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进病房以来,她就一直在对我说话,方言口音很浓,我听不大懂,只能专心去听。
她边说边哭。除了有一点点异于常人之处外,显然她所说的内容中,的确是有让她伤心的事情。
十多年前给她做手术的医生叫出了她的名字
我去那个病房之前,病房只有她一个人。
一天晚上9点多,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进来查房。一个女医生指着她说,“王艳玲,你是王艳玲!”
她很奇怪,问医生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医生说,“十几年前我给你做的手术啊,快二十年了,你忘了,但我对你印象很深。”
医生说完,问了问她的病情,便去别的病房查房去了。
这幕情景勾起了她的回忆。近二十年前的记忆里,的确有这个救了她生命的医生。
她赶忙下床去走廊追赶医生,想当面表示感谢。但奇怪的是,走廊和其他病房都没有那个女医生的影子了。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她每天都像来病房打针的护士打听那个医生,护士听到她说的“高高胖胖的女医生”,都茫然地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说,那个女医生给她做的剖腹产手术。护士说,那应该就是妇产科的医生了。
她纳闷,很认真地一遍又一遍问我,“你说奇怪不奇怪,妇产科的医生怎么回到内分泌科来呢,他们医生也是来回串门吗?”
说着说着,她便哭了,抹着眼泪,说医生突然叫出她的名字,让她很激动,证明医生很重视她,所以这么多年还记得她的名字。
剖腹产时,一块纱布被缝进肚子里
她说,很后悔生了那个二胎的男娃。不然,她也不会因为生不下来而选择剖腹产,不剖腹产,也不会承受后来那么多的痛苦。
剖腹产手术是在他们当地的县医院做的。从医院回去后,她肚皮上缝合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肚子里成天疼痛,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疼痛也一天天增加。
而她当时的丈夫,她给他生了一儿一女的那个男人,在她疼得满炕打滚时,没有关心和问候,反而骂她矫情。
后来她的表姐把她送到这家医院。那应该是剖腹产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了。
这个医院的妇产科医生给她做了二次剖腹,取出了滞留在肚子里的纱布,这才消除了她的病痛。
她又一次哭了,是现任老公在医院用轮椅推着她的幸福的眼泪
因为生儿子剖腹产时的纱布风波,她从这家医院回去,觉得自己是重新活了一次。
第一任丈夫对她病痛时的痛苦的冷漠,也让她心如死灰。
她提出了离婚。
她说她的离婚并不顺利,经过许多波折。至于她具体经历了什么波折,她避而不谈,只说她最终净身出户,两个孩子一个也没跟她。
现任的丈夫,她亲切地称为老公。
他们是自由恋爱的,谈了一年,就结婚了。结婚时,他还要找理发店给她盘头化妆。
提到这个男人时,她脸上竟然有着少女般的害羞,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幸福感。
她不止一次说,“我来医院时吐得不行,人都走不动路了,我老公用轮椅推着我,我都不好意思坐,但是他坚持让我坐,还推着我去门诊检查”。
这些话是伴着眼泪说的,她说她的前半生很不幸,但后半生的命还是不错的,这个男人能靠得住。
“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是因为从没有感受过温暖
在讲述过程中,她不断说“我姐如何”,“我姐对我说”,似乎她“姐”对她特别好,而她也一直在用自己这些年打工攒下的钱给她姐买真丝裙子和绣花的手提包。
她给我看她买的裙子时,我发现价格是198元,而她身上的衣服连同裤子,加在一起应该不超过80元。
她还给我看她给她姐孙子网购的零食。
她这么舍得,我以为这是她亲姐,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也许只有她这个姐一直对她好,她才如此舍得花钱回报姐。
她却说,这不是她亲姐,而是她现任老公的姐。
她亲姐亲妹这么多年和她根本就不说话,她们之间也没有来往。
她老公的姐对她很好,因为她老公有时候对她不好了,他姐就骂他。她高兴地说,“我老公最听他姐的话”。
尾声
她今天出院,说她姐的儿子开车来接她。
等车接她时,她还在给她“姐”打视频电话,问家里有啥菜没,说她在网上买了生姜、青皮萝卜、菜花,还给姐的孙子买了两个人参果。
她把购物网站里的人参果视频给我看,说就跟电视剧《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一模一样。
希望善良的她,后半生一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