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从来没有参观过痛苦的展览所,那么他只看见过半个宇宙。正如海洋的盐水盖满了地球的三分之二以上,忧伤也同样侵蚀着人类的幸福。
体验这种痛苦展览的最佳场所恐怕就是医院了。冷光灯一年四季的照射令它缺乏人情味,也不能从内部分辨出黑夜与白昼。
尽管走廊并不宽阔,手术室与坐在门外椅子上焦灼地等待的病人家属之间,仿佛是隔了一条遥远的河。
我们不得不在被病痛折磨时依赖医院,我们感激它的存在,可我们又痛恨它。这一种矛盾,是徘徊在健康与疾苦,生存与死亡之间的纠结。
希望你读到下面的文字,会有所共鸣。
文章摘自/《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
我不喜欢医院。这是句废话,除了经营者与医护人员,谁喜欢医院?哦不,病瘟与死神喜欢医院,这是它们拼业绩的利益所在。
上天给我异乎寻常的劳役,却也赐我优良的体质,生了病只要到巷口药房就可以解决,被玻璃划破手掌血流不止,也是小诊所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缝了七八针了事。
十多年前做一次胃镜,医生耐心地向我说明胃炎情形,说着说着,问:“是作家対不对?”我含着令人作呕的管子能说什么?这位年轻医生说他很喜欢我的作品,读了很感动,他念医学系时曾写过一封信给我,“不过,你没有回。”我含着管子能说什么?心里挤出一丝突梯念头:“难怪你刚刚通管子通得我不舒服!”
我不喜欢医院,不是自己的身体受了什么折腾,而是心里不能承受。第一次在医院晕倒,是半夜赶到医院看到我的小弟遭遇重大车祸做了头部手术之后,霎时阿爸、大弟、阿母三场车祸的血色记忆汹涌灌入我的脑海,以致我不能承受而眼前发黑。对我而言,医院是邪魔盘踞的所在,是恶灵凌虐病人与家属的刑场,我恨一切跟病痛、脓血、药物、救护车、医院、棺材店、殡仪馆、坟墓连接的事项,却偏偏被这些事项主动连接。
随着医疗环境改善,医院经营趋于人性化、服务导向的转变,我虽然马齿徒长一事无成,却也因入世渐深而能拔除了不必要的惊恐,因此对医院的看法也逐渐改观。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能卸下一个人的肉身苦辄?谁比医护人员更能抚慰病人病中的脆弱?但这里仍是邪灵恶魔盘踞的地方,正因为如此,以亲切的态度全力以赴、为病患解痛除病的人,有了天使的光。
这灯火通明的建筑,是每个人都会来到的血淋淋的生死竞技场,是心灵遭受鞭笞的刑庭,所以医院必须是病苦者、受难者的堡垒;城墙上有一排剽悍的武士戍守着叫作医术的阵地,一条护城河名曰仁慈的心阻挡着暗夜邪魔。
对寿元尚丰的人而言,医院只是维修、养护的地方,短暂停留即能返回艳阳之下;但对肉身残败的重病者来说,进得来恐怕出不去了。所以,医院是他们合上眼睛离开人世的最后月台。列车驶来,离情依依,一个人若在月台上得到站务人员的温暖对待、亲切安慰,踏上列车的脚步应该是轻盈的吧。
那么,医院等同于方舟,披袍的人便是神的使者。看尽生老病死,不是为了得到冷硬的心,而是能更柔软地对待下一个与死神搏斗的人,更懂得以暖语拔除惊怖,在医疗的限度内抚慰病者的脆弱,鼓舞其坚强。那一身袍,不是白色粗布,确是天使的光。
跟医院打交道,最折磨的是挂号。被认为名医聚集的大型教学医院,网络挂号往往一个月内全都额满,为了必看此医——传说中武功高强的名医、权威、主任、院长,就只好当天到医院现场挂号。为了能抢到较前面的号码牌,往往凌晨四五点钟就去医院排队,等到七点钟号码机开动才能领到较前面的号码牌,八点钟开始挂号时才能挂到该医生的号,九点钟开始看诊方能较早看到医生,等到终于拿到药,耗费六七个钟头是家常便饭。曾听闻,挂了早诊七十几号的,直到下午三四点才看到医生。
人老了,生病了,看个医生也要这么拼命,使我无比叹息——义务教育要减轻学生的压力,唉,殊不知人生最没压力的却是学生。请在凌晨四五点去几家大医院现场观摩,看那中老年人彻夜排队,媲美年轻人为了买iPhone或演唱会门票睡地上在所不惜的盛况。连生病看医生都得具备高度竞争力、承受巨大压力,但这里才是最需要“减轻压力”的地方啊!
贴近病人需求、流淌亲和气氛的医院,能让看病的焦躁感降低。有朋友在美国斯坦福医院做电疗,疗程结束后院方发给他一张证书,以表彰其勇气。做电疗就像参加夏令营,这真是人性化的关怀,值得仿效。
多么幸运,离我家最近的万芳医院展现了以病人为尊的经营方向:明亮的大厅,舒适的椅子,挂号、报到模式,候诊环境,电子荧幕则呈现着各科看诊的进度,以疏散诊室的拥挤,轻音乐与画廊,除了受限于空间而无法规划有树的小公园,让住院病人晒太阳之外,大约也不能再要求什么了。当然,如果能更精准地缩短每个人在医院等待的时间,有志工招呼站一对一协助独自来看病的老人划价、领药、检查免其奔波,当能更臻完善。
然而,在医院等待自己的号码亮起,是一件磨人的事。如果等一两个小时,却匆匆不到三分钟就被惜话如金、不愿多解释的医生打发出来,心中一定懊丧不已啊!
医院的灵魂仍是医护人员,他们决定了这家医院是病人的堡垒,还是拼业绩的批发商店。一个受病人深深感念的医生,从来不是因为他一天能看三百个病人、开出两公斤药粒、抽了一公升鲜血,而是让每个病人觉得,他的眼睛里有诚恳与关怀,深深地看进了自己。
劳动过度的阿姑伤了手骨,一位骨科医生要她不能再做田了,阿姑说:“没法度哩,要做啊!”医生握着她的病手,拍拍手背,看着她,温和地说:“你叫你儿子来,我讲给他听!”
事后,阿姑说:“这个医生实在劲——好!他这样讲,我当场病好一半喽!”
“希望你生病时,也能遇见一个愿意‘看’你的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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