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政委,这回可是砍了鬼子三百多颗脑袋!”1941年初春的鲁南寒风里,张仁初裹着硝烟未散的军装跨进师部,铜铃般的嗓门震得屋檐积雪簌簌下落。正在批阅战报的罗荣桓猛然抬头,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大团墨迹——这个“张疯子”又闯祸了?
四年前腊子口那场血战,让“张疯子”的名号在红军队伍里不胫而走。1935年9月16日,红一方面军被卡在腊子口绝壁之下,26岁的突击营长张仁初拎着豁口大刀,在悬崖边对着突击队员吼:“咱们今天要不把桥拿下,明天老蒋的追兵就到了!”话音未落,他撕开军装露出精壮的胸膛,带头冲向桥头堡。弹片嵌进右臂的瞬间,这个湖北汉子硬是用牙咬着绷带缠住伤口,抡刀劈开铁丝网。当后续部队踩着血脚印冲过木桥时,张仁初瘫在尸体堆里,手里还攥着半截日本指挥刀。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在抗战初期愈发显露锋芒。1939年陆房突围战,时任686团团长的张仁初在肥猪山阵地杀红了眼。日军九次冲锋都被他用反冲锋压回去,最后阵地上活着的战士掰着指头数:团长今天砍卷了三把大刀。战马“花斑豹”载着他冲杀的身影,成了鲁南百姓口口相传的活传奇。老乡们都说:“看见张团长马刀上的红绸子,比看见太阳旗安心。”
但1941年2月的重坊战斗,把这种孤胆英雄式的作战推向了危险边缘。数万日伪军将教2旅围得铁桶似的,张仁初跨上“花斑豹”就要玩命。二营长拽着缰绳劝他:“副旅长,鬼子坦克上来了,咱们得换个打法!”他反手甩开部下:“怕死的往后靠!”战马嘶鸣着跃过燃烧的坦克残骸,身后跟着百十号杀红眼的战士。这场恶仗虽然毙敌三百,可我军伤亡名单上躺着整整一百二十个名字——其中五个连长都是井冈山下来的老红军。
罗荣桓攥着阵亡名单的手指节发白。当浑身硝烟味的张仁初兴冲冲跑来请功时,这位素来沉稳的政委突然抄起茶缸砸在桌上:“张仁初!你当自己是赵子龙单骑救主?”茶缸盖叮当滚落的声音惊得警卫员退到门外。被骂懵的副旅长呆立当场,他这才注意到政委手里抖动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全是熟悉的名字。
“马跃坦克?你当自己刀枪不入?”罗荣桓指着战报的手直哆嗦,“这些战士要是能说话,非得揪着你领子问:凭啥拿弟兄们的命换你张疯子的威风?”窗外的积雪被风吹得打旋,屋里静得能听见炉火噼啪声。张仁初额头的冷汗混着硝灰淌下来,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这场劈头盖脸的训斥持续了整整两小时。当罗荣桓说到“你赔我的人来”时,这个九次负伤没掉过泪的硬汉子突然蹲在地上,抓着阵亡名单嚎啕大哭。后来炊事班老赵回忆,那天张副旅长从师部出来时,棉袄前襟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转折发生在三个月后的甲子山战役。面对日军重兵围剿,张仁初破天荒没带头冲锋。他蹲在战壕里跟营连长们比划:“看见对面山头的机枪没?咱分三路摸过去,专打他们的弹药手。”当鬼子机枪哑火的瞬间,埋伏多时的爆破组突然从侧翼杀出。这场仗不仅歼敌过百,我军伤亡不到二十人。战后总结会上,张仁初摸着下巴上新添的伤疤嘀咕:“原来省着劲儿打,比蛮干痛快多了。”
这种蜕变在孟良崮战役达到顶峰。1947年5月,华野八纵奉命阻击整编74师。参谋建议死守阵地,张仁初却盯着地图突然拍腿:“咱们给他来个‘拖刀计’!”他故意示弱后撤十里,等骄横的国军追进山谷,两侧伏兵突然封死退路。这场教科书式的阻击战,硬是把张灵甫的王牌师钉死在山沟里。
二十年后授衔仪式上,毛泽东握着张仁初的手笑道:“你现在不光会打腊子口,更会动脑子了嘛!”这话说得在场将帅都会心一笑。那个曾经光着膀子拼大刀的猛将,终究在战火中淬炼出智将的风采。
重坊战斗的惨痛教训,像根鱼刺卡在张仁初喉咙里三十年。1965年他回老部队视察,看见训练场上的新式坦克,突然转头对警卫员说:“当年要有这铁家伙,陆房突围能少流多少血…”话音戛然而止,老将军背过身去,抬手抹了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