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发誓我不是有意要窥探她的隐私,
只是洞房夜牵起她的手那瞬间,我就知道这注定不是我要娶的人。
今日是我与慕谣的婚礼。
慕谣是当今右相的嫡孙女,是整个慕家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在我印象中,我的夫人是个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柔弱女子。
她该是整个京城出了名的病美人,据说踏春的时候因为马车颠簸了些,她在右相府中养了整整一月才缓过气来。
但在今天迎新娘的时候,我发觉我似乎在城外见过她。昨日我看到她一袭红色长衫,手持长刀,自城门打马而归,阳光下骄矜而艳丽。
可能是错觉吧。
她今日身着凤冠霞帔,璎珞垂旒,大红绣鞋嫁入我府中,
整个婚宴热闹非凡, 宾客们说着口不对心的祝福,喝着违心的喜酒,谈着试探的话题,觥筹交错间我就多对付了几杯酒,装醉归去。
酒过三巡后,就是洞房的时候。
推开门,我意外地看着我的夫人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
床边洒落了一地的花生桂圆,桌面上歪歪斜斜地摆着喝完的合卺酒。
凤冠金簪顺着她的手滚落在地,至于盖头……
不说也罢。
我倚在门口不知多久,最后才迈步而进。
牵起她垂落在床沿的手,我试图替她盖好锦被,只是指尖的敏锐触感告诉我,
她有问题。
慕谣的手,为何掌心指腹全是茧子?
这种茧子我在将军府二少爷的手上摸到过,那是长期持兵器练武磨出来的。
但我的夫人,不是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大小姐吗?
2
就在这时,她一使劲将自己的手抽出,还喃喃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心中存疑,但为了不让人说闲话,目前只能先在此将就一晚。
第二日黎明的时候,我听到噗通一声,顿时警惕地睁眼。
然后我发现——
我的夫人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只听到她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就没了声音。
我偷偷睁眼看她,她正毫无讲究地坐床上,揉了揉太阳穴,之后还骂了句:
「喝酒真 tm 坏事,这什么破酒,后劲这么大?」
「这下完了,我又得另找机会了。」
机会?什么机会?
窗外的晨光洒进来,驱散了室内少许黯淡,也映照清她的侧脸。
舒展的面容美中透着几分凌厉,眉目间开朗明丽,嘴角轻抿,衣领露了白皙的肩膀,还能看出优美的颈线
很快,她大概是发现睡在榻上的我,立马又没吭声了。
之后我明显地听到了脚步声,是朝我这个方向来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听她又说了一句:「周敬祺…… 还好,帅的,这波不亏。」
……
我的心情大概只有六个点可以形容。
3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下人急匆匆来报:
「公子,夫人和老夫人吵起来了。」
我手一抖,湖笔的笔尖落了墨滴在纸上。
他们口中所说的老夫人是我的嫡母,生母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之后我便跟养在嫡母膝下。
后来我方知,膝下无所出的嫡母害死了我的生母,并使手段将我其他几个兄弟也害了,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弟弟在城外别院养病。
只是她背后的家族还能为我所用,碍着这层关系,这仇还不能报。
京城世家与皇权积怨已深,世家权贵之中,目前三足鼎立,赵国公府,右相慕府,刘太尉一门。
三个世家之间一面互有争斗,一面又合纵连横,通过扶持看好的皇子进行皇权斗争。
像我周家也就兴起二十年,说好听些乃新贵,说难听些则还不够格。
慕谣所在的相府,也是权倾一方的世家;
而我的嫡母则是刘家旁支,所以我得忍。
即使我深知牵扯其中是祸非福,但已经到了抽不开身的地步。
想到这,我只能放下笔匆匆朝后院去。
噼里啪啦——
茶水瓷杯摔下地的声音,清脆无比。
我看了看来报的人:「发生了何事?」
随从章迅摇了摇头:「一开始还好好的,敬茶后就吵起来了。」
慕谣嚣张的声音从里传出:「对不起,礼我也行了,茶我也敬了,你刁难我也没意思。」
嫡母拐杖一敲:「你敢!你别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周府还是我这说了算!」
慕谣也不示弱:「咱们讲道理好吧,首先我理解你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所以我也顺着你的台阶下了。但是呢,你想把热茶泼我脸上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打人都不打脸,更何况你。」
「来人,先将这不知好歹的……」
我加快了脚步,率先抬手打断了要上前的家丁,也打断了嫡母的话。
走进门的瞬间,我看到慕谣明显舒了口气。
怎么形容呢?大概就像炸了毛的猫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
4
「娘,茶也喝了,要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我怕事态恶化,连忙道。
说完我就牵起她的手想带她走,指尖碰到她的一刹那,她不自然地逃避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将手放在我的掌心,任由我拉着她离开。
「站住!」背后传来嫡母的一声怒喝。
慕谣与我都脚步一停,我侧头对她说:「别说话,我来。」
她点了点头,躲在我身后低着头。
「娘,右相今早送了拜帖,右相的夫人还说如有机会,愿与谣谣一叙。」
「您也明白,此刻不宜与慕家闹得不快,您上了年岁,就不用操这么多心神了。」
嫡母怒极的神情顿时僵住,变成了无言以对。
她大概忘了慕谣身后还有右相府撑腰,论起身世,这个嫡系姑娘还要压她一头。
走得远了些,慕谣才脚步一顿停在廊下,发髻间的珠翠晃动间扰了心神。
她抿了抿嘴:「还好你来早一步。」
「不然呢?」
慕谣的眼睛一亮,带着点狡黠:「不然,我就把你家拆了。」
当初我只觉这是句玩笑话。
「为什么就起了争执?」我问。
慕谣垂着脑袋,手里还攥了我的衣角,好像在犹豫。
「那我直说了,不准生气。」
我听到这话,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挤出一个音节:「嗯。」
她抬起头,唇角一勾:「我,早起困难户,拖延症患者。我这位婆婆倒好,让我每日卯时二刻就起床问安,还要去伺候她梳洗。」
嫡母明显就是想拿她立规矩,她一向在后院强横惯了,这些年也没人忤逆过她。
慕谣是第一个。
她叹了口气,右拐进入房间,掀起珠帘又快速放下:
「她老人家不睡,我这个年轻人能不睡吗?我爹都不敢这么管我。她要是对伺候的人不满意,那是她院子里的事情,别来霍霍我。」
我没出声,珠帘滑落的时候,晃动间撞得噼啪响,扰了一室静谧。
见我不说话,她又继续补了句:
「周敬祺我告诉你,我脾气不好,可不会惯着她。」
「下次要是再找人给我穿小鞋,我就提刀杀到她院子里,跟她说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我忍俊不禁,还以为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所以,就这么简单?」
她眉头一皱,主要是对我这无所谓的态度感到诧异。
香炉里婀娜的青烟缓缓腾起,模糊了她的面容,我看到她的表情从凝滞变成开朗:
「这都不气的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慕谣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很漂亮,眼角处还有颗泪痣。
像是张扬的、灿若霞锦的艳红桃花,迎风怒放,恣意燃烧。
恰巧桌面上放了水果糖,我不自然地别过头,想取一颗。
慕谣拍了拍我的手制止我,轻佻一笑:「独家秘制,一百两一颗。」
「是不是有点过了?」我动作一顿。
她似乎也觉得有点贵,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那『凉心价』,十颗八折?」
我夫人是真的温柔,抢劫就抢劫,还送我两颗糖。
5
今晚是皇后的千秋宴,皇上大喜,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
皇后乃是右相一门,也和慕谣带了点关系。
此刻马车里的慕谣正闭眼小憩,均匀的呼吸和平静的面容,格外美好。
马车一颠簸,她的身形也随之一晃,就在她的脑袋要撞上车厢之时,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护了一下。
无意间,我碰到了她的手臂,瞳孔不自觉一缩。
失去了厚重宫装的遮掩,她手臂上斑驳的伤痕。
新添的,陈年的,有些虽然已经结巴,但疤痕翻卷突出,触目惊心。
有些愈合后的皮肤,还能看出不自然的紧绷和周围暗红色撕裂的痕迹。
这种伤我见过不少,几乎每日在大理寺办案时都能见到,那些大多是重犯,净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我问出声,但那人依旧挨着我的肩膀,只是眼皮子动了动。
思绪飞快地飘着,而且此刻的我开始有点动摇。
月明星稀,厚重的宫门打开,马车踏入长长的青石正道,周围是连绵巍峨的宫城墙瓦。
慕谣慢慢走下马车,脚下踉跄了几步,我连忙搂了她的腰。
她抬头看我,睡意还未从她的眼里完全消失:「谢了,回头请你吃糖。」
话音未落,有人便朝我这走了过来。
「周大人,尚未恭贺你新婚之喜,前段时间又升了官,可谓是双喜临门。」
卢羽小将军,今日凯旋归朝,乃是我父亲的学生,年少时便能一路袭敌,千里旌旗猎猎不倒,冷静擅谋。
「嫂子好!」他嘴甜,立马又转过身对慕谣道。
慕谣此刻终于清醒了,兴奋得眼睛一亮:
「卢小将军对吧!我听闻你那手红缨枪法耍得不错,有空我一定要讨教讨教!」
这番热情给卢羽整不会了,眼角一抽。
但是慕谣也没有纠缠他,反而遇到了右相府的人,就先上前寒暄。
「大哥,你娶的不是个病美人吗?」卢羽抱胸,疑惑问,「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我连忙扯开话题:「你自己的婚事呢?」
卢羽连忙摆摆手:「别提这个,我总觉得她们接近我,都带着目的。」
我的目光依旧落到了慕谣身上,但接下了卢羽的话头:
「对,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女孩。她温柔大方,体贴漂亮,她不嫌你粗鲁,不嫌你糙,不要你的宅子,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
卢羽:「……」
半晌后,他才又说了句:「周大人,不会说人话可以不说。」
6
「周敬祺,怎么走这么慢。」慕谣回头等了我几秒。
靠近大殿,乐声渐起,丝竹管弦声伴着嬉闹声阵阵从里头飘出。
我走过去,她也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我看见她头顶一支朱钗流苏坠到鬓间,正与翡翠耳珰交相辉映,身形娇小些,但背脊绷直。
「你的手怎么了?」我装作无意问道。
慕谣低头看了看手臂露出的一点伤疤:「哦,前两天切水果不小心划伤的。」
嗯,是个谎,我认得这种伤。
但我也没有继续追问。
进大殿之后,大殿内满满当当地坐满各路权贵,席间盛装宫女往来穿梭,大臣和家眷谈笑间比往常多了些富贵和喜气。
慕谣哼了声:「这里的人怎么都口不对心的,明明字里行间都是恭维的话语,但我仔细听了半天才从话缝里听出来,满口都是反讽二字。」
我凑近她耳边:「对,他们皆是恨你有,笑你无,怕你富,嫌你贫。城府不浅,心眼不少。反正混在里面,就只需要把握三点。」
「抽烟喝酒烫头?」慕谣随口道。
我:「……」
突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
我心里倏然一惊。
荣念,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慕谣身上,多了点晦涩和不甘。
而后,她看向我:「周…… 大人,许久未见,还未祝你新婚快乐。」
我跟荣念,确实是相识的,但也只能说有缘无分。
彼时我还没有立于风口浪尖,身似浮云心似飞絮,一着不慎就能搭上身家性命,
她也只是荣安侯府的小姑娘,无忧无虑,是京城出了名潇洒快意的女子。
遇见荣念的那日,她恰好在街上被歹人劫了钱袋子,身旁的马也受惊了,拼命朝她们主仆冲去。
我路过时顺手制服了歹人,还救下了她们主仆两人。
荣念为表感谢,给我赠了个锦囊,但我只说是举手之劳并未收下。
期间我还在宫中见过她几回,但不知为何京中流言四起,说我要在荣念及笄之日向她提亲,来个双喜临门。
后面流言就消散了。
因为如今,她已经是太子侧妃,身居东宫,雍容华贵。
「嗯,确实是许久未见。」我尽量礼貌一笑。
「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和周大人再喝一杯?」
这算是套近乎还是联络感情?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从她嫁人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不了,侧妃还是明哲保身吧,最好不要与我有什么牵扯,我这人早已身在悬崖峭壁,时时提心吊胆,侧妃保重。」
荣念嘴角笑容一僵:「周大人,非要这么生疏?」
权衡之下,我后退了半步,只笑不答。
还是保持距离的好,这个大殿看似轻松热闹,威压比规则沉重,深渊似冰,像飞鸟也难以僭越的风眼。
荣念低头,咬着牙道:「周大人,我等过你。」
「都过去了。」我自嘲一声。
慕谣一直没说话,等到荣念走远了之后才轻笑一声:「周敬祺,众目睽睽,私情昭昭啊。」
我立马反驳:「没有私情。」
「看到我头顶有什么了吗?」她眉眼弯弯。
我不明所以:「发钗?」
慕谣斜睨了我一眼:「一片绿油油的草原,都能跑马了!」
我拿酒杯的手颤了一颤。
「开玩笑的,我吃个醋而已,别放心上。」她又补充。
我拿酒杯的手颤了二颤。
7
「不过我是个爽快人,就直说了。她看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我的夫人又灌了一杯酒,之后被我夺过酒杯。
毕竟我还记得婚礼那天她喝成那个样子,实在是不太行。
慕谣想抢我的酒杯,但她手不够长,脚滑一下扑到了我的怀里。
头顶淡淡的花香弥漫在我鼻尖,那种清新的感觉像是江潮浪水一样汹涌而来,夹杂着酒气微醺将我抱个满怀。
余光无意中瞥到荣念骤然变色的脸庞,眼神里有晦涩,犹豫,甚至不安。
「还我酒杯,别逼我说第 15 遍。」慕谣摇摇晃晃地指着我。
「菜还没上,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我拒绝。
慕谣皱起眉,深呼吸一口:「不要,」
我很无奈:「幼不幼稚?」
她冷哼一声:「这对小孩来说可能有点幼稚,但对成年人来说刚刚好。」
歪理。
宫宴开始,皓齿歌,细腰舞,这等宴会,往往吃得少,看得多。
突然我注意到座上皇后的目光往这边看,慕谣也敏锐地低了头,试图避开她的目光。
可是躲不过。
「慕丫头身子好像爽朗了些,都能饮几杯酒了。」皇后突然开声。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只得上前鞠了个躬,客套了几句。
据闻她在出嫁前也鲜少出现在人前,大多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露面。
也是因为这层原因,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最后她是被我抱回去的,一如当晚,不省人事。
为了不惹人怀疑,我带她提前离席了,因为众所周知慕府有个病美人,但如今在我怀里的,却是个上能拆房顶、下能骑快马的飒爽女子。
对了,她还说漏了嘴,那日她放在桌面上用糖纸包着的东西,是剧毒。
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药。
但我只多问了几句,慕谣就已经闭眼倚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月光太清亮,洒在她的侧脸太美。
是我没忍住,在她的眉心偷偷落下一个吻。
8
半夜,突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灌入,院外杀气冲天。
我警惕起身,往窗外一看。
哦没事,只是我的娘子在偷人。
她偷偷将那些蒙面黑衣人的尸体丢出墙外,利索得没有半点多余动作。
对了,刚我还目睹了她的杀人过程,那是一场异常沉默的厮杀。
短兵相接,没有人喊出「杀」这个字眼,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有迅速的以命搏命。
如果要简单总结这场战斗的话那就是:慕谣一个人,包围了一队杀手。
虽然发出的暗器箭头一个也没中,但耐不住手起刀落动作快,派来的一队人马尽数亡在她的手下。
问题是,她不是喝醉了么?
如果是装的,她会不会只是找个借口逃避我的问题?
杀人的时候,她异常冷静,目光阴沉得森冷吓人。
夜风吹起了她的鬓发,灌入她的衣袖,让她成功停在了一支海棠花前。
「逆风如解意,」慕谣一笑,折了枝海棠:「顺风推高地。」
说完,她往后一刀精准捅入了后续一个偷袭的黑衣人腹中,张扬而自信。
之前的刻意收敛、谨小慎微,衬不起她那双灵动的眼眸。
「回去转告师傅,这人要杀也得我杀,太子如果催得急,那我还撂担子不干了。」
最近太子一党与三皇子一党斗得不分上下,我表面确实是站太子。
太子是皇后所出,而慕府正是太子背后忠诚的支持者。
难道他们早已察觉我的不妥?
黑衣人吐了口血:「不是说好大婚那晚就动手吗?为什么还留着他?」
慕谣没回答。
「您要知道,如果您不动手,很快就会有别的人来代替您动手,你背叛了师傅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的神色闪烁了一下:「我说了,周敬祺要我来杀。」
说完之后,她拿刀指着那个幸存的黑衣人:「现在,滚出我的视线。」
最后院子里回归一片宁静,剩下的血迹都被夜里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干净。
叽呀一声,房门被重新推开。
也许是慕谣身上没沾上血,我已经嗅不到血腥味。
我能感觉到,她站定在我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是不是,也准备杀我了?
我拿起了早已备好的刀。
9
慕谣蹲下了,离我很近,呼吸的热气洒在我的面上。
「你说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
她无奈继续:「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挂了,还好我发现得早。」
其实我也发现了,但我不想出声,更不想睁眼。
无数疑问缠绕在我的心,但也有无数个阻止我问出口的理由。
可能是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我跟她之间就再无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了。
慕谣压低声音:「算了,你就躺平吧。」
「你可以平躺,侧躺,反正依旧风流倜傥。」
一声叹息过后,她的唇印上了我唇,蜻蜓点水般,毫无章法。
「晚上偷亲我是吧,这下我们扯平了。」
……
脑子一片空白。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如果她此刻探我脉搏,那我一定会露馅。
她短短几句话,成功让我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日一早,章迅匆匆来报:「公子,后巷的尸体都拖去山里埋了,昨晚好像闪现了绝顶高手。属下看过了,这些杀手武功不俗,但最后都铩羽而归了。」
我放下手中书卷:「知道了。」
章迅垂首:「但是公子,就算太子真的要谋逆,为了急于此时?还不惜先对您下手。」
我轻叩桌案:「他们急了,说明我们踩到他的痛处了,我们手上掌握的恰巧是他的死穴。」
章迅想了想,担忧再问:「这次虽然是试探,但引蛇出洞了,就会有第二次,公子打算如何是好?」
枕边睡了一个,外面围了一群,内忧外患。
对啊,如何是好?
我思㤔片刻:「先帮我查个人,叫做佟伊。」
10
临时接到了公差,要去蜀中查叛党余孽一事。
蜀中叛党之首,乃是出身皇族,故而皇上必定不会大肆宣扬揭家丑。
慕谣临走之前还担忧地问了一句:「周敬祺,你会活着回来的对吧?」
如果换作是其他官家小姐,我必定会很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但目睹了她昨晚的一举一动后,我居然觉得无比合理。
「这么快就想改嫁了?」我打趣她。
慕谣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嗯,我心甚慰。
「等你死了,我就继承你的遗产,去包养一堆帅哥天天在我面前晃。」
「哦对了!我还可以给你修个大坟墓,给你一场风光大葬,也不枉你的十里红妆。」
最离谱的是,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很认真地拿起了唢呐。
我的太阳穴突突发疼,脑海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就将她逼到墙角,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继承我的遗产?」
她讪讪地笑了笑:「就…… 就开个玩笑,所以让你活着回来嘛。」
「拿我的钱,去养别的男人?」
她笑容挂不住了:「我承认我有点飘了……」
我觉得我此刻的脸色大概黑得像阴沉的天。
慕谣突然严肃起来了:「周敬祺你最好松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蛊惑。」
我正在思考她这话的意思,突然她就伸手勾住我的脖子,垂下眼,倾身将头倚在我的胸膛。
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我好像能感受到她现在略带消沉困扰的情绪。
我抬起手,轻轻攀上了她的后背,久久没动。
如果现在有太阳,我必定能看清楚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到底藏了什么暗涛汹涌的情绪。
蜀中的天气似乎更凉,想到这的时候,背后街道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慕谣!」
我心一惊,她人应该在京城之中,为何我会在此地听到她的名字。
那个也唤作慕谣的女子迅速回应:「钟郎我在这!买菜之后就回去。」
钟郎是谁。
她真的去养别的男人了?
我心慌回头,章迅一秒了解我的意思,也看向那个女子。
但…… 此「慕谣」非彼「慕谣」。
11
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娇弱得惹人心怜的女子,此时正拿着编织篮子慢慢朝另外一个男子走去。
她撑了伞,秀发简单地挽了起来,俏美的容貌配上苍白柔弱的神情,行如弱柳扶风。
「谣谣,」被唤作钟郎的男人连忙拢紧了她身上的衣服,「不是说今天在家里养着吗?」
女子笑了笑:「都是我太担心你,今天感觉好了些就想出来走走。」
男子有些惭愧:「谣谣对不起,我暂时不能让你像往常一样……」
还没说完,女子就抬手点在他的唇间:「不是说好不提了吗?自从我决定跟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就不在乎了。」
「那里再华贵,也就是个囚笼,哪里比得上这里自由?」
我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有些失焦,直到章迅喊了我几声我才回神。
「公子,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可能是牵涉到了慕谣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弄清楚:「你先回去,我自己另有事情要办。」
说完,我留下章迅在原地,跟着他们一路走。
路上,我还问了一位大娘知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大娘一脸兴奋,立马跟我唠叨了两句:
「他们好像是私奔到此的,男人前段时间就置办了宅子,女娃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我佯装惊讶:「这您也能看出?」
大娘一拍脑门:「那可不,再落魄我也能认出来,锄头都拿得很生疏,别说种花了。」
我花了十个铜板答谢大娘,她还给我指了路。
跟随到城郊一座稍微破败的宅子里,我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
男子率先上前,面色不善,警惕问:「你是?」
「钟郎,可是有人来了?」
女子走出,无意间抬头看到我,然后顿时变得慌乱和不安。
她这反应告诉我,她认识我。
「没事,你先进去。」男子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
但是她只犹豫了一瞬就推开了门:「钟郎,你让他进来吧,我认识他。」
宅子虽然破败,但是被打理得很整洁,院子里没有杂草,还种上了鲜花,所有的物品都很适合地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
她说她才是真正的慕谣。
「周大人,此事全是慕谣一个人的错,也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其他人无关。有什么仇什么怨请不要牵涉其他人。」
一声周大人,成功让她身旁的男子惊骇起冷汗。
我轻叩桌案,笑了声:「如果真的按你所说与他人无关,那慕姑娘可能连右相府都逃不出,更别说来此地。」
真正的慕谣神色闪烁了一下,手指骨节握得发白:「周大人,我……」
此刻站在一旁的男子立马跪在我面前:「是我安排的此事,谣谣也是受我安排,但我与谣谣是真心相爱的。」
如果我不制止他,他大概能给我磕个响头。
「钟郎,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将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慕谣眼一红,连忙道。
我后槽牙有点发酸,抬手制止了他们即将开始的表真心诉真情的长篇大论。
如果真爱能挡刀子,那这个世界该多温柔。
抬起眼皮看了这对情人一眼:「在下前来,不是来追究此事的,你们既然在此地安定下来,我也没有棒打鸳鸯的理由。」
慕谣垂首:「我知道,不然周大人就不会一个人上门而来。」
越多人知道他们在这,他们就越不安全。
我袖手站起:「你们既然选择走了,那就不要再出现在京城了。」
两人一怔,面露诧异和不解。
「不然对右相,对你对我都不好。」
慕谣摇摇欲坠,但依旧坚持:「如果周大人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我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必了,我需要的你们大概也帮不上。」
说完之后,我迈步离开了这座宅子。
12
回到住处,我没有将这偶然发现告知章迅,只说了仿佛看到叛逃贼人。
那日彻夜剿灭贼匪据点,有几人还是趁乱逃走,此事也成了心结。
「对了,公子之前你让我查的人我查到了。」
章迅将一卷纸铺平,是江湖上一个较为著名的杀手榜单,里面林林总总介绍了一些杀手。
据他说这份情报极其机密,在一般的情报点花大价钱也买不来。
兜兜转转半月,终于获得了这么一卷。
「佟伊此人,」章迅笑叹,「她自封人体描边大师,擅长拿刀,尤其喜欢收集菜刀。她目前的排位是杀手榜第十。」
我拿起茶杯,皱眉问:「怎么才第十,何为人体描边大师?」
说到这的时候,章迅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了:「如果说擅用暗器的高手是箭无虚发,那她就是箭全虚发,射中一箭就是运气眷顾她。」
我:「……」
难怪那天在院子里看到那么多暗器,但歹人身上却不见一支。
利索是真的利索,菜也是真的菜。
「收集菜刀是为什么?」我又问。
「据江湖传言,这位女杀手坚信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我彻底不知该说什么。
突地章迅一跃而起,就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公子,这人眉目间怎么这么像……」
「是她。」
我打断了他的话,揉了揉太阳穴。
「公子你疯了,此人焉能留?她必定无时无刻不在想取你性命。」
「她必定是右相雇来的,真正的慕谣怕是已经遇难了,此人危险!」
章迅站起,眼神一阵狠厉。
但却不是为此事。
「出来!来都来了,为何还要躲躲藏藏?」
我拿起茶杯,甩手就将瓷杯朝窗外丢去,还没落地就已经被暗器击落。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二十几个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将我们一行团团围住,拼死搏杀,一看就是顶尖死士。
门外守着的护卫已经死伤几个,其余的退入房间,围绕在周围。
「折了近九成在这人手上,此刻必定要取他性命。」
叛贼余孽人狠话少,出手狠绝,招招致命,全然不顾身上中刀,只一心杀出条血路。
我接过章迅的剑,加入战团。
翻转腾挪间,周围死士纷纷倒地,全部都是眉心中剑,一击毙命。
即使如此,还是一个不慎落了伤。
领头人见势头不对,企图撤离,却被章迅死死纠缠。
章迅恰好制服了最后一个歹人,他环顾四周,见同来的兄弟皆殒命当场,顿时惨笑。
「世人只知卢小将军在新一辈人物中勇武善战,却不知周大人才是深藏不露。」
我低头看了看伤口:「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如果是真的,你现在没机会说出最后一句话。」
领头快速地自尽了,嘴角沁出一丝黑血。
他大概是死不瞑目,没气了之后依旧瞪着眼看上方,面有不忿。
章迅又去周围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剩余的人才折回,看到我肩上和手上的伤,
「这伤……」
我感叹了一下自己不中用了:「太久没拿剑,有点生疏了。」
章迅愣了愣:「那上回的杀手,不是您做的?」
「她料理的。」我指了指杀手榜上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五官其实只有寥寥几笔,精髓在于随性飘荡的线条勾勒出那人张扬的美。
章迅看着画像,叹了句:「眉眼轮廓温柔刀,屠尽天下少年郎。」
暗地里,京畿巡察司也调动频繁,在京城大范围内排查余下歹人。
同时也传出一条消息,大理寺卿周敬祺遭叛党行刺,重伤,正于府中静养。
「重伤」二字是夸大其词的,主要是钓鱼。
看看能不能钓出来暗流涌动下那些包藏祸心的人。
我的夫人看到了我受伤,先是惊恐万分,而后拿出了哭丧的架势:
「早知道就不说劝你活着回来之类的话了。」
「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给你立 flag 了。」
「谁知道我这么背,这张乌鸦嘴说什么是什么。」
我顿了顿,慢慢才道:「我只是受伤,不是死了。」
她哭声一停:「对哦,不好意思哭早了。」
13
我觉得我此刻的脸色大概是黑沉黑沉的。
「别生气,开玩笑而已。」她一笑,看了眼章迅拿上来的药又顿时皱了眉,「你这些起效慢,我那有上好的伤药,等我给你取。」
章迅慢吞吞地放下药,多看了我几眼,嘴唇动了动却又没说出话来。
我无奈问:「你在担心什么?」
他一拍桌子:「万一她往您的药里放毒,那不是得逞了?」
话音未落,门被踹开,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传入:
「要杀你们早杀了,还用挑日子?」
抬头一看,我的夫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带着情绪将药瓶子丢在桌面上。
药瓶子砸到桌面的声音也好像带了怒意。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容逆着光,半明半暗间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端起茶盏,压抑住心中的一点情绪:「章迅,你先出去吧。」
章迅犹豫了。
「我们是旧识。」我补充了一句,「很旧很旧那种。」
章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最后默默退出关门。
她一言不发走到我身边,拿起药酒药膏和干净的纱布,黑着脸自顾自地拆开又沾了血的纱布,拭去血渍。
我此时才觉得胸前的伤口热辣辣地疼,嘴里不禁哼出声。
可能是我闷哼一声,她手上的动作又放慢了点,但面上表情依旧不变。
「这药不好弄到。」我打破沉默。
她轻嗤一声:「右相府家大业大,有什么弄不到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种旁边那瓶刮骨疗伤的药粉,一般人用不上,也买不到。」
当然,除了那些过着刀尖舐血、生死一瞬的杀手。
她的动作一顿,别过了脸,像是在硬生生止住涌上来的情绪。
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摊开了明讲,就像有些东西我们明明都知道,却还装作不存在。
旧账重提,是因为它们从来没有被妥善解决过。
她按住我的手,低着头逃避我的目光:「你再动,等一下又出血了。受伤了就养几天再回来,火急火燎地往回赶,也不知道想要什么。」
「想看到你。」
明明是这么恬不知耻的话,还是被我说了出来。
她抱着胳膊看着我,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周敬祺,你这样会真的让我以为你会喜欢我。」
我轻睨了她一眼,伸手快速扣着她的肩膀将她抵住,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反手按在了墙上,整个人将她压得死死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眼里尽是惊慌和防备。
温度,气息,呼吸,都是滚烫的。
「你疯了,伤口!」她越是挣扎,我就越想用力。
我低下头,在靠近她脖颈间肌肤几寸的距离处停下:「如果我说是呢?」
这句话成功让她一下子愣住,所有想质问我的话都卡在喉咙,一个音节都吐不出。
在大半光线都被隐去的房间里,我仍然看得到她伸出手,试探性摸了摸我的脸。
一冷一热,极其反差,让我和她同时一颤。
气氛僵持了很久。
我放开了她的手腕,然后笑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眼底的警惕一瞬间褪去,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随性的人。
「周敬祺,」她咬牙推开我,动作轻柔地拿药一点点倒在我的伤口上,
「算我佟伊上辈子欠你的,你都要死了我还放不下你。」
药粉撒在浮动着的伤疤开裂处时,我身体震颤了一下,虽没痛哼出声,但额前背脊又在渗着冷汗。
包扎好后,她终于给我甩脸色了:
「我之前说过什么?如果我们有一天要分开,也请你正大光明地给我一个理由,不要用那些混账话来糊弄我,不然我就会恨你一辈子。」
「你倒好,一言不发地离开。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要娶别人了!」
我没接她的话,反而牵过她的手,摩挲了一下她手臂上的伤口,
「新伤?这又是哪把水果刀子划伤的?」
佟伊抬手:「擦伤而已。」
我挽起了她的衣袖:「那这些呢?这么多伤口都是擦伤?」
她眼神闪烁:「矫不矫情?除非生死,都是擦伤。」
14
「你别扯开话题。」
佟伊甩开我的手,一副要跟我划清界限的模样。
「你说你会娶我,你说你会等我,你个骗子。」
「你知道你的项上人头值多少钱吗?那时候我看到赏金二话不说就接了,谁知道是你周敬祺。早知道我就杀了你,然后拿钱走人。」
我打趣她:「那你来吧,我不还手,要杀要剐看你顺手。」
佟伊微微眯眼,从背后掏出一把菜刀:「正合我意。」
菜刀明显是从我厨房偷的,上面还刻着周府独特字样,锋芒闪到了我的眼睛。
咳,大意了。
玩脱了。
正当她走过来的时候,我趁她猝不及防之际拉住她的胳膊。
紧接着,她手里的刀被我拿过丢出窗外,整个人顺着我手的力道不偏不斜栽进我怀里。
「别逼我宰了你。」佟伊又羞又恼。
我俯下身去看她,胳膊撑住她身侧,光想就知道姿势有多暧昧。
她也看着我,咽了咽口水:「讲真,你怕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开玩笑,都拿刀了,还有什么做不出……
下一秒,她吻了我的唇。
不同于之前的轻佻和玩笑,这次略带报复性,就像发泄多年的不甘。
呼吸很沉重。
我眼前的光和人都氤氲开来,周围一切都看不清。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全身的燥热和缱绻袭来。
我回扣住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就像是找到了所以情绪宣泄的出口,然后开始破罐破摔。
「佟伊,」我偏开头,「再这样下去,你怕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她垂眼,情绪复杂。
我伸手扣住她的后背,朝自己身前带,扶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处。
半晌后她用力一捶我的后背:「我跟你讲道理,你就给我耍流氓;我跟你耍流氓,你又跟我讲道理!」
我毫无防备,重重咳了几声,但我还是感受到肩上泪意。
「别哭,注水的猪肉没人要。」我安抚地拍了拍她。
她咬牙切齿:「但是能压秤啊。」
15
晚上的时候,佟伊从厨房里走出来。
抬起手指,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我眼角狂抽,又惊又气:「你在干嘛?」
她犹豫了半晌,看着锅里糊了的煎蛋:「做饭啊,没做好而已。」
我无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猪滴血认亲呢。」
她瞪着我:「别这样,我是真的会谢。」
我边取笑她边给她包扎:「不用谢,那是你活该。」
佟伊不会做饭,成功给她伤痕累累的手又多添了一道。
我笑了笑:「出去逛逛吧,今晚有灯会,你不是最喜欢热闹?」
佟伊连连点头,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走,今晚我请客。」
「这么大方?」
「那当然,我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钱。」她微微颔首。
我点了点头:「也对,人体描边大师。」
佟伊成功被噎住了,只是默默又捡起了菜刀。
「你看我一刀过去,能不能削你一把?」
京城的大小街头,各种彩灯争奇斗艳,观灯的人们倾城而出,前呼后拥。
灯火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顶端交融在一起,已然分不清彼此。
走在背后的她突然加快步子,突然一跳就窜到我背上。
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我差点没托住她。
我佯装怒了:「佟伊,你胆子大了是吧,我接不住你怎么办?」
但她却不在乎,指着地上的影子:「你看,这下我们的影子融为一体了。」
开始是灯笼在地上投下一前一后两个人影,而后就成了一道,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烟花很美吧,那是散开的火。」佟伊指着天上烟花,「我这也算是…… 死而无憾了。」
我立马打断她这张乌鸦嘴:「说什么胡话。」
她不屑地哼了声:「周大人也是个情种吗?不是都说你没有感情,果然传闻都是痴情种,现实全是负心人。」
听到这句话,我胸口一梗:「我们分开几年了吧。」
几年的时间听起来很吓人,其实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嗯。」她应了声,却再也没说话。
我侧头,看到她的笑容,一如从前。
这一切美好得像是……
夜空下粉饰太平的星光。
16
平静的日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天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出现在我府里,她悠悠移步朝我走来。长裙广袖,她穿着艳红的衣裳,宽幅披帛长长地流曳于玉桥之上,仔细一看,是荣念。
她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多了几分风韵,尤其是黄金珠翠满头时。
「敬祺,」她朝我走前,莞尔一笑,「咱们还是见面了。」
我后退了半步:「侧妃,今日光临所为何事?」
荣念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我对她这么生疏的称呼。
我看了一眼她后面的宫人,这种场合确实应该保持距离。
荣念慢悠悠抬手:「当然是,来给你个惊喜。」
她后面的宫人接到了旨意,立马将一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带上来。
那个女子鬓发凌乱,脸色白得像鬼,嘴唇毫无血色,眼神溃散。
我心下有一瞬震惊,但表面依旧装作毫无波澜。
她是谁我自然认得,上次在蜀中才见过面。
「你要不猜猜她是谁?」荣念轻笑一声,「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分上,给你个提示,跟你的枕边人有关系。」
慕谣。
我几乎不用想,目光落在那个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
她本来就在病中,荣念和太子的人肯定也不会仔细善待她,这么一番就是把人往死里折腾。
我佯装疑惑:「我不懂你的意思。」
荣念唇角一勾,得意得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
「不,你懂,但是你不愿意承认。」
「我了解你,你如果不懂,断不会这么淡定。承认吧,你自以为胜券在握,但其实你还没搞清楚现在什么情况。」
今天的天气有点暗,像我的心情一样,阴郁且烦躁。
我越过她,蹲在那个女子面前低声问:「荣念,你觉得你算是了解我吗?」
「嗯…… 怎么不算呢?」她背身,指着那个女子,「她才是你当天要娶的人!她才是慕谣!」
我沉默,只是帮慕谣把了脉,还好情况不算糟糕。
荣念嗤笑一声,转身质问我:「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你枕边的人,又是谁?」
「周敬祺。」
突然有人在后面喊了我的名字,我转过身一看,佟伊回来了。
她这个时候实在不应该出现。
我的心没由来地一颤,怕她误会就想开口解释,但她制止了我。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荣念身上,意味深长地道:「今日府里这么热闹呀。」
「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我一字一句道。
佟伊点了点头,抬脚离开。
荣念却不罢休,高声大喊:「等下,难道周夫人不想知道跪在地上的女子是谁吗?」
佟伊成功脚步一顿。
我以为她也会质问我这人是谁,质问我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府里,但没有。
佟伊比我想象中的要淡定,她只是轻笑一声。
笑声如铃,笑得我和荣念都有点疑惑。
「你的前任、你的未婚妻,」佟伊指了指荣念和慕谣,又指了指她自己,「然后还有我这个现任同聚一堂,周敬祺,你的修罗场还真不是一般的狗血。」
我:「……」
场面越来越离谱了。
前任,现任,真正要娶的人,一锅乱炖。
17
理论上,现在没有任何文字能形容我此刻内心的凌乱。
但我很疑惑的一点是,为什么佟伊眼中居然有一点点的……
期待。
我先不理会荣念,转身看她:「你好像很开心?」
佟伊一秒变脸严肃,即便如此,她嘴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下去。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第一次围观,有点小激动很正常吧。」
我抬手扣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问:「这回不吃醋了?」
她思索了一会,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还吃醋?当然是看戏比较快乐。」
我自顾自地先把话说完:「我知道了右相府的小姐会逃婚,但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
佟伊瞪大了眼,一双美目中尽是不可置信。
我原本想找回真正的慕谣,用来威胁右相府,给太子的倒台增加一点筹码。
太子暗中勾结蜀中逆贼,今年春闱舞弊,买卖官位,加之右相府欺上瞒下……
桩桩件件,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但后来佟伊出现了,我选择放过他们,另做打算。
「但我没想到,慕谣居然被他们找到了,此事估计是右相府背着太子做的,现在反而被太子拿捏住了。」
她垂眸,轻呵一声:「其实你都算好了对吧。」
我拍了拍她的背:「我想说的是,你等一下就不用动刀了,血流当场还脏了你的手。」
「也行,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一笑,意味深长地对我道,「哦对了,你要是敢出轨,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我:「……」
「能绿我的只有基金和股票,男人,想都别想。」
「对了,你是不是忘了荣念?」佟伊提醒我。
可能是我和佟伊低头说话太过靠近,在荣念眼里就变成了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荣念的神情难以言喻:「周大人,你的夫人似乎已经认出她是谁了。」
「直接把话说开了吧,」我走上前几步,「侧妃想要什么?」
这话正中她的下怀,荣念自信一笑。
「你怎会这么想,我不想要什么。」
「你知道,这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
「本宫今天话就放在这了,」荣念站直,端起架子,「她们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给我选择?
我不喜欢做选择。
如果选了慕谣,佟伊就要交到她的手中;
如果选了佟伊,此事被曝光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选一个吧,是好是坏,周大人心里衡量得清楚。」荣念催促我。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如果知道了是好是坏,那就不叫选择了。」
荣念自以为胜券在握:「看来周大人已经做好选择了。」
有人突然在背后戳了戳我,我回头一看,佟伊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脸色发青。
我握住她的手想安抚她,却发现凉得吓人。
我转身继续道:「你这样做,太子殿下和右相府都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吧,如果知道的话,断不会让你这么胡来。」
荣念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轻哼了声:「此事自会有人禀报太子殿下,不劳您操心。」
我笑了笑,看来她还不理解我的意思。
如果慕谣的事情瞒不住,替嫁一事被曝光,逃婚的秘密被公开,届时京城的人都知道右相府找了一位假的嫡系长女来糊弄婚约。
太子和右相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是关键时刻,一步棋都不能走错。
至于周府,这个婚约也是皇上利用我牵制太子党的一步棋而已。
我懒得解释:「这样吧,我直说了,人留下,侧妃可以先走了。」
慕谣我留下了,佟伊也不会交出去。
选择?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做选择。
18
「你!周大人,这样未免不讲道理了。」荣念指着我,手指有点颤抖。
我装作无所谓:「这件事情最后都会被压下去的,侧妃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吧。」
「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好处是她能多坐一阵子这个位置算吗?
我也并非毫无顾忌,如果右相府不想太子握住把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让慕谣回京,坐回她原本的位置。
佟伊…… 大概率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说到佟伊,她脸色煞白,似乎发现了事情另有蹊跷。
我觉得佟伊有点不对劲,不想继续聊下去,干脆破罐破摔:
「太子背后的勾当你了解多少?要不我们来个鱼死网破,他被罢黜,你家受牵连,我也吃亏一点,丢个官,如何?」
荣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临走的时候,她踹倒了我家院子里新种下的盆栽。
等到这场小闹剧散去,慕谣朝我一拜:「周大人,连累你了,若有来生……」
我连忙制止她:「不必说这种虚无缥缈的话了,有心思说这个,不如先思索一下荣念是如何找到你的。」
慕府做事一向干净,怎么会落下马脚?
而且我更怕她口不择言,说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话,佟伊又胡思乱想。
毕竟,我家菜刀剩得不多了。
「周大人,你的夫人好像不太好。」慕谣猝不及防提醒我。
「周敬祺……」佟伊有气无力地叫了我的名字,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惨白得毫无血色。
我转身,瞳孔一缩。
她踉跄了几步,最后扶住亭子的围栏吐出一口血,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唇角骤然冒出的黑血,脸上肉眼可见的青黑,气息浅而急促。
我立马抱起她,喊人去请大夫。
「不对,事情有变,慕谣不能出现在太子面前,你将她送回右相府。」 佟伊偏过头,对慕谣说,「你爹知道我杀不了周敬祺,所以他就反悔了,他没打算放你走。」
慕谣诧异地往后退了几步,嘴唇都在颤抖。
我努力挤出了几个字:「你先别说话,这事情晚点再说。」
手忙脚乱地帮佟伊擦了擦嘴角的血,我慌乱得几乎无法思考。
其实我从来这么害怕,我甚至在想…… 是不是我一开始就不该拥有。
晚风似乎带了刺,刮得我喉咙嘶哑,心底发疼。
「你听我说完!」佟伊说话一用力,又咳嗽了几声,「现在,去右相府,事情要在那里解决。」
我知道这事情不容易平息,但我没想到这道坎来得这么快。
马车上,佟伊硬撑着扯了扯笑脸:「我有点想死在你这里了。」
我怒极,歇斯底里:「不会说人话可以不说!」
佟伊也认同:「对,我不应该说,最好的结局是悄无声息地结束这一切。」
混账东西。
19
「稀客呀。」右相慕坚笑得假仁假义,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慕坚大概五十上下,两鬓花白,明明是一张端正的长方脸,笑起来却多了些算计和奸猾。
他的眼神落到了佟伊身上,叹了口气:「很失望,老夫觉得佟姑娘应该马到成功,怎么就马失前蹄了呢?那这解药就不能交到姑娘手上了。」
我从他的话语中也猜出七七八八:「慕坚,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那双精明算计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有着掩盖不住的欲望。
至于他手上的佛珠,更让我感到恶心。
有些人拜神灵,说好听点是求希望,说难听点是为欲望。
慕坚挥了挥手,全部下人都退出了书房,偌大的书房里混着血腥和檀香味。
「一开始,当时慕谣需要人替嫁,所以老夫便选了个杀手,反正老夫早就视你作大敌,顺带除掉你好了。届时老夫就以同时失去女婿和女儿为由,嫁祸三皇子。」
「老夫怕雇来的杀手反水,只好使了点手段。你不会没察觉吧,那一颗颗用糖纸包着的东西,只不过是能暂时抑制毒性的药丸而已,她没告诉你吗?」
「不对,她怎么会告诉你呢?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全是感情。」
一滴热泪砸到我的手背,佟伊咳嗽了几声,从我的怀里挣扎出来。
她站在我面前拿起刀,刀锋对准慕坚:「一换一,不亏。」
慕坚拿佛珠的手抖了抖,但依旧装作镇定:
「杀了老夫,佟伊也活不了。周敬祺啊周敬祺,老夫实在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的,狠厉毒辣,城府又深,除了一张脸以外,没有优点。」
我手不自觉握紧了。
「当然,周大人现在还有一个选择。」
他转过身,算盘打得很响:
「让老夫的女儿重新回你的周府,她还是你的周夫人,而这个冒牌货,就从此不再出现。」
我几乎被气笑了,老狐狸反悔了,本来想放他女儿走,但后来发现此事风险太大,就又借着荣念的手将她绑了回京。
一来慕谣不会记恨他,二来还能想办法拿捏我。
「当然,你是我们慕府的女婿,作为补偿,老夫以后保证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给我画饼?
「不可能,」我几乎是第一时间拒绝。
这个老狐狸笑得阴恻恻:「那解药,或者周敬祺你的命,这次只能选一个了。」
「你隐藏得很好,若不是蜀中的人告知老夫你的身手,老夫还想再找几个杀手。现在看来不必了,能杀得了你的,除了她佟伊就是你自己了。」
「闭嘴吧老狐狸,」佟伊转过身,用尽力气狠狠将我往后一推,「痴心妄想。」
我毫无防备,往后踉跄了几步,正想上前,却被佟伊的刀尖对准了喉咙。
我看向佟伊,她的眼底写满哀求,我读懂了她的唇语。
滚。
她让我滚。
言简意赅。
20
刀锋对准了我的喉咙,而它的主人则是艰难地站着。
佟伊惨然一笑,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你不用太替我担心。」
我伸手握住了刀锋往自己胸膛的方向带去,任由它划破我的手心,鲜血直流。
这举动吓得佟伊连忙丢了刀,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这次看我的眼神又变了,像在看疯批。
慕坚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秃鹫盯上腐肉,他笃定了我今天不会从这走出去。
他大概是对的。
「周大人可想好了,这毒已经到了后期,走出了这个门,那佟姑娘的命也不保了。老夫明日就可以让你丢官回乡,瓦解你所做的一切。」
这个老狐狸在逼我。
我脑袋里全是空白,捡起地上的刀递给佟伊:「动手吧,做回你本来应该做的事。」
啪——
佟伊给了我一巴掌,清脆的声音让我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话。
脸上火辣辣地疼,她要是留着这力气捅我一刀,大概也就没什么事了。
「滚,周敬祺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左右我的决定。」
「你这样天天算来算去的,累不累?你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累,怎么不累,顾此怕失彼,进退皆困境。
但是我没有停下来,只是把刀放进她手里:
「别哭,你应该是开心的。如果因为遇见我让你变得不开心了,那我宁可从来没有出现。」
「我当时对你说只想仕途不想感情,这些话是假的,这是我口是心非的借口。我也不想你离开我,我和你的未来都规划好了,我也在一步步走,只是有点慢,想请你给我点时间。」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所以这次我先离开。如果你以后不开心了,受委屈了,就找我,可能我也不在了。最后的最后,我爱你,只是没在正确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就是胡说一通。
我也不知道佟伊有没有听懂,反正我一股脑把这些都说出来了。
「周敬祺,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个恋爱脑。」
佟伊接过了我的刀,说话已经有点含糊了,眼泪却依旧没有再流下。
「我走了之后,你离开,帮我把这碍眼的老家伙赶走,然后,骨灰撒到……」
我意识到不妙了,但动作还没够她快!
她的血流得比我手上的还多,刀锋最后对准的是她自己……
一瞬间,世界只剩下黑与白,还有她身上汨汨而流的血。
心如死灰。
我看向慕坚,他一瞬间竟然惊惧得后退了两步:「老夫从来没有教唆她这样……」
窗外猛烈的风吹开了窗户,风吹熄了蜡烛,落下的雨滴浇灭了香炉里的檀香。
瞬间,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抱起她的尸体:「慕坚,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番外】
《佟伊视角:我当人体描边大师那些年》
1
这是我穿书的第十六年。
大家都叫我人体描边大师,因为这本书里我射箭发暗器杀人从来就没中过,不是贴着头发飞过就是擦着衣裳飘过。
不过我还是凭借我过硬的实力冲上杀手榜了,什么任务赏金多我就去干什么。
不过我遇到了个很刁钻的雇主,他这老狐狸居然要我给保证,还给我一颗毒药。
看在他给得太多的分上,我一咬牙接了,他承诺事成之后会给解药,还加倍赏金。
3200 两黄金,你敢想吗?
我年纪轻轻工资就达到了 3200 两黄金,是我之前不敢想的。
我服了毒才发现,我要杀的人是周敬祺。
爷的白月光!
草率了,本来以为两天就能拿到解药的事情,这下得花点心思了。
我回去找了我师傅,他老人家气得罚我跪了半个时辰。
本以为他会说我不该背信弃义,要对雇主忠诚,但是他却骂我笨,说我不该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上。
我承认当时听到 3200 两黄金,我的理智就消失无踪了。
「你假死吧,回头我让你两个师兄把你换出来。」我师傅捋了捋胡子,气呼呼道。
一切都按正常剧本发展,最大的意外其实就是周敬祺想自杀。
那种情况下,我死了能救回来,他那个傻孩子要是死了,那就无力回天了。
最后没有办法,我就只能自己捅自己。
早知道就不捅自己捅这么深了,早知道也不扇周敬祺这么用力。
他那张俊脸,我每晚想起都心痛不已。
2
说起这个我又来气了,那天我的废物师兄们找错灵堂了。
要不是我的师傅眼疾手快,我现在人就在天堂了。
发现换错人后,他们又傻乎乎地把换错的尸体放回我原本的棺材。
所以,至今我都不知道周敬祺给我立的坟里埋了什么人的骨灰。
我之所以不回去找他,部分原因是这个杀手榜。
相比起第十,我更喜欢榜一大哥这个称号。
可是榜一是我师傅,榜二和榜三是我两个师兄,我只能多花点时间。
最后我花了三年把我师傅熬退休了,我成功上位了。
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我能最快知道有谁会对周敬祺不利。
三年后我回去看了看他,发现一个叫慕坚的老狐狸不在了。
是全家都不在了那种。
太子也不在了,据说是意图谋反,一夜之间爆出多个罪行,被罢黜了不说,姓名也差点不保。荣念也随着疯了,她受不了一夜之间由人上人沦落为阶下囚的滋味,现在下落不明。
京城局势变化很大,我到处打听大理寺卿周大人,却发现查无此人。
我慌了,不会吧,他不会是殉情去了吧?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他只是升官了,以后得改口叫右相周大人。
都说成功男人的梦想是升官发财死老婆。
周敬祺都做到了。
让我们恭喜周大人。
3
就是不知道我回去找他的话,他会不会搭理我一下。
不过他这么爱我,肯定……
他见我第一眼,门哐当一声关了,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蹲在街边想了一个时辰都没想明白,到底咋回事?
周敬祺,我就不信邪了,莫非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都是装的?
还是说,当年我不该费尽心思嫁给他?
于是我去周府逛得更频繁了,一天三次,一周七天,九九六都没我勤快。
就是周敬祺好像没看到我一样,该上朝就上朝,该批公文就批公文,该批斗人就批斗人。
最过分的是,我用这些年收集的菜刀给他下了一桌好菜,他居然只顾着喝酒。
京城软绵绵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这些年我的厨艺精进了很多,师傅他老人家每回说起都点了点头,说我及格了。
但他就是无动于衷,休沐的那天只知道面无表情灌醉自己。
然后在喝醉了之后,
红着眼眶喊我的名字。
4
可能我在他心底就只是个不存在的影子吧。
周府新来的小丫鬟不认得我,我恰好向她打听了下:「你们周大人一向这么冷冰冰的吗?」
「三年前夫人去世了之后周大人就这样了,活得也不能说是浑浑噩噩,只能说是毫无灵魂。」
小丫鬟说这话的时候还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听到。
我蹲下,示意她也蹲下:「那他没打算续弦?」
「可能有吧,据说最近在谈了。」小丫鬟鬼鬼祟祟地凑近我耳边,「就是有流言蜚语说,他一直没找到跟先夫人很像的。」
我:「……」
糟糕,有人成我替身了。
「什么破流言蜚语,乱讲。」我敲了敲她的头,然后给了她一把铜板。
「好耶,今晚能在灯会买糖葫芦了!」
小丫鬟快快乐乐地继续干活去了,我突然有点羡慕她的没心没肺。
算了,三年前的灯会已是成俗,每次都很热闹。
满街都是绚烂花灯,如同一长串的明珠点缀了夜色。
提灯赏玩的人群热热闹闹,他们尽情嬉戏欢笑,朝堂的变故似乎跟这里没有什么关系。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月上中天了丝竹管弦依旧不停。
我一步步走过,脚步未曾有丝毫停滞,目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只是有点麻木。
光影明暗,人们的交谈声传来,交错成夏日的蝉鸣般的聒噪。
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停住了脚步,忍不住看着这个孤孤单单的黑影。
假洒脱。
我骂自己。
5
突然人群中一个骚乱,一匹受惊了的马带着马车朝我这边冲过来。
空气中充斥着尘和土,四面八方人群的喧闹声四处飞扬。
我知道我该躲一下,突然不知道被谁搂住了腰,一个天旋地转间我就到了路边。
抬头看,不认识。
救我的是个陌生人。
「谢谢,」我朝那个英俊的男子笑了笑,「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那个男子很有绅士风度:「举手之劳,姑娘客气,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在下可以……」
但他还没说完,我的手腕就被一道加重的力气拉住,往后一拽。
我跌入了一个怀抱里,依稀间,我还能听到紊乱的心跳声。
多半是我自己的。
「谢谢,我的夫人,不劳这位公子忧心。」
不算有感情的声音响起,周敬祺握住我的手很用力,我甚至能看到上面的青筋。
周敬祺瘦了。
他一向冰冰冷冷的面容浮起了愠色,耳尖红红的,难得多了几分烟火气。
面前的男子自知接下来讨不了好,于是也礼貌地走开了。
周敬祺一转身我就撞进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即使在逆光的环境里,依然明朗。
「他刚刚搂住了你。」
他的声音里尽是沙哑和隐忍,我整个人后背僵住了,倒抽一口凉气。
半晌后,我试图解释:「人家那是顺手救了我,没事的。」
「他刚刚搂…… 住…… 了…… 你。」
不对,不对劲,他在说什么?
平生第一次,解释点什么,却折腾得像上战场一样。
我一把扯过了他的衣裳领子,牙根一咬:「不是看不见我吗?不是当我鬼一样吗?」
两人的距离蓦地拉近。
他的呼吸有点重,薄唇紧抿。
「我怕我出现的是幻觉。」
这,所以他看到人家救我才发现我是活的?
离谱。
紧接着,他慢慢道:「这三年我不断看到类似的场景,我已经有点分不清了。」
他真的,我哭死。
「而且我记得你做饭没有这么好吃。」他又补了一句。
噗,我刚刚准备滑落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去了。
我戳了戳他的胸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我是三年,早就突飞猛进了好吗?」
他一把抓住我另一只手:「你也知道三年了?」
……
我挣脱他的桎梏,两胳膊扣住他的后背,紧紧抱了他一下。
他慢慢地伸出手,加重了这个拥抱:「做梦我也认了。」
「背我回去。」我踮起脚在他耳边道。
周敬祺当然不会拒绝我。
我开始调侃他:「你家后院的小丫鬟说你这几年活得没有灵魂。」
他走得很稳,回答了我一句:「是的,缺个魂。」
我在他的背上扑腾了一下,笑嘻嘻道:「所以我回来了!」
「对,我现在鬼上身了。」 周敬祺不咸不淡道。
我头都给你拧掉信不信?
走了几步,灯下的影子再次融合的时候,我就在想,
相遇不是幸运,
重逢才是。
- 完 -
□ 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