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85万字的小说,读完得是三、四天的事,在台上,要在三小时里把这戏演完,还是要点水平的。”中国国家话剧院《四世同堂》演出前的发布会上,秦海璐说着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也不算“自吹自擂”,话剧《四世同堂》从首演至今,15年来在70多个城市里累计演出超过400场。秦海璐演了15年的“大赤包”,先后搭档5任“冠晓荷”,现在,她以这个角色入围本届梅花奖终评。当她看到退休多年的老艺术家们和服装师、音效师、灯光师、舞台监督为了助她“冲梅”重聚上海,忍不住泪洒后台。她动情地说:“我希望这是我一辈子可以演的戏,演不动‘大赤包’的时候,我可以演‘四奶奶’,我可以一直生活在《四世同堂》的小羊圈胡同里。”
田沁鑫最初构思话剧《四世同堂》时,设想让秦海璐演大媳妇“韵梅”,她认为秦海璐有贤良淑德的一面。当时两人在香港演出《红玫瑰和白玫瑰》,演出散场后,她俩一起吃着夜宵,导演谈起排练《四世同堂》的构想。秦海璐回想小时候看过的《四世同堂》电视剧,记忆犹新是李婉芬扮演的大赤包,想起了老艺术家的一瞥一笑,她问田沁鑫:“我能不能演大赤包?”隔了这么多年,田沁鑫仍难忘“我当时是懵圈的”。她形容当年30岁的秦海璐“是性感的热带美人,像开放的花朵一般”,而老舍小说里的大赤包是50多岁的霸道老太,一个厉害的狠角色,胡同里的“西太后”。田沁鑫所震惊的不仅是秦海璐本人的形象和大赤包相去甚远,更佩服女演员为了突破表演的舒适圈,愿意挑战一个丑陋、凶蛮的反派角色,“她的率真、以及她对艺术的追求震惊了我,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重温这段往事,秦海璐很坦率地说,她自知以她在15年前的年龄和外形,不可能在影视剧里出演“大赤包”:“因为电影和电视是真的,是写实的,这个角色在镜头前就得是胖的,就得是50来岁。但舞台形象不一样,她是可以被塑造的。舞台的最大魅力在于它具有强烈的假定性,在戏剧舞台上,我可以是一棵树,是一只猫,我可以女扮男装,我也可以是50多岁的霸道胖老太。在封闭的、假定性的环境里,这都是可以实现的。”
“舞台塑造”这个词背后的辛苦,难于向外人道。秦海璐当时并不知道怎样在体态、仪态和行动方面再现一个大块头妇人。她和服装师商量着做了一件胖袄,她穿上袄子,就像体重180斤的人。她继而观察发现,现实中的胖子走路的形态、脚落地的重心和正常身材的人是不同的,于是她又在腿上绑了5公斤的沙袋,体会走路的负重感,以及全身各个部分沉重的、“颠儿着”的垂坠感。演“红玫瑰”王娇蕊,演“青蛇”,秦海璐的声音是娇媚的,如花间莺语。而老舍在小说里描述大赤包烟酒不拒,嗓音粗哑难听。排练时,国话上一辈的老艺术家建议秦海璐用“烟嗓”发声,她学半句、一句没问题,但要中气十足地念完大段独白,对她来说是很困难的。为了准确找到“气冲声带”的发力、发声方法,秦海璐练到声带结节,说不了话,去了两次医院。事实上,这对她的嗓子造成严重损伤。她并不讳言:“这是特别笨的办法,只有自己哑了,才能摸索到哑的时候声音从哪里来、气从哪里走。但是为了贴近老舍的人物,不丢掉原著,用笨办法、花笨功夫、身体和嗓子受到影响,我觉得没关系。”
田沁鑫回忆,她在排练场上看到,之前还风情万种的“红玫瑰”变成了肉身下垂的市井老太,她喊她“可爱的小胖子”,其实内心敬重她刻苦、有追求,“她气力好,爆发力强,不是我夸她,她演出的时候就该惊艳观众。”并且,“我钦佩她能演一个角色15年,越来越炉火纯青,向着表演艺术家的道路走下去。”
时间的痕迹留在秦海璐身上,也留在大赤包的身上,以及话剧《四世同堂》的舞台上。秦海璐很坦率地说出:“我20岁的时候看不懂老舍的小说,30岁的时候好像摸着一点边,我到40岁之后演《四世同堂》,才体会到老舍小说的原文、导演剧本里的台词,都是非常精炼和精准的。我在表演里的台词断句、重音、气口都和过去有不一样的,这是年龄带给我的,是演了15年的感受。”她谈到,背台词不难,难在让观众明白“你说了什么”。一台话剧的排练时间三个月,但演员的成长、戏的成长,需要长久的时间。演出文本里的精髓,可能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地揣摩“腔调韵味”。
15年前,《四世同堂》首演时,当时国话的院长形容这部作品是“剧团‘四世同堂’演老舍的《四世同堂》”。秦海璐回忆这些年:“我搭档了5个冠晓荷,在这个戏里,每年都能看到新面孔,因为每年都有同事退休,然后和新同事在舞台上建立合作,一代一代人换下去,又不断有新鲜血液补上来。”她希望,“四世同堂”的演员同台演《四世同堂》的这股凝聚力,会长久地持续下去:“邢佳栋跟我说他想演第6任‘冠晓荷’,我说好呀,我陪你演。我愿意演到我演不动的那天,等到我演不动‘大赤包’,我还可以演‘四奶奶’。我愿意一直留在这个舞台上,一直生活在‘小羊圈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