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石/文
梵高《向日葵》(引自网络)
重逢
我和宗信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上乡里中心小学读书的好伙伴。但是自从我随家人搬迁到省城后,我们的联系就中断了。
现在当我思绪清晰的时候,我们分手的情景总会不时浮现在眼前:
屋前的稻坦上正晒着早稻打下的谷子,一梱梱稻草,上头像小姑娘的辫梢被扎了一道㧜,底朝下叉开,便于晒干漫在水中的根部。
几只老母鸡在咕咕地呼唤自己的孩子。一旦天上出现老鹰盘旋,便会带着小鸡们快速地钻进稻草垛中去。
大批的麻雀也叽叽喳喳,从稻坦四周的房顶上飞下窜上,伺机偷吃谷子。
我们坐在稻坦边的石捣臼上,手里拿着细长的竹竿,管住鸡们和麻雀们,不让它们偷吃。不时,还要站起身来,用九齿木耙将稻谷翻晒一下。
夏末时节,稻坦上没有一棵树可以遮荫,幸好临近江边,阵阵微风吹过,头戴一顶斗笠,也不觉得闷热。
我们聊着大海里的轮船,城里的高楼大厦,还有大马路、汽车、各式人等……宗信羡慕地说:“弘毅,你好福气,明天就要到省城去了,可是我连温州城里一次都没去过。你到了省城后,一定不要忘记我呀!”我满口答应。
谁能想到,等我们再见面时,己是七、八年过去,我们都成了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了。温州人戏谑我们这般半拉子大的男孩为“童子佬儿”,意喻淘气,似懂非懂,容易惹事生非,因此“童子佬儿”几个字显得亲暱又多半带有点贬义。
正处在十年动乱的后期,我初中毕业了,眼看同班几位成绩好的同学都上了市重点中学读高中,我也很想继续读书。母亲说,父亲去世得早,她一个月才20来块工资,两个哥哥一个下乡插队,一个去黑龙江建设兵团,不时还要接济他们。好不容易你姐姐搞个病退,在商店当学徒工,每月才18元工资。家里那么困难,哪有钱供你上高中啊?我心里虽是一万个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想尽快找一份正式工作,免得在家吃闲饭,可又谈何容易。
这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一看木板墙上的老挂钟才8点多一点,妈妈和姐姐都上班去了。我前不久做了“八角头”临时工,轮到上中班,回到家己近后半夜一点钟了,全身疲乏,真想多睡一回儿!该死的,谁来敲门呢?
拉开门一看,只听对方用带着明显的温州口音问:“这里是弘毅,葛弘毅家吗?”
我满腹狐疑,仔细盯着对方苍白又显紧张、似曾相识又陌生的脸,反问:“你找他干什么?”对方却忽然兴奋地喊道:“啊,总算找到你了,弘毅,你忘啦?我是傅宗信啊!〞
“噢,宗信啊,我都认不出你了!”顿时,我的瞌睡一下子全没了。
我一把将宗信拉进屋里,让他坐在我临窗睡觉的竹榻上。这间不到十二平方的屋子里,原本住五个人。两个哥哥下乡后,拆掉了一张小棕棚床,房间才空一些。唯一一张靠背椅和写字台,还是父亲在世时单位里配给的。椅子上放着我的衣裤,我边穿边问:“宗信,你饭吃过了吗?”这是我们那一带乡下人的一句客套话,或许是乡下太穷之故,与人见面寒暄,张口总先问人家饭吃过没有。
“我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家里有剩饭吗?先弄点填填肚子!〞宗信打量了一下房间,不好意思地问道。
“有,有!”我边答道,边拿起写字台上放着的大钢精锅子,打开给宗信看。里面还有半锅子米饭,是妈妈留给我作早中饭两顿吃的。“我去烧一下吧,很快的!”我知道两半拉小伙子,就这么吃,怕宗信一人都不够!
我将大半壶开水倒进锅里,又将妈妈洗好的青菜切碎放进去,撬开煤球炉上封着的那层煤屑饼,很快锅里就冒出了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