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十月,我参加锦州市宣传培训班,和黑山县某局副局长窦宪林等几人同住一室。窦局长五十多岁年纪,个头不高,憨厚朴实,就象一个农村大老粗。可是接触几天之后,才发觉其人既风趣幽默,又颇有文化底蕴,我们同室的几个人无不对他刮目相看了。因为他姓窦,说话又很逗,所以我们都管他叫老逗。
几天后,趁下午没课,老窦去逛新华书店,买回一本《鬼谷子全书》。我随手翻了翻,这种书太觉深奥,难以卒读。可老窦却喜欢得不行,说惦记着这本书好多年,今天终于蜇摸到了。他就开始对我们大谈鬼谷子其人其事,又聊起了鬼谷子的学生苏秦、张仪,孙膑和庞涓。然后说起他自己,正在筹备出一本书,差不多路子已经趟出来了,内容是有关歇后语、俗语、谚语等民间语言的。
听说老窦要出书,大伙更加对他肃然起敬了。老窦把“鬼谷子”小心熠熠地放到枕头底下,然后就侃起他的著书之道:
“我是农村刨土垃坷出身的,当过社员,当过生产队长,最后时来运转,又当了国家干部,但平生最喜欢和农民一起搅马勺。自打二十几岁起,我就喜欢搜集歇后语、俗语、谚语,几十年了,几乎没有间断过,至今已年近六十岁矣。其中粗俗的、高雅的;东北的、关里的,应有尽有。大部分内容都是自己从地里刨出来的,从社员的口中掏出来的。我出书,绝不拾人牙慧,步别人后尘,追求的是新颖、别致、真实,有自己的特色,”
同室老张问:“那你说几条我们没听过的歇后语,怎么样?”
老窦哈哈一笑,说:“想考我吗?小菜一碟,保你们没听过。”随即脱口而出:“绿豆蝇肚子,包蛆(屈);背手撒尿,不扶(服)。”这两条,把我们几个都逗乐了,委实新鲜,我们都承认从没听说过。
老窦又让我们考他,我们出上句,他接下句。大家七嘴八舌、搜肠刮肚地出了十几个上句,全被他对答如流。
有人提出:“出书得找名人题写书名才受重视。”
老窦不屑地说:“名人好找,但没啥必要。”
我给他提个建议:“请赵本山给作个序,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为赵本山就是善于说民间俗语的。”
老窦说:“请赵本山咱也请得来,不过,不想求他,看他不顺眼。赵本山变了,变得不是东西!”
于是,老窦给我们讲起了他和赵本山接触的一段经历。
“八九年时,我当机关副书记。那年夏季,赵本山一伙人来黑山县演出。那时赵本山就热啊,热得快开锅了,全县上下都轰动了,演出场场爆满,买一张票得走后门。老百姓除了在舞台上,平时谁要想见到赵本山一面,简直不太可能。赵本山来黑山的第二天,我和宣传部杨部长闲谈,杨部长说:‘人家赵本山到咱黑山来了,应该见一面,采访一下,写篇文章登在县报上。’我说:‘见他一面还不容易?我和他一样,都是在农村吃土豆子长大的,实实惠惠的,能把嗑唠一起去,我带你去。’
“下午,我就同杨部长,还有报社记者小王,一起来到赵本山的下榻处。好不容易找到赵本山,赵正在理发,坐在屋中间的椅子上,脖子以下围着块白布。赵半闭着眼睛,端坐不动,似乎并未发现我们三人进屋。等了一会,我凑上前去,俯下身子,轻声对赵本山说:‘赵先生,我们宣传部杨部长看您来了。’赵本山身子一动未动,依旧半闭着眼,只是从鼻孔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了。我们三人已有些尴尬。我一想,人家正在理发,咱来打扰,也有些不妥,还是耐心等着吧。等了十几分钟,赵终于站起身来,对着墙上的镜子,相了相面。我正要上前搭话,只见赵又坐下来,由理发师给头发吹风。我转念一想,总这么等下去可不行,人家部长来了,给晾这儿了,下不来台呀。我只好又凑上去,压住气,勉强笑着说:‘赵先生住得还好?’‘哼。’‘赵先生吃得还行?’‘哼。’眼皮都不抬一下。我心里这个气呀,你赵本山本是个老实厚道、土里土气的农民,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架子也太大了,太瞧不起人了。心里虽然有气,又不便发作,强忍着,再问:‘赵先生,我们部长和报社记者来了,想采访您一下。’赵闭目回答,嗓音极低,似乎不是用嗓子说的,而是从肚子里咕噜出一个声音。我没有听清,追问:‘您是说?’赵的肚子又咕噜道:‘上剧院。’我终于听清楚了,是让上剧院采访。我想,没法再呆下去了,人家不愿搭理咱呢,晚上到剧院再说吧。
“一秒钟也不想再停留,我们三人很有些灰溜溜的感觉,退了出来。
“到了晚上,就算是我能说出花来,杨部长也不肯来见赵本山了,我只好和报社小王一道去剧院。
离开演时间还有一个来小时,我俩就到了剧院。走到后台门口,工作人员不让进。我说:‘是赵先生让我们来采访的。’这才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演员‘句号’出来了,露一对小虎牙,对我俩说:‘赵先生没空,有啥事跟我说吧。’我不甘心:‘上午我们和赵先生在宾馆约定的,说好晚上在剧院接受采访。’句号不耐烦了:‘他真的没空,没别的事我就忙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结果晚上的采访又落了空。
老窦讲完这段故事,愤愤不平地说:“我真佩服赵本山,不知他在舞台上何以装得这么像。生活中的他,是这样狂傲,目空一切,可在舞台上留给人的印象,却是朴实无华、老实厚道的徐老蔫!”同室的几个人,也都随声附合着,很是为老窦抱不平。
我为老窦未能同赵本山当面交流探讨民间艺术表示惋惜,但我并不同情那位部长,也并不痛恨赵本山如此不讲情面。或许在赵本山的心目中,管你是什么长,偏不媚你这个官,你越是摆名头,我越不放在眼里。倒是可怜了那位报社记者小王,该是沾了杨部长的光吧。当时如果老窦能以民间艺术爱好者的普通身份去找本山切磋,会不会其乐融融,一见如故,甚至相见恨晚呢?
在这之后许多年,我曾经多次在新华书店里翻阅歇后语、谚语、俗语之类的书籍,希望能够找到老窦所编著的书,却未能如愿。一晃三十载过去了,云烟变换,不知老窦是否安好,书出了没有?
图片皆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