴兴和杨瀚把结婚证领了。
等颜军强从别人那听到消息,婚房已选,婚戒已买,就连婚庆公司,都已经签了合同。
“她这是没把我这个爸放在眼里呀。”颜军强又生气又觉得丢面子,回到家里忍不住和孙爱芳抱怨,“彩礼的事儿要是婆家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可能真为了这个就不同意。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她怎么就不能和我商量呢?”
“你也是为小七好,可孩子大了,哪能明白父母的心呢?”孙爱芳搓了一句火儿,转而又笑着劝他,“不过眼下她要办婚礼,咱们该帮忙张罗的,还是得帮忙。毕竟是亲父女,还能有隔夜仇?”
这话说完,回过身,孙爱芳的脸就拉了下来。
她儿子今年大学毕业,考研没考上,又赶上就业形势不好,找的那个工作一个月就几千块。将来买房成家各种花销,她总不能不替儿子考虑一下吧?但是她又有什么本事,不指望颜舒,指望谁?
好在孙爱芳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证都领了,再谈彩礼,杨瀚的父母完全可以不理他们。还不如先把那八万八拿到手,最起码和颜舒的关系维持住,一切以后再看。
12
有孙爱芳在中间递台阶,颜舒回家给颜军强认了错,父女俩很快和好了。
两个月后,颜舒给颜军强和孙爱芳各自买了一身新衣服,体体面面地把他们接到了办婚礼的宴会厅。
现场来宾很多,按照锦城的习惯,门口设了一张桌子,颜舒的助理在那里分发喜糖兼收礼金。
杨瀚父母从教半生,可以说学生遍天下,再加上颜舒和杨瀚都是公司管理层,人际交往比较广泛,同学朋友也来了不少。
所以小助理收礼金的背包很快就装满了。那边开席,她去休息室清点了一下,正好十二万,于是便发消息告诉了颜舒。
“杨瀚父母说他们不要,都给我们。你留下十万,剩下的两万等会儿交给我爸。”
说归说,对于颜军强,颜舒始终还是狠不下心。
敬酒、吃饭、送走宾客,忙完已经是下午三点。
“结婚真是太累了,好在这辈子就这一次。”颜舒一边捶着腰一边和杨瀚抱怨。
杨瀚只是笑。
回到休息室,颜舒想起礼金的事,把小助理叫过来问,对方却一脸为难。
“您父亲说,他们要用钱,这钱他们就先拿走了。”小助理咬着唇,“我本来要给您打电话,可是您那个继母拿话数落我,意思是我不尊敬您父亲,要替您当家。您说我哪儿敢呀,我就是个打杂的。”
颜舒怔住了。
就连杨瀚都没想到,那个以为还算通情达理的岳父,能干出这种事来。
“怎么能这样呢?”颜舒看了自己老公一眼,脸腾地涨红了。
说实话,随礼比较多的,主要是公婆的同事和学生。公婆给她,是给他们俩的。现在让颜军强拿走了,以后她要怎么面对公婆?别人又会怎么看她?
想到这,颜舒怎么也按捺不住,提着裙子朝门口走了过去。
“这个得用大点的打包盒。你们这盒子太薄了,有没有好点的?”
宴会厅里,孙爱芳正在指挥着服务员把备菜那桌打包,颜军强则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爸,”颜舒径直站在他面前,伸出手,“今天的礼金呢?”
颜军强睁眼看见她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说话的底气也有些不足,“在我这,怎么了?”
“这是今天所有来宾给的,其中大部分是我公婆那边的来往,将来我们都要还回去的,您拿着不合适。”颜舒压着火气,勉强解释。
“怎么不合适了?”孙爱芳听见,立刻凑上来笑到,“小七呀,你公婆一个月退休金一万多,也不差这点。都是一家人,谁拿不是拿,难道他们还要分一半?”
“我公婆确实不差这点,”颜舒现在特别讨厌她这种老绿茶的样子,于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可是阿姨,别人不要是不要,你们不能自己动手拿。不问自取是什么,不用我说吧?”
“小七!”周围还有服务员,颜军强面子上挂不住,立刻站起来,“你阿姨一天是我的妻子,一天就是你的长辈。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就为了这么点钱,你就打算给你爸脸色看?”
13
颜舒被杨瀚劝走,颜军强夫妻俩也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一路上他都没和孙爱芳说话。
“老话说女生外向,到底没错。”进了屋,孙爱芳瞥他一眼,“咱俩都是一个人拉扯大孩子,但好歹我那是个儿,就算将来媳妇进了门,那也是咱家人。”
“小七怎么就不是咱家人了,你那些穿的不都是她买的?”自己的女儿,别人说颜军强还是有点不痛快,“再说要不是你非要拿这个钱,小七也不至于翻脸。”
“我们拿钱怎么了?这钱她收着就是夫妻共同财产。以后万一两个人过不下去,还有人家杨瀚一半呢。投到志刚他们公司就不一样了,那叫干股,将来赚了钱,都是一家人你还能亏待小七?”
“话是这样说,可……”颜军强想起来女儿看自己的眼神,到底有些难受,连晚饭也没吃,早早进屋躺下了。
孙爱芳看他那样子,心里冷哼了一声。
拿你女儿这点钱就心疼了?我还替她伺候老爹呢。别我不说话你们就以为我好欺负。
父亲和继母这些心思,颜舒并不知道。
她正一心扑在项目上。
婚假第三天,老板打来电话,说公司一个重大项目投标出了错,客户要求直接废标。负责项目的商务经理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责任她认,不行就把她开了。
人开不开,那是后话,眼前要解决的,是废标的问题。
颜舒拖着老公连夜从丽江飞回来,看项目资料,复习客户领导喜好,第二天晚上把对方约出来,又是敬酒又是认错,装了一晚上孙子,回头给人家在国外读书的孩子赞助了一笔生活费,好歹算是得了个修改标书的机会。
莫小可去接她的时候,颜舒已经吐了好几茬。医生说胃黏膜受损严重,直接开了住院单。
这次瞒不住了,杨瀚赶到以后是又心疼又无奈。
一整晚输了好几瓶液,早上颜舒还没醒,颜军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爸,”杨瀚拿着手机走出病房,“我是杨瀚。这么早您有什么事吗?”
听见是女婿,颜军强顿了顿,要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昨晚孙爱芳不知道从哪听到消息,颜舒他们广告公司去年的提成发下来了。
“人家一个普通销售经理,都有三四十万,像小七这种级别的,说没有七八十万谁信呀?”她一边说一边看颜军强的脸色,“你也知道,我们志刚得自己赚钱买房子。赚钱就要有本钱,现在他们公司搞股改,别人都卖房子卖地的往里投,就志刚最少。
你要是当真我们母子俩是一家人,就让小七先把这些年的赡养费一次性给你。等志刚用这个钱生了钱,再把本钱还给咱们,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吗?”
“那怎么行?”她刚说完,颜军强就摇头。
女儿已经在生他气了,这时候,怎么还好再要钱?
可孙爱芳是什么人呀,软的硬的都不含糊。她又是讲道理又是眼泪攻势,颜军强到底败下阵来。
反正颜舒现在每月也都不少给,预支一下,应该也没问题吧?
却没想到是杨瀚接电话。
“我……”颜军强支吾,“你们在丽江玩得还好吗?”
“爸,我们已经回……”
“杨瀚,谁的电话?”病房里传来颜舒的声音。
“爸问咱们玩得怎么样。”杨瀚只好把手机递给她。
“爸……嗯挺好的,”婚礼之后,父女俩还是第一次通电话,彼此都难免有些尴尬,“下次给您和阿姨报个团,也来丽江玩玩。”
父女俩都在努力缓和关系,聊得很是生硬,可即使这样,颜军强就是不挂电话。
知父莫若女,颜舒知道,她爸这又准备给她出难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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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等问了三遍“那边热不热”之后,颜军强终于道出来意。
“小七,志刚公司里在股改,他也想投点。听说上市以后能翻十倍。我琢磨……”他顿了顿,“我这个做继父的,也给不了他啥,就想给出一份本钱,帮他赚点安个家。”
“您想出多少?”颜舒问。
“你是不是发了奖金?”颜军强一边说,一边脸上发热,“有八十万没?”
“八十万,您要这么多?”
不仅颜舒,一旁的杨瀚都有些吃惊。
“不是要你的,这是投资。”
“志刚不是在一家创业公司吗?”说到这,颜舒摇头,“爸,创业公司十家里面有九家都要干垮,更别说上市了。您听他说您就信,都想获得暴利,哪有那么容易?”
被自己女儿这么一顿教育,颜军强顿时觉得丢了面子。
“容不容易你别管,”他梗着脖子,态度也强硬起来,“我就问你有没有?就当你给我的,我干什么是我自己的事。”
“可是爸……”
“大不了我预支赡养费。以后我活到多大岁数你都不用给了,死也不用你出一分儿,一次买断,行不行?”
“买断,”颜舒一口气堵在胸口,“买断什么,父女关系吗?”
“你要这么说也行。”
“那我要是不给呢?”
颜军强一噎,转头看见孙爱芳一脸嘲弄。
“我是你爸,”他提高了声音,“我养你小,你就得养我老!”
莫小可跟在护士后面进来,正好听见这一句。
“打针了。”护士见颜舒胸脯起伏,眼眶通红,赶紧小声提醒。
“打针了,颜姐。”莫小可却突然一嗓子,跟打雷似的。
颜舒诧异地看向她。
“您快躺下吧,这住院呢。控制一下情绪,身体要紧。”莫小可继续大嗓门,甚至丹田都发了力。
下一刻,颜军强果然问,“小七,你不是在丽江玩吗,怎么住院了?”
“没事。”颜舒下意识地想报喜不报忧。
自从母亲去世,因为心疼父亲,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性动作。
“颜姐,”莫小可瞪着她,压低了声音,“把握机会。”
颜舒看向自己老公。
“爸,”杨瀚接过电话,“我们在锦城中心医院。颜颜现在要治疗,晚点再和您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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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爸折腾来干什么,又没什么大事。”挂断电话,颜舒有些无奈。
“知道什么叫溺爱不?”杨瀚反问,“父母溺爱孩子,孩子会不懂感恩。你溺爱你爸,从结果来看,好像也差不多。”
“我爸不容易,我只是希望他余生能幸福……”颜舒辩解。
“颜姐,”莫小可把帮她买的生活用品放进柜子,“本来您家的事儿我说不合适。但是我真觉得您父亲现在对您这种态度,您自己也有责任。”
“您遇到事都自己扛着,要什么给什么。升米恩斗米仇,就算是最亲的人也一样。”
“我明白。”颜舒苦笑,“其实他能直接拿走礼金,我就已经明白了。只是你知道,十几年的习惯,总是要慢慢改。”
“那就从今天开始改吧。”杨瀚拍拍她的肩膀,“让我见识见识你是怎么把养歪了的老父亲给挽救回来的。”
颜舒倒是想。
可颜军强没来。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颜舒快要出院,颜军强都没出现,就连电话都没打。
“你说我爸不会出什么事吧?”失望过后,颜舒开始担心。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的时候,就见颜军强整个人灰头土脸地进了病房。
“爸?”颜舒很惊讶。
“幸好不是你。”颜军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刚上楼看见好几个护士推着病床往手术室跑,吓了我一跳。你这到底怎么了,严重不严重?”
颜舒和杨瀚对视了一眼。
“您还问,好几天都不来。”她故意说。
“我怎么不想来?还不是你阿姨家志刚,”颜军强脸色不太好,“之前不是股改吗,结果就是骗子。钱都让老板卷跑了,咱们自己投了十万不说,还从同学那里借了五六十万。现在人家催着还钱呢,不还钱就得上法院。”
说到这,他看了颜舒一眼,“你手里有钱没?不管怎么样,应应急。我已经把你结婚的礼钱给人家了,不够,你阿姨天天在家里哭,就怕志刚成了老赖,以后前途都毁了。”
颜舒没想到,父亲来探望自己,开口还是要钱。
说实话,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莫小可和杨瀚说的都对,这样下去,父女真的要渐行渐远了。
想到这,颜舒靠在床头,突然捂着胃,吸了一口气。
“胃怎么了?”颜军强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过来。
“本来不想告诉您的,”颜舒的声音弱了下来,“胃出血,喝酒喝的。”
“啊,”颜军强提高声音,“你一个女孩子喝什么酒?”
“我也不想喝呀。客户那边出了问题,从丽江连夜回来的。不给人家喝高兴,事情就解决不了。吃这口饭的,能有什么办法?”
“那,现在医生怎么说?”颜军强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胃黏膜太薄了,需要长期调养。要是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了。”
“……这么严重?那以后咱们不喝酒行不行?”
颜舒笑了,苦笑。
“怎么可能,要赚钱呀。没事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她说。
“要不别干这工作了……钱差不多就行,还有杨瀚呢。”颜军强忍不住说。
“自己有方便些,”颜舒借着整理刘海,偷偷对老公眨了眨眼,“万一您要用钱,总不能拿杨瀚赚的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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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军强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颜舒就像是电视里的小李飞刀,看不见招式,却刀刀都切中要害。
以往女儿每次回家,提起工作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时间长了,他以为女儿有本事,钱来的容易,于是渐渐心安理得。
刚才他甚至打算继续跟她要那八十万。
但如果那是颜舒的血汗钱呢?
颜军强握紧拳头,觉得脸和眼眶都有些发热。
“爸,”颜舒的声音更加虚弱,“那笔提成我已经提前还了一部分房贷,要是您能等等,我今天就出院。不管怎样先拿下一个大单,然后和领导商量商量预支提成……”
说到这,她的手又往胃部按了按。
杨瀚别过头。
他一向知道颜舒不是个笨蛋,却没发现,她要是想演,一般人还真接不住戏。
颜军强也是一般人。
“你别说了,身体还没好呢。”颜军强低下头,声音有些闷,“怎么也不至于让你拿命换钱。”
“没事的,我能撑住。”颜舒这样说,却喘了几口气。
“撑住什么,看脸白的。”
她越是逞强,颜军强心里越难受。
他突然想起,颜舒十岁那年过生日,他买了蛋糕让她许愿。小姑娘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小声说,“我希望爸爸永远幸福快乐。”
那是他的女儿。
“小七,礼金的事,”颜军强还是低着头,“是爸爸错了……岁数大了做事还糊涂,给你添乱……咱们老家的房子,等出院了,就过户到你名下吧。虽然不值什么钱,总算是个念想。”
颜舒没敢盯着颜军强看,因为有一瞬间,她感觉她爸要哭了。
后来颜舒也不知道志刚的事怎么解决的,只听说孙爱芳哭闹了几天,颜军强说要离婚,她立刻老实了。
而颜军强偶尔给颜舒打电话,总要提醒一句别喝酒了,钱差不多就行。
几个月后,有一次夜跑,莫小可偶遇了颜军强父女俩。
颜舒挽着父亲的胳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江堤上一边走着,一边小声聊天。
走过柳树下,她的肩头落了一片柳叶。
颜军强抬起手,替她捡了下来,又小心地拍了拍。
“爸爸老了,”莫小可听见颜军强说,“但要是杨瀚欺负你,爸爸半夜也得去打那小子一顿。”
“嗯,我告诉他,看他还敢不敢。”颜舒顺着他的话逗趣。
莫小可看着颜舒的笑脸,想起某个晚上,她说,陪着我长大的人,他已经不爱我了。
现在那个人回来了。
颜舒她,应该很幸福吧?
(原标题:《莫小可的陪诊人生:斗米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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