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借阳女

　　马家原本在府上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马员外这些年做生意，也赚了不少钱，可就在前不久，马员外被骗，多年的积蓄赔了个底儿朝天不说，马家的声誉也因此一落千丈，过了好一阵吃糠咽菜的生活。

　　这天马员外垂头丧气的出门，碰巧遇上了街上的“没眼何”，要说“没眼何”何许人也？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在街上招摇撞骗的道人，这道人凭着他的油嘴滑舌，骗来不少银子，马员外也是其中之一。

　　可有一次何道人说错了话，触了那人的底线，一下子让人打瞎了眼，自那以后，何道人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亦是很久都没有出门，所以这天马员外看到何道人，不禁有些诧异，眼见何道人闭着眼朝他走了过来，马员外赶忙错开了身子。

　　只是令马员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走到哪，何道人就跟到哪儿，宛若一只甩不开地跟屁虫。

　　马员外怒了，扭头指着何道人骂道：“大白天的，跟着我作甚，我马员外现在身无分文，没东西让你骗了。”

　　何道人却是高深莫测的一笑，“马员外不要气恼，今日道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马员外一愣，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何道人便抢先说了话：“观马员外的气场，怕不是最近破了财，身家都快赔光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何道人呵呵一笑说：“我虽然招摇撞骗，但身上还是有些本事的，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员外定是还有些积蓄在身的，正好我这儿有一对玉佩，可招财化煞，不多，五十两银子。”

　　马员外斜了何道人一眼，“你还有没有良心，都这个时候了，还想骗走我的钱”

　　马员外说罢，扭头就要走，何道人还在后面唠叨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马员外没在意，刚巧这时候跑来一人，望着何道人手中的玉佩啧啧赞叹道：“哎哟，这不是何道人吗，这玉佩可是好东西，多少钱，我买了！”

　　何道人故意将声音抬得很大：“不贵不贵，只要一百两！”

　　说罢，那人便要掏钱买下玉佩，而马员外不知怎么回事，浑身一颤，突然就对玉佩有了兴趣，魔怔了一样，赶忙扭头一把将玉佩抢了过来，“这玉佩啊，我先看上的”

　　就这样，马员外用自己身上最后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对玉佩。

　　玉佩做工精良，是块好玉，也确实值这些钱，可马家上下就剩下五十两银子了，买了这块玉佩，将来以后他们的生活该怎么过？为了这块玉佩，马夫人没少跟马员外吵架，但马员外确实有自己的态度，每天夜里都将玉佩带到月光之下，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样一番操作，还真有了效，明明没有了生意，却还是有生意自己找上门来，没两天时间就赚了百两银子，马夫人也是如此，出门摔了一跤，都能捡到钱，不出五天时间，马家就又回到了从前，为此马员外对待那对玉佩更加小心翼翼了。

　　马员外生意兴隆，本就好面子的他，少不了炫耀他的玉佩，众人见了不由得阿谀奉承，唯有一人盯着玉佩啧啧道：“马员外，你这玉佩打哪儿来的，看着好生熟悉啊。”

　　马员外面色一沉，“怎么来的，你自然无需知晓，再说了，这玉佩独一无二，你又如何看得熟悉？”

　　那人悻悻一笑，没再说话。

　　相对于夫妻俩的欢笑，马员外的女儿乐鸯却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天晚上，马员外照常拿着玉佩来到院子里，对着月亮念念有词，七八岁的乐鸯小心翼翼地跟着父亲身后，躲在一旁看着马员外的一举一动，一炷香过后，马员外收起玉佩，乐鸯却是睁大眼睛，捂住嘴唇，吓得浑身发抖，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等到乐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马夫人神情紧张地望着乐鸯，见乐鸯醒来了，她连忙上前询问道：“闺女儿啊，你可算醒了，你再醒不来，娘...娘就...哎呀。”

　　马夫人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乐鸯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四周望了望，却不见马员外的身影，乐鸯不禁有些心急，赶忙起身问道：“娘，我爹呢，我爹呢！”

　　看乐鸯激动起来，马夫人赶忙抓住了她的衣袖，好生安慰道：“闺女儿，闺女儿，别害怕，你爹啊，忙了一整晚，睡去了。”

　　乐鸯却是不听，执意要起身去看马员外，马夫人没办法，只好任由她去了。

　　乐鸯跌跌撞撞地跑到马员外屋中，看到躺在床榻上睡觉的马员外，乐鸯“哇”的一声就哭了，扑到马员外跟前摇晃着他的身子喊道：“爹爹，爹爹！你不要死！”

　　马员外被乐鸯摇晃的头疼欲裂，赶忙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闺女儿，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你爹我还好着呢，怎么会死？”

　　“可是...可是我看到有一股黑气钻进了爹爹的眉间，婆婆说，爹爹恐怕活不过三日了”乐鸯说着，又可怜巴巴地抹起了眼泪。

　　见乐鸯哭得可怜，马员外赶忙安慰道：“什么黑气，不会的，你爹我啊，身体好着呢。”

　　说完，马员外脸色忽然一怔，紧接着气血翻涌，口吐鲜血，霎时间，马员外脸色苍白，犹如纸片人一样。

　　马夫人脸色大变，马员外也是一惊，“好端端的...怎么会...”

　　此时乐鸯双目失神，看向别处，嘴巴一张一合地对着另一边空气说道：“婆婆，您快救救我爹吧...婆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解铃还须系铃人...”

　　乐鸯念念叨叨着，忽然，她扭过头看向马员外问道：“爹，你买的玉佩呢？”

　　马员外不明所以，可还是将玉佩从怀里拿了出来。

　　没等马员外说些什么，乐鸯一把将玉佩夺了过来，随即小手一扬，狠狠地将玉佩摔在地上，玉佩掉落在地，发出一阵“哐啷”响声，玉佩应声而碎。

　　马员外在震惊之中，看到碎裂的玉佩中钻出了一个黑色的小虫，小虫爬了没多远就化成一滩黑水消失不见了。

　　马员外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乐鸯看了看一旁的空气，好一会儿才说道：“婆婆说，爹爹买来的玉佩有问题，其实爹爹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

　　原来乐鸯天生就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在马员外买回玉佩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其中端倪。

　　玉佩看似清透，但在乐鸯眼中，却是被一团黑气包裹着，黑气之中隐隐有双黑色的大手，抓着马员外的胸口，很快的那双黑手消失不见，与马员外融为了一体。

　　一天一天，马员外身体里的黑气距离眉心越来越近，在乐鸯眼中，马员外浑身已经被黑气包裹住了。

　　跟在乐鸯身边的阿婆不是别人，正是马员外的母亲，阿婆告诉乐鸯，只要那团黑气到了马员外的头顶，马员外就会死，乐鸯吓了一跳，眼见那团黑气已经到了马员外的眉心处，乐鸯这才吓昏了过去。

　　见乐鸯说得真诚，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一幕幕，马员外不禁脊背发凉。

　　“这玉佩已经摔碎了，我现在是不是没事儿了”马员外望着乐鸯问道。

　　乐鸯摇摇头：“不是的，那团黑气还在爹爹身体里，婆婆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爹爹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

　　马员外不知是谁，一心认为是何道人要害他，他赶忙起身，准备寻道人，找其算账，可是何道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马员外怎么也找不到他，眼看三日期限就要到了，马员外是欲哭无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天马员外正要出门，迎面来了一行官兵，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城里来的王爷，见了王爷，马员外不敢怠慢，赶忙跪倒在地。

　　王爷却是冷哼一声问道：“听说你前不久得了一块神奇的玉佩，这玉佩现在在哪里，拿出来，本王要瞧瞧。”

　　马员外支支吾吾，他在王爷面前也不敢说假话，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王爷听闻脸色大变，“那块玉佩可是一对？玉佩之上可印有双鱼花纹”

　　马员外怔怔地点了点头，王爷一听这话，手中马鞭一扬，一下子将马员外掀翻在地，疼得马员外满地打滚。

　　“好你个马员外，偷了本王的玉佩不说，还把玉佩摔碎了，你可知那玉佩有何来历！”

　　马员外浑身一颤，什么？王爷的玉佩！难怪那人说看着玉佩熟悉。

　　马员外抖如筛糠，见王爷挥鞭下马，他连忙一咕噜爬起来磕头说道：“王爷饶命啊，小民可不敢偷王爷的玉佩，这...这玉佩是小民花五十两银子在何道人那里买的。”

　　“何道人？你说，你是何时买的玉佩”王爷蹙眉问道。

　　“大概是...一个月之前”马员外说道。

　　“呵呵”王爷说，“马员外撒谎之前能不能调查清楚，那何道人早在三个月之前就死了，又怎么活过来将玉佩卖给你的？”

　　马员外急于辩解，王爷却不肯听他的话，挥手便派人要将马员外带到牢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乐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小小身板挡在马员外身前说道：“王爷你不能抓我爹走，因为那个玉佩是我摔坏的！王爷您要抓就把我抓走吧！”

　　王爷此时正在气头上，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乐鸯和马员外都抓了起来。

　　马员外和乐鸯被关进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马员外摇头叹气道：“闺女儿啊，你这又是何苦呢？爹爹固然要死，来这牢里也不过是受罪两天罢了。”

　　乐鸯却是说道：“爹爹，玉佩之事和你无关，婆婆说你是被人摆了一道才上了当，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们为何要害怕，为何要妥协呢？但我们做过的，一定要承认，直到别人原谅了我们，才能放过自己。”

　　乐鸯的一番话，让马员外陷入了沉思，恍惚之间，他仿佛想起了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到了第三天夜里，乐鸯发现马员外身上的黑气已经来到了额头上，就在此时，走廊里无故刮起一阵寒风，马员外感到，那股寒风，迎面朝着他扑了过来。

　　一旁的乐鸯瞪大双眸，急急冲了上来：“爹爹小心！”

　　话音落下，那股寒风在乐鸯身前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乐鸯睁开双眼，就见面前忽然多了个女人。

　　女人面容姣好，只是双脚离地，周身还散发着阵阵黑气，乐鸯望着女人的面容，不禁喃喃道：“好像。”

　　女人一怔，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乐鸯，随即眼里的戾气消散，化为了爱意，好一会儿她才抬头看向面前的马员外说道：“想不到你这般狠心的男人还做了一件善事！”

　　马员外见了此女，登时瘫坐在地，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招惹上这些，马员外笑着：“原来是你。”

　　马员外白手起家，人人都以为马员外走了大运才有了后来的地位，其实不然。

　　早在马员外十几岁时，他便成了婚，那时候马员外身无分文，妻子周兰却不嫌弃他，伴他左右，甚至还拿自己的嫁妆接济他，一开始马员外很是感动，可渐渐的他发现妻子周兰对他有所隐瞒，周兰娘家并非普通人家，而是腰缠万贯的富贵人家。

　　马员外知道真相之后，便有心想要骗取周兰家的钱，可纸包不住火，马员外的目的被周家人发现，逼迫周兰与马员外和离，马员外担心自己离了周兰就没了经济来源，在其苦苦哀求之下，周兰这才原谅了马员外。

　　可马员外早就盯上了周家的钱，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放弃？于是马员外做了场戏，在周家放了一把大火...

　　想到这里，马员外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可...可是我后来为了补偿你们，还多给你们家烧了不少纸钱，那些纸钱足以让你们在那里过上更好的日子！”

　　周兰冷笑道：“活着，跟死了能一样吗？马庆，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伤害我们一家人，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不过你倒有些良知，最起码留下了我的孩子。”

　　周兰伸手摸了摸乐鸯的头。

　　原来在周兰死前，拼尽全力才将乐鸯生下来，后来马员外娶妻，和妻子多年没有孩子，这才又将周兰的孩子带了回来。

　　马员外以为人一死百了，以为自己所做的恶事，永远都被埋在土里，不会有人发现，可是人在做天在看，做了恶事的人总要受惩罚。

　　周兰怨念激增，化作何道人的模样骗取马员外的信任，将那块玉佩卖给了马员外，怨念黑气侵入马员外身体之中，吸收着马员外的阳寿，阳寿加速流逝，他一生的运气也在这短短几日耗尽，周兰让马员外用他最后的生命换来了几日富贵，惩罚马员外的同时，也教会了他一个道理。

　　此时此刻，马员外泪流满面，“我错了，错了”

　　经过王爷的调查发现，玉佩并非马员外所偷，真正的玉佩已经被找到。

　　可当王爷来到牢里的时候却发现，马员外早就断了气，而先前送进来的乐鸯已然不知所踪。

　　人在做天在看，富贵不求人，唯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过着心安理得的生活，我想，如果马员外重新来过，他定不会走上那条路， 只要活着就有一切希望，人死了，有再多的钱也花不了。

民间故事教书育人，劝人向善，切莫与封建迷信对号入座！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