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起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上次见他的时候,他拿着手机,来回打着电话,他用方言讲着,我也听不懂他到底在跟谁谈电话。直到天黑时,他还是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路灯的光照在走廊,蚊子在他头上,跟着他来回飞动。后来他脸朝窗外,像一尊石像站了许久,我没有跟他打过招呼就先行离开了。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找车子的买家,他准备把自己的“女朋友”卖掉。他的“女朋友”是一辆白色的轿车,车上摆着一只红色的公仔,是他另外的女朋友送的。从我认识他时,他好像从未有钱过。最初时把一辆黑色的车子卖掉,才卖了没半年,又准备卖掉白色的车。
现在他出门总是打车,要是碰到朋友同道,就搭便车。他的朋友们最底标配是奔驰,他瘦削的身子陷在皮椅上,显得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他的朋友们看起来都跟他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都有房子、车子、老婆和孩子。他最初也有房子、车子、老婆。去年6月他跟那位我们谁都没见过的老婆离婚,房子跟车子都送给老婆,至今每月还要帮前妻供房。我们劝他不要那么老好人,都离婚还拖着不放。他苦涩的笑自己也有苦衷,说自己不能太绝情,前妻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供房太拮据,要帮她到再婚为止。可他又不照镜子看看他自己,一幅穷得快断气的样子,还顾着前妻房贷的事情。
我们盼着他前妻早点结婚,可即使她结婚,他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前些年他运气好,跟朋友合伙开公司赚了一大笔钱,他的朋友拿钱转去做投资,买了两套房又投资了三家店,现在在家愁着怎么把雪球滚得更大。而他钱刚入账,分得七零八碎,亲戚朋友都能尝到一点甜头,人一多,根本就不够分,剩下给他自己的只有一套还要供几十年的房子,还有两辆代步车。穷酸极了。
他每次喝醉酒,拦着兄弟们的肩膀,比划着自己的创业大计。他说自己已经做好市场调查,想在哪里开店,他要选最冷门的单类,做便当行业的“喜茶”。他连定价、单品品类名字、套餐全都想好了。
没有人给他投资,他也无所谓,反正酒醒之后,他也忘记自己的创业大计。
我偷偷给他算过,他想开的公司起码有二十家,从服装到食品,再到密室逃脱等等。他要是喝醉了酒,就会静悄悄的传授他的创业大计,声音压得极低,要咬着别人的耳朵才能听到。这些创业大计在他眼里,都是商业秘密,别人没有发现的商机,是他聪明,下了功夫才探索到的。
他的创业大计一个都没有实践过,每天喝着酒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朋友一个电话,就会屁颠屁颠的赶到。他是我见过最讲义气的人,朋友有需要,他准是最快到场。小到帮人看猫,大到帮人挨刀,他都显出一幅大无畏的样子,就像朋友兄弟的一切,比自己还重要。
我总在想,像他这样老好人的人,必定要吃到苦头才会觉醒。
可像他这样的人,吃了苦头,反倒把一切怪罪在自己头上。
年初在朋友酒席上,他认识一个男人,说是朋友的兄弟,经商了得,房产到处,投资能力也是酒席中最为出众。他喝得六分醉,听到这兄弟是投资强手,无论投资什么,都像种了牙子长金子,他喝红的双眼爆出了光,颤颤巍巍提着酒壶就往人堆里走。
他给这兄弟毕恭毕敬倒酒递烟,侧头见围观者散开,就悄悄分享自己的商业大计。也不知是对方被他的商业大计感动,还都是傻人,当晚就添了联系方式说后续必定联手干番大事业。
都说酒席无真言,十句就信半句。第二天他一醒来,滚动着通讯录,就拨通酒席兄弟的电话。酒席兄弟一听是他,热情同样高涨,三两句就约定了隔天就见面。挂了电话,他搓搓手,倒满一杯白兰地,烈酒下肚,整个胃空空的,他深呼吸一口对着空气大喊一声,发现没有人分享这喜悦,当下推开门到快餐店。
酒席兄弟给他介绍的是一单大生意,还不用他出钱,也不用他投资。他要做的只是把酒席兄弟库存的一批化妆品,分散给各地的代理商,能卖出一箱,他就能分到三成的钱。一仓库三千多箱,要是分完就有百来万的收入,这样比他卖奶茶赚得多得很。
他急需这笔钱,也急需这个机会,连对方什么来路也没有搞清楚,就把仅有的积蓄都投进去了。那兄弟也厚道,连连劝说,让他谨慎考虑,但是他拍了拍人家肩膀,倒劝人家要对自己的事业有信心。
这番事业从一开始,大家都看到了结局,而只有他,每天跑上跑下,忙得像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后来,也不知道真的做起来,还是赔光了,很少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他就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存在于我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