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母亲背着蛇皮袋走过盔头巷

那一年我上小学五年级,母亲和三大娘一起带上半袋小麦面粉和一床被子,坐了一天的大巴车去了南京拾荒,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从那天起,我对母亲日思夜盼,说实话,我并没有多么想见到母亲,我更想见到的是母亲能像村里另外一位婶子那样带回半蛇皮袋过期的糖果,那些很难揭开糖果纸的糖是我心中嘴甜的零食,其味道远远胜过村里小商店里一毛钱两个的糖。

母亲在南京待了多久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一个月或者四十天?她最终没有像那些经常来南京拾荒的村里人那样,把南京新鲜的东西带回去。她在南京只会从垃圾堆里或者路边河滩上翻捡垃圾,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会傻到把好东西给扔了呢?她只能从一堆垃圾里找出有价值的物品,然后再几经转手变成资源。

我记得在初中政治课本中好像有一句话是这么写的“这世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位置的资源。”母亲就这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起早贪黑地用她勤劳的双手把放错位的资源挖出来,不过她总计也没有来过几次,因为家里的土地还需要人伺候,不然怎么能长出高产的庄稼呢?

我之前从来不知道母亲具体在南京的哪些地方捡过破烂,小时候印象中只听她说过新街口和水西门。每天大概两三点钟开始拉着架子车,穿行于南京的小巷子,那时候垃圾桶还没现在这么规范,把架子车拴在一根树上,背着蛇皮袋开始捡,差不多当太阳出来后,她就能捡满一袋子,有破衣服、破鞋,还有饮料瓶子,塑料盖子,只要废品收购站愿意给钱的物件,她一样都舍不得丢,哪怕是只能给出一两分钱一斤的玻璃渣子。

2021年,母亲又一次来到了南京,临时帮我照看一段时间的孩子。这才是第一次听母亲详细介绍她走过的路。她绕过五台山的山脚,走过盔头巷和麻家巷,也走过中山路和华侨路,她说那时候艾尚还没有建起来,南京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样再走到水西门,但是盔头巷这个巷子她每天都要走上好几遍。可是那时候没有路灯,有时候一睁开眼就要出门,穿过黑乎乎的巷口,她都不敢大声喘气,幸好三大娘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多年,早已习惯了城市的光明与黑暗。

我都不敢再细问母亲,当年她到底怕不怕,到底累不累?我怕又戳穿了她年轻时的窘迫。如果不是为了能像村里的那些人那样来这个富裕的城市攫取一些财富,我想母亲断然是不会舍得她心爱的庄稼和我们来南京的。

好在贫穷总是暂时的,也永远是相对的。母亲不再过度在意我们的穷困了,她大概来过南京两三次拾荒,每一次都会有突然要回家的理由,比如姥姥遭遇车祸,比如父亲烧砖块无暇顾及庄稼,母亲舍不下年少的我们,也舍不下她心爱的田地,还有她年迈的母亲。

只要用心,在黄土地里刨食也一样能够吃饱穿暖。母亲的蛇皮袋没有舍得丢在南京,那些装在她袋子里的废品也不知后来去了哪里,总之,她用废品换取了一些金钱。这是废品对勤劳的反馈,更是生活对勤劳的褒奖。

每当我觉得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压力时,我就会到盔头巷转一转,我的母亲一个字都不认得,她记得这条巷子,记得这条巷子的一堵墙里面是学校,那里总是有朗朗的读书声。因此,即便家中并不富裕,她也没有放弃对孩子们教育的投入。母亲从泥泞的土路迈出了坚定的步伐,她的蛇皮袋装下了城市里最光鲜的财富——教育,让她的孩子尽可能地接受教育。

盔头巷,如果不是因为我恰好住得离这里不远,母亲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这条巷子的名字。如果不是因为她摸黑穿过这条巷子,我的眼前也不可能一片光明。我想这可能是世道给母亲的回馈,也是母亲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今天恰逢孩子幼儿园毕业典礼,我因为工作的原因无法按时参加,当我结束掉手中不得不做的工作后,飞一般的速度赶到幼儿园大门口时,既然是毕业季,那怎么也得晒一晒毕业照。飞一般的速度赶到幼儿园大门口,听到老师用甜美的声音宣布:“第一场毕业典礼到此结束,第二天中午的冷餐,家长不参加。”

我站在门外,像个傻瓜似的,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自从做了别人的父母之后,我们就想要拼命地奔跑着追赶他们,可是我们会越来越老,步子越来越慢,他们只会走得越来越快,离我们越来越远。就像我如今时常走过母亲当年走过的巷子,我却总是会在这条巷子里感受到来自远方的温暖。

也许某一天,在孩子长大以后他们才会发现,那些飞驰的岁月,碾碎了父母年轻时的梦想,但他们对孩子的爱丝毫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