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4年我去根特大学留学的时候,由于从住宿的公寓到学校单程就要三四公里。上课时一天至少得来回两趟,因此,就有了买辆自行车的想法。这个地方的人对于顾客还是很客气的,当然,我也得对自己的钱客气点,不能随便动用。因此,我只是低调地在销售自行车商店的橱窗外扫了几眼,就看到了当时让我难以忍受的价格,因为最便宜的自行车也要超过人民币三千元。我发现自己没有进商店是明智的。
没有办法也得想办法,毕竟咱也是打过工的人,虽然动手能力不强,还是比那几个留学的中国同学要强一些。关键是我的脸皮比他们要厚一些。相比较我而言,其他的几个都是有钱人。有钱人都要面子,而没钱的人更要里子。对于我来而言,勉强活着不是能力,而是在体内长期形成的本能。我能从黑暗处伸出手,用它来打捞光明,这是能力还是本能?
在根特,当时还有不少其他国家的非法移民,这些人和我的共同点是也缺钱。因此,他们不知是买的还是怎么弄的自行车,在缺少了部件之后,就会就地取材,组装一个。如果自行车缺车座,别急,就在晚上到谁的门口趁人不注意,带个扳子、钳子就给卸下来了,转眼之间就成为自己自行车的一部分。缺个车轱辘,根本不用买,晚上出去巡视一番,哪辆合适就卸哪辆。
相比较这些贫穷且不正干的移民而言,我就落后多了。他们属于在一线,我属于在二线。因为他们把当地人的自行车部件卸下一部分后,整个自行车就不能骑了。当地人就把这些无辜的自行车放在家门口附近,等待运送垃圾的车把这些自行车中的残疾者送走。我几次经过这些门口的时候,在根特忧郁的天空下,这些身上被谁粗暴拆下身体部件的自行车,落寞地站在那里。当然,也有躺着的,关键是看它们受损的部位。
我不能再忍受它们的遭遇,决定帮它们一把。也不用劳烦运送垃圾的车,我就把几辆残废车推到了所住公寓的楼下。然后来个乾坤大挪移,从这个车上卸个车把,从那个车上卸个车链条,再从那个车上来个车座,无师自通地学起了组装自行车。当然,根特这个小城的好处是,自行车的任何残肢断臂都可以找到,我则是一个组装大师,重新把它们弄到了一起。
老外就是老外,就是没有见过市面。当我在留学生公寓楼下的草地旁淡定地组装自行车时,女老外睁着崇拜的眼睛,买不起自行车的男老外则脸上绽放着满是羡慕无比的神情,都怀疑我是自行车专业的了。
二
比国不如我国基建厉害,我们几乎几年就要重修一下道路,而他们的道路往往都是上百年甚至几百年不重修一下。根特小城主要是砖头和石头铺成的道路,还高低不平,有的路面上的石头被磨的发出光滑的光。在这里,会让你产生瞬间迷路的感觉,你会认为不小心踩到了历史的深处,连忙自我提醒一下,努力从多分叉的巨大迷宫中出来。
我的自行车就骑行在这种充满陈旧感的道路上。自从有了这辆组装的破自行车后,我瞬间感觉幸福指数上升了很多。它凭空抬升了我的地位。可以想一下,当其他没自行车的同学都在那里提前匆忙赶向学校时,我则骑着自行车悠哉乐哉,这无形中就比他们高大了不少。不过后来我想想,实际上没人理我,只是我弄了辆破自行车天马行空地自嗨而已。
当然,这辆自行车确实提供了不少便利。在没有它之前,我在学校上课时可能一天只吃两顿饭。中午放学后不吃饭,就走出那片尖顶的教堂式的学校建筑,到一个运河边看水,看鸽子。岸边的建筑影子掉在河水里,我好似听见了它们窒息般地尖叫。
对于比国的鸽子而言,看上去和中国的鸽子也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黑黑白白灰灰的样子,也都会向坐在河边的人要一些面包碎屑吃。当然,它们对我这个中国人则是嗤之以鼻,因为我自己都没有什么吃,哪有东西喂它们。我还想向它们弄点吃的呢。
我中午很饿,比国的饭也吃不惯。当然,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想省一些钱,故意替自己圆一下。没有自行车的时候,我有次中午实在太饿了,就买了一个不大的面包,一看价格竟然是几十元人民币。这让我和自己的钱包很受伤,当然,最主要的是精神方面的。
不过,我也不一定真的没有午饭吃面包的钱,主要是那时刚去比国不久,也不知以后要花多少钱,就得从开始省着花。地主家里有余粮,咱不能比。我那时手里的钱是能够搜刮来的所有的钱。如果控制不住花光了,那只有吃土的份了。
自从有了这辆自行车后,我就改变了那段时间不吃午饭的习惯。我可以在下课后,快速地从黑黝黝的学校教室里跑出来,骑着我那辆来自不同家庭的自行车,穿过那个人流拥挤的根特中心的步行街,让自行车蹦蹦跳跳地跃过那个小火车站的轨道,归心似箭地赶回公寓楼吃上一顿简单的中饭——这是头天晚上预留的。幸亏比国天气也不太热,也能保存住。
三
一次这辆自行车丢失在根特火车站。因为我要坐小火车去比国首都布鲁塞尔,就需要先骑自行车去火车站,然后把它暂时安放在密密麻麻的自行车森林中。不过,当我重新回根特火车站,像是以往那样推开枝繁叶茂的自行车小径时,走了无数个来回,却发现我的那辆自行车丢了。我当时对此很是痛心。它是我真正的朋友,虽然长的朴实,素质却没有问题。没有想到哪个穷老外也认可这个观点,就顺便把它骑走了。
我本来以为就是它那种姿色,不可能有人看上。不过,还有不嫌弃差的。因为这辆自行车又旧又是组装货,甚至连车锁都坏了,是那种不能锁死的链子锁,我就那么掩人耳目地把锁头插进锁眼,装模做样地给锁上了,没有想到被哪个老外看穿了。那为什么老外还会偷走它呢?是不是它在那么多的自行车兄弟姐妹中太惹眼了?
我后来那几天神情有些落寞,和女朋友被人撬去的感觉差不多。不过,我们后来还是破镜重圆了。在过了一周后,我步行去家乐福超市买东西,当我气喘吁吁地背着东西赶回来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我的那辆宝贝自行车就躺在超市不远的路边。可能是偷车的朋友也感觉这辆车太破了,骑着太丢分,就把它抛弃了。当我在草丛中扶起它时,它头顶一头露水,一脸幽怨地看着我。
这辆自行车最终也没有浪费。在我毕业离开根特回国时,把它廉价三十欧卖给了一个天津的小伙子。他留学资历比这个公寓的任何中国人都老,估计也是在国内学渣级别的,被家人在高中时送来读语言,然后再读大学。不知怎么的这哥们在比利时上学还上瘾了,就是毕业不了了。因此,在临走时,看到他平时走着去上学那么辛苦, 我就以最大诚意把这辆骑了一年的自行车卖给了他。由于是自己组装的,属于无本生意,我只是收了他三十欧元,他对此表示出万分感谢。
有人会认为我是不是太不讲究了。一辆自行车送就送了吧。不过,如果你听到我做饭的电饭煲的事情,就不会这么说了。在出国前,我就详细地做好了方略,知道比利时没有米饭吃,当然,更没有煎饼、馒头和大饼。作为一个北方人,我就勉为其难地买了一个电饭煲,花了一百元人民币,在那时相当于十欧元,放在已经撑得快要爆炸的行李袋里拖到了比国。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这个电饭煲成了我留学公寓里的全能战士。它不仅能做饭,还能做菜,就是做那种都是汤的菜,并且味道还不错。同时,这个电饭煲也可以兼职烧开水。可以说它一年来劳苦功高。我回国时不能带着,自然不能亏待它。正好一个波兰的女留学生看着眼馋,我就以二十欧元的价格卖给了她。其实,也不能怨我卖的贵了。这个电饭煲毕竟从中国被我带到比国,整日相伴,都有感情了。能卖给这位波兰女生,也是看在中波友谊的份上。我是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了。
作者宋远升:当代由私营煤矿挖煤工人成为法学教授的第一人,被称为路遥《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现实版。现为华东政法大学教授、法学博士。复旦大学司法与诉讼制度研究中心研究员。上海明伦律师事务所兼职律师、专家顾问。作家、诗人。
法学代表作包括:《法官论》、《检察官论》、《律师论》、《警察论》、《法学教授论》、《立法者论》等。
文学代表作包括:《流年旧事》、《夜行的灯火》、《卧云先生浮生古词记》、《人道沉思录》、《我是一个异乡人》、《长生记》、《群峰之上的静默》。
(本文系作者原创,配图来自网络,转载敬请注明本公众号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