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大楼的走廊静得能听见空调外机的嗡鸣,老张攥着刚打印好的干部任免文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三个月来第七个打字员了,前任小李收拾工位时,把印有 “先进工作者” 的水晶奖杯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碴溅到他锃亮的皮鞋上。
“张主任,这是最新的会议纪要。”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老张的思绪。新来的打字员小林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工装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迹。
老张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怎么回事?第三页的数据和昨天给你的原始报表对不上。”
小林推了推黑框眼镜,声音不卑不亢:“我核对过了,原始报表里的数据存在逻辑错误。您看,这个项目的预算支出比总经费还多出两成。” 她抽出夹在文件里的报表,红笔批注密密麻麻。
老张的后背瞬间绷直。这份报表是王局长亲自交代的,上个月第四任打字员就是因为质疑数据准确性,第二天就被调去了后勤。
“年轻人,有些事不要太较真。” 老张压低声音,“按原始报表重新打印,这是规矩。”
小林咬了咬嘴唇,指尖在文件边缘捏出褶皱:“可是张主任,财务科的李姐说......”
“财务科?” 老张突然提高声调,茶水溅到桌角的 “为人民服务” 牌匾上,“管好你分内的事!现在立刻、马上重打!”
打印机再次发出机械的嗡鸣时,走廊传来皮鞋敲击大理石的声响。王局长夹着黑色公文包走进来,金丝眼镜泛着冷光:“听说新来的打字员很有想法?”
小林站起身,手心沁出冷汗:“王局长,关于那份报表......”
“停。” 王局长抬手打断,目光扫过办公桌上的红笔批注,“政府公文讲究严谨,你觉得自己比专业的统计部门更懂数据?”
“我只是......”

“明天去后勤报到。” 王局长转身离开,黑色风衣带起一阵冷风。老张望着小林煞白的脸,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因为质疑一份扶贫款报表,被下放到乡镇待了整整三年。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一盏台灯亮着,小林戴着耳机,键盘敲击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她在备份文件里发现了隐藏的子目录,打开的瞬间瞳孔骤缩 —— 那是一份与公开报表完全不同的财务数据,巨额资金流向了陌生的公司账户。
“原来如此。” 小林摘下耳机,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打印机吐出的不再是文件,而是一份举报材料。
三天后,纪检组的人出现在局长办公室。老张站在走廊里,看着王局长被带走时踉跄的脚步,突然觉得走廊的白炽灯格外刺眼。
“张主任!” 小林抱着文件跑过来,马尾辫上沾着雨水,“最新的会议纪要需要您签字。”
老张接过文件,这次数据清晰工整,每一个小数点都仿佛在诉说着某种胜利。他在签字栏落下笔,抬头问道:“你不怕吗?”
小林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怕啊,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做。就像您当年在乡镇,不也坚持把真实情况上报了吗?”
老张的手顿了顿。泛黄的记忆突然翻涌,那年暴雨冲垮了扶贫堤坝,他冒雨徒步二十里山路,把沾满泥水的调查报告送到县里。
“你怎么知道......”
“李姐告诉我的。” 小林眨了眨眼,“她说您是局里唯一敢说实话的人,只是后来......”
老张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喉咙发紧。原来有些火种从未熄灭,只是在黑暗中等待被重新点燃。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他把文件递回去,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温度。打印机再次启动时,吐出的不再是带着妥协的文件,而是一份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