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何殉情自杀?

2022年08月19日20:25:22 故事 1350

田春达警官推开入口的玻璃门,有将近二十位打赤膊的魁梧男子,正在奋力击打着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沙包,或面壁练习出拳动作。一位拿着脏毛巾拭汗的年轻人走过来,问明刑警的来意,双手马上圈成喇叭状,大声叫着。

里面一个正在跳绳的男人,突然停下动作,望向这边。田春达警官一眼就认出,对方正是照片上的人物——武吉。

往里头走是更衣室和沐浴室,隔着走道,对面是办公室。田春达被领到办公室。三位正在里面闲聊的青年,在武吉的暗示下迅速离开了。墙上挂着的十几张照片,都是散打选手的个人照片,或是在台上比赛的照片,其中有几张,是武吉穿着比赛服摆姿势的照片。

“有什么事吗?……”武吉问。汗津津的额头下面,有淡淡的疑惑之色;目光炯亮的眼眸,戒备地注视着警官。

“想问你有关汤璧勒索你的事。”

“汤璧?我不认识。”武吉表情丝毫未变,蛮横地说。

“不应该不认识吧!……汤璧偷偷拍下你和一个女人,一起出入安福旅馆的影像,以此向你勒索。”

武吉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厚实的胸膛陡然挺高,脸也涨红了,锐利的眼神更显锐利。

武吉就这样咬紧下唇,不吭一声.等到愤怒被压抑下去后,才恢复原来的表情,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勒索的事吗?”

“不……我不认识汤璧,也不记得被勒索敲诈,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手上有照片?”

“从他的随身物品中找到的。你虽说不认识汤璧,但汤璧却为了向你勒索,特别带着照片从东阳前来。”

田春达一个字一个字用力说着。对于武吉试图逃避现实的态度,他有些不高兴。

“你这人也真是固执。我说不认识,那就一定不认识了。直到现在为止,我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姓名。刑警先生,我是散打选手,如果他真打算来勒索我,我绝对不会轻易放他走,会把他揍个半死的。”

“不错,你是很会打架的,所以如果遭到勒索,应该不可能毫不反抗地乖乖付钱。别说打个半死,甚至还可能让对方无法再呼吸,因此,我才会找你。”

“这是什么意思?”

“汤璧被杀了。”

突然,从武吉的喉咙口,发出一个怪异的声音。

刹那间,武吉脸上涌满汗珠。桌上虽放着毛巾,他却好像想不到要拿来拭汗,缠着绷带的左手手指,不住地轻微颤抖着。

“我们希望问明白你不在现场的证明。上个月二十九日下午三点过后,你在哪里?做些什么?”

由于武吉没有立即回答,田春达还以为,对方没有听到自己的问话。但事实上不是,武吉凝视着虚空,乃是在搜寻记忆。

“回答之前,请告诉我,汤璧那个畜生是在哪儿、怎么被杀害的?”

田春达警官停止了把手上的香烟移向嘴唇的动作,凝视着对方的脸。

“在杏花潭附近的一家旅馆里。胸口插着把尖刀。”

“啊……原来是这样。我在报上看过报道了,没想到,他也打算向我勒索敲诈!”

田春达对于武吉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很不满。汤璧手上持有照片这样的东西,难道独独对武吉慈悲,不用来向他勒索?……    田春达静待武吉的答复。

“你说的那一天,我在这里练习。我每晚都练习到六点半左右,然后冲个澡、吃饭,不信的话,可以去问这里的每一个人。”

说着,武吉略带挑衅意味地一笑,双唇之间,露出洁白的牙齿。

2

只能说是幸运,田春达警官离开散打俱乐部之后,经过路旁一家面馆,他进去点了一碗面。才坐下来,忽然瞥见店门口,有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直觉地认为就是武吉,探出门帘外观察对方的背影。

果然是武吉!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嘉兴街方向。

本来一直很专注于练习的人,怎么突然要匆忙外出呢?……田春达把面钱丢在桌上,慌忙紧追于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若不拉近距离,有可能跟丢,田春达加快了脚步。田春达有怀疑的根据。虽然散打选手和学员们都证实武吉在案发时间是在训练,但是,令田春达警官感到可疑的是:既然有那样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武吉为什么还发出那么惊愕的声音,看起来又是那么不安?此刻回想起来,武吉说他不认识汤璧,也未受到汤璧的勒索,或许是事实。这么一来,他表现出来的异常,一定是因为和他共同出入旅馆的、名叫由芝的有夫之妇。听完田春达说明的瞬间,武吉知道,汤璧企图敲诈的人并非自己,而是由芝!

对自己的推测,田春达并不是很确定。他离开俱乐部之后,一见到路旁的面馆招牌,立刻走进店内点了碗面,根本没时间思索这件事。不过,他一定在下意识中思考过了。毕竟,肚子饥也好、饱也好,他总是一名刑警队长。

田春达的判断,应该是比较妥当的。勒索一个开始走下坡路的拳击手,根本不会有什么收获,弄不好还会挨一顿狠揍。相反,有夫之妇对于丑闻,总是很敏感、畏惧的,只要予以恰到好处的恐吓,绝对不敢抗拒,更何况是陪情夫上旅馆的女人,很可能连私房钱都愿意拿出来。汤璧是位勒索敲诈的惯犯,不可能看不透这一点。所以,匆忙外出的武吉,一定是去见那位名叫由芝的女人了。

武吉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车子迅速绝尘而去。田春达也急忙拦下一辆空出租车。

“喂,跟住那辆车!……”他气喘吁吁地说。如果跟丢了,问题就严重了。

武吉的车,并没有飞速前进。过了东大桥。路上的车辆虽然增加了不少,但田春达所乘的出租车,司机的车技颇熟练,利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机会,缩短了两车间的距离。

武吉下车后,右转走向商业街。田春达也跟着下了车,紧随其后。商业街的拥挤超乎想象。在人潮中跟踪,有利之点,是不容易被对方发觉;缺点是,稍微一不留神,很可能就会追不到人。田春达保持大约五米的间隔,瞪大双眼,死死盯住对方的背影。

武吉在街角转弯,田春达也跟着转弯。由于行人突然减少,一旦对方回头,那就糟糕了,还好并没有发生这种悲剧!武吉好像入神地想着什么事,脚步有些急促,上身微微向前倾。前面是一家名叫“露露”的咖啡店,他走了进去。

田春达神色自若地大踏步走过门口,在转角处停下。他想,也许武吉的情妇,是这家店里的女服务员。田春达走进附近的一家鞋帽店,买了顶软帽戴上,他把帽檐使劲儿向前拉低,再往镜子前一站,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想,咖啡店的客人越多,越不会引人注目,应该不会被对方看穿的!

走进咖啡店,他先站在盆栽火凤凰后面,窥探里面的情形。里头的包厢阴影下,是那双熟悉的皮鞋。看到那双皮鞋不安地敲打地面,看来女人还没有到。

田春达穿过座位之间,往里头走,正好对面邻座的包厢没有人。他昂首阔步、却又小心翼翼地,从武吉前面走过去。武吉正独自猛抽着烟。

坐下之后,田春达等于和武吉背对背坐着。他低声向女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背后。

包厢的椅背,忽然一阵摇晃。他掏出打火机,暗暗观察后面,正好见到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穿裙服的女人入座,那是过惯了富裕生活的那种中年美女。

武吉向走过来的女服务员,点了一杯柠檬茶。田春达从口袋里,拿出看了一半的杂志,假装聚精会神地看杂志,暗地里却竖起耳朵,聆听隔壁包厢的动静。

“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了……你越来越漂亮啦!”

有一会儿,两人都默默无语的。或许是久未见面,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抱歉,我答应不再打电话给你的……”

“这样突然,有什么事?……”娇柔的声音中,掺杂着些许责怪。那是很清脆、动人的声音!

“嗯。由芝,没有问题吧?”

“这你放心,他根本没有察觉……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叫由芝的女人关切地问。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就听到武吉那郁闷的声音。只听声音,也能够了解此刻,他正极力压抑内心的冲动!

“你认识汤璧这个男人吗?”

“不认识。他是什么人?”

“从东阳来的,应该会和你联系。你真的不认识?”

“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人怎么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

“打算向我们勒索……他偷拍了我们去旅馆的照片……”

“这……”女人说不出话来。

武吉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或许是因为对方一直沉默不语,他只好接着说:“提到去旅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我们刚认识不久时去的旅馆。”

“东西你看见了?”

“不,没有。傍晚有一个刑警来找我,告诉我了这件事情。他似乎认为,是我下的手!……”

“下手?……”女人不懂这话的意思,提高了声调。

“那个叫汤璧的家伙,在杏花潭的旅馆里被人杀了。当然,不是我干的,当时我正在俱乐部的练习场。”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

“呀,你那个香烟盒很漂亮!”

“这个吗?是朋友送的。”

“我还以为是你下的手呢!如果他找上我,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当场打死他。”

“不是我!……刚刚我就说过,我不认识什么叫汤璧的家伙。”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由于这种事,没办法在电话里说,只好请你来这里了。”

武吉好像松了一口气.声音转为开朗。

女人大概正想着别的事情,忽然提高了声调说:“那些照片在哪里?”

“在公安局吧!”

“那么,已经拿不回来了?”

“大概吧!……不过,对方是警察,和汤璧不同,就算放在他们那里,应该不会用来敲诈我们吧……”

武吉用略带开玩笑的语气说。

“怎么办呢?我很不好意思……”

“那又有什么关系?……世间像我们这样的男女多得很,在那些温泉旅馆里,你不也见识过了吗?……别担心。”

女人的声音更加忧郁了,嘴里反复念着:“真糟糕……怎么办?”

3

武吉不是凶手,这一点已经可视为事实。不过,由芝呢?从杀人现场,被翻得一团糟这一点来判断,凶手应该就是男性。可是,就此认定也是危险的,还是有必要怀疑一切相关的人。

由芝虽声称自己不认识汤璧,但果真这样吗?命案发生的时候,她有不在场证明吗?田春达希望能消除这些疑问。为此,他只得跟踪由芝,查明她的住处。他要知道,由芝住在哪儿,更想见见对妻子不贞的事毫不知情的丈夫。

田春达先行离开“露露咖啡馆”,站在街角,等着由芝走出门口。入夜以后,商业街更是热闹非凡。就在这时,女人推开“露露”咖啡馆的玻璃门,走了出来。

两人走到路口,武吉举手拦下一辆空出租车,拉开门让由芝上车。这时,田春达在约五十米后方,也搭上了出租车。

跟踪行动再度开始了。由芝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跟踪自己,连头也不回。她搭的车在东大桥右转,沿着河岸继续前行。

前面的车子,已经驶向昏暗的高级住宅区了。

“先生,前面的车在那边停车啦!”司机说。

“好,你驶过五十米后,慢慢停下来吧。”

付了车费,田春达立即下了车,往回走了一点儿。他专门挑围墙根儿走,边走边观察周围的状况,来到早已没有人影的大门前。

气派的石柱中间,是一扇白色的木门,隔着门,可见到两层的西式洋楼。这是一处高级、静谧的宅邸。一瞬间,玄关的电灯熄了。

只要知道由芝的住处,今夜的工作就算完成了。田春达迈开步伐离开了。

2

郝东刑警今天最先想拜访的人,是一位名叫高红的公司职员,公司位于开源大厦的二楼。

十分钟后,郝东在大楼一间办公室的沙发上,和高红面对面坐下。高红身材如其姓,非常高挑,是一个缺乏女人味、没有生气的女人。

“那天,我们真的在丘小姐家。”她说,“和乔先生他们四个人一起聊天。”

“我正在调查某桩杀人事件,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当时乔召先生和你们一起,没错吧?”郝东的语气,稍微有些严厉。怕他们四个人串通好撒谎。

“没错。你或许认为,我们串通伪证,但是,我根本没有必要替乔召隐瞒。坦白地说,我并不喜欢这个人。”似乎看穿郝东心中的疑惑,高红笑着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们四个人在一起的事,如果还有四个人之外的证人,就更好了……”

“你是指证人的可信度问题吧?”高红打断郝东的话,“这就难了。很遗憾,丘小姐家的女佣外出了,没有其他证人。”

房门开了,一位看起来像是高红同事的男人,抱着文件走了进来,见到和奇特的来访者长谈的高红,他好像很好奇,斜着眼慢慢地走了过去。放下文件后又走了出去。

“总之,我没有多少时间,你还是去找吴山先生吧!……他和我不同,一定能给你提供有效的帮助。”高红大概是介意自己和刑警交谈的场景被同事们看到,不高兴地下了逐客令。

“他今天轮休,应该在家。你现在去的话,或许他正好起床呢!”高红补充。

3

吴山住在西城区。郝东刑警只是听说他是公务员,还以为可能是就职于政府部门的职员。

吴山的家就在前面。那是很适合年轻上班族居住的出租公寓。

按了门铃,一位皮肤白皙、细嫩的年轻女性出来,问明白郝东来访的目的后回答:“我先生今天上班去了,如果很着急,何不去那边找他?”

因为高红打包票表示,吴山今天轮休,应该会在家。所以,郝东也一直认定吴山在家,此刻听了吴山妻子的话,不由得失望不已。他内心里很生气:混账,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骗我?

“他在哪里上班?”

“西城区公安分局。坐公交车,两站路就到了。”

“你先生是警察?”郝东顿时吃了一惊。

郝东刑警对于那四个人,相互证明不在现场证明,多少有些不放心,但如果其中一个人是现役警察,事情就不同了。

高红之所以不直接告诉自己,一定是故意让自己跑一趟,并在听说了这件事实之后,吓得惊愕不已吧!这时,郝东终于明白了,高红那充满讽刺的微笑的含义,内心更是气愤不已。

郝东沿路折返,搭上公交车。

到了西城区公安分局。对服务台的警察说明来意后,郝东刑警被带到一旁的小房间。穿制服的吴山很快跟着进来了。这是位虎背熊腰、中等身高的男人。

郝东马上说明自己的调查目的,依照他的经验,面对相同职业的吴山,最好是坦白说明状况,要求协助。

一边抽着香烟,吴山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之后,他把烟屁股捺熄在烟灰缸里,说:“那桩事件,我也很关心。”

他呆呆地凝视着桌上的某一点,似乎努力回想散打俱乐部的每一位成员,一一审视他们的个性和行为。

“我们散打俱乐部里,竟然会有那种人,实在是太意外了。我虽然不了解他们的私生活,但以我在俱乐部里交往的经验而言,他们都是好人,而且,俱乐部里的气氛也很和谐。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杀人犯不在俱乐部成员之中。”

郝东默默地抽着烟,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可是,再怎么想,也找不出有可能杀人的人啊!……”吴山烦恼地摇了摇头。

“邓义呢?我想知道你对此人的评断……”

“邓义先生吗?……他是好人,喜欢帮助他人,是最适合当会长的人选。你大概已知道他就职于油脂公司吧?”

郝东表示,昨天他已经见过邓义了,但因为见面时间很仓促,还看不出他的个性。

“他很亲切、能干,会员纪念章也是他设计的,他对锯琴的演奏水平,更是我们之中最高的。”

“女会员呢?”

“有两位。裘丽的个性文静、善良,而高红却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虚荣心很强。”

“那乔召呢?”

“他是个做生意的人,总带有一些生意人的特性存在。不过,对音乐锯满怀热情!”

“他演奏的技巧如何?”

“才勉强能够演奏简单乐曲而已。”

这时,郝东注意到,一说起俱乐部的事,对方的表情就非常生动。由此,也可知道,他们在聚会时的快乐了。

“听说演奏锯琴相当难?”

“是的,只以弦弓摩擦锯背,很多人都会觉得,谁都能够做得到。但是,实际上,没有经验的人,绝对拉不出好听声音。就算学会弹奏音阶,可以奏曲了,但是抓音程也很难呢,我虽不曾学过小提琴,不过,听说比拉小提琴还要难呢!”吴山警察拿起第二支烟,叼在嘴上。

郝东提出老问题,吴山很肯定地回答,自己逢奇数日轮休,所以,他也参加了在丘家的聚会,并能够证明乔召和高红说的是事实。

郝东终于满意了这个回答,打开记事本,在乔召、丘、高红、吴山等四个人的姓名前面,依次做了记号。这样一来,不在场证明成立的,已经有五个人,只剩下三位男性会员了。

“能说明一下,剩下的三位会员的情形吗?”郝东刑警问吴山道。

吴山说:“一位叫常雄,在邮局服务,和我不同,他是个非常热心的研究者,也善于演奏。会员中,只有他拥有两具锯琴,同时,也只有他既能用弦弓,又能用铁锤弹奏。”

“他的个性怎么样?”

“很拘谨,聚会从没有迟到过。缺点是严肃刻板,较难相处。”

“剩下的两位呢?”

“曾昭来有过奇特的经历。”吴山略带深意地,瞥了郝东刑警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讽刺,“他曾留学莫斯科的大学。”

“俄国?……”

“不错。听说专攻经济学,目前是多所大学的讲师。个性开朗、不拘小节,不像一般学者那样,固执己见。”深吸了一口烟,他接着说,“最后是名叫周纯人的版画家。我对版画不感兴趣,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在版画界的地位,也许是因为作画的关系,他手指的触感特别敏锐,非常擅长弹奏锯琴。对音阶的把握,很有自己的一套,是会员中最好的。”

吴山对人物的评断,最后总归于锯琴之上。对郝东而言,锯琴弹奏得好或坏并不关心,他只希望能判断出,会员之中,究竟哪些人不可能杀人!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吴山紧跟着解释,“周纯人和我处得并不好。见面时,当然会闲聊,但每次都好像哪里搭错线似的,根本谈不拢。他并不是能对朋友推心置腹的那种人,不过……”吴山好像不想让郝东开口,连珠炮似的紧接着说,“如果你要调查他的不在场证明,最好去市第一人民医院。”

“为什么?……”

“他因急性胃溃疡住了院。应该是二十八日接受了手术,我和丘小姐,代表所有的会员,三十日去探望时,他还处于禁食状态中,躺在病床上。”

郝东心想,如果这是事实,那么,版画家也可以从嫌疑犯的名单中剔除出去了。

吴山的观察过于表面,若以花费宝贵的时间为代价而论,收获实在太少,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包括他自己在内,已经证明四位男女的动向,更得到有关周纯人的不在场证明的资料。

当吴山手上的香烟,快要燃烧到烟屁股时,郝东起身,道谢后离开了。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周纯人。去市第一人民医院走一遭。

4

在医院见过负责手术的医师和护士后,证明版画家周纯人那一天确实住院了。

确定周纯人的不在场证明后,就只剩邮局职员和大学讲师两个人了。郝东先和邮局职员及讲师电话联系之后,前往西城区邮局,拜访常雄。

常雄的不在场证明,很容易就确定了。同事们证实他当天加班,出席勤务表上也有明确的记录。毕竟,如果按时下班,只靠少数人员,根本没有办法处理邮件。所以,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必须天天上班。

而且,如吴山所说的那样,这位邮局职员,看起来忠厚老实……

舔了舔铅笔,郝东在周纯人和常雄的姓名上,依样做了记号。在八位会员中的七位,都已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的现在,只剩下曾昭来了。郝东预感最后的拜访,可能会有所收获!

5

方才打电话问经济学讲师曾昭来,对方说,他应该会在五点之前回家,希望那时候前来。郝东刑警看了看表,三点十五分,从时间上来说正好。于是,他再搭公交车向北走了约一公里半,就是曾昭来家附近了。

郝东刑警在女佣的带领下来到书房。透过敞开的房门,可见到对面的庭院,后面是银灰色的水池。曾昭来正在屋里看书。见到郝东进来,马上站起来迎接,招呼入座。

曾昭来的外表,看起来约莫四十一、二岁,中等身材,穿着极有品位。鼻梁高挺,容貌可以用“眉清目秀”来形容,眼尾稍微向上翘,额头宽阔,黑发覆额。

他伸手拿起葫芦形状的透明酒瓶,在杯内倒入无色的液体,问郝东是否要尝尝。瓶子标签上的文字,郝东根本看不懂,大概是俄文吧!一想到俄国酒很可能是伏特加,他就抛开一切顾虑,猛地啜了一口。舌尖传来阵阵辛辣的触觉,喉咙更像是烧起来一般。这时,他忽然想起刚刚才决定的,少喝一些酒的誓言,慌忙放下酒杯。

“你是为了杏花潭的杀人事件,前来调查的吧?”曾昭来忽然冒出这一句。

郝东傻眼了似的抬起头来。看到对方眼中泛现的笑意,他惊讶地问:“你知道了?”

“朋友给我电话了,说是你拜访了所有的会员。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十月二十九日下午,自己都做了什么,以便你前来时,能够流利回答。”

“谁打电话给你的?”郝东刑警问道。

曾昭来轻轻一笑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既为同一俱乐部的会员,当然会互相通知消息的。怎么样?是由我据此主动回答呢?还是你另外有别的问题?”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上个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你在哪里?”

“列车上。”对方淡淡地回答。

“列车?……是去哪里旅行吗?”

“是的,我去东阳。我在东阳的一所大学里也开了课。所以,每星期必须前往一趟。”

“每个星期?……那一定很累喽?”

“不,也不算什么。”

曾昭来一口将酒喝光。不是像郝东那样轻啜,而是一口倒进喉咙里,然后再灌一杯白开水。郝东很怀疑,这样能品尝出酒的美味吗?

“那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呢?”郝东刑警问。

“说得更具体一点儿,那天下午四点二十分,命案发生的时刻,我正在距离案发地杏花潭大约三十五公里的地方,是在火车上。”说着,他好像事先就准备好了似的,拿出一张大大的列车时刻表,翻开用书签夹住的那一页,放在郝东刑警的面前。

看过列车时刻表,曾昭来又劝郝东再喝一杯。郝东拒绝了。

“但是,有人能够证明,你搭乘了这班列车么?”

“我也预料到你会有这个疑问,所以,就在你来之前,我左思右想,虽然没有把握能消除你的疑虑,但是……”

曾昭来举起一只手,制止刑警发言。他的两根手指,除了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外,整体看起来很白皙、很修长。

“但是……有这么一个事实。我和在东阳的大学当副教授的朋友,一同吃了午饭,之后就在车站前分手。当时是十三点二十分,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去问他。”

郝东思考了一番,只要曾昭来在东阳车站前的不在场证明成立,那么,他清白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郝东刑警一边想着,用力点了点头说:“那么,那位副教授是……”

“张军,专攻中国文学。你只要到大学去,就能够见到他了。”曾昭来又把张军的电话号告诉了郝东刑警。

离开曾昭来家后,郝东就给张军打了电话,张军证明曾昭来说的情况属实。看来曾昭来也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郝东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6

汤璧偷拍的女性,乃是目前非常受欢迎的作家时郎的妻子由芝。这件事实,引发了专案小组相当的兴趣。从命案现场的状况来判断,凶手应该是个男性,但如果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女性也有可能杀死汤璧!散打选手武吉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不可能是凶手。那么,警方自然会将怀疑的对象,转到由芝的身上。

田春达警官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访由芝。但忽然有突发的杂事必须处理,好不容易离开刑侦支队,已经是下午三点过后了。虽然明知这时候前去,正好碰上他们吃晚饭的时间,但事态紧急,不得已他还是去了。

这天晚上,田春达结束调查回来,到达刑侦支队的时候,郝东刑警正坐在办公室一角,脸上浮现极其疲累的神色。为了调查线索,这两天显然在四处奔走,田春达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对方的收获。

郝东向他报告了调查取证的情况。

田春达队长听后说:“看来,这八个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郝东刑警点点头。

“我的调查结果也和你一样。”田春达警官说。

“你的意思是,由芝也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郝东刑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田春达。

“是的!……”田春达队长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我到那边的时候,天色尚未全黑,所以,能够清楚看见那位作家宅邸的外观,发现比夜间所见的更为豪华、气派。但更让我惊异的是,他妻子的美貌!和昨晚在‘露露’咖啡馆见到的不同,面对面时……那女人比照片上见到的更高雅、更有气质,毫无鄙俗之气,看起来很贤淑,根本不像会背着丈夫红杏出墙的女人!……”

田春达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本来以为,出来应门的会是女佣,没想到是她亲自出来开门。我说明来意,并表示昨晚在‘露露’咖啡馆里见过她,她微露讶异的表情,马上领我进了客厅。”

“她一定是惊讶极了。”郝东说。

“不过,并没有愕然失色,而是内心仿佛已经料到我会上门拜访一般……”

“原来如此。假定她是凶手,至少也会估算到,终有一天,会有刑警找上门来的;就算她是清白的,听了武吉提到有关汤璧的事情,也会感觉到,刑警不久会去找她。”

“进入客厅后,我直截了当地问了她的不在场证明。我认为有关汤璧的事情,武吉应该已经告诉过她了,没必要再重复一遍。”

“她还算配合吗?”

“还好。不过,或许知道我在‘露露’咖啡馆窃听,神色带着些轻蔑。”

“她提出了什么样的不在现场证明?”

“没什么,就和普通的家庭主妇那样。她说当天,她一整天都在家,并不曾外出过,尤其是下午三点至五点之间,正在准备晚饭。因为,女佣回乡下结婚,她只好亲自准备饭菜。肉摊的送货员和蔬菜店的送货员,都证明了这件事。另外,当时有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打电话到家里来。所以,我判断她确实在家里。”

“是吗?……既然这样,应该认同她的不在场证明了。”郝东重重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这么一来,事情可就麻烦喽!既然所有的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成立,那么,凶手一定不在他们之间了。

“她丈夫是叫时郎的作家吗?”

“是的。既写现代小说,又写历史小说,目前相当受欢迎,正当红呢!”

“她丈夫没有出来?”

“好像在睡觉。”

“睡觉?……”

“不错。他都是傍晚起床,从深夜工作到天亮,白天则用来睡觉。”

7

在案情分析会上,张副局长说:“既然散打俱乐部的八位会员,和田春达负责调查的由芝,及武吉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不是在不在场证明的调查上有疏忽,就是凶手不在这十个人之中。”

“但是,我认为我们在调查上,没有疏忽任何细节。”田春达队长说。

“那是当然了,所以,凶手应该不在那几人之中。”张副局长继续说:“那么,我们再从头开始分析。汤璧从投宿‘芳乐园’旅馆,到遇害的三天之间,也不出去游玩,无所事事,整天都窝在房间里,这是因为等着某人送钱过来,所以,一定有受到勒索敲诈的人。被勒索的人,可能是沾着血迹的纪念章的主人,或者是通奸时,正好被偷拍的那对男女,或者写那封信的年轻女性等的其中之一。不过,年轻女性已经自杀,可以排除在外了。”

“对了,你们不在的时候,鉴定室送来报告,证实纪念章上黏附的是人血,虽然已经很久了……”张副局长补充说。

“大约多少年前?”田春达问。

“不知道。血型是AB型。”张副局长话归原题,“在此,我们有必要重新探讨一下,汤璧到底是怎么进行勒索的。”

“他很可能要挟武吉或由芝,威胁要把他们的秘密,告诉给由芝的丈夫。”田春达队长回答道。

“可我们循着这条线索调查过,已经确定他们并不是凶手。”张副局长说。“如此一来,就算汤璧确实拿着照片,勒索了什么人,一定也是针对其他人了。可能是时郞。”

田春达表示怀疑,“汤璧的确可以要挟由芝或是武吉,说要将他们的奸情,告诉由芝的丈夫,但若直接告诉由芝的丈夫真相,能有什么好处?”

“既然是当红作家,应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若被人威胁,要公开妻子的丑闻,时郎不可能置之不理啊。勒索由子的话,她的私房钱也有限,所以,若要日子过得真正快活,不如手上握着一棵摇钱树。这笔账,像汤璧那样的无赖,不可能算不清楚。”

“那么明天一早,我立刻去求证时郎本人的不在场证明。”田春达队长说。

“只有请你多辛劳了。”

7

第二天一大早不到八点,田春达警官再次来到时郎家门口。走上回廊,按了门铃,女佣出来开门,对于他的再度来访,面露疑惑的表情。

“这次我想见你家主人,请把这个交给他。”说完,递给女佣一封信。

他认为不让女佣知道自己是刑警,无论对他们夫妻的任何一方而言,都有好处。如果是好女佣,当然会为主人守口如瓶,不必担心;但田春达警官并不知道,这女人是否是个好女佣。

果然如田春达警官所料,他马上被带进客厅。这是昨天他和由芝见面谈话的房间。

“有什么事吗?……”寒暄过后,男主人时郎问道。

看来创作小说,确实是相当耗费精力的工作,只见作家表情很疲倦,眼眶四周出现黑晕。

“是非常重要的事。”田春达警官说。“如果可能的话,请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最好什么都别问。”

时郞默默点点头。

“我想知道,十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个,是出于什么目的?”时郎盯着田春达警官。他有一双闪烁着理智光芒的眼睛。

田春达警官迎上对方的视线,“简单地说,本市发生了一桩杀人事件,我们正全力调查,却漫无头绪。因此,只好四处查访和死者可能有关系的人。”

“你的意思是,死者和我有什么关系?”时郎这种反问的方式,令田春达感到不快。“如果你不愿意协助,虽然很遗憾,但我也不会强迫,只好自己设法调查了。不过,如此一来,警方必须耗费更多的时间和金钱,而你也会因而受到更多的打扰。以我们的立场而言,这样的结局,是我们极力想避免的!……”

作家凝视着警官,久久沉默无语。既不像生气,也不似责备。在对方的视线下,田春达开始怀疑,到底对方是对事件有某种程度的了解呢,还是完全不知情?

他不知道昨天黄昏,田春达曾经来访吗?如果家里只有他妻子,或许能够瞒骗过去,但另有外人的话,可能很难。至少,女佣的嘴巴,可不是那么紧的!还是女佣和女主人,坚决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当然.也可能这位作家,就是杀死汤璧的凶手,明知一切却故意装蒜!

时郎说道,“能否再问一次,警方需要的,是我在什么时候的不在场证明?”

“十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

“十月二十九日……”时郎喃喃自语。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面露苦涩的表情,倾吐心声似的说,“我在红叶谷。”

“红叶谷?”

“是的,我在那边有一幢别墅。当时正好要赶一篇爱情小说,有必要改变一下生活环境。让心情轻松些,于是就到红叶谷去了。”

“下午四点二十分,你也在红叶谷吗?”田春达郑重地问。

“当然。我一整天都伏案创作,没有离开红叶谷一步。”

“你说一整天,那么是白天写作了?不是夜里……”

“是的。我刚刚说过,这也是变换心情的一种尝试。”

“和令夫人一起吗?……”田春达警官进一步问道。

他已经知道,由芝留在南山的宅邸里,但仍希望再向身为丈夫的人求证一次。

“不!……”作家时郎的脸上,又浮现些许苦涩。那种表情,似乎内心有某种不愿意被触及的厌恶回忆,被突然揭开了,“我太太就待在南山市。”

“那么,是你独自一人?”“不,我有证人。一本叫《东风》的杂志编辑部,派出一位女编辑跟着我,替我沏茶、削铅笔……表面上是令人满意的服务,实际上却是督促我,在截稿日期之前,完成那篇作品。”

“这么说,只要见到那位女编辑,就能证明你所说的话了?”

“是的。我想她在家的。不过,还是先打个电话,确定一下吧,免得你白跑一趟。”说着,他拿起桌上的备忘纸,写下女编辑的住址和姓名,递给田春达警官。

8

《东风》的女编辑叶兰,住在中区的一处名为“白鹭园”的公寓里。田春达生怕耽误对方上班的时间,赶忙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

“白鹭园”是一幢白墙红瓦的建筑物,乍看之下,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白鹭。

叶兰的房间,就在入口的正上方。以白鹭的外形而言,正是头部的位置。

敲门以后,穿淡桃红色睡衣的叶兰探出头来,请田春达警官进来后,一边解释说刚刚才起床,一边走到里屋更衣。

不久,叶兰换上一件蓝色正装,缓步走了出来。

“抱歉,让你等待了!……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她再度解释,似乎认定干刑警的人,一定不会搭出租车。

田春达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有什么事呢?”叶兰凝视着田春达警官问道。

“其实,我想知道上个月二十九日,你在哪儿?”

“为什么要问这件事?”

“你认识作家时郎吧!他说二十九日那天,他一整天都在红叶谷的别墅写作,而且,似乎你也在旁边……”

“不错,时郞先生的稿件,由我负责。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呢?”

“也没什么……当然啦,是有一点儿小事!……”

“我说的绝对是事实,我整天跟着他。”叶兰又说。

“尤其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的时刻,最为重要……

时郎先生是下午五点整完成作品的。所以,三点到五点之间的两个小时内,拿短跑做比喻的话,正是进入终点之前,最紧张的时刻,他一定是集中了全副心神,绝对不会错的!……”

只要证实当天的这一段时间内,作家和女编辑都在红叶谷的别墅里,这样就足够了。

但时郎可能制止叶兰说出真相,也可能叶兰已经被他收买了。要让她说出真话,应该让她知道,这件事和杀人事件有关才行!

“你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很简单,因为当天同一时间,有一位男性被人杀害,而时郎先生应该也怨恨此人。此人是向很多人勒索、敲诈的恶性犯罪者,遭他勒索的人不在少数,被人杀害当然也算是一种因果报应。但是,这终究是杀人事件,你若作伪证,日后对你将非常不利。”田春达警官的语气,已经接近威胁,他自己察觉后,也不禁苦笑了出来。

“啊,是杀人命案?”

“你不知道吗?在杏花潭的旅馆,有位投宿的客人——汤璧被人杀害的事件。”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曾在报纸上看过报道,不过……”

“不过如何?”

“时郎先生是清白的,他真是整天都在伏案写作。”

“确实?”

“是的。”

“你如果作了伪证,也会受到连累的!”

“我没有骗你!……何况,也没有理由骗你。”叶兰的语气,忽然变得很严厉,乌黑的双眸仿佛闪着光辉,“为什么我要替时郎先生作伪证,你千万别误会。我和他只是作家和编辑的关系。即便在工作上,杂志编辑对当红作家必须尊敬,但也总是有限度的……”

“但是,像他那么有名……”

“别说了!……就算时郎先生是大作家,目前我也没有必要看他的脸色了。我已经辞职不干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涉足编辑这一行。所以,你应该明白,我没有必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说完,她起身开门,一副逐客的样子。

即使是已经习惯于和凶恶罪犯格斗的田春达警官,遇到这种情况也没辙。

带着一种灰溜溜的无趣心情,田春达警官起身大步踏出房门。

9

所有的嫌疑犯,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专案小组的氛围,突然急转直下,沉重得不得了。

调查又重新回到了起点,为了排除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是否有遗漏的地方,专案组人员又从头讨论了一遍和死者有关系的人的不在场证明。与此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必须着手努力寻找新的嫌疑人。刑警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揪出真凶。

这天,田春达在吃午饭时摊开一张旧报纸,忽然筷子停在半空中,他伸手抚平皱巴巴的报纸,脸几乎快贴上去了。那里有一则小报道,吸引了他!

那是上个月二十九日,汤璧命案发生前两、三天的报纸。在社会版一隅,刊载着申惠自杀的消息。由于当时还不知道,她的突然自杀,乃是受到汤璧的勒索所致,所以,警方、媒体都觉得:申惠的自杀,非常不可思议,不断臆测她寻短见的动机。但吸引田春达视线的却并非这个,而是申惠的母亲发表的简短谈话。“那孩子马上就要结婚了……”

申惠竟然有未婚夫!那么,又出现了一位有杀人动机的男人了。

这位未婚夫有充分的动机,可能一个因缘际会的契机,让他获知了申惠自杀的真正理由,当然,可以想象,他会是何等激愤了。想替未婚妻报仇的心理,促使他关注汤璧的动向。在知道汤璧去了杏花潭之后,就趁机到杏花潭的旅馆杀人……田春达一把丢下筷子,喝了一口茶,跑去见张副局长。

“什么,申惠有未婚夫?……把报纸给我看看。”

张副局长接过田春达带来的旧报纸,仔细看完,立刻抬起头来,面露紧张之色。“这是出现的第十二位嫌疑犯,真没想到,那个自杀的申惠有未婚夫。但只要是适婚期的女性,应该都会有未婚夫或男朋友的,为什么以前我们没有想到……”

田春达解释了一句:“申惠和寡居母亲相依为命。而唯一的女儿自杀了,母亲悲痛欲绝,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不好,所以当时也没向她多询问。”

张副局长说道。“那么,马上去调查这位未婚夫。”

10

刑警敲了申惠家的门。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出来应门。她一手拿着老花眼镜,满脸疑惑地望着田春达警官。

田春达递出手上的雨伞,语气诚恳地说:“我前不久在商业街,碰到一场大雨,慌忙跑到屋檐下躲雨,但是雨势却无转小的迹象。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偶然遇见令爱,她说他们要搭车回去,就叫她未婚夫把伞借给我。”

虽然明知在死了女儿的母亲面前,编这样的故事太残酷,但除此之外,并无更适当的方法。“我一直想送回来,可是,令爱只说,那是她的未婚夫,没告诉我姓名和工作的地方。我本想打电话问令爱,却想不到发生了那种事……实在太遗憾了!……”其实,在田春达的内心里,也很同情面前的老妇人,“在这种时候前来打扰,我也知道不应该,但是,拖延太久不把伞送还,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

母亲似乎对田春达说的话毫不怀疑,反而是眼前的这人提到自己已经逝去的女儿,又引得她悲从中来。

田春达掏出记事本,询问未婚夫的姓名、住址以及工作地点,说要把伞还给他。

离开申惠家。田春达坐出租车来到了申惠未婚夫李刚的工作单位。他对服务台小姐说,他要见李刚,请帮助联系。

服务小姐拿起电话联系,之后对田春达说:“李刚先生手边正好有工作,希望你能够暂时等他三分钟。”

“谢谢!……”田春达警官点头致意。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可李刚还没有露面。田春达又去问前台服务员。

服务员又拿起电话联系,之后她有些歉意地对田春达说:“李刚的同事说,李刚家里突然有事,他急忙回家了。”服务员又解释:“这幢楼有后门,他可能从后门走了。”

田春达一听心想,糟糕!他可能察觉了什么,逃跑了。

他急忙走出大楼,与等在车上的郝东刑警开车直奔李刚家。

“李刚这家伙,可能早就预料到有今天的事了。”郝东一边开着车一边气愤地说。

李刚并没有回到他住的公寓,出了公司以后,就失去踪影了。

11

李刚依旧踪迹全无。尽管警方已经在各处布下了天罗地网,却仍然未能获知其藏身处,这种状态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

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专案小组接到李刚被东阳水上警察支队逮捕的消息。这时候,已经是汤璧被人杀害之后的第二十四天了。

专案组的成员心里都认为,经历过几度转折起伏,终于到达最后的阶段了。

李刚被押回南山市刑侦支队。本来以为潜逃一星期,应该是憔悴至极的。但事实上,李刚却似乎摄足了充分的营养,满面油光,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的,连头发都烫了。身上穿的衣服,也和上班时穿的一样,光鲜整齐。

田春达队长和郝东、安义刑警在讯问室讯问李刚。

“李刚,你跟汤璧的案子有关系吧?他是不是你杀的?”田春达看着李刚问。

“没有,我没有杀汤璧,我跟他的案子没关系。”李刚急忙否认。

“那你为什么急忙潜逃?”

“我,我是以为我倒卖外汇的事犯案了,警察因为这事来抓我,我一时慌张,就逃跑了。”

“那十月二十九日下午到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李刚想了一下说:“那天我正在东阳出差,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到南山市。”

经查证,李刚交代的情况属实。他杀害汤璧的嫌疑也解除了。专案组的成员都很失望,又空欢喜了一场!

12

这天,田春达队长和郝东刑警又讨论案情。田春达说道:“叶兰的辞职,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郝东专注地听着。

“负责当红作家稿件的她,在编辑部中一定具有相当的才能,对于这样的编辑,公司不可能把她辞退。”

“嗯!……”

“所以,只能认为她是自动辞职。”

郝东又点点头。

“叶兰就职的杂志社实力相当雄厚。职员薪水也相当优厚,待遇也相当好。这是个非常理想的工作。像这样好的单位,员工自动辞职,岂非很不可思议?”

“我也有同感。”

“或许,她的离职和此次事件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但是,那桩命案的发生,和在红叶谷别墅的不在现场证明,以及她辞职的时间巧合重复,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深入查明这其间的关系。”田春达思索着说。

14

“请问总编辑在不在?……我想询问有关已离职的叶兰编辑的事情。”田春达对东风杂志社的前台接待员说。

女接待员拿起电话话筒。片刻后对田春达说:“三楼走廊右侧是会客室,请在里面稍候。”

刚在明亮的会客室坐下,总编辑就进来了。他戴着近视眼镜,黑色贝雷帽底下,露出蓬乱、粗糙的披肩长发,给人瘦弱的印象。

“叶兰小姐她怎么了?……”看了警察证件,总编辑疑惑地望着田春达警官。

“也没什么。我只是来问清楚她离职的理由。因为,听说其中有一些特殊的事情……”田春达警官故布疑阵。

“是的,是有一些事……”

“我想听你亲口说明事情真相。”

总编辑用瘦长的手指掏出香烟,递给客人一支,自己也点着一支,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隐瞒了。那种事情一旦曝光,除非是相当厚颜无耻的人,否则当然是做不下去的。”

“为求不出差错,希望您能够从头说明。”

“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因为,她本人都很不好意思说,因此竭力隐瞒,我也不想勉强追问。总归一句话,那算是一桩丑闻,如果追根究底,一旦时郎先生不高兴,问题就严重了。”

果然是有问题,而且是和时郎!……田春达警官极力抑制兴奋的心情,故作若无其事,接茬说道:“这当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时郎先生是目前当红的作家。”

“正是这样。”

“但是,我认为叶兰小姐,可以不必离职……”

“不……既然殉情不成,除非脸皮极厚的人,否则无法继续干下去。叶兰小姐是一个很有浪漫情怀的人,我一直希望,她能够踏实一点儿,却谁知道……”

总编辑深吸一口烟,用指尖弹落烟灰。

殉情失败!……

从总编辑的话中,可推察出另一个殉情的人,正是时郎。田春达从未想像过,当红作家和女编辑殉情。不过,如果是妻子在外偷情的时郎,既然已经对婚姻生活绝望,当然有可能被死神诱惑了!

“是在红叶谷的别墅?”田春达问。

“是的,正是在时郎先生的别墅里。”

“时郎先生有妻子,难道在两人感情未曾深入之前,她没有发觉?”

“或许吧!……如果知道,应该会怪罪于我才对,因为,叶兰小姐由我领导。我们也疏忽了。今年春天,叶兰小姐才开始负责时郎先生的稿件,但从未显露出任何迹象。”

总编辑之所以不再深入说明,很可能是无事实资料,但也可能是顾忌到当红作家,恐怕招致对方不快!田春达警官想到,想深入了解,最好直接拜访叶兰。

16

“白鹭园”叶兰的住房里,几乎没有家具了。尽管笼罩着明亮的阳光,仍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我不知道你来有什么事,不过,你今天来得正好,后天,我就要离开了。”叶兰低声对田春达警官说。

“如果搬家,我也会去你搬迁的新家拜访的。”田春达说道。

田春达喝了一口水又说道:

“和时郎先生在红叶谷的别墅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以及你们企图自杀失败的事,你能说说吗?”

叶兰的脸上,迅速闪过不同的表情,惊愕之后是愤怒,而在得知对方已经知道实情、自己再也无法隐瞒之后,脸上却表现出绝望的神色,另外还有几分畏惧之色,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对此了解到什么程度。

“可是,时郎先生并非杀害汤璧的凶手。”

“是不是凶手由我们判断。你是什么时候去红叶谷的?”田春达警官不留余地地乘胜追击,他虽然不知叶兰是否为理智的女人,但讯问的要诀是:制敌先机,让对方没有反击的余地!

“二十八日下午。”叶兰低声说。

“时郎先生是在什么时候,到达别墅的?”

“和我一起。我们在南山车站会合。”

“时郎先生到达别墅后是否马上开始写作?”

“不,那天晚上没有木柴生火,因此他静不下心来。”

静不下心可解释成杀人之前的不安,田春达心想。

“二十九日呢?”

“一大清早,他就开始写作,我在旁边陪着,帮忙誊写稿件、沏茶。因为他说过,在死之前,希望完成和杂志社约定的工作。”

“以作家而论,这是最值得敬佩的态度。那么,二十九日一整天,他都在别墅里写作,你敢发誓那是事实?”

叶兰睁大双眼,凝视着田春达警官。那是责怪发问者的执拗眼神。她说:“当然不是绝对没有离开过桌前。写作这一行,不管是肉体上或精神上,都是很劳累的工作,没办法持续坐上几个小时。所以,每隔―小时,就会在庭院里散步个十至十五分钟。不过,我能够肯定,我们不曾离开过别墅院落。”

假定时郎是凶手的话,只能认为叶兰做的是伪证。为了证实她说的是伪证,必须让她尽可能说明,以便从她的话里,找出自相矛盾的地方!

田春达掏出记事本,说:“我们再重新整理一遍。到达别墅是二十七日下午……”

“不,是二十八日。”

“对……对,是我搞错了。二十九日一整天,时郎先生都在写作,你就在他身旁。”

“是的。”

“这么说,你们是当晚自杀了?”

“不……是在十月三十日,我们重新商量此事。时郎先生表示,他不只是在创作上陷入低潮,生活上也感到疲累。我认为也难怪,写了那么多作品,一定很累的!”

“是谁先提出要自杀的?”

叶兰凝视着交握的手指,似乎在沉思:“抵达别墅的当晚,我们喝了酒。酒醉的时候,时郎先生先提起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后悔自己做出那种傻事,但在没有第三个人的别墅里,和他单独在一起,难免会陷入某种奇妙的气氛包围之中。一开始,可能是酒精作祟,逐渐地,开始相信和他死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是服毒?……”田春达警官细问道。如果用手枪或刀,不可能康复得这样快。

“不是,是服用安眠药,三十日晚上吞服下去的。在睡前吞服,打算就这样一睡不醒。只不过,要服下刚好适合的量,实在很不容易。”叶兰蹙紧双眉,喃喃说着。

“你们是被谁发现的?”

“自然醒来的。可是,醒后的一、两个小时以内,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我虽然不相信人死后会上天堂或下地狱,但是,有一段时间,真感觉自己已在死后的世界里。听到屋外的鸟叫声,还以为是极乐鸟呢!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缝隙射入,房间里很明亮。”

“哦?……”

“逐渐清醒过来之后,平日的习惯也恢复了。我像早上醒来时一样看表,知道已经是下午三点过后.想着原来天堂里,也是以一个小时为时间单位的,然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四点了。我一面想着,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了,一面转脸望去,发现时郎先生睡在身旁,鼾声如雷,口水直流。我完全清醒了过来,也记起了我们殉情失败了,内心慌乱不已。”

“那也难怪!……”田春达警官轻轻点头。

“我想叫医生,却又怕事情一传开,招来困扰。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像时郎先生这样才华洋溢的作家,就这样死了,是文坛的一大损失……也许,这是身为编辑的责任感吧!……”

田春达警官默默颔首。

“到了傍晚,虽然我觉得胸部沉闷,双腿无力,我仍然勉强走着去找医生。本来,我打算告诉医生,时郎先生因为失眠,服用过量的安眠药,但是因为自己也未完全康复,就倒在诊疗室里了。医生大吃一惊,看了我的身份证,要护士和我们总编辑联系,自己赶往时郎先生的别墅。”

“这可真是千钧一发。”

“是的!……不过,根据医生所说,吞服安眠药自杀,大多是第二天就死亡了,像我们这样连续昏睡两天的,通常都会活过来。”

“嘿,昏睡两天?”

“是的,因为服用的药量太多。我们本以为用药量越多,死的可能性越大,但是……在那之后,我患上了危险的咽下性肺炎,还好获救了,看来死神并不喜欢我呢!……”

“那有什么不好?你不会想真的再次自杀吧!……”田春达说道,“时郎先生应该也一样。”

叶兰点了点头,然后甩一甩长发,抬起头来缓缓说:“可是,时郎先生却很生气,事后他大骂了我一顿,问我为什么把医生叫来。”

“哦?……”

“他还在生气,向总编辑要求,更换负责他稿件的人。当然,这次是男性,他再也不可能和对方殉情了。”

“原来是这样。没办法,作家很多是神经质的。”田春达警官说道。

“这话也对。他那样责怪我,我也很不愉快。不管怎么样,未免太过分了。”

虽然叶兰努力掩饰内心的感情,声音却不住地颤抖着。

17

回到刑侦支队以后,田春达又仔细琢磨与叶兰的谈话记录,结果发现了一个疑点。这个疑点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于是,田春达决定再次询问叶兰。

这次,他们在叶兰家附近的一家茶馆交谈。

“也许你会觉得我问得奇怪,你现在戴在手上的手表,和在红叶谷别墅戴的是同一个吗?”田春达发问了。

“什么?……”叶兰很意外地反问。但立刻接着回答,“是的,就是同一个。”

“那是什么地方的产品?”

“瑞士产品。我从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母亲把她佩戴的手表,送给我当作纪念。”

叶兰将大衣衣袖拉高一、两寸,露出银制的方形小手表,表带也是银色金属制成,和新近流行的女用手表不同,相当雅致。

“上紧发条后,这表可以走多久?”

“这……顶多三十个小时左右。”

叶兰满心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出这么个问题,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时,田春达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在桌上翻开,凝视着她乌黑的眼眸。

“我想再问一次,你们服下安眠药,就是在十月三十日的晚上……没错吧?”

“是的。”

“第二天即十月三十一日,你们继续昏睡。直到十一月一日下午,才终于醒过来的?”

“是的!”

“你第一次看手表的时候,正好是在下午三点,第二次看是在四点,这时候才发现,身旁躺着时郎先生?”

“是的……”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大概是因为田春达警官的眼神很严肃的缘故,叶兰的表情也跟着转为严肃。

“这么说,岂不很奇怪?……你的手表上紧发条的时间,应该是三十日晚上服下安眠药后,还没有进入昏睡之前,或是更早以前,总不会是在睡着之后,才上紧发条的吧?”

“是的。”叶兰马上表示同意,同时闭嘴不语,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情景,然后,才再次以肯定的语气说,“我觉得是依照平常的习惯,在服下药后,上床时上紧发条。以时间来说,应该是晚上十点左右。”

“那么,假定是晚上十点上紧发条的,之后手表会继续走动三十个小时,那么就应该到一日凌晨,三点的时候停止啊!……”

可是,当叶兰下午三点醒转时,本应该在十二个小时之前,就已经不动的手表发条,却仍继续在工作。

好不容易,她终于明白田春达警官的疑问了:“真的是很奇怪……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田春达警官当时没有马上作答,他笑了,笑容很和气,然后啜了一口红茶。“我想,答案有两个:第一是,当你还在昏睡中时,有人替你上紧手表的发条……”

“可是,这不可能!……”她立刻反驳。谁会在她昏睡中,替她上紧手表的发条呢?

“不错。那么,第二种解释是,你从昏睡醒来的时间,并非如你认为的,是在十一月一日,也就是说,你并非持续昏睡了两天,而是在服下安眠药的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就清醒了。”

田春达警官的说明,叶兰无法同意,她甩动长发,反问道:“可是,我醒来的时候,确实是十一月一日。医生知道,总编辑也知道。如果你的话是事实,那么,我醒来那天,岂不是应该是十月三十一日?

服药是在三十日晚上,醒来那天是十一月一日。怎么想也应该,是持续昏睡两天啊!”

田春达警官毫不让步,笑着说:“那么,手表能够多走了十几个小时,该怎么说明呢?”

“可是,昏睡两天也是事实啊!我真的是十一月一日醒来的。”

叶兰无法回答田春达警官提出的疑问,对于十一月一日醒来的事,她也毫不让步。

田春达警官并没有急于反驳,反而问了她几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叶兰全然不明白,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一时心中涌起一种迷惑。

“你是十月二十八日抵达别墅,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即十月二十九日醒来时,没有觉得身体不适,或心情不快吗?……”

“这……”叶兰思索着,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于是说道,“那天我头疼,一整天都茫茫然的,什么事情都不想做。虽然时郎先生默默写作,让我很是放心,但是……”说到这儿,叶兰突然露出很不可思议的神情,“可是,你怎么会知道的?简直是千里眼啊!……”

“我裸眼视力是一点零,不是什么千里眼。”

“可是,这就奇怪了,你怎会知道的?”

“哈哈哈,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叶兰有些不甘心地瞪着田春达。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并不仅仅是这一件事。只能走动三十个小时的手表,为什么走了四十一个小时呢?这也是一个疑问。

从田春达警官那自信满满的表情来判断,他一定找到了解开这个谜团的答案。但他现在显然不想说明!

18

田春达回到刑侦支队后,决定讯问时郎。

时郎穿着高级西装,打着黑色领带,神情有些紧张地来到刑侦支队。他冷冷地说:“我通宵工作到天亮,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但希望能尽快结束。”

不错,他眼窝低陷,两眼毫无神采。一见到这样疲惫的脸,便可知道写作这一行是很辛苦的。

“别急,先请坐。”田春达警官沉静地说。

“我想请教的是,十月二十九日,汤璧遇害的事情。那天,有人在火车上看到你。”

时郎那苍白的额际,忽然泛现出红潮,满脸怒气地说:“你胡说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嘛:当时我人在红叶谷的别墅写作吗?……而且,叶兰小姐就是证人!……”

但是,田春达警官很了解对方这种愤怒只是在虚张声势。反而觉得他既可怜、又滑稽。

“哈哈哈……时郎先生,最初我也相信那是事实,但现在不同了。几天前我和叶兰小姐见过面,结果,证明我推测得没错。”

“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当时的确就在别墅,这是事实!”

“绝对不是事实!……”田春达警官和激动的时郎,正好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冷静地说话,不过,声音里略带着挖苦。“不错,叶兰小姐证明你从十月二十九日上午,到傍晚都在写作。但事实上,你实际工作之日,并非十月二十九日,而是次日的十月三十日。你用了一种不为人知的方法,使叶兰小姐将三十日误以为是二十九日。”

“这有可能吗?……”时郎一副被愚弄的表情,气愤地偏过头。

“当然可能。而且,事实上你也成功地做到了。”

“胡说!……”

“是真的。你们两人,是在十月二十八日的黄昏,一起抵达红叶谷的。当晚,你让不太会喝酒的叶兰小姐,喝下口感极佳的甜酒,她醉倒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叶兰小姐昏沉沉的,一整天都很不舒服,勉强才能够替写作的你沏茶倒水。”

“她是宿醉。喝了太多酒……”

“不错,你也告诉叶兰小姐,她那是宿醉。但是,如果在酒里面掺入大量安眠药,醒来后也会很不舒服的!”

时郎搁在桌上的手,忽然一阵痉挛。田春达警官假装没有看见。

“在那种状况下,只要说是宿醉,对方会很容易地就会被你的暗示诱导。毕竟,她是没有醉酒经验的女性,会误以为头昏脑胀、提不起劲儿就是宿醉。”

“……”时郎闭口未发一语,静静地听着。

“我既然会对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你,来说这些话,你可以认为,我掌握了一定相关的资料,并非开玩笑。”

“要不是开玩笑,那就是诬陷了。”时郎反驳了一句。

“怎么说是你的自由。”田春达警官的眼中,浮现出胜利的笑意,“反正,关于你构思出来的不在场证明,经我们深入调查,已经证实是伪证。抵达别墅的二十八日夜晚,你在叶兰饮用的甜酒里,掺进相当分量的安眠药,让她喝下。所以,她第二天并没有醒过来,持续昏睡到第三天,也就是十月三十日的早上,才清醒了过来。她做梦也想不到,你会给她吃了安眠药,所以以为她是第二天的二十九日就醒来了。可以想象,你或许给了她什么暗示了吧!结果,叶兰小姐并没有发觉,自己昏睡了两夜,把三十日误认为是二十九日,也就是,出现了多一天的二十九日的空白。而你却利用这一天去杏花潭的旅馆杀害了汤璧。”

“……”时郎茫然地听着田春达警官的指证。

“毕竟你那处别墅,地处荒僻,不必忧虑有送货员上门。也不会有邮差过来。所以,不会有人发现你二十九日,并不在别墅的事实。因此,你就放心出门了。”

“不,不对!……”

田春达警官继续说:“和夏季不同,邻近的别墅,都没有人居住。只要这幢远离尘嚣的别墅,和外界断绝联系,那么,叶兰小姐不可能发觉,日期已经偏差了一天。但是,你们也不能永远待在别墅里,如果离开别墅一步,可以确定,叶兰小姐一定会发现日期上的偏差!因而离开别墅之前,你必须将错误的日期,再调回到正常状态才行。上一次是让她把三十日错以为是二十九日,但这次正好相反,必须将日期往回退一天。”

“……”时郎闭口无语,静静地听着。

“所以,你想到了‘殉情’的伎俩。当然啦,你根本不想死!只打算在三十一日——就是‘殉情’的第二天再醒过来,这就和普通失眠症患者,服用安眠药入睡的情况相同。”

“一直相信三十一日是三十日的叶兰小姐,她就不同了。她虽然只昏睡了十八个小时,却因为醒来的那天是十一月一日,所以,她认为自己昏睡了十八个小时加二十四小时,既四十二小时。而当时你仍在她身旁,昏睡不醒。我想,那只不过是演戏,其实,你早就醒过来了。”

时郎紧紧抿着嘴唇,依然沉默不语。虽然刚才还满脸通红,但是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一点儿也不像被追打的老鼠那样慌张。

“为了方便整理思路,我列了一张表。你看看,如果哪里错了,请告诉我。”

说着,田春达警官翻开记事本,推到时郎面前。

上面简明扼要地,记着两个不同的日期,以及时郎和叶兰两个人,在别墅里的行动。

“……”时郎看过后默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殉情失败后,却发生相反的情形。表面上是昏睡两天,叶兰小姐的手表,应该已经停止不动才对,但她却表示,手表仍旧正常计时。由此,我才能够识破你的不在场证明是伪证。”田春达警官笑着说道。“像你这样慎重的人,会忽略手表的细节,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当然啦,就算你注意到这一点,也没办法让手表的指针不动吧!”

时郎低头不语。

“越是深入调查,我越为你聪明的头脑、缜密的逻辑感到惊讶不已。你殉情失败以后,刻意对叶兰小姐冷淡,除了想在三角关系上,画下句号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激怒叶兰小姐,让我们更加相信她的证言吧?”

“……”时郎想说些什么,却无言以对。

“我们实际所做的调查,其实比你想像的更加周全、深入。”田春达警官施以最后一击,“安眠药使用得恰到好处,是相当困难的,一旦分量把握不好,很容易闹出人命。但你太太以前,曾深受失眠的折磨。当时,你曾经让她连续服用瑞士制造的安眠药‘德利顿’。”

时郎倒抽了一口冷气。

“若是我们男人,服用两颗,就会昏睡六小时;服用十颗,则大约可昏睡两天;至于女性,必须酌量减少。这一点,你可能已经从令夫人身上获得了充分的经验。令夫人和叶兰小姐都是女性,生理条件也几乎相同,只要应用这些知识就可以了,怎么样?……我的话没错吧!……”

有凶器、有动机,又在回程列车中,找到了目击者,时郎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彻底摧毁了!——田春达警官对此非常有自信。

约莫沉默了十分钟,时郎这才承认,自己的确伪造了不在场证明。他又说:“汤璧那个畜生寄勒索信给我妻子,是在前年年初的事。最初,妻子有求必应;但次数一多,终于无法应付了。到了今年春天,她告诉我实话时,我才第一次知道,竟然有这样的人物存在。当时,我对妻子的行为,感到非常生气。但是,我觉得不能把责任全部都推给她,何况,因为汤璧的出现,我们夫妻间的爱情又复苏了……“可是,我还是无法高兴起来。因为若不付钱,汤田就威胁要把那些照片公开。”

“用什么方式付款?”

“每一次,汤璧都会指定不同的方法。有时候是电汇,有时候是支票,通常是寄到东阳中心邮局的邮政信箱。”

时郎从口袋里掏出鳄鱼皮制香烟盒,叼了一支,但打火机却怎么都打不出火。他继续说:“结果,我完全照汤璧的意思办了。他似乎看准了,我不希望私生活的秘密被外人知悉的弱点,在他的要挟之下,我只好依照他的要求,一一付款。今年夏天,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要我赎回照片,并说他秋天会来一趟南山,要我在这段期间内,为他准备好钱。虽然我算是目前的当红作家,收入还不错。但是,他要求的勒索赎金,是让我都感到愕然的庞大数目!在下定决心杀掉他,以断绝祸根之前,我非常苦恼。只要看我从夏季到目前的创作量,就可明白,我是何等苦恼了。我的作品数量,正在大幅减少。”

“关于叶兰小姐的事情……在我妻子坦白告诉我,她红杏出墙的事情时,叶兰正好负责我的稿件,经常在我家进出。当然,其时另有不少女性编辑来家里,但是,我之所以特别被叶兰小姐所吸引,主要是她的个性和容貌,正好是我欣赏的那一类型。至少,家庭丑事带给我的苦恼,从她身上获得了不少慰藉。”

好不容易,打火机点着了。时郎深深地吸了好几口烟,似乎在抑制内心的激动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汤璧来南山之前,约莫还有三个月。我冷静地盘算着杀人的方法。当然,我没有告诉我妻子!那个不在现场的证明的计划,是我独自花了约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想出来的,但应该选择谁,来扮演证实伪造的‘不在场证明’的殉情对象呢?……我在酒吧女服务员之中物色良久,却在能够赋予证词可信性的前提下,选上了叶兰小姐。以前,我也真心爱过她,但和妻子爱情复苏后,想一想,妻子是自己人,叶兰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外人。当然,在叶兰小姐之外,我也找不到适当人选,这也是原因之一。所以,在百般苦恼之后,我下了结论——为断绝汤璧无休止的骚扰,不得不利用叶兰小姐。”

田春达警官的眼里不留情面地显露出批判之色,望着对方,同时点了点头,说道:“但是,你不是说过:你是害怕家里的丑事被公开,而接受汤璧的勒索吗?那么,选择和叶兰小姐的殉情,难道就不是丑事?”

“两者都是,但性质却是不一样的。譬如,如果我是教育家,那么,这两件事,都是关乎名誉的重大事情。因为我是作家,情况就不同了。在此,我并不想讨论其中的差别。但是从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事例来看,艺术家——作家、音乐家或画家之类的,绝对不会因为殉情失败而声誉扫地。”

“除了这一点之外,一切都像你所说的。包括‘德利顿’的事,忽略了手表时刻的事、在火车上被目击的事……关于这些,我真佩服你,专家就是不一样。”

田春达听了时郎的话心想,在写作上你是专家,在破案上,如你所说,我是专家。现在,我这个专家要逮捕你这个专家了。他盯着时郎说:“你现在收拾一下,跟我去公安局吧。”

他们为何殉情自杀? - 天天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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