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问我后悔吗?守了他们一辈子,却送走了自己的老伴。"
我望着窗外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泛黄,在北风中瑟瑟发抖,就像我这颗苍老的心。
"可这世上,哪有后不后悔的事呢?"
我叫周建国,今年六十一岁,从东北一家国营机械厂退休已经有六个年头了。
机械厂是我们这座小城的支柱,当年全厂上下三千多号人,走到哪儿都是响当当的"国家干部"。
我和老伴刘淑芳是厂子里的老职工,本来打算退休后搭伴游山玩水,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可事与愿违,父母年事已高,我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不得不担起赡养二老的重担。
老家那边常说:"养儿防老",可谁能想到,我这个"防老"的儿子自己先老了,而老人家却越活越精神。
八十年代末,我和淑芳结婚时,父母才五十出头,那时候想着等我们老了,父母也就七十多,到时候一起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谁知道改革开放后医疗条件越来越好,吃得好睡得香,父亲母亲一个九十三,一个九十一,硬是熬成了社区里的"长寿模范户"。
而我和淑芳,却走在了他们前面。
记得父亲退休那年,是1989年,他从国营钢铁厂领了一块"劳动模范"的搪瓷奖牌回来,红底白字,上面的五角星还泛着金光。
母亲特意去副食品商店买了肉票,换了二斤五花肉包了一大桌饺子庆祝。
那时候买肉还得凭票,家里有个大红色的塑料票夹,里面夹着大大小小的票证,那可是咱家的"第二个钱包"。
父亲酒量不错,咕咚咕咚灌了半斤二锅头,脸涨得通红,扛起我五岁的儿子小东在院子里转圈,笑得嘴都合不拢。
那天晚上,我家的老式录音机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院子里的邻居们都聚过来,热热闹闹,像过年一样。
谁能想到三十多年后,那个能扛起孙子的老爷子,现在要靠我搀扶着才能下床如厕。
时光荏苒,日子在收音机里"北京时间整点报时"的声音中一天天过去。
2013年,父亲八十大寿那年,我和淑芳商量着把他们接到城里自己家里住。
老家的四合院虽然宽敞,但冬天烧煤太麻烦,上了年纪的老人难以自理。
那时候我们住的还是单位分的老楼房,七十年代的红砖楼,没电梯,但胜在结实,冬暖夏凉。
搬家那天,父亲拿着他那个老式的木头箱子,里面装着几件发黄的衣服和那块"劳动模范"奖牌,执意要带上。
"这是我一辈子的荣誉,比什么都金贵。"父亲摸着那块搪瓷牌子,眼里闪着光。
母亲则抱着她心爱的绿色搪瓷茶缸,那是她和父亲结婚时的"嫁妆",用了大半辈子,边沿都磨出了豁口,却舍不得丢。
那时候父亲已经有些腿脚不便,但头脑还清醒,能和我们一起看新闻联播,评论时事。
每到晚上七点,他准时坐在二十一寸的老式彩电前,拿着老花镜,一条一条地听,然后对我们说:"看看,咱们国家现在多厉害,比那会儿强多了。"
母亲虽然有点耳背,但家务活干得麻利,清早五点就起来,先在楼下的小广场上打一套太极拳,回来后就忙着烧火做饭。
她常说:"老了老了,动不动就生病,得多动动。"
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儿子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的深圳,成了我们口中的"南漂",虽然工资高,但回家的机会屈指可数。
电话里,他总是说:"爸,我这边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淑芳也从中年步入了老年。
退休后的清闲生活没过几年,父母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先是父亲膝关节疼痛,走不了路,我们给他买了个轮椅,推着出去晒太阳。
接着母亲的老年痴呆症状越来越明显,经常把我认成她早已过世的弟弟,或者在半夜惊醒,说要去给我做饭,说我还小,要上学。
那是2018年的冬天,北方的冬天格外冷,窗外飘着鹅毛大雪,电线杆上的喇叭里播放着"大雪纷飞,注意防滑"的广播。
父亲忽然半夜喊我。
我揉着眼睛起来,看见父亲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像一张白纸。
"建国啊,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不行了。"父亲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棉絮上。
"你和淑芳本来可以安享晚年,出去旅游,跳跳广场舞,现在却要照顾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
我鼻子一酸,赶紧说:"爸,您说啥呢,我们不照顾您和妈,谁照顾啊?"
"我和您妈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吗?现在不过是回报您二老罢了。"
父亲摇摇头,苍老的手抚摸着那块珍藏的奖牌:"我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耽误了你们。"
"我看村里老李家,儿女都在外地,两口子自己过,到老了进养老院,也挺好。"
我没接话,只是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杯子,一口一口地啜饮。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如果父母进养老院,我和淑芳确实会轻松很多。
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观念里,让父母进养老院,总感觉是不孝顺,好像是把老人"扔"出去一样。
何况,父亲一辈子节俭惯了,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舍不得花那"冤枉钱"。
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那是他们那代人刻在骨子里的生活智慧。
第二天,我和淑芳在厨房里一边择菜一边商量这事。
淑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沉默了一会儿,说:"咱们再坚持坚持吧,老人家习惯了家里的环境,去了养老院,怕是不适应。"
"再说了,现在咱们不也还能动弹吗?等实在不行了,再想别的办法。"
淑芳就是这样,总是把别人放在第一位,从不抱怨,不管多苦多累,脸上永远带着笑容。
就这样,我们继续照顾着日渐衰老的父母。
淑芳辞去了社区半工半退的工作,每月少了那五六百块钱的收入,全职在家照顾老人。
我退休金比她高一些,每月三千多,家里开销主要靠我。
那几年,我们几乎没出过远门,生活围绕着父母的作息时间打转。
早上五点起床,先给母亲量血压,然后帮父亲翻身,防止褥疮。
六点开始做早饭,七点喂饭,然后是一天的洗衣、做饭、打扫、陪聊的循环。
晚上还要起来两三次,给父亲翻身,或者哄迷糊的母亲入睡。
曾经和我们一起参加"夕阳红"旅游团的老同事打电话来邀请我们去桂林,被我委婉拒绝。
"老周啊,没关系,等啥时候方便了咱们再一起去。"老同事在电话那头说,语气里带着理解和同情。
我和淑芳的世界,慢慢变成了方寸之地。
2020年,新冠疫情来袭,我们的生活更加封闭。
小区实行封控管理,出门要戴口罩,回家要消毒,买菜要靠社区统一配送。
一到下午四点,我就拿着小区发的通行证下楼,在小区门口排队领取蔬菜包,那是社区工作人员冒着风险采购的。
父亲已经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需要定时翻身防止褥疮。
我和淑芳轮流照顾,她负责白天,我负责晚上,两人倒班,像极了当年在厂里上夜班的日子。
母亲的老年痴呆越发严重,经常半夜起来找她早已过世的父母,嘴里念叨着:"爹,娘,我回来了,你们在哪儿呢?"
那种场景,看得我和淑芳心如刀绞。
那段时间,淑芳开始消瘦,脸色也不好看,眼睛下面总是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我劝她去医院检查,她总是推脱说:"等疫情好了再说,现在医院那么多人,多危险。"
"再说了,我这是累的,休息休息就好了,哪那么矫情。"
淑芳一直是个要强的人,从不喊苦喊累,当年在厂里,车间温度四十多度,她都从不休息,硬是一干就是一天。
直到有一天,淑芳在厨房里突然晕倒。
我听到锅铲掉在地上的声音,赶紧跑过去,看见淑芳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当时我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又给邻居王大妈打电话,请她来照看一下老人,我好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送到医院一查,肝功能严重异常,医生皱着眉头说可能是长期疲劳和压力过大导致的。
"你爱人需要休息,最好能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医生的话像一记闷棍打在我心里。
我坐在病床前,看着睡着的淑芳,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白了,就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一张纸,手上的青筋凸起,那是常年干活的痕迹。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已经老了,而且老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青丝变白发,这一晃,就是四十年啊。
出院后,淑芳的身体每况愈下。
我提出雇个保姆帮忙照顾老人,被她拒绝了。
"钱得省着点,将来你们爸妈有个三长两短,还得花钱。"
"再说外人照顾不会尽心尽力,父母这把年纪,咱能照顾一天是一天。"
淑芳就是这样,永远把家里人放在第一位,把自己放在最后。
她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多,常常是把自己的饭分给弟弟妹妹吃,自己饿着肚子。
这种"先人后己"的性格,伴随了她一生。
2021年年底,淑芳去世了,走得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诊断书上写着"多器官功能衰竭",但我知道,她是累垮了,是用自己的生命在照顾这个家。
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说:"建国,爸妈就交给你了,他们年纪大了,别让他们知道我走了,他们会伤心的。"
"等他们走后,你要好好的,别学我这么傻。"
我强忍着泪水点头,泪水却不停地往下流,打湿了她的手。
这个陪伴了我四十年的女人,就这样走了,而我甚至没能带她去看看大海,看看她一直向往的桂林山水。
淑芳走后,我用"她去照顾儿子了"的借口搪塞父母。
父亲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没多问,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听到他的啜泣声。
母亲因为记忆问题,时常忘记,每次问起淑芳去哪儿了,我就重复同样的谎言:"去照顾小东了,小东感冒了,需要人照顾。"
生活还要继续。
我一个人照顾两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每天给他们洗澡、喂饭、换尿布。
过去淑芳做的事,现在全落在我肩上,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就着咸菜啃两口馒头,就又开始忙活。
有时候半夜三更,要起来给父亲翻身,或者哄母亲睡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不敢合眼,生怕老人有什么闪失。
邻居王大妈经常来帮忙,她是个好心人,自从淑芳"去照顾儿子"后,常来陪我唠唠嗑,帮我洗洗衣服。
"建国啊,你这样下去不行啊,身子骨会垮的。"
王大妈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经常叹气,"要不,把老人送养老院吧?现在的养老院条件多好啊,有护工有医生,比在家里强多了。"
我摇摇头:"淑芳临走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他们,我得说到做到。"
"再说了,就这两年的事,熬一熬就过去了。"
其实我心里也有怨气。
如果不是照顾老人,淑芳也许不会累垮了身子,我们俩本可以有个平静美满的晚年。
但每当这种想法冒出来,我就感到一阵愧疚。
父母养育之恩,怎能用怨恨回报?
何况,照顾老人不也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吗?
我父亲那代人是"吃苦耐劳"的一代,他们经历过物资匮乏的年代,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
他们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了我们,自己却过着最朴素的生活。
如今他们老了,需要我们照顾,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可淑芳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对着淑芳的遗像说话:"老伴啊,你说我该怎么办?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可爸妈还得有人照顾啊。"
去年冬天,北风呼啸,我带父亲去医院做例行检查。
那天特别冷,我给父亲穿了三层衣服,又用厚毛毯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推着轮椅在凛冽的寒风中艰难前行。
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以他的体质,再活五年都有可能。
我听了这话,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
我已经六十一岁了,比淑芳离开时还大一岁,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回家的路上,雪下得很大。
我推着轮椅,走得很慢,生怕滑倒。
父亲忽然说话了:"建国,淑芳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我的手一抖,差点推不动轮椅。
"你别骗我了,"父亲声音低沉,带着沧桑,"我虽然老了,但不糊涂。"
"淑芳那么好的人,怎么会一走就是两年不回来?况且她那么疼你妈,不可能这么久不见一面。"
雪花落在父亲的白发上,我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稀疏得能看见头皮,额头上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记录着岁月的无情。
"是啊,爸,"我终于承认,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淑芳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她不希望你们难过,所以让我瞒着你们。"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那孩子一直太累了,是我们拖累了她。"
老人的话语中充满了自责和悲伤。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推着轮椅向前走,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建国,"父亲忽然回过头来看我,眼里含着泪水,"你也别太辛苦了。"
"我和你妈这把年纪,活一天是一天。你要是撑不住,就送我们去养老院吧。"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掉在厚厚的积雪上,融化出一个小小的洞。
"爸,我答应淑芳要照顾好你们的。"
"傻孩子,"父亲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淑芳走了,你更要好好活着。"
"你才六十多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老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是人心不好,是人的精力有限啊。"
父亲的话让我心头一震。
回到家,我给父亲换好衣服,扶他上床休息。
看着他枯瘦的身体,我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我已经失去了淑芳,难道还要像她一样,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吗?
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想着父亲的话。
窗外,雪还在下,树枝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在路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恍惚间,我想起了我和淑芳年轻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我们在厂里的宿舍楼下堆了个大雪人,她戴着红围巾,笑得那么灿烂。
那时我们年少轻狂,以为人生还很长,有大把的时间去挥霍,去享受。
谁知道,一转眼,青丝变白发,健步变蹒跚,那个曾经在雪中笑靥如花的姑娘,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见淑芳站在一片花海中冲我笑,她看起来那么年轻,像我们刚结婚时的样子。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说:"建国,别太勉强自己,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人这一辈子,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罪的。"
我在梦中伸出手想抓住她,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给儿子,告诉他我想把爷爷奶奶送去养老院的想法。
电话那头,儿子沉默了一会儿,说:"爸,您确定吗?您不是一直觉得这样不孝顺吗?"
"孝顺不是用命去换的,"我苦笑道,"你妈就是太要强,结果..."
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电话那头,儿子叹了口气:"爸,我支持您。"
"您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这周我请假回来,咱们一起去看看哪家养老院合适。"
挂了电话,我走到父母房间。
母亲还在睡觉,父亲却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发呆,手里摩挲着那块珍藏了大半辈子的"劳动模范"奖牌。
"爸,我想和您商量个事。"我在床边坐下,心里忐忑不安。
父亲看着我点点头:"是关于养老院的事吧?我昨晚想了一宿,觉得是时候了。"
我没想到父亲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建国,你是个好儿子,"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含着泪光,"这么多年,你已经尽到责任了。"
"咱们那个年代的人,讲究'养儿防老',可谁能想到,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人活得这么长。"
"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我眼眶湿润:"爸,我不是不想照顾您和妈..."
"我知道,"父亲打断我,声音里带着释然,"但人活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想想。"
"我这辈子,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却要连累你们。"
"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不能都耗在我们这两个老东西身上。"
父亲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生活的通透和对儿女的理解。
我紧紧抱住他瘦弱的身体,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一周后,在儿子的帮助下,我们参观了几家养老院,最终选定了一家环境不错、离家也不远的。
那里有24小时的护理服务,还有专门针对老年痴呆症的护理项目,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志同道合的老年人,父母不会感到孤单。
搬入养老院那天,父亲情绪很平静,还安慰着有些迷糊的母亲:"老太婆,这是咱们的新家,比原来的房子还宽敞呢。"
"你看,有电视,有暖气,还有人照顾咱们,多好啊。"
母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缺了口的绿色搪瓷茶缸。
临走时,父亲拉住我的手:"建国,你要常来看我们。"
"一定,爸,我每周都来。"我承诺道,心里却泛起一阵愧疚。
回到空荡荡的家,我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愧疚。
这是三十年来,我第一次不用操心父母的起居饮食。
不用半夜起来给他们翻身,不用担心他们的血压高低,不用为换尿布而烦恼。
我走到淑芳的遗像前,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淑芳,你看见了吗?我终于想通了。"
"你总说我太死脑筋,现在我学会变通了。"
那天晚上,我睡了很久很久的觉,没有被任何声音惊醒。
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我才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这是多少年来,我第一次睡到自然醒啊。
起床后,我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早餐,两个鸡蛋,一碗小米粥,还有昨天剩下的馒头。
吃完早餐,我慢悠悠地散步到小区的健身角,跟着其他老人一起做广播体操。
身边的人都是陌生面孔,但很快我就和他们熟络起来。
原来大家都有相似的经历,有的照顾老人,有的带孙子孙女,有的刚经历丧偶之痛。
在这个小小的晨练圈子里,我找到了归属感。
如今,父母在养老院已经住了半年。
我每周去看他们两三次,有时带些他们爱吃的点心,有时带些旧照片,和他们一起回忆过去。
父亲看起来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还交了几个棋友,每天下午在养老院的活动室里厮杀得不亦乐乎。
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但有专业护工照顾,比在家里强多了。
至少她现在不会半夜起来找她的父母,而是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
报了个摄影班,周末去郊外拍风景;认识了一群退休老人,经常一起打太极、唱歌;有时还会应儿子的邀请,南下看看外孙。
那个曾经只会围着父母转的我,现在活出了另一种人生。
前几天,一个退休后认识的老友问我:"建国,你后不后悔这么多年都在照顾老人,结果熬走了淑芳?"
我望着窗外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泛黄:"你是想问我后悔吗?守了他们一辈子,却送走了自己的老伴。"
"可这世上,哪有后不后悔的事呢?"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淑芳走得太早,是我一生的痛。"
"但我不后悔照顾父母,那是我们的责任。"
"我后悔的是,没能早点想通,人活着,既要尽孝,也要爱自己。"
"孝顺不是用命换来的,而是用心。"
老友拍拍我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我走得很慢。
想起淑芳,想起父母,想起这些年的苦与乐。
长寿也许不全是福,但生命的分量不在长短,而在于如何度过。
淑芳常说,人这一辈子,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我现在才明白,告别的同时,也是新的开始。
今天是周末,我又去看望了父母。
父亲坐在轮椅上,在养老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看起来红光满面。
母亲在护工的陪伴下,正在和其他老人一起做手工,虽然她织的毛线有些歪歪扭扭,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爸,我给您带了您最爱吃的麻花,还有您的老朋友王大爷让我给您带好。"
我蹲在父亲身边,把刚买的麻花递给他。
父亲接过来,笑眯眯地说:"好,好,谢谢儿子。"
"对了,我想跟你说件事,"父亲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在这儿认识了个老太太,她老伴也走了,和我挺聊得来。"
"我想让她过来陪我们说说话,你看行吗?"
我怔了怔,然后笑着点头:"当然可以,爸,您交朋友是好事啊。"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看,人这辈子,无论到了哪一步,都还有新的开始啊。"
听了这话,我心头一热。
是啊,无论何时,都不算太晚,都可以有新的开始。
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会坚强地走下去,替淑芳看看这世界,替自己活出余生的精彩。
夜幕降临,我推开家门,屋子里很安静。
我打开灯,淑芳的照片在灯光下微微发亮,仿佛在对我微笑。
这时,手机响了,是儿子发来的视频邀请。
点开后,小外孙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爷爷,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
我笑着回答:"快了,爷爷下个月就去看你。"
挂断电话,我轻声对淑芳的照片说:"淑芳,我想明白了,人生最大的孝顺,不是耗尽自己,而是好好活着。"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咱爸妈,还有咱们的儿子和外孙。"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地平线上,新的一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