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老子醒醒!”
一阵声音传出,我从昏睡中惊醒,发现汽车停了下来,前面多了三个拿着枪、戴着面罩的人。刹那间,我神志全清,明白自己正在遭受一场浩劫。为首的脱下面罩,几个女生捂住了眼睛。那男人脸上斜挂着一道长疤痕,咬牙切齿地讲:
“我们不要钱,也不缺钱,绑架对我们而言只是癖好。”
男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向后伸手,从同伙那里拿到一根烟。
“如果你们能够答对我的问题,就可以离开。反之……”
“砰!”一声枪响,司机爆头。人群大乱,我紧握书包,里面除了一支笔、两本书外,还有我刚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八万块钱。
“现在我开始问第一个问题:说出一个作家名字。”男人说道,环顾四周。大家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都愣住了。
“回答时间只有五秒。”
“鲁迅!”“张爱玲!”“南派三叔!”“天蚕土豆!”人声轰乱,基本上说的都是国内作家,甚至有人听到说马克思,或许他想说的是马尔克斯吧。我紧按颤动的心脏,告诉自己此时一定要冷静:自己学汉语言文学,平常又喜欢写小说,这个问题难不倒我。
“现在我要把问题缩小:你最喜欢的严肃作家,也就是纯文学作家是谁?从你开始!”男人用枪指着左数第一排的大叔。大叔虚胖,满脸是汗,颤抖着说:
“鲁,鲁迅,对吗?”
“下一个!”男人把枪口对准了下一个人。
“还能再说鲁迅吗?”第二个人颤抖地问。
“你说呢?”男人用拇指拉开了保险。
“巴,巴,巴金是严肃作家吧?巴金。”第二个人答,男人没有理会,径直走向了第三个。说出一个严肃作家的姓名并不难,但是按照目前的状况,我猜测歹徒可能会再问几个问题,而接下来的问题或许是连贯的。正在我细细思索时,突然枪声再次响起。
“砰!”这次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倒在地上。
“都说了是严肃作家,你说个辰东,以为老子不知道他是网络作家吗?老子不鄙视网络作家,老子是让你们回答老子的问题!懂吗?”男人把枪举高了。
“懂”“懂”“懂”……人群连忙应声附和。又过了几个人,轮到我了。
“塞林格,杰罗姆·大卫·塞林格。”我咽了口唾沫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我经常随身携带塞林格的《九故事》。那男人瞥了我一眼,说了句:“有点儿意思。”一轮过后,司机与年轻人的尸体被抬了下去,轰乱声也小了点儿。
“第二个问题,说出这个作家的一部作品。”男人坐下,抽了支烟。人群中传出稀疏的骚动与响声。我长舒一口气:塞林格所有的书我读过不止一遍。
“那个,大哥,现在还能换作家吗?”一个女人在底下颤颤巍巍伸手。
“你觉得你还能换条命吗?”男人说,女人低下头,不再吭声。
询问再次开始,起初人们还能支支吾吾说出一些理由,但到了后半段,对这些乘客而言,他们口中的作家成了一种符号,一种抽象且无法解释的符号。
“写得很好不能成为理由。”男人向前伸着手枪,女人向后退着。女人说丁玲她并不熟悉,刚才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张爱玲她很熟悉,《倾城之恋》《金锁记》《半生缘》……
“迟了,现在,说个丁玲的作品你就能活命。”男人讲。《梦珂》,只需两个字她就能活命。可惜的是,枪声与喊声同时响起了。人在极度惊恐时,大脑很有可能短路呆滞。枪声越来越稠密迅速,我在心中不停重复《九故事》《九故事》《九故事》……
“《九故事》,我最喜欢塞林格的《九故事》。”发热的枪管抵住我的脑门,我大声呼喊。男人拍打了一下我的脸:“能不能小点儿声。”我全身冒汗,环顾四周,活着的乘客只剩不到一半。男人换了一个弹夹,说:“很好,现在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喜欢那本书。”
底下有人舒气,男人又讲道:“但是,在这一轮中,只能活一个。也就是说,你们的理由,我只能信一个。”
人们面面相觑,眼神传递已经不是恐惧,而是猜忌与愤恨。
“谁先说啊!”男人大喊。
男人说着,将手枪上了膛,开始按照顺序进行。这一次我很幸运,成了最后一个;这次我也很不幸,因为那剧烈的枪声已将我的心脏震荡得处于碎裂边缘。文笔优美,不是;情感充沛,不是;有着很强的现实意义,不是;建立了新的流派,不是;对自己的成长有着很重要的帮助,更不是。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是,每一声枪响都等同于不是。当那滚烫的枪口再次对准我的额头时,我哭了。
“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喜欢塞林格?”男人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得死!”
“那就弄死我!”
“你手里攥的是什么?”男人并没有开枪,而是夺过了我的书包,扯开拉链后,八万块、一支笔和那本书掉在了地上。
“《九故事》。”男人翻阅着墨绿的书皮自言自语。
“还给我。”我颤抖地说。
“给你三秒钟,说出你是怎么看待塞林格的。”
“我不知道。”我流出鼻涕,哭了起来。
“三!”
“我不知道。”
“二!”
“我不知,我不知道,不知道。”
“一!”突然的一声吼叫,我感觉到灵魂被撞击,正在急速后撤。此刻内心深处的想法浮出表面,我听到自己的呐喊:“因为我羡慕他的实力。我想超过他,我想把塞林格踩到脚下!”
是的,这就是我深藏于内心的想法:对于所崇拜的作家,应该在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死心塌地地模仿,心甘情愿地做“门下走狗”,只会永远落后于对方。我就这样喊着,一声又一声,一直到室友把我拍醒,问我怎么回事,大中午还做噩梦?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看着对面书架上的那本墨绿色的书,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事,咱们去上课吧。”我笑着说。(作者 王大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