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东边住着黑人爷,他是我爷爷的弟弟。他好骂,不只骂人,是物儿都要骂一骂。不骂不说话。他走路一摇晃, 其实壮得很, 冬天也不戴帽子,光头锃亮。
分家时黑人爷与儿子们争多论少,为一个簸箕一个斗吵得不可开交。儿媳们坐月子,他怕吃多了鸡蛋,就把鸡蛋编上号按顺序吃。他不求人,也不准别人求他,求他他也不管。奶奶虽是他的亲嫂子,守寡之后不但得不到他半点帮助,还净被他搜刮。一条扁担一把锄头,他见了就想昧下。
黑人爷的猪圈永远不空,大猪昨天刚卖掉,今天就放进一只小猪。他给猪垫上麦秸、棒子秸,把猪圈弄得软软和和、舒舒服服的,然后跳进猪圈给猪抓痒,手在猪身上搔来搔去,横着抓了竖着抓,又转着圈儿抓,猪舒服得直哼哼。他吃饭也蹲在猪圈边上,一手托碗,两眼看猪。
黑人爷家院子后面有我家一个后园,每年秋天奶奶都把柴草堆到后园去。这个后园黑人爷觊觎已久,我们两家硝烟弥漫全因这巴掌大的地方而起。我爹来了兴致就陪他吵,黑人爷理屈,吵不过就骂,又赖我爹打他。他拣块干净地方躺下去,对围观的人们说:“侄子打叔了!打得我起不来了!”叫他儿子用小车拉上他找大队干部去。他儿子不肯,他就破口大骂,爬起来追打儿子。这样的战争每年都要发生几回。
土地在村里永远是值钱的,谁能把住一块地方, 谁就多了财富。别看小后园子才一间房那么大,但是,种茄子长茄子,种豆角长豆角,天然冒出棵榆树槐树,长上一年两年,还可以做根锨柄呢。
长满树的园子即使无人盯着,也丝毫不容侵犯。土地就是宝,传给后人几块地比什么都强。这东西不怕风吹雨淋,也不必担心它会跑掉,你只要牢牢占住它,子孙接力看住它,永远丢不了。
黑人爷对土地极其贪婪,他想把离家近的地都占住。他家门口有棵老槐,分家时分给了我爷。老槐已死了一半,大风一刮,树枝子嘎巴嘎巴往下掉,掉的枝子自然归我家,耐烧着呢。我奶奶在大风过后就拿筐去拾树枝子,黑人爷坐在门筒子里吸着旱烟,耷拉着眼皮,偶尔撩起瞥我奶奶一眼。老槐归我们,它所占的块地自然也归我们。 黑人爷最闹心的就是家门口这块地不属于他,放个砖堆个柴还得打招呼。
自家门前的东西怎么分给了别人呢?他翻箱倒柜,找出古老的分单,戴上花镜横着看了竖着看。分单上写着,因分家时他多要了一间房,故这棵槐树和后园子才归了老大。当年他是占了便宜的。
■文/摘编自《手上的花园》(虽然 著 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图片除图书封面外均为配图
■编辑/贾立芳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