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我房子要还是钱要?"我在电话那头语气平静,但手心却渗出了汗珠,紧握的话筒沾满了湿意。
我叫刘芳,今年四十岁,未婚。在黄河县一家国企做会计,日子过得安稳却单调,像秋日里的一泓静水,看不见波澜。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在不惑之年突然面临选择。
1985年深秋,我出生在县城边缘的槐树村。那时的房子都是土砖瓦房,院墙低矮,家家户户门前种着柿子树或是石榴树,秋天满树的红果子像是点燃了一把火。我们家兄妹三人,我排行老二,上有哥哥刘强,下有弟弟刘飞。父亲在县煤矿上班,是个技术工人,母亲在生产队干活。日子虽不富裕,但也算过得去,至少吃饱肚子不成问题。
记得八十年代末,我家还贴着"光荣人家"的红纸,因为父亲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每到月底发工资的日子,父亲总会从牛皮纸信封里掏出几张崭新的大团结,笑呵呵地塞给我们几毛钱的零花钱。那时候,一毛钱能买两根棒冰,三毛钱就能看一场露天电影。
1992年春天,父亲下岗了。那是段艰难的日子,全家靠母亲做小买卖维持生计。我十三岁那年,记得母亲拉着我的手,手上的茧子粗糙得像砂纸。她红着眼圈说:"芳芳,妈妈对不起你,你得辍学了,哥哥弟弟还小,家里离不开人。"
我点点头,把泪水咽回肚子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硬邦邦的。从那天起,我跟着母亲去集市卖馒头,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和面,四点蒸馒头,五点出发去赶集。天还没亮,村里的大喇叭就开始播报新闻,我背着竹篮,踩着露水,和母亲一起摸黑赶路。
哥哥和弟弟继续上学。哥哥聪明,学习好,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弟弟虽然学习一般,但也顺利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只有我,连初中都没读完。有时在集市上,看到同村的同学背着书包从面前走过,我就会下意识地低头,假装没看见。
1997年冬天,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那年我十八岁,哥哥二十岁正在读大学,弟弟十六岁上高一。父亲的丧事办得很简单,连个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就用几块木板钉了个简易的。村里几个老人帮忙准备了纸钱和香烛,父亲就这样走了,带着满腹的遗憾。那天,我趴在土炕上哭了一夜,却不敢让母亲听见,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直到天亮。
父亲走后,家里的担子全压在母亲和我身上。我白天在镇上一家毛巾厂打工,每天站十二个小时,手指被粗线勒出血痕。晚上回家继续和母亲一起做馒头卖。哥哥大学学费是我一分一厘攒下来的,每个月留给自己的钱少得可怜,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每次寄钱给他,我都在信里写:"好好读书,别辜负了爹的心愿。"信纸是用旧课本上的空白处撕下来的,字写得密密麻麻。
2000年,哥哥大学毕业,去了省城工作,成了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邻居常拉着我母亲的手感叹:"刘家有福气啊,出了个大学生!"那时候,乡里人能有个大学生,确实是光宗耀祖的事,村里的广播站还专门表扬了我家。王婶总爱拉着我的手说:"芳芳,你这孩子有福气,自己没念成书,却把哥哥供出来了,以后有靠头了。"我只是笑笑,手上的老茧蹭着她的手掌。
弟弟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县城技校学了电工,后来在县建筑公司找到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也能养活自己。记得他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买了两斤猪肉回家,母亲连声说"败家",但眼里全是笑意。
2003年,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医生说是多年劳累积下的病根。我辞掉工厂的工作,专心在家照顾母亲。我熬中药的手法越来越娴熟,能准确掌握火候,让苦涩的药汁不会溢出来。那时候,我二十四岁,村里同龄的姑娘早已嫁人生子。每逢村里红白喜事,总少不了闲言碎语:"刘家芳芳都二十好几了,还不找婆家,怕是嫁不出去喽。"或者"刘家芳芳命苦啊,年纪轻轻就守着老娘,哪个男人愿意娶这样的?"
我不在乎这些话。一年一年,母亲吃了无数的药,病情时好时坏。我用针线活补贴家用,学会了拆洗被褥、织毛衣,那些活计虽然辛苦,却能赚点零花钱。在我心里,照顾好母亲和兄弟才是最重要的。一年四季,我的手上总有针扎的小洞,春天缝被子,夏天做凉席,秋天织毛衣,冬天做棉鞋,闲不下来。
2005年,经人介绍,我在县国税局食堂找到份工作,虽然只是打杂的,但有了稳定工资。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坐第一班公共汽车去上班,车上的人不多,大多是和我一样的打工人。车窗上的雾气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我用袖子擦出一个小圆圈,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县城。
那年冬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税务局办公室的李主任。那天我在擦窗户,不小心把他办公桌上的账本弄湿了。他没生气,反而看我擦拭得很认真,就问了问我的情况。几天后,他又来食堂吃饭,看我算账特别快,就推荐我去参加会计培训。
"小刘,你手脚麻利,脑子也灵光,别总做这些粗活,学点技术,以后日子会好过些。"李主任递给我一张培训班的传单,"你去试试,学费我帮你垫上。"
我犹豫了好久,最终咬牙答应了。那段时间,白天上班,晚上坐在昏暗的台灯下学习,常常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半年后拿到了会计证,李主任又帮我从食堂调到了国企下属的一家小厂做账。这一干就是十五年,我从最基础的出纳做到了主管会计。街坊们都说我是命好,遇到了贵人。
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那年,母亲病情加重。我把所有积蓄都用在了给母亲治病上,却还是没能留住她。母亲临走前握着我的手,手指已经骨瘦如柴,却还是紧紧抓着我不放。她说:"芳芳,你一辈子为这个家操心,妈对不起你啊。你这孩子,命苦。"我强忍泪水说:"妈,您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那天晚上,窗外下着毛毛细雨,我坐在母亲的床边,听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直到它完全消失。
母亲去世后,哥哥回来奔丧。那时他已在省城成家立业,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他穿着体面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像是城里的成功人士。见到我,他红着眼圈说:"妹,这些年苦了你了。"我摇摇头,没说什么。葬礼上,村里人都来送行,七大姑八大姨围着我,说些安慰的话,我只是机械地点头,心里空荡荡的。
弟弟那时已经结婚,在县城买了套小房子,生活过得还算可以。他的媳妇是县里服装店的售货员,看起来挺精明能干,对我也算客气,但总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2010年,我用多年积蓄在县城买了套六十平米的小房子,还贷了几年才还清。搬进新家那天,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孤独。简陋的家具,单调的白墙,窗外是陌生的楼群和行人。三十一岁的我,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李主任知道我的情况后,曾经介绍过几个对象,但都没成。一来我年龄大了,二来我性格太过要强独立,男方都觉得"难以驾驭"。有一次,一个比我大五岁的男人,相亲时直接问我:"你能不能给我生孩子?"我差点把茶杯摔在他脸上。渐渐地,我也就不再奢望婚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慢慢在单位站稳了脚跟。我的办公桌上总放着一个旧铅笔盒,是父亲生前送我的唯一一件礼物,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原来的花纹。每逢春节,我都会买些礼物去看望哥哥弟弟。看着他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我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酸楚。
2012年,我买了人生第一部手机,是诺基亚的,黑白屏,按键发硬,但我很珍惜。第一次接到哥哥发来的短信,简单的几个字:"妹,过年回家么?"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2015年,单位进行改制,我被留用并转为正式员工。那一年,我三十六岁,终于有了"铁饭碗"。工资虽然不高,但胜在稳定,还有五险一金。我开始学着打扮自己,剪了短发,买了几件时髦的衣服,同事们都说我变年轻了。
生活好像就这样定格了,直到去年冬天,一通电话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那是哥哥打来的。电话里,他说:"妹,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我儿子明年就要结婚了,想在县城买套房子,手头差点钱。你那套房子平时也空着,能不能过户给我儿子?"
我一时语塞。那套房子虽小,却是我二十年辛苦攒下的全部家当,是我拼了命才有的安身之所。更重要的是,那是我唯一的安全感来源。一个人的晚年,没有依靠,那房子就是我的全部。
"哥,这事我得考虑考虑。"我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语气。
"妹啊,你就当帮帮哥哥。你一个人也用不着那么大房子,再说了,你这么大岁数了,也不会再成家,以后还不是得靠侄子养老?现在帮了他,他以后肯定会孝顺你的。"哥哥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这话刺痛了我。我一生未嫁,却不是因为没人要,而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照顾父母,为了供哥哥读书,为了帮弟弟站稳脚跟。如今,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却拿我的终身大事当作筹码,好像我注定孤独终老,就该把一切都奉献给他们。
还没等我回答,几天后弟弟也打来电话:"姐,我听说哥哥要你的房子?那你还不如把房子卖了,给我三百万,我准备扩大生意,肯定比房子升值快。以后赚了钱,我养你一辈子。"
挂了电话,我靠在沙发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窗外飘着小雪,县城的夜晚安静得出奇,只有偶尔经过的汽车发出"哗哗"的声音,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和软弱。我拿出那个旧铅笔盒,抚摸着它磨损的边角,想起了过去的四十年,想起了为了这个家付出的一切。我不是没有遗憾,不是没有梦想。年轻时,我也曾幻想过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个疼我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只是把自己的青春、机会、甚至可能的婚姻都给了这个家,给了哥哥和弟弟。
第二天,李主任来办公室找我,他已经退休几年了,但还常来单位看看。看我心事重重,眼圈发红,便问怎么了。我把事情和盘托出。
李主任皱起了眉头:"芳芳,这些年来,你付出太多了。得对自己有个交代啊。你无父无母,这房子就是你的依靠。他们怎么能这样?"
我点点头,却还是下不了决心。晚上回到家,我翻出了一个旧盒子,里面是这些年来的全部回忆:父亲穿着工装的老照片,母亲用过的针线包,我十三岁辍学时的课本,哥哥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弟弟小时候送我的手工贺卡...这些泛黄的纸片,承载着我的整个人生。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记得哥哥上大学那年,我每月只留十块钱生活费,连最便宜的挂面都舍不得多买一把,其余全部寄给他。记得弟弟结婚时,我拿出积蓄给他添了一台冰箱,那时的"美菱"牌冰箱可是稀罕物。记得母亲生病那几年,我日夜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
但我也记得,这些年来,每逢过年过节,哥哥弟弟的来电只是寒暄几句,从没问过我过得好不好;记得我生病住院那次,等来的只有同事的探望,哥哥弟弟只是打电话问问,说忙,来不了;记得我从未要求过什么回报,却也从未得到过真正的关心。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老了,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第二天一早,我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老刘,我房子要还是钱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哥哥惊讶的声音:"芳芳,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我平静地说,"房子给你儿子,或者三百万给弟弟做生意,二选一。"
"你、你怎么能这样?"哥哥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是亲兄妹啊!"
"正因为我们是亲兄妹,"我说,声音清晰而坚定,"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把最好的都给了你们。现在,我只想问问,你们有没有想过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继续说:"哥,你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辍学去集市卖馒头吗?那时候我多想继续上学啊,可我没说。你还记得我用攒了三年的钱给你交大学学费吗?我本来想买件新衣服的,是那种带花边的衬衫,集市上卖十五块钱一件,但我宁愿自己穿旧衣服。"
"妹...我..."
"哥,我不是要你感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是有自己生活的人。我四十岁了,没有丈夫,没有孩子,那套房子就是我的全部依靠。如果连这个也没有了,我老了该怎么办?"
挂了电话,我又给弟弟打了过去,说了同样的话。
弟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姐,我错了。我太自私了。你别生气,房子是你的,谁也不能动。"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接到哥哥弟弟的电话。我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那段日子,我的情绪低落,连单位的同事都看出来了,常劝我多笑笑。
一周后的周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刚做完晚饭,门铃响了。打开门,哥哥和弟弟竟然一起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水果和礼品。
"进来吧,"我侧身让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正好做了饭,一起吃。"
三人围坐在饭桌前,气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哥哥先开口了。
"芳芳,对不起。"哥哥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敲着桌面,"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从小到大,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们却习惯性地认为那是应该的。"
弟弟也说:"姐,我们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需要什么,却从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我的眼眶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我不想在他们面前流泪,怕他们心里有负担。
"没事,都过去了。"我给他们盛饭,碗里飘着香喷喷的红烧肉味,"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饭后,哥哥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问。
"我和弟弟商量好了,这是三万块钱,以后每个月我们各给你一千五,算是赡养费。你的房子是你的,谁也不能动。"哥哥的声音里透着歉意和决心。
我愣住了,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想起小时候,多少次我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同学们背着书包进教室,自己却要赶去集市;想起多少个夜晚,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服,针尖扎破了手指也不敢吭声;想起多少次,我把最好的留给了哥哥弟弟,自己却什么都不求...
"我不需要你们的钱,"我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我只想要你们的关心和尊重。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因为我知道,家人之间,不该斤斤计较。但是现在,我也想过自己的生活。"
哥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大学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芳芳,以前是我们不懂事。现在我明白了,你不仅是我们的妹妹,更是这个家的支柱。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今天的一切。"
弟弟也红着眼睛说:"姐,以后我每周都来看你,有什么事你就说,我来办。"
那天晚上,我们兄妹三人坐在客厅里,打开了一瓶尘封多年的老白干。这酒是父亲生前最爱喝的,我一直珍藏着,想着有一天能和家人一起分享。借着酒劲,我们聊了很多,哥哥说起了他在省城的工作,弟弟说起了他的小生意,我也说起了我的单位和生活。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
送走哥哥弟弟后,我站在窗前,看着县城的万家灯火。春节将近,街道上挂满了红灯笼,远处传来阵阵鞭炮声。四十年来第一次,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暖,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去了趟民政局,咨询了养老和医疗保险的相关政策。工作人员耐心地给我讲解,我认真地记在小本子上。在回来的路上,我路过一家早点铺,突发奇想买了些豆浆和油条。那是母亲生前最爱吃的早点,我常常起早去买,趁热送回家给她。今天,我买来是想念她,也是为了犒劳自己。
回到单位,李主任正好来取退休证明。看我气色不错,笑着问:"看来事情解决了?"
我点点头,捧着热腾腾的豆浆:"是啊,有时候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
"那你打算怎么做?就这么原谅他们了?"李主任有些担忧。
我想了想,说:"原谅是一回事,改变是另一回事。我决定为自己而活,不再一味地付出。我打算报个兴趣班,李叔您不是说我嗓子不错嘛,我想去学学唱歌,锻炼锻炼。然后周末约几个同事一起去郊游,或者去看场电影。"
李主任欣慰地笑了:"挺好的。芳芳,你知道吗?我一直很佩服你。你很坚强,也很善良。可是善良不代表要牺牲自己。你已经四十岁了,该为自己活了。"
晚上回到家,我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清一色的素净衣服,大多是黑色、灰色和藏青色,像是一面没有颜色的墙。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买过漂亮衣服了,仿佛生命中只剩下了照顾家人和工作的责任,而我自己的喜好和梦想早已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了个大早,梳了个精神的发型,化了点淡妆,去逛街买了几件颜色鲜艳的衣服,还剪了个精神的短发。照镜子时,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比以前更有神采了,像是重新被点亮。
那个周末,我穿着新买的红色毛衣,约了几个同事去爬山。山脚下,几个老人围着收音机,听着评书,悠闲地晒着太阳。山腰上,青松翠柏间,游人如织。站在山顶,看着县城的全景,我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胸也跟着宽广起来。
四十岁,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我决定学着爱自己,学着为自己而活。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一盆文竹,放在客厅的窗台上。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买花,为了点缀我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别人。
过了两周,哥哥又来电话,说儿子的婚事可能要推迟,因为房子的事还没解决,县城的房价又涨了。
"哥,"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个提议。我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我可以把它卖了,然后和你们一起凑钱,在县城给侄子买套大点的房子。我们一家人一起住,你们来县城时有地方歇脚,平时我住那里照看。但有个条件,房产证上必须有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哥哥哽咽的声音:"芳芳,你太好了。但是,不行,那是你的房子,是你的保障。我们不能再这样对你了。"
"哥,我想通了,"我说,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们是一家人,应该互相帮助。但前提是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我不是让你们感激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面对困难,共同解决问题。这样,我们凑钱一起买房,产权共有,你觉得怎么样?"
哥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最终,我们达成了一致。我出一部分积蓄,哥哥出大头,加上弟弟东拼西凑的一些,给侄子在县城买了套三室的新房。房产证上写了我和侄子两个人的名字。这样一来,即使年老时我无依无靠,至少还有块瓦遮头。
弟弟知道后,主动提出帮忙装修。他本来就在建筑公司上班,认识不少装修师傅,价格能便宜不少。三个月后,新房装修完毕,我搬了进去。虽然平时只有我一个人住,但每逢周末或节假日,哥哥一家和弟弟一家都会来小聚。
新房子里,我专门拿出一个房间,放上了这些年来收集的家庭照片和纪念品。父亲的工作证,母亲的针线包,我的会计证,哥哥弟弟的结婚照,侄子侄女的满月照...一个家庭的历史,就这样被完整地保存下来。
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和味道。
今年春节,全家团聚。我和弟妹做了一桌子菜,有糖醋排骨、红烧肉、清蒸鱼、炖鸡汤,还有小时候最爱吃的韭菜盒子。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哥哥、弟弟和他们的家人,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晚上,侄子悄悄塞给我一个红包。我打开一看,是一张旅行社的单子,是去云南的七日游。
"姑姑,"侄子有些腼腆地说,"这是我和爸妈、叔叔婶婶一起给你准备的。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该休息休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抱住侄子,眼前浮现出他小时候的样子,那时他才到我腰间,现在却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泪水再次涌出眼眶,这一次,我没有忍住。
"谢谢你们,"我哽咽着说,"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三月的云南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我坐在大理古城的一家咖啡馆里,点了一杯咖啡,看着人来人往。四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不为了谁,只为了自己。
站在洱海边,看着湛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湖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胸腔被某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和自由充满。迎面走来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笑容灿烂。我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随即又想,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四十岁,我终于明白,爱家人不代表要牺牲自己;善良不代表要委屈自己;坚强不代表要独自承担一切。
生活从来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有权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那就是,既爱家人,也爱自己。
回县城的火车上,我靠窗而坐,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车窗上映出我的倒影,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脸上多了些许笑纹,却也多了些光彩。
一路上,我在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也许可以考虑报个舞蹈班,认识些新朋友;也许可以尝试学开车,给自己更多的自由;也许,还可以试着接受李主任介绍的那个同龄人,他是个中学老师,虽然是个离婚带孩子的男人,但听说为人踏实善良...
列车驶入县城站台,我拉着行李箱走下车,迎面是和煦的春风,还有不远处来接我的侄子。
"姑姑,旅行怎么样?"侄子接过我的行李,"看你气色不错啊。"
"挺好的,"我笑着说,"云南的风景真美,有机会你也该去看看。"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路边开了一家新的培训学校,橱窗上贴着各种课程的广告:电脑、英语、舞蹈、烹饪...我停下脚步,多看了一会儿。
"姑姑,你想学什么?"侄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兴趣。
"嗯,我想学跳舞,还有电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好啊,明天我陪你去报名。"侄子爽快地说,"不管什么年龄,都可以有新开始。"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四十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走,找回那个曾经被遗忘的自己,活出属于我的精彩。
这就是生活,有得有失,有苦有甜。重要的不是你失去了什么,而是你如何珍惜现在拥有的,以及如何勇敢地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