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说啥也不能让他们算计了去!"我看着眼前这个坐在我对面,眼眶发红的女儿,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这孩子,一向聪明伶俧,怎么这会儿犯了糊涂?
我叫赵桂兰,今年五十有八,在县城纺织厂干了大半辈子,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工。
老伴儿在女儿李小雯十二岁那年因病走得早,留下我和孩子相依为命。
咱们赵家祖上没啥根基,家底薄得能照见人影,那时候住的还是单位分的四十多平的老旧筒子楼,冬天屋里跟冰窖似的,夏天热得像蒸笼。
小雯上学那会儿,我白天在厂里车间对着隆隆作响的纺织机,晚上摆个小摊卖凉皮和肉夹馍,手上的老茧厚得像盔甲,腰椎也落下了毛病,就这么一年又一年地熬着。
记得小雯读高三那年冬天,我腰椎间盘突出犯了,疼得直不起腰,可还是咬牙坚持着去厂里上班。
那天雪下得老大,我把揣了一上午的热水袋塞给放学回来的小雯,说:"妈没事,就是有点累,你先把饭热了吃,作业做完早点睡。"
谁知道这孩子二话不说,放下书包就往我背后垫了个枕头,又热了毛巾给我敷腰,还用那双小手给我按摩。
"妈,你别担心,等我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咱们就不受这苦了。"小雯当时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像冬夜里的星星。
小雯争气,九八年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家外企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我也在厂里熬到了小组长,工资涨了些。
我俩省吃俭用,加上小雯工作后的积蓄,好不容易在零七年在市里买了套六十多平的小两居,首付花了我们积攒了十几年的十五万,又背上了二十年的房贷。
房子不大,可那是我们娘俩的心血啊,产权明明白白地登在小雯名下。
记得拿到钥匙那天,小雯拉着我的手在空荡荡的客厅转圈,高兴得像个孩子:"妈,咱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那一刻,我觉得这辈子的苦都值了。
眼看小雯都二十八了,对象还没着落,我这心里头直打鼓。
周末小区门口跳广场舞,总有同龄的大妈打听:"桂兰,你闺女这么好条件,咋还没找到对象啊?"
我笑笑不答话,心里却着急得很。
天有不测风云,二零一零年小雯在公司年会上认识了冯向阳,没处对象多久,就定了亲。
冯向阳是财务部的,比小雯大三岁,人高马大,说话温声细语的,第一次上门,还特意买了我爱吃的松花糕。
冯家条件不错,他爹冯大刚在建材公司当经理,家里在九十年代就住进了商品房,冯母不用上班,在家吃闲饭。
冯大刚在市区德馨花园新小区置办了套婚房,电梯房,南北通透的三居室,说是给儿子结婚用的。
"这孩子人挺好的,妈,你别担心,他体贴又顾家。"小雯总这么跟我说。
我望着她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心里却总惦记着那句老话——没过三年,莫看婆家人。
我这人从小命苦,天生有点多心,总怕好事轮不到自己头上。
婚期将近,冯家人来我家吃饭,我特意做了一桌子菜,红烧排骨、糖醋里脊、清蒸鲈鱼,还有冯向阳爱吃的鱼香肉丝。
席间,酒过三巡,冯大刚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说起房子的事:"小雯啊,你那套房子,结婚后可以租出去,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冯母张丽华也在一旁帮腔,抿了口茶水说:"是啊,你们小两口住我们给准备的新房多好,那边小区环境好,面积也大,离你们公司也近。"
我看小雯点头如捣蒜,心里不是个滋味。
我没说啥,只是在饭桌上给小雯夹了块她爱吃的红烧肉,心想着这孩子从小缺了父爱,对这种看似关心的话格外受用。
第二天一早,厂里的老姐妹王桂花来家串门,手里还提着刚出炉的肉包子。
她跟我是同一批进厂的,这些年一直在一个车间,孩子也是从小玩到大。
喝了两口茶,桂花就张罗着帮我择菜,一边择一边开始唠嗑。
"桂兰啊,听说小雯要结婚了,你闺女那婚房的事定下来没?"
屋里暖气很足,我却感觉后背一凉:"啥婚房不婚房的,他家给准备了新房,我们那套小两居还是小雯的。"
王桂花放下茶杯,眼睛瞪得溜圆,菜也不择了:"你可得当心些,这事我见得多了。"
她压低声音,像是要说什么机密似的:"我表姐家的闺女,就是让女婿和亲家给算计了。"
"结婚前啥都好说,结婚后没几个月,女婿就嚷嚷着要把女方婚前的房子过一半到自己名下,说啥夫妻一体。"
"后来闹得那叫一个难看,公婆说女方不识好歹,小两口整天吵,最后离婚了,房子也赔了不少钱给那男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地上,晚上坐在小雯床边,把这事一说。
小雯正对着镜子抹护肤品,闻言笑了:"妈,您放心,向阳不是那种人,他家条件比我们好多了,不差这一套房子。"
她转过身,拍拍我的手,可我总觉得她表情有点勉强,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确定。
"不是妈不信任你眼光,可婚姻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我叹了口气,想起前些年厂里一个师傅,就是因为给儿子买房子,老两口积蓄花光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结果儿媳妇没过两年就跑了。
"你找个律师朋友打听打听,咱得有个保障,不然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小雯略显疲惫的脸上,这孩子从小懂事,读大学那会儿,我生了场大病,她瞒着我勤工俭学,又当家教又发传单的,生怕我担心。
小雯叹了口气,第二天真找了大学同学张律师咨询。
张律师是个干练的女人,三十出头,说话直来直去:"现在婚前房产纠纷太多了,我建议你们签婚前协议,明确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这样双方都有保障。"
这主意不错,我心里踏实了些,回家给小雯做了她爱吃的糖醋排骨,难得地喝了点小酒,心情舒畅了许多。
谁知婚礼前两周的周日,冯家人突然登门,都西装革履的,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冯大刚坐在我家沙发上,喝了口茶,一脸的公式化笑容:"小雯啊,最近忙着筹备婚礼,累坏了吧?"
小雯点点头,笑容有些拘谨。
冯大刚清了清嗓子:"我和你阿姨商量了,你们结婚后就是一家人了,你那套房子要不要考虑过户一半给向阳?这样大家心里都踏实。"
张丽华接过话茬,手里摆弄着名牌手包:"是啊,小雯,我们给向阳准备的新房,产权不也是你们两个人的吗?这样才公平嘛。"
我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们这话什么意思?那是我们娘俩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买的,凭啥要过户给你儿子?"
我看向一旁的冯向阳,这小子低着头,不吭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小雯拉了拉我的衣袖,脸色为难,我没好再当场发作。
正巧这时候,门铃响了,是小雯的大学老师李教授来祝贺,他是法学院的教授,头发已经花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人。
李教授听闻此事,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现在这种因为房产闹得家破人亡的案例太多了。"
"前段时间,我有个学生,就因为把婚前的房子过户给了丈夫,结果婚后丈夫出轨,离婚时那房子被判成了共同财产,折腾了好几年官司,人都瘦脱了形。"
"小雯啊,老师不是危言耸听,但凡事都要想个万一。"
李教授这话不偏不倚地点到了痛处,我看小雯眼神变了,像是一盆冷水泼下来,清醒了不少。
冯家人尴尬地告辞了,临走时冯大刚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回去后,小雯找冯向阳单独谈了谈,表示愿意签婚前协议,但坚决不同意过户房产。
"各人的婚前财产归各人所有,咱们结婚后一起努力,再置办新家业,这不是很公平吗?"小雯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晚上,小雯坐在阳台上发呆,我端了杯热牛奶给她:"咋样,他怎么说?"
小雯勉强笑了笑:"他说理解我,会跟他爸妈解释清楚的。"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打鼓,这事哪有这么容易就完了的。
果然,第二天冯向阳就变了卦,说他爸妈想法有道理,结婚后夫妻一体,不该分得那么清楚。
小雯跟他争执了一番,最后不欢而散,回来哭了一场。
我心疼得不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默默地把她爱吃的桂花糕放在她床头。
婚礼前一周,冯家突然来电话,说冯大刚得了急病住院了。
我和小雯赶到市人民医院,只见张丽华哭哭啼啼,妆都花了:"老头子一直操心这婚事,昨晚突然胸口疼,医生说是心肌缺血,现在人还没缓过来呢!"
病房里,冯大刚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见我们进来,微微睁开眼睛:"小雯啊,你来了…"
他气若游丝地说:"我这把年纪了,就盼着看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房子不过是身外物…"
说着,又闭上眼睛,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冯向阳拉着小雯的手,眼圈发红:"小雯,我爸这病来得突然,你就别跟他们较真了,过户的事就依了他们吧,咱们是过日子,不是做生意。"
张丽华在一旁抹眼泪:"是啊,小雯,老头子就盼着儿子结婚能安稳下来,这下可怎么好啊!"
小雯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知道这孩子心软,看到这场面,怕是要心软了。
回到家,小雯坐在沙发上,神情恍惚,我刚想开口劝她,她的手机响了。
是她同事小刘发来的微信,附带着几张照片——冯大刚在牌桌上有说有笑,正拿着一把好牌,得意洋洋,哪有半点病容?
小刘在信息里写道:"小雯姐,我表弟就在德馨苑小区住,今天在楼下棋牌室看到你未来公公了,这不会是你说的那个住院的人吧?"
小雯愣住了,又点开另一条信息,是她大学校友、现在在房产中介工作的张明辉发来的:"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啊!对了,你房子那个小区最近被列入拆迁规划了,估计两年内就会启动,到时候补偿可不少。"
又一条信息紧跟着来了,是另一个同事:"小雯,听说冯家公司这两年经营不善,好像欠了不少债,你可得当心点。"
小雯这才如梦初醒,一切算计原来早有预谋,她的手微微发抖,脸色苍白。
"妈,我有办法了。"这孩子擦干眼泪,眼里透出一股子坚毅,是我从未见过的。
第二天一早,我陪小雯去了建设银行,办理了房产抵押贷款,贷了二十万。
回来的路上,小雯解释道:"这样房子就暂时不能过户了,咱们先稳住他们。"
然后,小雯给冯向阳打电话,声音甜得能掐出蜜来:"向阳,我想通了,咱们是过日子,不是做账本,我同意房产过户的事。"
电话那头,冯向阳明显松了口气,说会马上告诉他爸妈这个好消息。
小雯放下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失望和决绝。
婚礼当天,在酒店的婚宴上,冯家人春风得意,张丽华挽着我的胳膊,笑得见牙不见眼:"桂兰,咱们两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勉强挤出笑容,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酒席刚开始,冯大刚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房产证明和身份证,要拉着小雯去办过户手续。
"爸,这大喜的日子,您着什么急啊?"小雯笑着说,"再说了,酒席还没开完呢。"
冯大刚不依不饶:"趁着今天所有证件都带齐了,一起办了多方便。"
小雯点点头,跟着冯家人来到前台,前台早已安排好公证处的人在小会议室等着。
就在这时,公证处的工作人员查询后,面露难色:"不好意思,这套房产目前处于抵押状态,无法办理过户手续。"
冯大刚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什么?抵押?什么时候的事?"
他转头看向小雯,眼睛里喷着火:"你什么意思?故意耍我们是不是?"
小雯平静地拿出手机,播放了此前录下的冯家人的谈话,以及冯大刚在牌桌上的照片。
"叔叔阿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一套小房子这么重要?是因为它即将拆迁升值,还是因为你们公司需要资金周转?"
张丽华慌了神,涂了厚厚粉底的脸上沁出汗珠:"小雯,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家向阳真心实意待你,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们?"
"妈,真心不需要用房产证来证明。"小雯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
冯向阳涨红了脸,又羞又恼:"你早有准备是不是?你这样算计我们,还谈什么感情?"
小雯笑了,是那种释然的笑:"向阳,算计这个词,我想你比我更有发言权。"
"我一直以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结果到头来,却成了一场房产争夺战。"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为了一套房子,编造谎言,设计这一切。"
我走上前,拉住小雯的手,心疼又骄傲地看着我的女儿。
这么多年的不容易,总算没有白费,小雯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了。
冯大刚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我们娘俩:"好啊,你们母女俩挺会演戏的!这婚结不成了!"
小雯摘下头纱和手上的钻戒:"是啊,结不成了,趁着还没拜堂,及时止损,对大家都好。"
婚礼取消了,宾客们面面相觑,有的默默离开,有的留下来安慰我们。
李教授拍拍小雯的肩膀:"孩子,你做得对。比起一段充满算计的婚姻,及时止损是明智之举。今后的路还长,会遇到真正爱你的人。"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小雯靠在车窗上,眼神有些疲惫却又释然:"妈,对不起,给您丢人了。"
我握住她的手:"有啥对不起的,妈为你骄傲。"
日子照样过,这些年纺织厂效益不好,我提前退了休,小雯不让我再辛苦,每月都往我卡里打生活费。
小雯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很快得到了升职,成了部门主管。
三年后,她和大学校友张明辉重新联系上了,两人处了半年对象,就领了证。
张明辉是个老实本分的工程师,家境普通,父母都是中学老师,为人厚道。
办酒席那天,张明辉的父亲拉着我的手,诚恳地说:"桂兰,小雯这孩子我们当自己闺女看,以后两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听着这话,眼眶一热,这才是真心实意的一家人啊。
前几天,小雯和明辉带着刚满周岁的孙子来看我,小家伙白白胖胖的,眼睛像小雯,鼻子像明辉,十分可爱。
看着满屋子的欢声笑语,我心里头踏实得很,这辈子的苦没白受。
"妈,您当初要不提醒我,我可能就栽了。"小雯给我递来一杯热茶,茶香四溢。
我捧着茶杯,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洒在小区的梧桐树上,金灿灿的:"人这一辈子啊,不在乎你得到了多少,而在于你看清了什么。"
"那房子是我们的血汗钱,可比起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它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雯点点头,抱起儿子,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我看着这一幕,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曾经瘦弱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在暮色中等我下班的模样。
她手里攥着刚发的奖状,迎着寒风跑过来,脸冻得通红:"妈,我期中考试又是第一名!"
记得我当时抱着她,说:"好孩子,妈妈就知道你最棒!"
人世间的路,有时弯弯曲曲,可只要心中有光,总能走向温暖的地方。
夕阳的余晖渐渐暗淡,屋里亮起了灯,小雯在厨房忙活着晚饭,明辉陪着孩子玩积木,我靠在窗边,看着这平凡而幸福的一幕,心里头满是感恩。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辛苦与坚持,终于换来了今天这份安宁与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