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摇滚老炮儿的「集结号」(下)

2025年06月20日09:32:04 娱乐 1018

指南针


「妹娃么儿 那个槐花开哟喂——瑟——」


第一首歌《幺妹》的第一句就别具一格,透着鲜明的地域特色。显然是西南地区的。


第二天演出,一群中年男人首先登场。娴熟挥洒的演奏手法、放松的舞台姿态和从容自信的气质,无不显示着他们经历过数十年的音乐生涯、鲜花荣誉、风风雨雨,像是一群从不拉稀摆带的袍哥老大。


这种自信早在30多年前就表现出来了——他们的第一张专辑的文案,第一句话就如此自我介绍:「指南针乐队——中国摇滚新生代最强音」。


主唱刘峥嵘声音极有特色,冷峻中兼有嘶哑,被称为「中国最冷峻的声音」。


他出生于音乐世家,5岁开始拉二胡,12岁从重庆考到北京,以全国只招两名的成绩进了中国音乐学院附中二胡专业,接下来就是音乐学院、研究生、分到国家音乐团体,稳固优裕的生活在向他招手。然而数年后,他的一个决定惊掉了学校老师的下巴——退学。他15岁那年就加入了何勇、秦勇等人的「五月天」乐队,一心在外头搞摇滚乐。


第二首歌《我没有远方》来了,全场大合唱。它唤起了许多人的青春回忆。


「迷失在高楼大厦钢筋围墙

找一点遗漏下来的阳光

没有天空我恍恍惚惚,

眼中闪过一片一片都市的疯狂

……」


像一个美丽的童话,又像一个梦。一群以四川音乐学院毕业生为主的年轻人来到北京闯荡,被著名音乐人、崔健的前经纪人王晓京看中。王晓京为他们请来了四川老乡、北大俄语系的藏族才子洛兵担任特约词作人;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主唱——来自江西南昌,16岁闯荡北京的女孩罗琦。


很快,摇滚圈就记住了罗琦高亢霸气、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以及那张堪称首首精品的专辑《选择坚强》。


接下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罗琦退出乐队,又身陷毒品丑闻、出国、生子、回国、事业起落……1994年,刘峥嵘加入指南针乐队,成为第二任主唱至今。「换主唱是(乐队的)硬伤,当时确实很有压力。」他回忆。


在他任上,指南针乐队出版了第二张专辑《无法逃脱》,这也是一张堪称首首精品的优秀专辑,指南针乐队被坊间称为「有史以来中国换主唱最成功的乐队」。


数年后,指南针乐队又发生了一次巨大变动——其他几位成员决定回家乡去发展,而刘峥嵘和键盘手郭亮选择留在北京。很多年里,这支乐队都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再也没有出过新的专辑。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是中国摇滚乐最艰难的一段时间,盗版猖獗、演出稀少,整个市场还不成熟,音乐公司的巨额投资无从收回,很多乐队出了专辑却发现生活依然难以为继。


高旗说过一句话:摇滚乐是中国最大的公益事业。张楚告诉我:红磡那场演出是很火,但它并没有给中国内地的演出市场带来多大的激励作用。因为内地的音乐工业、服务业不可能一夜之间达到香港的水平,要等到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才差不多赶上来。


于是,在全国年轻人还在陆续奔赴北京搞摇滚的时候,一些先一步来的乐队却「逃离北上广」,回到生活成本更低的家乡去发展。


多年后的如今,中国摇滚乐的市场发展起来了,一些音乐人上了央视春晚,满地都是音乐节。然而那批「逃离北上广」的乐队,大都散了。


最后一首歌来了,《无法逃脱》,刘峥嵘词曲。


这天他穿了一件联名款的浅色上衣,领子和袖口是深色,被歌迷们戏称为「保洁大哥」。


一位歌迷在自媒体上写道:


「虽然都说峥嵘哥穿的像酒店保洁,但是就像他的歌和他的演绎一样,真男人从不在意这些玩意儿,穿啥都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哎,请你们停止散发魅力吧!明天我要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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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旗


少年弟子江湖老。高旗,这位摇滚圈第一俊朗小生也57岁了。


短短的马尾辫掩盖不住间杂的白发,墨镜下俊朗的眼角也爬上了不少皱纹。但舞台下的女歌迷尖叫声直刺天空。


「整个夏天,徘徊在你的窗前

等你在微风中出现

整个夏天,迷失在梦的原野

在海的誓言中陶醉

想用我的疯狂,换取你的流连

用燃烧证明你的美

……」


一首《完美夏天》,仿佛在讲述当年他完美如神话的形象。


生长在中央乐团的家属楼里,高旗很早就投身摇滚乐,为此从大学退学,十几岁就在北京的摇滚圈崭露头角。他组建的超载乐队,风格是暴烈的激流金属,被称为「中国的Metallica」。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后面有一台自动演奏机,他只不过是把这台机器演奏出来的歌曲记录下来而已。套用高晓松那句话:上帝抓着你的手写下一首歌。


有些时候,上帝抓的动作非常快,他刚拿起吉他就开始淌出旋律,比如他的第一首作品《每次都想拥抱你》;有时候上帝又很拖延症,「转过身是欺骗,走向前是无言」两句歌词让他等了好几年。


上帝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在,还是需要借助一些凡人的启发。这次他唱的一首歌《孤独的长跑手》,就得名于美国作家阿兰·西利托(Alan Sillitoe)的一部小说,写的是都市人的孤独和坚持。


最近这几年,他不怎么唱早年那些激流金属风格的歌了,直到最后一首,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俊朗、暴烈、脆弱的少年。


下面是一片疯狂欢呼的歌迷,女性尤其多。如果30年前的高旗穿越过来看到这一幕,他会非常吃惊——当时他在台上唱,台下一眼望去全是男歌迷,姑娘只有极其罕见的几个。其中一位成为了他如今的经纪人。「可能……当时我们走得稍微早了点儿。」


现在,在对摇滚乐的接受度和热爱方面,中国女性至少跟男性是并驾齐驱。


24岁的太原姑娘酒儿是一个铁杆摇滚迷。为了这次演唱会,她做了许多事,包括但不限于拉了五六个微信群,每个群都是四五百人。在群里组织拼车、拼房、定制统一的衣服、跟主办方沟通、集体买同一个区域的票、准备山西的小特产送给外地来的歌迷……


「之前有小道消息说在山西办这场演出,我们自己都不信。山西的乐迷真的很惶恐:在我们这里开,我们是否真的能行?」


「真到官宣的时候,大家反而更担心了。从外地来晋城,这个路很不好走,而且我们本地乐迷的接受程度有限。这几年所有的演出都绕过了山西,怕赔钱。后来第一天的票全部售罄,大家才放心一点。」


「这次演出,真的对山西的摇滚文化会有很大的影响。听摇滚的人很少,你听完找不到分享的人,就很孤单。这一次,大家都团结起来了。」酒儿说。


这次演出,像是中国老摇滚迷的一次集结号。


两天的六万张票基本售罄,购票者平均年龄35岁以上;只有12%来自晋城本地,其余来自全国各地乃至海外:美国、英国、法国、日本、越南、新西兰等14个国家,甚至还有冒着生命危险从俄罗斯坐飞机回来看的。


47岁的高能物理学博士高睿刚从国内探亲回去,看到「摇滚编年史」的消息,立即又订了一张机票。从他定居的英国牛津郡到晋城,单程9000公里。一个大学同学从合肥开车过来,带着一把吉他、一组手鼓。


演出结束后,两个人去了露营区,那里有很多年轻人,也有像他们一样的中年人。


「这感觉真好。完全不尬聊,不寒暄,也不用问谁是谁,见了面就是谈音乐,喝酒,唱歌。有个河南大哥开车带了满满一箱子白酒,大家一起喝。还真有点伍德斯托克的感觉了。」


大家搭了个简易的舞台,他和同学拿着吉他和手鼓上去,刚唱了两首就被抢着唱的年轻人们挤下去了。但他们一点也不生气,照样乐呵呵地喝酒聊天,聊青春,聊梦想,聊金属,聊这次演出,跟各种各样不认识的人。那天,他们一直玩到了凌晨五点。


「有些人,或许一生中只会见这一面。但那一晚,我们确实靠近过彼此的灵魂。」


「我们习惯了用条件、价值、位置评估一段关系,却忘了,人类最本质的靠近是因为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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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婴儿


这是一支有点奇特的乐队。


主唱是个气质儒雅,长相跟夏雨有点像的中分头中年男人,挎着一把吉他。他身后有个焗着一头黄发,相貌相似的打击乐手,他们是兄弟俩。


音乐奏响,是一首快歌。刚听到前奏,许多中年人就激动得眼神发直,跟着他们精准地喊出那些已经有了几十年历史的歌词。


「地下婴儿」乐队,主唱高幸和他的弟弟高阳,这对新街口长大的北京孩子,是乐队里唯二坚持至今的创始成员。


近30年前,在北京汹涌的朋克浪潮中,一篇报道写他们俩:「这兄弟俩都蓄着染了色的爆炸头,衣着随便,时常开着摩托车在北京城中风驰电掣。」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北京,没有一家美发厅有能力染朋克头。他们在美国的朋友特意寄回一个个小盒子,上面用英语写着「朋克染发膏」;他们自己摸索着染,红的绿的灰的全染过。很快,北京的朋克圈里就流行起这种发型。他们也被称为「中国最伟大的朋克乐队」。


《觉醒》是主打歌,引发全场中年人的齐声呐喊。


「让我彻底安静,好象社会离我已远

不再有语言,也不再有人烟

再让我彻底爆炸

我要把我的热血和答辩

都通通抛在这气质上面……」


1994年,他在家里憋得不舒服,来了一把「在路上」,背了一把吉他出门,随便选了个地方——南京。他也没带钱,就是去各个大学蹭吃蹭喝,到处结识搞音乐的年轻人。南大一个校园乐队给他办了个饭卡,还给他找了一间宿舍住。有一天他去鸡鸣寺,在寺里一个亭子弹琴唱歌,突然就来了创作欲望,火速把旋律和歌词记下来。这就是《觉醒》。


他们当年的那些经典名曲,正在一首首地唤起中年朋克们的青春记忆:《种子》、《一条腿跳舞》、《我得了忧郁症》……


随着这些歌的刺激,内场出现了两天来演出唯一的一次集体躁动:人们离开座位跑到场地的空旷处,开始「开火车」,也就是一个揪着一个的后背连成一串,绕着人群或空地跑,谁愿意就随时加入;「POGO」,原地蹦来蹦去,撞来撞去;一位身穿医院病号服、足蹬红色鞋子的长发男歌迷干脆搞了个平地「跳水」,众人欢声雷动,纷纷伸出手臂把他托举在空中四处传递。


场内数不清的警察和保安如临大敌,站成各种封锁线、封锁圈,把歌迷们包在中间,试图让场面更可控。但他们显然非常谨慎,并没有强行制止或者驱散人群,他们事前经过仔细的告知和培训。


这一切的奥秘,在一个43岁的中年男人身上。他不是歌手也不是歌迷,但这一刻承受着最大的压力——马智勇,「摇滚编年史」概念的提出者,也是这场演出的总导演、总策划。


马智勇1982年出生在辽宁营口,吉林大学计算机系毕业。他心底一直有浓重的摇滚情结。几年前就写好了「摇滚编年史」的策划书,疫情是直接刺激到他的因素。他希望,摇滚能让人们增加一点直面世界残酷的力量。


为了这次演出,他一个月往返了杭州和晋城7趟,单程7个小时;重要的文案都是在飞机上写的,其中一点就是培训从5家安保公司凑出的一千多名保安:摇滚乐会有什么行为,你可能会看到什么,要理解;如果不允许人家在座位上站起来,会有很大问题……左一遍右一遍,不厌其烦。


虽是如此,每个节点仍然充满了惊险和不确定。作为演唱会的第一负责人,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前一天他最紧张的时刻,是黑豹主唱项亚蕻跳下舞台去跟第一排观众握手、唱歌,观众都在往前挤,拦在前面的那层防暴铁马会不会被冲倒?如今这一刻,歌迷们开火车、POGO和跳水如此兴奋,会不会引发踩踏事故?


这一切,现场的几万人是不知道的。在很多年里,他们的记忆中留下的,只是这样一幕:天空阴郁,夏日的风吹过,空中满是嗡嗡盘旋的无人机。跟着激烈的朋克乐,数不清的年轻和不那么年轻的男女,一边欢呼一边上下跳动,对天空一下一下伸着拳头,做出魔鬼角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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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钧


58岁了,郑钧的姿势还是那么标准:斜眼向天,似笑非笑,一副慵懒的神情,左手垂下,握着话筒的右手伸出食指,上下跳跃几次。


他今天选择的歌显然是经过了精心考量。有年轻人爱听的热门曲目,比如《流星》《私奔》;有的歌像是启动中年人青春回忆的密码,比如这首《灰姑娘》: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在磁带时代,一张专辑分A面B面,而A面第5首歌一般是比较容易被忽视的,被看作主打歌之后的附带作品。而这首郑钧写给大学女友的《灰姑娘》,大概是中国摇滚乐传唱度最高的一首A5。


不同的歌,适合听的姿势是不同的。有的歌适合前后摇摆,有的歌适合左右摇摆,有的歌适合上下跳动,有的歌适合站在那里一边听一边仰着头吼。而像这首优美动人的《灰姑娘》,郑钧根本不需要号召,看台上一大片人就自发点亮手机,随着歌声左右挥动。


到了那首《回到拉萨》,前奏一响,全场疯狂。整个体育场都吼着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萨。尽管许多人可能根本没去过西藏,但就是有情结。被这首歌埋下的情结。


「如果现在让我写《回到拉萨》,我可能写不出来。」当年郑钧自己也没去过拉萨,更谈不上信仰,正在跟朋友喝酒,突然大脑中出现了一首歌。他写出来,成了。那是1994年,他的第一张专辑卖了近200万盘磁带。很多人因为这首歌去了西藏,而很多西藏人认为这首歌的作者肯定是一个西藏人。


当年他可是一言不合就掀桌子走人的主儿。现在,他可以随和地在乐迷递来的盗版CD上签名,签完了还笑笑:「我们都接受这个。」他说话,经常用的一个词是「都不容易」。


他也试过直播,接触流量。噢,原来它是这么回事儿。但他最后选择退了回去。「这世界上,并不是什么钱你都能赚的。」


「20多岁时我一点都不享受我的人生。只有物质和肉体,内心没有任何方向感。但之后就开始想:难道这就是人生的终点吗?


「现在是我这一辈子活得最没有焦虑的时候。打坐时感受到的美好,跟我在台上嘶吼时感受到的美好是一模一样的。」


其实焦虑也是有的。他跟刘芸的儿子15岁了,很有音乐天赋,但叛逆、厌学等这个年龄段的特点一个都不少,直接放话:「我不想上学,上学是为了让我爸高兴。」


他急了:「我给你这样的权利,但你必须承受这个后果。我马上给你退学,给你买最贵的游戏机。等你大了,白天出去打个力所能及的工,晚上回来就打游戏,喝可乐,吃方便面,想怎么过怎么过。但你想好了,以后三四十年都得这样儿。你同意吗?」


儿子听了,想想说:「那我还是去上学吧。」


「做我的儿子,其实是不容易的。他会觉得:我很难超越我爸,干脆躺平算了。刻意避开这个赛道,不想搞音乐尤其是摇滚乐。」他自嘲。


连他给儿子取的英文名「贾格尔」(Jagger),儿子都很排斥。原因很简单,「网上一搜就知道这是个八十多岁一张大嘴的英国瘦老头,你凭什么拿他给我取名字?我可不在乎他是什么滚石乐队主唱,他是你的偶像,不是我的!」


「贾格尔就是摇滚乐生活的象征!无视规则,我行我素,蔑视所有人的评价,八十多岁了还能有爱情,享受青春。」


郑钧一边不甘心,一边表现得很大度。「将来(我儿子)他想改一个英文名,无所谓!」


一会儿,他又默默来了一句:「最近他好像有点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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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笑


「摇滚编年史」全部登台的音乐家之中,气氛最足也最为诡异的一位来了。


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孤独地坐在一片沙漠中。雷电闪闪,寒风呼啸,偶尔还传来几声狗吠和婴儿啼鸣。随着失真狂野的吉他与古筝陆续响起,一个长发墨镜的瘦削身影出现在舞台上。全场上下喊声、喝彩四起:「老谢,牛逼!」


谢天笑,中国最特立独行的摇滚音乐人,摇滚圈里唯一一个上过邮票的人,「摇滚新教父」「现场之王」。


年轻时,他是中国摇滚圈的坏小子,日常总是争议不断,动辄被媒体推上头条;如今他成了年过半百的「老谢」,那股巨大的破坏力,一站上舞台就会释放出来。即使在这个场合,他也放了一炮:


「中国摇滚让我非常失望!你们有没有觉得,佩服的艺人越来越少了!虽然中国摇滚没有走上国际,我们还是要过六一国际儿童节!」


他时而拨几下古筝,时而抱着吉他来一段SOLO,但总不会忘记凑到麦克风前,唱出那首《下落不明》。


人生有无数个十字路口,每一个意外都可能把你导向不同的方向。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就在几十年前推了谢天笑的命运一把。


这个人叫郭二,是谢天笑的山东淄博老乡。1987年,15岁的谢天笑让弟弟去找郭二借了一把当时全县少见的吉他,说好借一个星期。


结果郭二从此就下落不明,那把吉他他一直弹了好几个月,把自己对音乐的期望值弹得越来越高,最终下了去北京的决心。如果不是郭二突然下落不明,今天的中国摇滚圈将很不一样。


刚到北京时他膜拜的对象,是一身皮衣皮裤大马靴大长头发的唐朝乐队,尤其是主音吉他手老五(刘义军)。他死死盯着讲课时眉飞色舞的老五,抑制不住地幻想:「我要是他儿子该多好啊,他一定能把所有东西都教给我。」


谢天笑有心眼儿。他回老家特意买了个琉璃做的烟灰缸,拎到北京准备送给老五。再次去蹭课的时候,他就捧了过去。老五说:「哎呀,谢谢谢谢」,结果下课就把这件事忘到脚后跟去了,直接走了。


还是得做自己。


他想起小时候学画,一个美术老师说过一句话:「百分之百的临摹,不如百分之一的创造。」这句话跟老五说的一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弹琴,千万不要每次都认真弹,一定要有一段瞎弹的时间。」


一步一步地,他琢磨出了自己的路。有了一点儿灵感,他就从兜里掏出几张纸片记下来,再一整理就成了歌词。直到他改用手机记事本写的时候,这种纸片已经攒了满满一个大背包,他全留着。


他有许多动听中隐含力量的歌,比如那天那首《向阳花》:


「无数个雨点,在我面前洒满大地

站在这里,只有一个问题

向阳花,如果一直生长在黑暗下

向阳花,会不会害怕

向阳花,你会不会害怕

向阳花,你会不会再继续开花……」


在谢天笑唱这首歌的时候,内场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泪流满面。他是那一片区域唯一一个站在椅子上的人,但保安并没有干涉他。他患有侏儒症,身高只有一米二三。


他叫李竹迅,今年22岁,是浙江特殊教育职业学院电子商务系的学生,如今正在杭州的一家公司实习,做运营和设计工作。这次,他花了一个月的实习工资,带着同为摇滚迷的父亲来圆梦。


「我就是冲着谢天笑来的,他的歌很有力量,很摇滚,特别是这首《向阳花》,『从泥土里萌发出来』,跟我的处境结合,我觉得是积极向上的,能够指引我前行。」


这是李竹迅有生以来第一次带着父亲出远门。为了制造惊喜效果,之前他只说「我带你出去走走」;直到出发前一天才告诉父亲:「我带你去圆梦」。在演唱会现场,他装着拍照偷偷观察,发现父亲也是热泪盈眶。


当所有人都站起来呐喊的时候,他不得不「做了一次没有素质的人」,站到了椅子上。周围也有几个人站上椅子,都被保安揪下去了。唯独保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这让他感动。「我感觉,他们对我们这个群体的关照性会多一点。」


如今的谢天笑,对那些命运的十字路口以及后来的许多回响,还记忆犹新。


前些年有一次,老五在他家喝酒,带着醉意开始挑他的理。


「天笑啊,咱俩兄弟这么多年了,你TM连个烟灰缸也没送过我啊!」


「五哥!我真的送过你一个烟灰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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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峰


「摇滚编年史」就要迎来最后时刻了。


最后一位上场的歌手,引发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效应:许多保安都掏出了手机,拍摄着大屏幕上的他。


大概他们觉得已经是最后一个节目,可以放松一下;也可能因为他实在太有名、太「破圈」,影响力早已超出了摇滚的范围。


没错,汪峰。


前一天压轴的崔健,是摇滚圈不能黑的人;而汪峰正好相反,不黑他一下简直说不过去。从「皮裤」「上头条」到那么多次的结婚、离婚、失恋、恋爱,每个摇滚迷都能说出几个关于他的段子。


然而,没有人能无视他的才华。你可以讨厌他,可以嘲笑他,可以绘声绘色地说他的段子,但你无法否认自己会唱他的那么多歌。


作为摇滚圈里唯一一个在鸟巢开过演唱会的人,他也是圈里商业价值最高的人之一。他刚出场,有个姑娘就喜滋滋地对同伴说:「几百块看汪峰,咱们赚了!」


汪峰的金曲实在太多了。这次「摇滚编年史」,他的团队特意请主办方统计一下歌迷们都想听什么歌。


答案是老歌,就像这首:《我真的需要》。


「现在我觉得有些孤单,悲哀的自我有些辛酸

没有爱也没有存款,只有去幻想才能感到一丝温暖……」


这场演出的歌迷跟平时的音乐节确实不一样,许多人都能跟着唱这首布鲁斯风味浓郁、并没有多高知名度的歌。他们知道,这是《鲍家街43号》专辑的第一首歌,是汪峰的处女秀。


那时汪峰真是一无所有。他放弃待遇优厚的中央芭蕾舞团副首席小提琴职位,出来死磕摇滚乐。这张专辑,每个乐队成员最后拿到的报酬是2000元人民币。


下一首《怒放的生命》来了,这一次下面的合唱声骤然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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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汪峰把才华用在愤世嫉俗上,他就是赚不到钱;转变风格以后,他迅速迎合了中国城镇化、全球化的起飞之路,变成了社会各界的励志共识。《北京北京》《春天里》是北漂在KTV里最爱唱的歌,《飞得更高》《怒放的生命》被称为全中国公司年会的首选歌曲。


当晚的汪峰表现十分谦逊。他不但连续返场两次,唱了《光明》和《晚安北京》,还说了一番让全场鼓掌的话:


「我想起了30年前,我刚组建了鲍家街(乐队),第一次演出结束下台时,崔健走到我身边,问我们:你们是哪里的?我很喜欢你们。」


「当时我觉得超级喜欢的崔健竟然跟我说话了,得到了极大的激励。他可能不知道,他对我说的那几句话,给了一个年轻人多大的鼓励。」


如今,他看遍世间繁华也历经多重风雨,不再是当年那个极度渴望成功,咄咄逼人并且毫不掩饰的汪峰了。


20年前,他通过7个人辗转找到许巍的电话,打过去:「你是我唯一的对手。」


当天这场「摇滚编年史」,他们本应再次同台。但许巍提前半年就定好了演出行程,今天前后都有一场紧挨着,实在没法参加。他的缺席,是「摇滚编年史」最大的遗憾之一。


12组艺人,这个数字无疑太少太少。如果以上世纪90年代为下限,当时活跃在中国摇滚舞台上争奇斗艳,把名字刻入一段历史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


答案千姿百态,而又令人无奈。


「零点」前主唱周晓鸥,被觉得过于流行;子曰或者说秋野也是类似的理由。尽管他才是中国人听得最多的摇滚音乐人,人人都听过无数遍那首《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就收脑白金》。


轮回散了,眼镜蛇没了,麦田守望者的主唱失联了谁也找不着,而乐队的很多歌是他作的曲,没有他授权唱都不能唱。瘦人说愿意重组,找了一圈发现有的乐手已经移民。有些当时很有影响力的老炮儿已经退出江湖,状态和名气都不太适合登台;达达、苏阳、新裤子、二手玫瑰这些出道又太晚。


窦唯呢?主办方先后托了好几拨人去问隐居在河北阿那亚的他,他非常客气,但是最终一位朋友捎回一句话来:「窦唯想跟窦唯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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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


钢琴声响起,是李叔同那首《送别》的前奏。


马智勇上台了。「谢谢大家天南海北的奔赴。我们一起完成了中国摇滚的一次非常NB的集结,谢谢你们!」


他的嗓子有些嘶哑,因为疲惫,也因为激动。他证明了自己,也帮中国摇滚乐证明了自己。


在筹办这场演出时,他身边至少有十几个朋友反对。他们说:这个演出挺好的,有情怀,但肯定要亏钱。「这帮老炮儿,哪有流量啊?」。


中国摇滚乐最资深的这批老炮儿,已经不在音乐市场的中心位置,他们的商业价值不被看好,也不是音乐节的票房保证。这次邀请时,很多人的档期都空着,几乎一下子就凑齐了。


「这次演出,是为了情怀,也不仅是为了情怀。我们把他们集中请来,就做成了一次强策划,像凑齐了七龙珠一样,中年的歌迷会从天南海北来看。」


这次「摇滚编年史」不仅打平了成本还略有盈余,由此带来的社会各方面效应也非常好。


整场演出的全域曝光量超过11亿次,微博话题超过10亿。晋城有关部门事后统计,端午假日期间全市共接待游客80多万人,同比增长近70%,全省第一;旅游总花费近4亿,同比增长近85%。演出期间,各省市的文旅局来晋城参观考察的至少有二三十拨,其中有些给出优厚的条件,想把「摇滚编年史」的下一场搬走;有的直接放话说他们自己要办一场「摇滚纪年史」,还给出了时间、地点。


伴随着钢琴声,台上台下的人一起陆续开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无数人怅然若失。接下来,他们将离开这梦幻般美好的两天,回到自己庸常的生活中去。


一位来自上海的歌迷写道:


「有一种很割裂的感觉:在晋城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来看摇滚编年史的,所有的话题都可以从摇滚展开。一回来上海,就好像一滴水滴进了大海,没人知道你来自哪里,要去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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