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建菲律宾工人被绑架,弟弟去营救掉进魔窟,他最终没能回家团圆

2001年6月19日,在菲律宾援建水利工程的哥哥被当地人绑架。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起全球华人的强烈关注,家中更是乱作一团。纷纷表示要想尽一切办法安全救出人质。作为被绑架人张忠强的弟弟,我为了早日救出兄长,只身跨国救兄,谁知不仅没救出大哥,反而自己也身陷陷阱,被绑匪扣押69天,受尽折磨……

义薄云天,跨国搭救被绑架的大哥

我老家在福建福清市。我们兄妹8人,张忠强是老大。他16岁起就出外挣钱,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将全部收入寄回家补贴家用。他25岁那年,自己当上了包工头,手下也有了一批工人。当时我18岁,跟着大哥一起干活挣钱。后来,我们有兄妹6人到浙江衢州安了家。大哥,大嫂很关爱我,总是挑轻松的活给我干,并送我学开车,后来又让我学着做设计,让我掌握技术。大哥常说:“我吃过的苦,不能再让弟妹们受了。”我结婚前,我的衣服是大嫂买的,脏了由大嫂洗,破了由大嫂补,所以跟大哥大嫂特别有感情。

2000年,大哥带着自己的工程队随电力进出口公司到了菲律宾,负责承建马尔马尔灌溉工程土石方项目。

2001年6月20日,跟随大哥去菲律宾的一位朋友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6月19日下午大哥到附近的达沃市采购物品时被绑架了。车主是当地人,19 日晚11时被绑匪放了出来,同时带出绑匪的口信:“4天后,他们会给工地打电话……”我当即感到手脚发软,又不甘心地打电话给工地翻译菲籍华裔小林。小林证实大哥确实被绑架了。我的心像被利刃猛地割了一刀,痛得缩成一团。菲律宾治安不好,一直有绑架人质的事发生,没想到这个灾难竟会降临到我们家。

我马上召集几个弟妹,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要他们想法瞒着父母和大嫂,我们先想法救出大哥。在接下来的4天时间里,我一天到晚候在电话机旁,盯着电话机发愣。我多么希望有个好消息呀!

在这之前,我每天都会到大哥家坐坐,看看大嫂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但在那4天,我只是让妻子到大嫂家看看。第三天,大嫂以为我生病了,就特意来看望我。因为失眠了几天,我的眼睛红肿着,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大嫂关切地问这问那,我赶忙把视线转开,不敢与她对视。大嫂每一句关心的话,都像鞭子抽打着我。在一旁的妻子忍不住。跑到卧室里哭了起来。大嫂更加奇怪,我只好谎称我们这几天在闹别扭。善良的大嫂马上数落起我来。我低着头,担心自己只要一抬头,痛苦的眼泪就会从眼眶里滚下来……

大嫂一走,我和妻子抱在一起放声痛哭起来。我发誓:“我一定要让大哥平安无事地回来!”

然而,大嫂还是知道了消息。当她知道大哥被绑架的事后,整个人呆住了,眼泪哗哗往下淌。她艰难地撑着沙发的扶手,慢慢地站起来,又无力地坐下去。我强作镇定,安慰她:“大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之后,让妻子将大嫂送了回去。

我们兄妹又召开了小型家庭会议后,把大哥被绑架的事告诉了两位老人,并告诉他们,就是倾家荡产,我们也要把大哥平安解救出来。父亲比我们想像的要坚强得多,虽然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可他还是强忍悲痛。很快指示我迅速飞赴菲律宾,与驻菲大使馆及菲律宾相关部门取得联系,设法救出大哥。

2001年6月28日下午,我带着向亲朋好友筹来的几万美金,搭上了从厦门飞往马尼拉的航班。到菲律宾后,我们与驻菲律宾大使馆、菲律宾相关部门、工地负责人、当地华裔等有关各方进行了的接触,了解情况,商讨对策。工地上菲籍的施工人员、达沃市的配件店老板给工地运送沙石料的车主,都成了我的“线人”,我设下重奖,希望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7月7日晚8时,终于有了绑匪的消息。他们让大哥用手机拨通小林的电话:“小林,我是张忠强。”大哥才说一句话,手机就被绑匪抢了去。绑匪提出以4000万比索(折合人民币约 700多万元)换回人质,态度强硬地表示少一厘也不行,不然要砍头。我让小林将我的话翻译给绑匪听:我大哥的价值远远超过你们提的这个数,但我们家绝不可能马上拿出这么多钱。我提议由我来顶替大哥做人质。因为大哥关系多,或许可以借到这么多比索的赎金。绑匪同意了。

当晚,我打电话给父亲。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对他而言,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不管是谁出了事,对他都是沉重的打击。过了很久,父亲才哽咽着对我说:“是否交换,由你们兄弟俩自己决定,这是你们兄弟俩之间的事情……”说到后头,我只能听到他苍老的哭泣声。我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哭声,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安慰他:“爸爸,你放心,我和大哥一定都能活着回来见你!”父亲稍稍稳住情绪,颤抖着声音说:“要记住,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我希望你们俩都能平平安安。”

19日,绑匪又来了电话。他们不同意交换人质。之后,对方又消失了。整整10天时间,绑匪毫无音信。我返回工地,住进大哥的房间里。桌子上摆着大哥的全家福,他换下来的衬衣还挂在衣架上,房间里到处充斥着他的影子。我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想到大哥还在绑匪手中,我的头就开始发痛。我红着眼在工地上乱转。看见一辆空货车,我一跃钻进驾驶室,一踩油门,车像箭一样嗖地冲出去,卷起一大股尘土。工友没有阻止我。我在烈日下开着车运沙石料,一趟又一趟,浑身热汗淋漓,就像第一线不知疲倦的施工人员。我靠这种持续的体力劳动让自己的神经变得麻木些,以此来解脱自己。

第11天,小林打电话告诉我,绑匪说第二天继续谈判。接下来,花了9天时间与绑匪通过电话进行谈判,最后定下赎金为800万比索(折合人民币140万元),又花了18天时间定下交钱和放人的方式、地点。

因为怕菲律宾相关部门的参与会威胁大哥的生命,我们不敢将这些消息透露出来,我私下四处向当地华裔打听绑匪的行为习惯。大量的信息告诉我:交了赎金后绑匪都会放人,这是当地绑匪的“行规”。

就在我犹豫不定之际,绑匪通过媒体公布了大哥的情况。录像中的他显得很疲惫,脸部浮肿。过不久,绑匪突然频繁地让大哥和我通电话,一天至少两次。大哥告诉我,这几天绑匪一反常态,把他奉为座上宾,不仅没挨打,而且吃得很好。大哥说:“从这些迹象看,绑匪是有放人的意思。”我决定交钱赎人。

上当被扣,度过 69 天非人生活

8月12日是送赎金的日子。工地上的同事纷纷表示愿意陪我去。经过讨论,薛兴、王胜利、翻译小林,还有一名司机和我去执行这项艰巨的任务。

然而,当我们按原先约定来到指定地方,从四周冒出了30多名持枪的绑匪。他们显得营养不良,但行动很敏捷,迅速包抄上来。小林用本地话大声解释,我们是来赎人质的。绑匪一言不发,粗暴地把我们拖下车,抢走了钱箱,然后押着我们急行军。一路上把我们身上的手表、手机、皮包全都掠走了。

面对我们的愤怒质问,一个叫“阿贡”的匪首不动声色地说,他们有5个兄弟在菲律宾警察手中,他们希望借中国人给菲律宾加压,用我们中国人把他们的人换出来。我们落入绑匪的圈套了。

绑匪挟持我们在山里走了几个小时,到了一个大湖泊边,再把我们弄到几条独木船上,向大湖深处划去。过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一座由毛竹、芦苇、茅草搭成的高脚屋出现在眼前。这就是绑匪的窝点。

8月15日晚9时,绑匪带着我们转移时,我看见80米开外的芦苇丛中也有一条船。月光下,船上有位中年人的背影很熟悉。我激动地叫了一声“大哥”,那位中年人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果然是大哥。薛兴、王胜利和小林都欢呼起来:“忠强,忠强!”

在我的要求下两条船慢慢靠近。我纵身一跃,跳到了大哥的船上。我牢牢地抓着大哥的手,似乎怕再度失去他。借着月光,我发现大哥消瘦了许多。“三弟,你为我吃苦了!”大哥像小时候一样轻抚我的肩膀,这个习惯动作令我备感温馨。

当晚,绑匪把我们5人安置在一起,悲喜交集的我们,交谈到了天亮。患难见真情,大哥眼含热泪地向薛兴、王胜利和小林表示了真挚的谢意。在匪窝,我与大哥一起呆了3天时间,这也是大哥与我在一起的最后时日。而当时,我们深信有机会离开匪窝。那几天,我和大哥谈了很多,使我对人生、对事业都有了新的认识。大哥怪我不小心照顾自己,赎金丢了是小事,结果连人也陷入魔窟。我对大哥说:“大哥,如果能救你出去,我可以连命都不要。”

三天后的傍晚,随着一阵急促的轮机声,3条坐满了荷枪实弹的绑匪的机动船向我们驶来,我们被绑匪分别押上两条船,大哥和薛兴、王胜利上了一条船,我与小林上了另一条船。兄弟相聚仅仅 3天,如今又被分开,前途未卜,怎不令人肝肠寸断?离别之际,我抱住大哥哽咽道:“大哥,你多保重……”“大哥明白,我们出去后还要一起打拼。大哥说完又叮嘱道,“记住,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千万别意气行事。绑匪无仁无义,鲁莽不得。”说完,大哥仍放心不下,又转过脸叮嘱小林,“我弟弟是个性情刚烈的人,拜托你要看住他!”随后,绑匪强行将我们拉开了。

载着大哥、王胜利、薛兴的那条船向北驶去,很快隐入芦苇丛中,我和小林乘坐另一条船向南而去。谁曾料到这次作别,兄弟竟成阴阳陌路人!

这之后,我度过了几十天“与狼共舞”的非人生活。和大哥分开后,我和小林被转移了几个地方,最后被拘押在被绑匪称为“五角大楼”的大湖深处的三幢高脚屋里。这里生存条件极其恶劣,没有纸,擦屁股用水洗。大便拉进湖里,湖水又用来煮饭。没有牙刷,只能用手指在嘴里胡乱抠挖一番;没有口杯,就捧了水漱口;没有毛巾,便撩了水揩脸。这里的蚊子个头大,脚长,咬起人来不疼,但痒得难受。但我仍坚持每天换洗衣服,顽强地保持着一些文明习惯,活出自己的尊严。我还坚持每日用手指蘸了湖水,在竹地板上画基建设计图,以防止我的思维能力退化。

绑匪们高兴时就给我们两顿饭吃,稍不顺眼就减为一餐,而且天天都是盐巴就饭,味同嚼蜡。他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殴打我们。想到大哥生死不明,我只好一直忍受着他们的折磨。

夜深人静,我一遍遍地想念亲人:生死未卜的大哥、年迈的父母,友爱的弟妹,温柔娴静的妻子、聪明可爱的三个孩子、同甘共苦的朋友……

9 月25日,小林被绑罪释放了。一个带班匪徒比划着对我说:另外3名中方人质也已经获释了。目前我们正与相关部门谈判,只要再交一些赎金,就可以释放你了。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大哥已经释放,我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一天上午,一个绑匪又打我时,我终于忍不住奋起还击,将他打倒在地,几个绑匪马上冲过来,用枪指着我,但立即有一个匪首过来将他们赶开。我明白,我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他们不敢轻易置我于死地。从此,只要哪个绑匪欺负我,我就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直到他们都不敢动我为止。

永远的愧疚,为了那没成功的救兄行动

在各方努力下,2001年10月19日深夜。我在身陷魔窟69天后,终于获释。在一位华裔女翻译的帮助下,当地相关部门向我询问了绑匪的一些情况,并拿来许多人的照片,让我指认。我没有很好配合,我说不清楚当时内心的复杂感受,只关心大哥在哪里。

我向女翻译借了手机,但怎么也拨不通大哥的手机。接着我拨通家里的电话,我告诉妻子我获释了,叫她不要担心。妻子哽咽着刚开口想说话,就被我急切地打断了:“大哥在哪儿?是在老家,还是在浙江?”

妻子是个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女人,在电话那头痛哭起来,边哭边说:“大哥遇害了……”在69天中受过各种折磨、体重减轻了10公斤的我都没有流过一滴泪,此时却几乎崩溃了。轰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脚支撑不住沉重的躯体,膝盖“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我肩负全家的重托来救大哥,但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奇耻大辱。我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啊!大哥,小弟无能,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8月19日上午,一群菲律宾解救人员军前来营救中,他们同大约 60多名绑匪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枪战。王胜利侥幸逃出,大哥和薛兴却在军匪混战中死于非命。与世隔绝的我,一直被绑匪蒙在鼓里。

我决定将悲痛、愧疚转化为力量,想法为大哥报仇。当天下午,我主动向当地相关部门要求再次指认绑匪。我把照片中的绑匪逐一挑了出来。我是搞建筑出身的,方向感强,在他们出示的地图上,我找到了匪窝的大致范围。在干这一切时,我满脑子都是为大哥报仇的念头。我对他们说:“如果你们需要我本人出来指认和控告绑匪,我会随叫随到;如果剿匪行动需要带路,我会冲在最前头;如果你们允许,我将参加你们的围剿行动。”

20日中午,我被送到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在驻菲大使馆卫生间的壁镜里,我脱险后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尊容”。我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目光无神的男人就是我。最后还是王大使夫人说动了我,她说:“不管怎么样,你总要给家人报个平安,这是必须做的。”

当晚7时许,我终于鼓起勇气,挂通了父亲的电话:“爸,对不起……”我一开口就哭出声来,一下跪在地上,向远方的老父亲请罪。父亲也哽咽着连连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他没有责备我,他的安慰刺激我的泪腺,不一会儿我就哭成了泪人。大嫂接电话时也哭了,她说:“你要完完整整地回来,以后兄妹几个就要靠你了……”这句话提醒了我:悲伤和歉疚已没有意义,就像大哥生前说的:一个人最容易被自己打败。我没有被绑匪打败,也不能被自己打败!

我终于有心思理了发,刮掉胡子,换了衣服,还给妻子挂了电话,告诉她我决定回家。妻子温柔地说:“我在机场等你。”我的泪又出来了。

大使馆在一天内为我办理了回国签证。我在回国前,感谢了大使馆所有亲人的关照后,请大使馆向菲方转达了我的两点要求:大哥是为菲律宾经济发展服务的,是友好的使者,希望菲方有个书面的说法;同时,菲律宾方面应尽快查明大哥的遇难真相,以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

10月23日上午10点55分,我乘坐的航班准时降落在厦门高崎国际机场。在大使馆官员的陪同下,我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但我感到双腿分外乏力,胸口隐隐作痛。远远看见出口处聚集着一大帮人,脚步不知不觉地放缓,呼吸一点点粗重起来。近了,近了,我看见了魂牵梦萦的亲人们,看见了他们激动而复杂的面容,看见了他们手中的鲜花。妻子、二哥、四弟……泪水默默涌上眼眶,视线模糊了……

次月,在伟强大的祖国和各界华人的压力下,菲律宾终于采用了强硬的措施,在曾关押哥哥的“五角大楼”与绑匪相遇,绑匪基本全部被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