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轻女的母亲把我卖给克妻男换钱。
听说他是煞神转世,所以好几任妻子才进门就没了。
可是……怎地和我想像的煞神不一样,这不分明是和我雨天相遇的书呆子嘛。
母亲拉着我的手,言辞恳切:“小怜,你莫要怪母亲。长锁今年已经十五,你们舅舅家非得五两银的聘礼才肯让你表妹嫁过来啊!”
冬日天寒,我日日要浆洗一家人衣服,要洗菜做饭,手上生了许多冻疮。
被她搓得又痒又疼。
我抬眼看向屋外。
爹爹坐在门槛上,吧咯吧咯吸着烟杆,并未看我一眼。
他早就忘了吧。
弟弟们未出生前,他也曾让我跨坐他肩头,与我玩骑马儿游戏。
还哈哈笑着说以后定要为我找个身强体壮好夫婿。
我收敛目光,低声:“不怪,常家很好。”
因为前几任娘子没入门就病亡,这次常家特意去问过大师,说婚事务必低调,不可惊扰煞神。
所以出嫁那日,便由父亲赶着驴车,将我送进常家。
驴车上,甚至连红花都没有一朵。
行至半路,天空飘雪。
我裹着母亲特意新做的棉袄,冻得瑟瑟发抖。
这棉袄看着蓬松厚重,里面塞的多是芦花而不是棉絮。
冬日寒风凛冽,如刀子一般刮着我。
道路旁就是深深的沟渠,看着让人眩晕。
我想,或许车轮一滑,我就会跌进去。
结束这短暂辛苦的一生。
然天不遂人愿,快到午时,驴车顺利到了常家村。
一直沉默赶车的父亲长长松了口气:“总算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到了。”
婆婆和未来夫婿已经等在村口。
见我们安然无恙,婆婆喜不自胜:“庙里的神仙说得没错,你果然能扛得住听远的八字。”
我偷偷看了未来夫婿一眼。
他穿着一件绛红色新衫,鼻头冻得有点红,身姿挺拔瘦削,朝着我浅浅额首。
他往前几步:“岳父大人一路辛苦,我来赶车吧。”
父亲让到一边,结果常听远拉了半天,驴儿纹丝不动。
婆婆讪笑:“听远这孩子自小读书,没做过农活。”
父亲又接过绳子:“这犟驴认生,还是我来。”
虽说没有宴请宾客,可婆婆还是准备了不少菜。
她给我舀了一碗热鸡汤,里面有一只大鸡腿,“一路上冻着了,快喝点热乎的。”
我迟疑了几秒,将鸡腿夹给常听远。
小声道:“相公,你吃。”
父亲在一旁赔笑:“小怜自小能吃苦,不用太娇惯。”
常听远淡淡笑了下,又夹回我碗里:“你瘦,你吃。”
婆婆也劝:“吃吧吃吧,还有呢。”
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眼眶不由红了。
自弟弟出生后,我再也不曾吃到过鸡腿。
吃过饭,婆婆留父亲住一晚,他却急着要回去:“家里事多,离不开人。”
婆婆给了他一包煮熟的鸡蛋:“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父亲推辞一番接了过去。
我跟着送到门口,他回过身:“不用送了,往后这就是你家,好好孝顺婆婆,伺候男人。”
风雪猎猎,扑迷人眼,我鼻子有点酸却哭不出,只点点头:“嗯。”
他都赶车走出一小段,又匆匆回来,从腰间摸出小小碎银子塞我手里:“拿着吧,别跟你母亲说。”
乡下人嫁女子,嫁妆一般是被子、花布这些。
母亲准备的东西看着又大又多,可婆婆上手一拎,就变了脸色。
我知道,那些看着厚重的棉花被里,缝的都是芦花。
我局促又羞愧。
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将碗筷收起拿到井水边去洗。
刚把水提上来,婆婆风风火火赶过来。
她抢过我手里的碗:“嘿······哪有要你一个新媳妇干活的道理。”
她放下碗,看到我手上斑驳的冻疮,长长叹口气:“快,进屋陪听远去吧。”
相公正坐在炕上看书,并未写字。
见我进来,他白皙的耳朵红了红,往一侧让了让。
那一页书,他看了一整个下午。
很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婆婆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说我太瘦,要多吃点
她是真的待我好。
用完晚膳,婆婆点了红烛,又在炕沿贴了两个红鳍字。
她握着我的手:“听远命不好,婚事也不敢张罗,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不委屈的。”
红烛燃过半,相公还在看白日里那一页书。
我小声问:“相公,你不睡吗?”
他清了清嗓子:“这就睡了。”
说着就要去吹蜡烛。
我拉住他:“不能吹,吹了就没法到白头。”
他坐在床沿,摇曳的烛火里,神色有点颊然:“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读书又一直不足,与我共白头,也恐委屈了你。”
关于他的事,早有好事的乡亲与我说过。
据说他聪慧至极,十二岁就已是乡里的童生。
然而自那之后八年,每次秀才考试,他总是落榜。
明明考完,他默写的试卷,均得到一致好评,可最后一放榜,总也没有他的名。
加之前几任妻都在新婚前死了,乡里人人都说,他是扫把星转世。
若非如此,以他的家境和相貌,也轮不上我。
我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我觉得你好,婆婆也很好。”
“能嫁给你,我一点也不委屈。只是我是个不识字的,不知相公嫌不嫌弃?”
他撩起眼皮看我一眼,突然就笑了,语气柔和:“其实咱们从前是见过的,你忘了吗?”
“去年夏日一场暴雨,我忘记带伞······”
我想起来了。
那日我拿着家里的三十个鸡蛋去集市售卖,回来时遇到暴雨。
路边也无避雨之处,幸得好心农妇给了我片大荷叶。
顶着走了一段,遇到个书生护着一大摞子书,淋得鼻眼都瞧不清楚。
怪可怜的。
想着自己自幼是吃苦长大的,也不怕这点风雨,于是将荷叶塞给他,冒雨回了家。
我很意外:“原来是你!”
这亲事,似乎多了点命定的味道。
我颤着手摸索他的衣扣:“被窝已经热好了,书明日再看吧!”
他脸色绯红一片,顺势脱衣进了被。
没想到他瞧着瘦,力气倒也不小。
事后,还不顾冷地爬起来去给我拧毛巾擦身。
于我而言,这就是神仙相公,金玉良缘。
睡前他亲了亲我的唇:“书里说的温香软玉,原是此般滋味。”
我羞得缩入被中,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一个年轻男子送了他块墨,他于考场上用了。
有一幕是考官阅卷,一展开他的卷子,便喷嚏连天,涕泪交下。
于是匆匆扫过一眼,便将卷子放到落榜那一堆。
再一幕是他颓然地站在府学门口,轻飘飘的雨滴像是要压弯他的脊梁。
我身体一颤。
常听远却笑了:“不必害怕,我不闹你了,睡吧。”
我困倦极了,沉沉睡去。
“娘,她不会有事吧,怎的还没醒,我去唤一声。”
婆婆压低声音:“叫醒她作甚,还不是你不知轻重······”
“她那亲娘就跟后母似的,太磋磨了,身子骨自是要差一些,让她好好睡睡。”
皑皑白雪反射日光,亮灿灿地落入房间。
炕还暖融融的。
不像在娘家时,我的屋子离灶头远,炕总是没热气,被子硬邦邦,被窝永远是冷冰冰的。
我翻身下床,常听远马上推开了门。
迅速扫了我一眼后,耳根微红:“若是累,便再睡会。”
我撑着床站起来:“不累的,我经常干农活,身体好着呢。”
白日里,婆婆不许我碰冷水。
“你这双手再不养养,这冻疮就好不了,到时候挠心挠肺地痒。”
常听远平时认真看书,到了晚间,少不得也要跟我胡闹一通。
大约是婆婆叮嘱过,他节制多了。
入睡前,他照例会亲一亲我。
那些细碎的画面,日复一日被补充完整。
那个同窗叫张铮,他家开了笔墨铺子······
那个阅卷官,有人称他为许老。
嫁来半月好吃好喝,我感觉之前的衣物竟穿着有点紧。
夜间听远搂着我:“小怜,你总算胖了些。”
二月底天气还很严寒,听远又要去参加院试。
出发前晚,婆婆道:“听远,你自幼慧,几乎过目不忘。若是这一次还是考不上,那便是命,往后你就与小怜好好过日子。”
听远慢慢扒着饭粒,沉沉应道:“嗯。”
烛火摇曳,他神色凝重郁结。
我想到连日脑中画面,不由问:“你是不是有个同窗唤作张铮,他家开了个笔墨铺子?”
“你如何得知?”
“州里的主考官,可是姓严?”
常听远放下筷子:“你还知道严教喻?”
我摇摇头:“不知,就是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些画面。”
我将所见之事细细说来,婆婆神色大变。
听远皱眉:“鬼神奇幻之说,圣人皆云······”
婆婆一把打断他:“你闭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怜从未出过这个镇子,却能知晓这些,这就是老天爷在帮你。”
“你万万要防着,不可再用那个张铮所赠之物。”
“你的饭食我也为你准备好,你就闭门不出,谁也别见。”
我与婆婆连夜忙活,热气腾腾里,我问:“母亲,您信我?”
“当然,咱们是一家人,你还能害听远?”
我小时候亲弟弟长洪,也闪现过他发高热,不治而亡的画面。
我告诉母亲,她不信。
后来长洪真的发热死了,母亲说我是扫把星,长洪就是被我咒死的。
后来她也不让我碰长锁,我自然也没预见过什么。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跟婆婆便送听远出
一路上遇到很多早起浆洗的婆娘。
婆娘们嘴碎:“哟,听远又去州里考试啊?这次一定能考个秀才回来吧!”
话音刚落,一群人就捧腹大笑。
里正家的胖婶叹气:“听远,不是婶说,你空有文曲星的才,就没有文曲星的命。就好好待在家种田吧!”
婆婆眉毛一竖,冷冷笑道:“怎么着,我家儿子不愿意娶你那胖闺女,你现在还有气呢?”
婆婆握着我的手:“主要你家闺女脾气坏,秉性差。你瞧瞧我这水灵灵的儿媳妇,谁见了不说好!”
胖婶气得肥肉直抖:“得意个什么,你儿子种田,你孙子以后也种田!我闺女可是在与陈秀才议亲了。”
我深吸一口气,直直看向她,语气坚定:“相公这次,一定能中!”
常听远偏头看我。
朝霞染红天侧,我朝他嫣然一笑:“相公,你一定行,我和婆婆在家等你的息。”
他眉目舒展,粲然一笑,如千树万树梨花齐开:“好,相公定让你当上秀才娘子。”
一时间,所有的婆娘们都吸口气。
听远接过我手里包袱,踏着朝阳,走上官道。
有婶子叹道:“常家这小子,皮囊倒是生得好。”
胖婶讪笑:“长得好看有甚用,他就没有这秀才命,此次肯定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有婆娘附和:“要是早点认命,现在孩子都该打酱油了。”
婆婆气得头顶冒烟,以一敌多,跟她们大吵一顿。
听远走后,被窝都变凉了。
天气渐暖,我出门也勤了。
新媳妇走到哪里都被人打趣,有人一口一个秀才娘子,却不是出自真心。
没人相信听远能突破衰运,考中秀才。
除了我和婆婆,人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有次赶集碰到了母亲。
她训斥我:“听说你到处吹牛说你那倒霉男人能考上秀才,都传到我们村了。”
“以后这种丢人的事少做,就他那瘦竹竿样,哪有秀才的福相,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她倒是一点不盼着我好。
恰好买碗碟的婆婆来寻我。
母亲皮笑肉不笑地说:“瞧瞧这闺女还长胖了,是不是在您那犯懒了,她做事麻利着呢,亲家母尽可使唤她。”
我婆婆怼她:“是我养胖的,嫁过来的时候瘦得看见骨头,我瞧着都心疼。姑娘家家还是圆润点好看,我家也不缺这几口饭。”
“您说对吧,亲家母?”
母亲脸上青青白白,咬牙道:“那是自然,等女婿考完试,以后还能帮着家里种地!”
这场会面不欢而散。
等待如此漫长,掰着指头算日子,昨日应该就放过榜了。
也不知到底结果如何。
婆媳两个正是忧虑,没想到外面传来稚童的呼唤声:“常听远回来了,常听远回来了。”
怎得这般快?
我与婆婆相视一眼,心均是一沉。
村子里无大事,小儿的呼唤已经把好多爷们婆娘都从家里引了出来。
我与婆婆一路小跑,在村口看到了风尘仆得常听远。
我快步上前,上下打量一番,不过短短时日,他瘦了一大圈,人看着疲倦又没有精神。
胖婶捂着嘴笑:“回来得这么快,这一次不会是连考试都没赶上吧?”
我红了眼眶:“安全回来就好。”
婆婆是个急性子,在一众看热闹的人目光中发问:“如何,考上了吗?”
所有目光都落在听远身上。
胖婶笑得一身的肥肉都在抖:“昨日才放榜,他今日就回来了。哪能这么快,这一次怕是都没考完吧。”
“瞧瞧这瘦的,莫不是生了一场大病?”
众人均是果然如此的表情。
婆婆眸里的光熄了。
我顾不上许多,牵住听远的手,低声道:“无碍的,咱们下回再考,你才二十呢。”
他垂眸温柔看我:“考上了。”
嗯?
他微笑着环视众人:“劳烦乡亲们帖记,这回在下考上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
似连春风都停止吹动。
胖婶皱着眉:“真考上了,莫不是骗人的吧。”
话音刚落,村口有人在高喊:“常秀才,常秀才。”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而来,手里还拎着个包袱,“常秀才归家心切,倒是把包袱忘在马车上了。”
里正见多识广,已经认出此人是县尉身边的随从。
双方见过礼后,小厮道:“常秀才,五日后我家老爷请您过府小酌,您可别忘了。”
原来他能回得如此快,是搭了顺风车。
连县尉老爷都请他吃饭,可见这秀才是真真的。
婆婆高兴坏了,嘴里把各路神仙及百代祖宗都感谢了一遍,不停地掉眼泪。
我忙从衣袖中摸出一些铜板递给小厕“烦大哥还跑一趟,乡里泥重,大哥个去刷刷鞋。”
小厮意外瞧我一眼,推辞几下便收了。
他一走,众人看听远的眼神立马变了。
本来胖婶站听远对面,此刻众人齐齐围上来,一口一个秀才老爷,生生将她挤到一边。
她嘀嘀咕咕:“还真是撞狗屎运······”
话还没说完,里正就拍了她胖脸一下:
“闭嘴,你个什么都不懂的婆娘,二十岁的秀才,咱们全县一只手都数得完。”
胖婶之前引以为豪的陈秀才,三十岁才中,去年丧妻,孩子都十一了。
饶是如此,也还是香悼悼。
与他比起来,听远就是一碗流油的红烧肉。
我被一声声的秀才娘子叫着,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好容易摆脱乡亲到家,听远喝了一大碗热茶后看向我:“小怜,你怎的像是有事?”
“我······我怕当不起这个秀才娘子。”
我就是一乡野妇人,相貌寻常,无才亦无财。
听远还没说话,婆婆竖起眉:“你当不得,那谁还当得?哪怕公主都比不得你规避灾祸。”
她训听远:“你万万不可因为中了秀才就生出别的心思,我一万个不许。”
常听远浅浅一笑:“娘,我不会的。”
“糟糠之妻不下堂。”他含笑看我,“何况我的小怜好看着呢。”
这人,中了个秀才,嘴里跟抹了蜜似的。
心顿时放下来,婆婆开始问院试的细节。
诚如我预见的那般,那个张铮此番也参加考试,又送了听远一块好墨。
说这墨是京城来的,色泽油亮,不易晕染,达官贵人们都喜欢。
听远从包袱里取出那一块墨:“我听了你们的,并未使用。”
婆婆和听远闻不出什么,可我自幼鼻子灵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你们等等,我去叫腊梅过来。”
腊梅是隔壁的小媳妇。
她很快过来,我拿着墨给她闻,她顿时喷嚏连天,涕泪交下。
嗅道:“好你个秀才娘子,夫婿才考上秀才就把这墨弄上花汁戏弄我呢!”
果然如此。
那个张铮想必不知是从何处得知州里的阅卷官与腊梅有一样的毛病,所以送给听远处理过的墨。
阅卷官一碰试卷就涕泪交下,如何还能好好看完。
纵有满腹才华,也只能回回落榜。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婆婆七窍生烟,偏这时候门外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常兄,常兄在家吗?”
正是那张铮。
婆婆气得要去厨房提菜刀。
听远拽住她:“母亲,我来处理。
夜色层层翻涌,如浪一般滚上来。
院子里光线暗淡,张铮站在石榴树下,扯起脸皮笑:“常兄竟未等我,便匆匆而归。恭喜常兄中了秀才,此番我又落榜了。”
听远站在厅堂处,明亮的烛火打亮他俊秀的五官。
他沉声道:“张兄进来说吧。”
我心里有气,给张铮倒了一杯冷冰冰的隔夜茶。
听远也未多言,只将那块墨取出来,放于桌上。
张铮手一颤,冷茶溅了一手,“原来如此。”
听远眸中隐痛:“我视你如兄弟,你为何如此?
张铮涩然一笑:“我们自幼拜在一个先生门下,你聪慧过人,我却蠢笨愚钝。我爹时时说,你要有常家小子一半便好了。”
“我也日日读书,我也从未懈怠,可为何我就是不行!”他激动地站起,眼眶通红,“既是好兄弟,更要一起进退。”
听远将那块墨推过去:“我早与你说过你的天分不在读书,你是天生的商人。”
“墨还你,你我自此恩断义绝。”
张铮下颚绷得紧紧的:“常听远,你装什么高尚······”
婆婆再也忍不了,提着菜刀冲出来,道:“滚,不然我剁了你喂狗。”
院子里的大黑似乎听明白了,嗷嗷叫个不停。
张铮神色颓唐,踉跄离开。
我很愤怒:“太便宜他了,他蹉跎了相公好些年。”
常听远拉住我的手,浅浅一笑:“证据不足,若他拒不承认,仅凭一方墨,无法定
罪。”
“且若不是他,我也不能与你成夫妻。”
夜间两人缱绻细聊,我才知州里连日下雨,他带去的干粮发了霉。
他担心吃外食有意外,硬生生饿了三天。
难怪今日见他瘦了许多。
我心疼坏了:“身体要紧,大不了下回再考。”
他轻轻吻住我:“那可不行,我答应过你,让你做秀才娘子的。”
“怎能失约?”
小别胜新婚,自是一夜缠绵。
第二日本想多睡会,结果父母带着两个弟弟来了。
婆婆煮了鸡蛋待客,长锁和长旺口里塞一个,还往兜里揣两个。
母亲一脸慈爱:“这两个孩子,就是能吃!”
“不像小怜,吃饭就跟猫儿舔食似的。”
婆婆差点没翻白眼:“小怜在我家胃口挺好的,或许家里孩子多,她让着弟弟,又或许是亲家母做饭不合她胃口。”
母亲脸色一僵。
转而谈起此行目的。
原来她们想把两个弟弟记在常家的名下。
朝廷有规定,中了秀才往后田地不用上交赋税,家里人也不用服兵役徭役。
长锁和长旺都是男丁,按既往规定,必然有一个要被征兵。
但若记在常家户头上,便可免去此条。
母亲拿着帕子假哭:“小怜,他们可是你亲弟弟,刀剑无眼,若是上了战场,那还有命回来吗?
你这个做姐姐的,可得管呀!”
两个弟弟埋头苦吃,父亲一直在抽烟,吧嗒吧嗒的声音听着心烦。
我借着准备午膳躲进厨房,没一会听远山来了。
他挽起袖子帮我择菜,问:“小怜,记在常家倒也是寻常操作,你如何想的?”
婆婆看了过来。
我掰开白菜叶,犹豫开口:“我有些顾虑。”
“若是记在咱家,就得让两个弟弟名义上为常家奴仆。咱们又不能真的使唤他们,日后他们借着咱家身份胡来,却是会影响到相公你的声誉。”
婆婆的脸色亮了。
我皱起眉:“可若一味拒绝,我又恐传出去风声,惹得乡里议论相公薄情。”
乡下地方,有时流言蜚语也能害死人。
着实是难办。
常听远深深瞧我,伸手帮我理了理鬓边散发,笑道:“知小怜心是偏向为夫就好。”
“这件事交于我吧。”
再回厅堂,婆婆煮的二十个鸡蛋已经消灭,地上散了一地的鸡蛋壳。
常听远哄着长锁长旺背诗,一个劲地夸赞他们聪慧。
哪里聪慧,明明蠢笨如猪。
读书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
可长锁被夸得飘飘然,母亲也是笑个不停。
饭桌上,听远笑的温和:“记在我名下倒没什么问题。”
“不过我瞧着两位弟弟聪慧,将来未尝不能自己考个秀才,若是记在我家名下,以后终身为奴,免了兵役徭役,可也没法子读书出头。”
“哎,我本还想好好教教两位弟弟。”
如此一通话术下来,母亲已经开始做起举人老子娘的美梦。
待用过午膳听远起身:“既是岳父岳母相求,此事不容耽搁,咱们这就去找里正吧。”
母亲讪笑道:“此事也不急,我们还是再商量商量。”
父亲了烟袋站起来:“嗯,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送到院门口,父亲停下脚步,拍了拍常听远的肩膀:“你是好样的,好好待小怜。”
他们一走,我长长松口气:“相公,以前不知你如此油滑。”
他望着我:“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你已经嫁与为夫了。”
“其实长锁也就罢了,长旺不过五岁,尚有机会。哪怕不能中秀才,读书明理也是好的。”
理倒也是这个理。
此后,同族有人也打着主意,要将孩子和田地挂过来,可听远每次都扼腕:“怕是不行,我连妻弟那边都拒绝,若是如今应了你,岳父母那里该如何交代。”
想来当时他套路父母,便已经想到了此处。
秀才已中,接下来便是要考举人。
这可谓至关重要。
因为中举后,便拥有了做官资格。全国秀才如此多,三年一次的乡试,能中举人的却只有千数人。
多少秀才苦读一辈子,最后白发苍苍,都无法中举。
为了前程,听远须得去州里的学堂才好。
我与婆婆私下商议了一番,决定陪他一起去州里。
听远知后也极为欢喜。
婆婆办事利索,两天的工夫便交割好了家里的各种事宜。
带不走的鸡鸭鹅都送给了父母。
我段小怜生平第一次走出了镇子,走出了县城,托相公的福,去了州里。
州里热闹非凡,我们赁了一处小院。
前头卖豆腐,后头住人。
听远平日住在学院,一月有三五日会回家。
城里人多,大家都很忙碌,秀才也多,一开始左邻右舍艳羡几句,后来便也是寻常。
如此过了两年,万事皆安。
长锁念了书,虽说笨拙,性子却真的磨好了些。
母亲似乎回过神来,知听远当初有搪塞之意,平日里我提礼回娘家,她却没个好脸色。
背着人骂我喂不熟的白眼狼。
里正左右活动,最后胖女儿福珠嫁给小境殷实的商人。
又一举得男。
在村里走路都带着风,年节时穿金戴银地回家,好不得意。
还讥讽我:“这秀才娘子当的也没什么意思,连个值钱的首饰都没有。”
“且我听说,举人可难考着呢,好些秀才蹉跎一辈子,也只是个秀才。”
“你成婚两年,怎么肚子一点动静也有?”她摸着自己凸起的小腹,“我家相公说了,此番我若得男,给我五十两银子。”
又得知我与婆婆当街卖豆腐,就更是轻蔑。
许是她散播,乡里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一说我抛头露面不体面,二说我成婚多年无所出,三说听远江郎才尽,怕是考不上举人。
婆婆本开开心心归家,却受了好大一通气。
好在元宵后,我们就启程离了乡土。
偏福珠也跟着经商的夫家来了州里。
她又怀了,见天地故意挺着肚子来买豆腐,还刻意当着常听远的面说:“这母鸡好看有何用,还是得下蛋才行。”
来十次九次都是挖苦,听远有次实在忍不得,淡淡回:“当然有用,至少夜里不用吹灯。”
福珠回过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两年多无出,我也很忧虑,这日在饭桌上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如给你纳个妾?”
他落了筷:“生不出孩子,乃机缘未到,你莫要多想。正好我如今可以安心准备考试。”
婆婆也附和:“再说,许是听远的问题,乡里间你见得还少吗?那些怪女子生不出孩子休了的,结果人转头就三年抱俩。”
“你莫要有问题就往自己身上揽。”
我眼眶红了。
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怎么碰到这么好的婆家。
夜间,听远搂住我:“一直怀不上孩子,许是相公我努力不够,以后我得勤快点,小怜受累。”
这人,关起门就是另外一副嘴脸。
如此磕磕碰碰,便到了八月。
举人考试要来了。
这些年,我们日子平顺,我再也没预知过灾祸。
考前一夜,听远吻了我,我也没见到什么。
可心里总是不安定。
天还未亮,我与婆婆一起送考。
考场门口考生众多,我顾不得名声,为求万全心安,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
考生哗然避开视线。
听远也羞红了脸。
而此时,我脑中突然闪过几个画面,顿时脸色大变。
我又反复亲了他好几次,却没有获取过多信息。
时间仓促,我只能将所见细细告诉他,叮嘱他定要万般注意。
我因着考前亲热,大失体统,一时间听远与我的名声传遍了同窗。
许多人背地里讥笑我乡野出身,不知分寸。
因为有张铮的事在前,这几年听远韬光养晦,表现得并不出彩。众人议论有我这样缠人不懂事的妻,他又资质寻常,恐怕是难有所成。
福珠又生了个儿子,刚出了月子就来找我炫耀。
“常秀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
“你是不是怕他考上举人,会抛下你这农家女,所以才故意乱他心神?她叹着气,肉脸挤成一团,“如今,我看你是要如愿做一辈子秀才娘子了。”
也有人聚在豆腐摊前,对着我指指点点。
“瞧,就是她,相公赶考,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去亲,真是不知羞。”
“摊上这样的妻,还怎么考得上?”
“你们可要引以为戒,千万不能像她这样。”
听远考完试后,日日陪着我出摊,众人议论不止,扼腕叹息,他倒是神色如常。
如此半月,乡试放榜了。
上了榜就是举人,以后就是官老爷。
天未亮我们就起了,可有人比我们更早。
榜前人山人海,快到午时,张榜官总算是来了。
众人纷纷伸长脖子,偌大的场子,鸦雀无声。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榜一贴。
人群喧哗起来。
“中了,我中了!”
“又没中,又没中,我已经考了十回了。”
有人欢喜得脱了衣裳遍地打滚,也有人难过得当场晕厥。
我们被挤在外面,瞧不见榜单的字,急得嘴里冒火。
只听远很淡定:“迟早会知晓的。”
便在此时,有人大吼一声:“解元是常听远,常听远,谁是常听远啊!”
解元便是榜首,是第一名。
我疑心自己听错。
然有越来越多的人都在问:“谁是常听远?”
又有人推了我们一把:“解元在这呢!”
一时间,众人纷纷让出道来,我们顺利走到榜前。
这几年,我跟着听远也认识了几个字。
此时,明明白白看到常听远这三个字,排在第一个。
我紧紧握住婆婆的手:“娘,您看,那听远的名。”
婆婆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哇”地一下就哭了。
“小怜儿,我这不是做梦吧。”
我们两个俱是眼泪汪汪看向听远,他眼眸里也有了湿意:“不是做梦,娘,小怜,我确实是榜首。”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软倒在他怀里。
老天爷,我上辈子怕是天上的仙女吧,你怎会如此眷顾我。
常听远的同窗们此刻也纷纷围过来贺喜。
他神色淡然,揽住我道:“还要多亏贱内那日考前给我鼓励,各位不妨也试试。”
我臊的脸都红透了。
回了住处,我和婆婆还有些飘飘然。
此时我才敢将那日在考前预见的危险告知婆婆。
送考那日,我在门口亲吻听远。
眼前闪过一个画面:听远考到一半,一条毒蛇不知从何处钻出,突然咬了他一口。
他眼前发黑,坚持不住,被抬出考场。
卷子自然是没答完。
虽提前预知,可时间仓促,也想不到解决法子。
好在听远聪慧,将裤腿扎紧,又将墨汁泼在腿上。
墨汁浓香,蛇对于气味格外敏感。
因此避过一劫。
婆婆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事,当即又将满天神佛和八百代祖宗感谢了一番。
又抱着我一口一个福星,心肝宝贝地唤。
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送肉、送米、送地、送房子、送银票的都有。
这一日,福珠跟她相公一起来了。
她肉脸挤出一朵花:“相公,常举人和他夫人都是我同乡,我们关系可好着呢!”
“我与举人娘子是手帕交。”
谁跟你手帕交。
好大的脸。
我还没怼,婆婆翻白眼了:“哟,不知是谁之前说,我儿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说我儿媳不检点呢。”
富商变了脸色,反手对着福珠就是一巴掌:“不懂事,怎么能如此冒犯举人老爷。”
我跟婆婆都吓了一跳。
平日里福珠在我们跟前好生嘚瑟,说如何得宠,相公对自己如何如何好。
如今看来,这人越是缺什么,越喜欢吹嘘什么。
同为女人,我心底叹息一声:“进来坐吧。”
富商点头哈腰,堆一脸讨好的笑,要白送两个店铺给听远。
他说这些时,福珠眼底闪过不甘。
最后来回拉扯,听远什么都没收,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到了门口,福珠落后几步,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举人娘子,本是我的。”
“那些店铺,也该是我儿的。”
原来她连生两个儿子,相公都未给她一点子资产傍身,一应家产大半记在亡妻名下,难怪见天地来我这找优越感。
都说衣锦还乡。
此番中了举人,还是解元,自然是要回一趟村里。
城里的事情打点得差不多,我们便收拾东西回了乡。
一路颠簸,又应付村里来贺喜的老少,第二日想睡个懒觉,又被母亲吵醒。
她与父亲带着一双弟弟上门了。
长旺念了两年多的书,如今已有模样。
长锁生就一副奸凶相,但也比前几年要懂事许多。
这一次倒不是空手登门。
母亲拎着一大袋莲子:“都是特意挑的嫩莲子,小怜你不是爱吃吗?”
她已许多年没有唤过我小怜了。
嫩莲子寡淡无味。
我哪里是爱吃呢,是从前在家时,饱满的莲子都是弟弟的,没有我的份。
只有这种瘪瘪的,我才能讨上几粒。
今时不同往日,我把从城里买来的银簪子递给她。
她有点失望:“不是金的呀,你父亲、你弟弟呢,你没给准备点啥?”
给弟弟们准备了上好的笔墨纸砚,给父亲买了一袋子好烟丝。
母亲不满意。
“弄点真金白银的多好。”
我已经习惯了,也懒得与她多说。
没想到用午膳时,她突然道:“你小舅家的莺儿表妹,你还记得吗?今年及笄了。”
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我心里一个咯噔,母亲已经溜溜地把说了。
“我那娘家侄女,十里八乡都说漂亮标致,且屁股大好生养。女婿,你跟小怜成亲也三年多了,一直没孩子。
“堂堂举人老爷,没个子嗣怎么行呢,与其去别处寻,不如就纳了我这侄女为妾。”
我的血都冲上了脑袋顶。
“母亲!”
我早就想到,会有人拿我没生孩子这点来往听远身边塞人。
可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提起的会是母亲。
母亲拽过我,压低声音:“我这是为你着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谁叫你自己生不出,让你表妹来做妾,总比旁人来做妾的好。”
“姐妹之间,还可以互相扶持。”
我脑子嗡嗡的,只觉得心肺气息层层翻涌。
听远握住我的手:“岳母,孩子的事不急。”
母亲眉毛一竖:“怎么不急?这都三年了,我看小怜是不行了,你可不能接纳别人。”
“我那侄女方方面面都不输小怜的,你只消瞧上一眼就明白了。”
母亲一直重男轻女。
可我没想到,她会刺我至此。
我本想维持体面,可心里难受至极,翻江倒海,冲到外面就是一顿呕。
婆婆急坏了,匆匆出来拍背。
母亲还拉着听远说个不停,大吹表妹的好处。
听远忍耐不住,一把甩开她,扬声道:“岳母,您没瞧见小怜多难受吗?”
“到底谁才是您亲女儿?”
母亲脸色讪讪。
听远踏步出了庭院:“娘,您扶着小怜去休息,我去请个郎中来。”
婆婆应声:“快去快去,小怜一向身体好,这是怎么了。”
婆婆扶着我进内室时,母亲还在嘟哝:“不就是吐了,搞得如此娇气。”
婆婆可没有那般好脾气。
怼道:“小怜是我儿媳,我便是要宠她,便是见不得她一星半点难受。”
母亲还要争辩,父亲拽住她:“少说两句。”
郎中来之前,我又呕了好几次。
急得婆婆团团转。
郎中帮我把了很长时间的脉,一向淡然的听远急得连连发问:“我夫人如何,可严重?”
郎中松了手,眉眼舒展:“恭喜举人老爷,夫人这是有喜了。”
听远定住,婆婆亦是目瞪口呆。
屋子里安静良久,婆婆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有喜,我要当祖母了。”
“我要当祖母了,听远,亲家母,我要当祖母了。”
她欢喜得眼睛缝都瞧不见了。
之前她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多稀罕孩子。
如今来看,她一直是盼着当祖母的,不过怕我多思多虑,从不多言。
父亲扯了扯嘴角:“如此正好。”
母亲则道:“那如今小怜有身孕,更是不便,不如让我那侄女······”
婆婆笑脸一收:“亲家母你别说了,咱们同是女人,还不能体谅小怜的心思?”
“听远的多狼心狗肺,这时候去纳妾?”
母亲还要分说,弟弟长旺道:“母亲,您出去喝口茶吧。”
母亲被父亲拉出去后,长旺朝我行礼:“母亲没有分寸,姐姐见谅。”
听远当初的处理没错。
这几年的书,好歹没有白读。
本也有各路牛鬼蛇神要塞人到听远身边。
甚至县令都想让听远娶他女儿,如今了身孕,他们便没了合适的理由,而听远也有了好的借口。
“夫人与我风雨同舟,此时她有身孕,我若纳妾,那圣贤书便白读了。”
婆婆日日乐呵呵。
“小怜,我当初一瞧你就是个有福气的。你看我这宝贝孙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那就是你的护身符。”
母亲却私下里说:“我这里有个一举得男的方子,你照着吃······”
我皱眉:“相公和婆婆说,是男是女都可。”
“放屁,自然是要生个儿子好,女儿都是赔钱货!”
她絮絮叨叨,我看向窗外。
云那么蓝,天那高。
若是生个女儿,希望她能继承相公的美貌与聪慧。
听远中举之后,各路奉承的话几乎把我耳膜都磨破了。
人人都道我好运气,嫁给听远这样的好夫君。
听远却不止一次说:“当初我克妻,又屡试不中,多亏夫人不嫌弃,不然也没有我的今日。”
一时间,全县都知道我助相公转运。
婆娘们没事就来我身边蹭蹭摸摸,本家的姑娘出嫁前,也请我帮她们梳头,盼着能得一份我与听远这般恩爱的姻缘。
听远年岁见长,越发沉稳挺拔。
像是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好玉,我时常恍惚:这样好的相公,真是我段小怜的吗?
当初点了他秀才的许老,如今年事已高,已经致仕。
听远的举人答谢宴按例也给他送了请帖。
没想到他还真的赏光了。
不止如此,宴后他单独留下,递给听远一封信。
“国子监祭酒当初与老朽师出同门,后又一起教导长公主的郡主和郡王,你拿着这封信去见他,想必他会给老朽一些薄面,收你入学。”
听远很震惊又意外:“学生何德何能,受先生如此青睐?”
国子监是整个周朝的最高学府,全国举人多如繁星,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进去学习。
许老长叹一声:“老朽看过你从前的考卷,文采斐然啊!是老朽这毛病误你年,心中有愧······”
听远深深拜下:“万般皆是天意,若无那些年磨炼心性,学生恐怕也是少年意气,过刚易折。
许老赞誉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得不错,苦难与磨炼,亦是往后你仕途的底气。”
“只盼你金榜高中,为国为民,莫要负了这一腔才华。”
许老的意思是让他尽快上路去京城。
一来,越往北边天越寒,再过些日子,就不好走了。
二来,国子监汇聚天下人才,早些去也可早些受益。
三来,京城水深,早早地去摸清楚,对于三年后的科考有好处。
听远却想等我生下孩儿再去。
我急了。
“这如何使得?孩子太小也不宜颠簸,若是等到半岁以后再出发,要磋磨多少光?”
“我的身体使得,万万不可耽误相公前途。”
本该留在乡里等他消息,可若是那般,就无法预知他的凶险。
叫人如何放心。
我反复瞧了三个老大夫,都说我身体底子好,若说多加注意,应不会有差池。
如此,听远才松口。
他从族里挑了个会赶车又机灵可靠地做小厮,九月初,枫叶染上薄薄的红,我们一家也出发了。
全村的人都来送行。
母亲拉着我的手:“你家那田地,怎的还分出一半给旁人,就不能全给我们种吗?”
长旺朝我行礼:“长姐一路顺风,勿要担忧家里,弟弟会在家好生照顾父母兄长。”
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俨然有了老学究模样。
听远和婆婆将马车改造过,小厮赶车也稳。
倒是不颠簸,就是脚程慢。
出了州里一路往北,天气便越发寒凉。
九月底的天,竟然飘了细碎的雪。
老树的叶子已经掉光,阳光照不出的暗处,有融化不了的积雪。
十月底,总算是到了京城脚下。
我们到城外时,是傍晚时分。
我托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被听远扶着下了马车。
夕阳金灿灿,落在高大厚重的城墙之上,整个京城宛若是浑厚的巨兽,盘踞在眼前。
想不到我段小怜有生之年,还有如此见识。
许老在京城有座老宅,位于朱雀街上。
只有老仆看守。
他大约早就另写信叮嘱过,我们到时,老仆早已收拾妥当。
听远第二日拿着引荐信去了国子监,果然顺利入学了。
一家人在老仆带路下,花了好几日将京城上下逛了一圈。
不得不感慨国都繁华。
街上卖糖葫芦的大爷穿的衣服,用的都是乡里里正过年新衫同样的布料。
州里流行的那些胭脂水粉,在这里都被摆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因为是前两年的款。
布庄的好些料子,一匹卖的钱就够乡下一家子吃一年。
路上随意见到的,可能都是惹不起的贵人。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坐的都是皇亲国戚。
听远这样的举人,在乡里万里挑一,放在此处,便也只是小小一朵花。
有些美,却也不特别。
金玉这些我都不敢多瞧,只有一次见到一支层层叠叠的桂花款式银簪子,喜欢得紧。
一看标价:三两银子。
吓得我扭头就走。
结果晚间入睡,听远从袖中摸出那根子,插入我鬓间:“白日里见你瞧了许久,小怜的眼光果然好,这簪子与你相得益彰。”
“这般贵,你真是胡来!”
“既是贵,那便多多戴,戴上个百次千次,算下来就不贵了。”
如此一说,也有道理。
“那你可曾给娘买了东西?”
婆婆早年丧夫,独自把听远拉扯大,吃了许多苦,别让她觉得儿子有了媳妇忘了
娘。
听远楼我入怀:“我都瞧见了,你不是给母亲偷偷买了吗?到时候我便借花献佛······”
“我的私房钱,可全买了簪子,你把为夫都掏空了,今晚是不是得好好犒劳一下为夫······”
这人,简直没个正经。
红烛帐暖,一夜无话。
因着有孕,听远也不让我劳累。
这一日我去国子监接他,远远见他拿着几张书卷,递给一位华服公子。
那公子神色倨傲,说了句话。
他身侧的奴仆便上前一步,给了听远一块碎银。
听远不卑不亢,弯腰行了个礼。
再抬头,便与我目光相接。
他神色一愕。
待那公子走后,他匆匆上前抹我的眼泪:“哭什么,我不过帮他代笔几句诗,好叫他在世家聚会上不丢颜面,如此便能得一两银,何其轻松。”
“没做什么媚颜屈膝之事。”
“可是相公才华,不该用于此处,我恐······恐堕了相公气节。”
也恐旁人嘲笑,看不起他。
“气节自在我心,我若守心,便不会丢。”
“在京城居不易。我不愿见你和母亲苛待自己。”
“我是男人,自是要让你们衣食无忧。”
因着有出无进,京城物价又贵。我与婆婆时刻忧虑,确实不比在州里时花销那么肆
意。
没想到他日日读书,还注意到了这些。
回去后,我与婆婆商议,还是得做点营生才好。
之前我担心,我们若再经商,难免有损听远名声。
可如今他去帮人舞文弄墨,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也容易让人瞧不起。
听远自是不肯。
我轻轻问:“可是相公怕人议论我与婆婆经商?”
“我是怕你们劳累。”
婆婆一拍桌子:“我是做惯了的,在家里闲着,我才难过呢。”
京城营生如此之多,金银玉布料这些我们自是没那么多本钱,能做的就是投入少又有特色的。
不过婆婆的羊肉汤熬得极妙,每年过年熬,整个村都飘香。
京城的羊肉汤铺不多,好喝得更是寥寥。
一月后,婆婆的羊肉汤铺便开张了。
不过小小六张桌椅。
一开始倒也寻常。
我们还遮遮掩掩,不承想听远大大方方带了同窗回来,与他们介绍我与婆婆。
那日我未梳妆,被炉火熏得面色绯红,额头满是汗。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模样。
真真是气死人。
但听远瞧我时眼里有光:“我妻陪我辗转应考,不惧艰难,实乃我此生大幸。”
同窗们一口一个嫂子弟妹,并未有轻视之意。
可见,大部分读书人还是好的。
许是有了口碑,店里的生意渐渐好起来。
每到饭点就没位置,有人直接拿着食盒过来打包。
也有人端着汤面蹲在门口呼啦啦吃得香
更有那大方的贵人吃着好,一碗汤一两银,说不用找。
真真是人俊钱多。
两月后盘账,除了成本,竟已经赚了五两银。
难怪来过京城的人便不愿回,这里的银钱是好赚一些。
我月份渐大,婆婆只教我收收钱管管账,她另请小厮跑堂。
幸得这几年跟着相公,我本是大字不识个,如今却能毫无阻碍地看账本。
这一年,我们是在京城过的年。
此起彼伏的烟花,延绵一夜的鞭炮,翻滚不息的铜锅。
虽人在异乡,但最爱之人已在身侧,亦是团圆好年。
翻过年开春,我痛了两天两夜,总算生下了与听远的长女。
他两天未睡,拉着我的手贴在脸上:“以后咱不生孩子了。”
“你不想要个儿子?”
“我只要你平安无事,我这两日,可是吓坏了。”
得夫如此,还有何求。
婷宝摇摇晃晃地长大,羊肉汤的生意一直火爆。
婷宝周岁时,婆婆给她打了个长命锁了八两银。
以前可想都不敢想。
婆婆有次私下里说:“没想到咱们在京都,一年能挣百来两银子。”
“哪怕听远考不上,咱们拿着这些钱回乡,这辈子也能过上好日子。”
说完她又抽自己嘴巴:“呸呸呸,听远一定考得上。”
日子平静顺遂,很快迎来了三年一回的科考。
京城举人那般多,一开始听说他是一省解元,也吸引了多方目光。
然几年过去,他似是资质寻常。
我听得议论,说鸡头到了京城,不过是凤尾而已。
京城许多高门大户,自幼饱读诗书。
他们接受的资源便与听远不同。
寒门举子,要过科考中进士已是千难万难,进头甲就更是难如登天。
这几年,听远夙兴夜寐,不曾有过懈怠。
其他学子亦是如此。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听远能否安然走过去,我着实没有把握。
考试前夜,我们早早睡下。
他见我愁眉不展,反而安慰我:“尽人事听天命,担心亦无用,不如早早睡去。”
我撑起手,亲了又亲。
毫无警示。
第二日送考,天色微明,人头济济。
我想亲亲他,确保万一。
又担心同窗议论。
不承想听远托住我的后脑勺,对我粲然一笑。
然后便吻住了我。
我惊呆了:“这可是天子脚下。”
他摸摸我的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便是圣上面前,我也亲的。”
我又羞又心动,便在此时,脑中闪过几个画面。
我急切拉住他的手:“这次科考试卷,有的主战,会因此落榜。”
去岁冬,北狄进犯,连下三城。
京城也一度进了些流民。
天子脚下,消息灵通。
我日日在店里,听得许多人也议论此事。
听说圣上有意将长公主幼女影绰郡主送去议和,不过有老臣反对,此事还未有定论。
也有坊间消息,主战的官员,有好几个被寻了名目贬谪了。
如今,朝野中主和的居多。
听远神色一绷。
我拉住他的衣袖:“如今还来得及,一会你进入考场时,也写主和。”
他深深凝视我,眸光坚定:“牺牲女子来换取国安,不过是饮鸠止渴。你曾说怕堕了我的气节。”
“主战,便是我的气节,亦是民族气节。”
他抚着我的脸,无比愧疚:“小怜,对不住,我没法违背良心,我不能改。”
“此番,你怕是当不上进士娘子了。”
朝霞探头,万丈霞光落于他身。
我朝他嫣然一笑:“夫妻同心。我敬慕相公,便是因你始终有自己的坚持。”
“大胆地写,我与婆婆都会支持你。”
他紧紧搂住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回家后,便与婆婆细说此事。
婆婆叹息良久,不过很快也自我开解:“下回再来呗,多大事,一次就中的,本来也没几个。”
因着知道没法中,心态反而轻松了。
考完后,考题果然有主战主和。
几乎九成多的人都是主和。
天子脚下,谁还不知道点朝廷动向?
一听听远写的主战,同窗们嘴上不说,面上均是闪过惋惜。
倒是听远姿态坦然,道:“是我疏忽,一心读书,倒是不知上头风向。”
夜间我问他,为何撒谎。
他摸着我的背:“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好些同窗已经考了四五回。怎能强求他人与我一般?”
“我证我心,我行我道。”
“若有人同道,自是快事。却也不能贬低他人之道。”
不愧是我相公,如此豁达。
如此到了四月初,该放榜了。
我们住的这条街,也有许多举子居住,天色还未亮,便有同窗敲门:“常兄,常兄还未起吗,看榜去了,去得晚可没有好位置。”
听远睡眼惺忪去开门:“我便不去了,左右中不了,李兄快些去,你一定会高中。”
齐烨劝了两句,奴仆催促得紧,他便而去。
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打哈欠:“真的不去看看?”
听远扑上床:“不去,既已被闹醒,不如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得!
睡不成了。
榜单张贴在礼部衙门,距我们住处还远着呢。
日头爬上不久,便听得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我用帕子胡乱擦着脸,懒懒地道:“估计是哪家中了,正放炮贺喜呢。”
一时又听到锣鼓开道,热闹喧天。
声音越发近了。
本朝惯例,科举中了贡士的考生,都可以参加圣上亲自主持的殿试。
所以,只要高中,就会有报喜官。
瞧这架势,名次多半是靠前。
莫非是街尾的张举人?
前些天他在听远面前可是好生得意,说此番他作的文章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水平。
定能得个好名次。
终还是按撩不住八卦之心。
我蓬头垢面地拉开门,婷宝还扯着我的衣袖要喝奶。
便与门口站着的一排红衣衙役来了个面对面。
我愣了。
他更是怔住。
上下打量我一番,又退回去核对了一番门牌,问:“此处可是常会元的家?”
“啥?”
“我家相公是姓常,但不叫······”我下意识反驳后突然反应过来,改口,“我相公名为常听远。”
红衣衙役猛地一敲锣:“那就对咯!”
偌大的声音吓得我下意识低呼一声。
听远一边系着衣服一边匆匆出来,急急问:“小怜,小怜,你没事吧?”
衙役嘴角抽了抽,扬声道:“恭喜常家公子高中会元,小的们给你送喜了。”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人噼里啪啦就一顿敲。
我跟听远都懵了。
衙役见我们如呆头鹅一般,催道:“常会元,常夫人,是不是得放点鞭炮庆祝一下?”
对对对。
可我没准备啊。
谁承想听远能中,还中了个第一名!
好在齐烨从人群里挤出来,热汗淋漓:“我这有我这有。”
他自己没考中,鞭炮倒是省下来给了我们。
没一会,去买菜的婆婆也小跑着归家。
见到一院子红衣衙役,她把菜一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边感谢祖宗感谢菩萨一边还不忘吩咐小厮:“快,快快,去买几箩筐鞭炮来。”
我也回过神来,赶紧打点请衙役们和看热闹的街坊邻里喝茶吃糖。
万幸前几日我买了好些瓜子糖果,本想自己解解馋,没想派上了用场。
一家子晕乎乎的,实在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听远心细,特意又去看了榜单,发现两百多名中了的贡士里,竟有不少是主战的。
“如此想来,恐怕圣上的心思有所转变。”
到了第二日,他去书院答谢恩师。
祭酒唐大人与他独谈,也隐隐露出了这个意思。
听说阅卷结束后,主考官将高中的名册和试卷呈送圣上。
然圣上划去了好些名字,说是再重新挑挑。
考官们凑在一处研究,发现被划去的都是主和的。
几个主战的则全部留下了。
那几个主战的本来是陪衬,言辞也不够激烈,是考官们为了不一边倒凑数的。
如此一来,哪还有不明白的。
听远因抱着必定落榜的心态,洋洋洒洒,侃侃而谈。
考卷被重新挑出,得了青眼。
所以,我一开始的预见没有错,只是没想到会有如此转折。
我很惭愧:“是我所见画面不完整,以至于那日出了丑。”
现在京城茶楼酒肆都在传言听远是在被窝里接的喜报。
都没法分说。
听远握住我的手:“若非你提前告知,我也不会破罐子破摔,索性一吐为快!”
“还是要多谢我家小怜。”
放榜后不久,我带听远去置办新衣。
遇见那时让他写诗的张世子。
就他那点才学,自然是没中。
见了听远,他凉凉嗤道:“当初常会元帮本世子写诗,也不过尔尔。没想到居然被你歪打正着······”
我很气。
怎么是歪打正着,相公日日温书,从不曾懈怠。
正要辩解两句,听远已经拉住我,他不卑不对着张世子笑笑:“世子说得是,常某也是运气好。”
张世子瞪他一眼,道:“你也不用假谦虚,你的文我看了,的确言之有物,慷慨激昂,其实我与你想法亦是一样。”
嗯?
回去路上,我感慨:““这张世子真是······”
听远淡淡一笑:“世家子弟性子傲了点,底子却是好的。若真是品行不端,我也不会赚那点银钱。”
上了榜,中了会元,就意味着一只脚迈入了官场。
不过现在还不是欢喜的时候,因为四月二十还有圣上亲自主持的殿试。
殿试会分三甲
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称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一般百人左右,赐进士出身。
剩下之人便是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排名的先后,都会影响以后官场仕途。
然我跟婆婆很看得开。
总之是考上了,至于到底排在第几甲,那都不是最重要了。
常家也就是曾祖父辈出过一个童生呢。
殿试前一夜,我与听远早早便睡了。
虽说哪一名都不要紧,可形式还是得走。
殿试当日圣上单单留住他与另外两个贡生,可却不料御书房内传来争吵声,其后听远便匆匆而出。
随即听远惹怒圣上的事,已传得人尽皆知。
众人均是扼腕。
眼看着一片坦途,便如此葬送。
也有人打着关怀的名义,打听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听远均是绒口不言。
街尾的张举人今年未中,前些日子灰溜溜。
此番倒是抬起头,还不忘讽刺听远:
“哎,常兄还是见识少了些,第一次面圣就触怒圣颜,往后这仕途······”
考得再好,再有才华又如何呢。
若是圣上不喜,就永无出头之日。
吏部那群人不会给听远安排好的出处。
殿试放榜那日,听远反而早早起了。
“去看看,也好死心。”
我朝他笑笑:“是啊,说不定有意外喜呢。”
“不求惊喜,不过有始有终而已。”
殿试结束,多年苦读就算是画上终点。
因着殿试放榜是贡士们的排名,看榜的人反而不多。
因是同科,众人之间也都相熟。
见了听远,均是有点意外。
有人轻讽:“常兄还来跑这一趟,若是我,可能就不来了。”
“对啊,还不如睡个好觉。”
大多数人还是安慰:“好歹也是同进士,人生际遇妙不可言,常兄不必过于颊唐。”
“绝处逢生也未可知。”
不过这些话轻飘飘的,恐怕他们自己都不信。
春日阳光灿灿,落在相公脸上。
他笑得如此坦然:“尽我所能,剩下天命。”
“常某已尽人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而张榜官员也已经过来。
红纸之上,常听远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个。
状元,他竟是状元。
他果然是状元。
理应如此的。
灿烂朝阳落入他眸底,他眼眶微湿,朝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拜。
“学生多谢圣上赏识!”
“学生此生,定为周朝,死而后已!
我们一家人抱在一处,我与婆婆泣不成声。
唯婷宝不知人事,与我们一起嚎啕大哭。
我问:“你哭什么?”
“我,我不知道,你们都在哭,我,我也哭!”
婆婆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我也跟着笑。
婷宝很茫然:“ 所以现在,是要笑了吗?”
听远蹲下来,摸摸她的头:“是,往后的日子,我们婷宝每日都要开开心心地
笑。”
听远高中状元,一时间被各路人马盯上。
想往他身边塞人的,比中举人那会多了十数倍不止。
就连吏部侍郎,也想将族里的后辈给他。
说得倒是好听:“我这侄女也是仰慕状元才华,愿意陪伴左右,侍奉主母。”
然半月后听远在府内举办答谢宴,长公主竟出席了。
她拉着我的手,一脸歉意:“听闻影绰胡闹非要圣上赐婚状元,圣上偏疼侄女,但状元郎有治世之才,怎可困于府邸,理应报效家国。且本宫亦耳闻你不畏状元克妻之名,扶他于微时,辗转多地伴他求学,此等重情明义之女子理应为我周朝妇女典范。”
一时间,满座无声。
没两日,圣上下旨,赐我一品诰命夫人。
长公主另送了我们一座宽大的宅子。
安抚之意甚是明显。
此后,再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往听远身边塞人。
其后的岁月里,我利用天赋协助听远发挥所学所长,官拜宰相。
听远牵着我的手,秋光正好,他眼角已有密密皱纹。
他搂着我的肩:“小怜,来生也要嫁与为夫!”
“为夫定托生得好些,不再让我的小怜受半点苦。”
这人真是的,哪里苦呢?
遇见他之后我每一天的日子,甜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