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桂花能嫁给顾名哲,不仅是祖上几代人修来的福气,还是耍了些手段的。
顾家虽在镇上不算大户,但世代书香,也曾是官宦人家。
顾名哲的曾祖顾伯谦,因缘际会剿捻有功,做过几任道台。祖父二十五岁中举,虽不曾进士及第,但也算有了功名。
顾名哲的父亲顾苑笙,也是秀才出身。只因一九零五年,风雨飘摇的清帝国取消科举制度,慨叹之余断了功名的念想,老实本分在家潜心读书,做了富家翁。
顾名哲自小锦衣玉食,不甘心一腔热血埋没乡野。
五四运动热潮席卷华夏,在省城读书的他接触新思潮,决心不遗余力改造国家,虽九死而不悔。苦于前途茫茫,报国无门。
秋桂花则世代破落户,其兄秋桂田自小争强斗狠,不甘久居人下。恰逢天下大乱,军阀混战,就伙同几十人凑了几把枪,索性去浪荡山上当了山大王。
秋桂花十几岁时,就跟着大哥上了山,平日洗洗涮涮,烧柴做饭,耳濡目染之下,自小英明果断,飒爽英姿。枪法精妙,不让须眉。
秋桂田虽然落草为寇,却不强取豪夺,滥杀无辜。素日只盯着豪强大户,对平民百姓秋毫无犯。
当时政府困于兵夑,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自然就无心剿匪。秋氏兄妹在山上倒也逍遥自在。
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顾苑笙在家养尊处优,却被邻县一伙土匪牛老三盯上了。
一日深夜,牛老十几人蒙面闯进了顾宅,把顾苑笙绑了票。索要十万块大洋,限五日,否则撕票。
顾家犹如天塌地陷,顾苑笙两房太太都是贤淑女子,哪里见过如此阵势,一时鸡飞狗跳,六神无主。
恰逢顾名哲在家,稳定局面,但十万块,对顾家如同天文数字。即使卖田卖地也筹措不出,尤其五日光阴,稍纵即逝。
顾老夫人要求报给官府,顾名哲拒绝了,他知道,现在世道,没有钱粮官府只会虚张声势,反而会害了父亲性命。
顾名哲思忖过后,决定听从堂叔顾苑文的建议,寻秋桂田帮忙。尽管秋桂田也是土匪,但乡里乡亲,施些钱财不至人财两空。
秋桂田素日在山上,但附近村镇都有其眼线。
顾名哲不知顾苑文何处打听得秋桂田音讯,第二天中午,秋桂田就带着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明目张胆进了顾宅。
顾名哲见秋桂田,高大英挺,眉目之间豪气自生。言语粗鄙,却也通情达理。
秋桂田有备而来。这两年最让他闹心的就是妹子的婚事。秋桂花二十三了,大姑娘了,如果不是跟着自己,早就结婚抱娃了。
秋桂田干这玩命的营生,自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不愿意委屈了妹子。看看自己身边这些歪果裂枣们,都配不上妹子。
秋桂田属于有心人,十里八村年轻小伙都踅摸一遍,早就看上了顾家的顾名哲。只是碍于身份无法托人登门提亲。
秋桂田明白,豪强富户家的少爷多是纨绔子弟,妹子嫁过去容易受委屈,顾名哲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礼,谦谦君子,是最合适人选。
秋桂田知道妹子不动声色,不谈婚姻大事,但必心焦如焚。毕竟姑娘家整日和大老爷们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不是长久之计。
以前兄妹谈心时,秋桂田曾透露过此事,秋桂花嘴上搪塞,但秋桂田明察秋毫,还是能看出妹子自惭形秽的背后,是对顾名哲的仰慕。
见到顾名哲,秋桂田刻意掩饰自己的用意。
谈到牛老三,秋桂田夸张说其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认钱不认人。劝顾名哲还是拿钱赎人,否则牛老三说一不二,真会撕票。
顾名哲本是书生,空有一腔热血却不曾与土匪打过交道,不如秋桂田老于世故。听闻牛老三残暴,愈加担心父亲的安危。
顾名哲请求秋桂田出马,救父亲于水火,并承诺事后以重金酬谢。秋桂田说道:
顾少爷,乡里乡亲,不是我见死不救,只是牛老三认钱不认人,豪横惯了,他脾气倔起来,不会给我面子,如果硬来,我倒不怕自家弟兄流血,就怕害了令尊性命。奉劝你还是拿钱赎人吧。
秋桂田说完,就要告辞。顾名哲赶忙拦住,实话实说,不是不想拿钱赎人,奈何十万大洋,即使砸锅卖铁,卖田卖地也凑不够。
秋桂田说道:
顾少爷,明人不说暗说,我们即使去救人,免不了一场血战,必然有死有伤。
下面弟兄们都是和我患难与共多年了,他们万一有了闪失,丧葬费和安家费也需要几万大洋。所以还是建议你另想办法,我秋桂田爱莫能助。
秋桂田说完,就要上马走人。顾名哲岂能放走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与顾苑文一起拦着秋桂田,好说歹说要求吃了饭再说。
秋桂田故意推脱下,然后就大马金刀坐到宴席的主位上。酒席上几人推杯换盏,秋桂田就是不提营救顾苑笙之事。
顾名哲抽空唤出顾苑文,两人廊下窃窃商议。顾苑文说道:
贤侄,一会儿你陪着秋桂田先行喝酒,我去问下顺生,他爹和我是磕头弟兄,他跟秋桂田几年了,有什么底细他不会瞒我。
顾名哲酒量不行,在酒席上虚与应付着。一会儿顾苑文找个由头把顺生叫了出去。
秋桂田心中有数,暗中可笑,顾名哲不明就里,兀自硬撑着频频碰杯。
顾苑文把顺生领到厢房,令丫鬟泡上茶后,就开门见山问顺生:
顺生,你是自己人,咱不藏着掖着了,你给叔透个实话,秋老大究竟什么意思?是想漫天要价,还是有其他目的?我们都知道,像这种事他一直乐此不疲,今天故意端着架子,肯定有目的。
顺生笑了说道:
叔,秋老大真的没什么目的,主要是牛老三手下十几杆枪呢,确实不好惹,老大觉得和顾家不沾亲不带故的,为点钱犯不上冒风险。
顾苑文说道,
顺生,你知道,情况紧迫,但凡有办法就不会求人。今天,你给我出个主意,如何能让秋老大出马,事成之后,顾家也不会薄了你。
顺生犹豫片刻,站起身来看屋外无人,悄声对顾苑文说道:
叔,说实话吧,牛老三和秋老大彼此熟悉,只是都慑于对方实力互相不得罪。
你们和秋老大无亲无故,他肯定不愿意趟这浑水。你们要想秋老大出面解决这事,除非和秋老大结门亲事才行。
顾苑文愣了一愣说道:
结亲事?我们顾家又没有待嫁的闺女,这事从何谈起?何况即使有闺女,也不能让她往火坑里跳啊?
顺生悄悄道:
肯定不是秋老大的婚事,给叔说明吧。秋老大最烦心的事,就是他妹子秋桂花,老大不小了,还没有出阁呢。
如果让顾少爷娶了秋桂花,和秋老大成了亲家,那秋老大出手帮忙自是义不容辞。
只是秋桂花不但貌美如花,心高气傲,还会双手打枪,百步穿杨,不知道她能不能看上顾少爷。
顾苑文听完,沉默不语。顺生也不再说话。
酒宴已毕,秋桂田几人离去。顾名哲满脸沮丧,倍感失落。
母亲和二娘闻讯匆匆过来,细问情况,顾名哲摇头不语,母亲愁眉深锁,二娘却是嚎啕大哭。
顾名哲只得好生安慰两位母亲,让她们回后院等待消息,自己和顾苑文另行商议。
顾苑文把顺生的话说给顾名哲,顾名哲急道:
这怎么行呢?父亲生死不明,而我功业未就,何以家为?娶亲之事万万不可。
顾苑文沉默,过了许久,说道:
我问了亲朋故旧,还有城里王家当铺,这片宅子和田亩,即使卖,也最多凑个两万大洋,加上借钱,短期内也凑不够六万大洋。
尤其我们不知牛老三底细,就是把钱凑够了,也不能保证人能安全归来,搞不好人财两空。
顾名哲待顾苑文说完,交待道:
四叔,我们还是做两手准备吧,一边筹钱,一边另想办法。
顾苑文点点头,欲言又止,就走出去了。
顾名哲至此方觉,秀才遇到兵,百无一用是书生。生逢乱世,熟读诗书莫说救国图存,竟然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顾名哲愁肠百结,思来想去,一夜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东方已露鱼肚白,顾名哲毅然决然做出决断,只要秋桂田能够救父亲出虎口,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娶了秋桂花。
想到这里,顾名哲翻身起床,去寻顾苑文。
顾苑文亦是一夜不曾睡安稳,见顾名哲做出决断,才缓缓说道:
贤侄,有些话,我昨天就想说,看你犹豫不定,我就没开口。秋桂田兄妹不是你想的如此不堪,你读书在外多年,对他们知之甚少。他们虽是土匪,其实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来。
尤其秋桂花,虽说一介女流,可模样俊秀,性格直爽,侠肝义胆。身逢乱世,都是迫不得已。你娶了秋桂花,因势利导,尚许还能保一方平安。
顾名哲叔侄二人达成一致,决定吃完早饭立刻上山。顾名哲安排下人筹办礼品,顾苑文联系顺生。
匆匆饭毕,二人由顺生领着一路向浪荡山而去。顾名哲一路上沉默不语,顺生则和顾苑文谈笑风生。
距离浪荡山二十余里,一个时辰就到山下。顾名哲见山高巍峨,层峦叠嶂,山路崎岖,峰回路转。
进到山中,顺生说道:
叔,顾少爷,你们初次进山,咱须遵照山上老规矩,蒙眼上山,冒犯之处,请二位担待些。
顾名哲二人同意,蒙上眼睛,扶着顺生肩膀向前走去,后面自有喽啰带着礼品快步登山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