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大师…我看见了一个人!不是不是…我是说,我看清了一个人…不不不,我是说我看懂了…不是,看破了…看透了…”酒鬼抓耳挠腮,面红耳赤道,“大师,你晓得的,对吧!”
老和尚闭目宁息, 气定神闲。
酒鬼略微脸红,擦擦额头道:“我是说…唉…我还是从头说吧。
今日渡口来了一对逃难的母女,两人估计已身无分文,那母亲不忍带着孩子在路边乞讨,便将孩子放在不远的树下,抬眼便能看见。可不一会回来时,却发现孩子手上有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还不待女子反应过来,那卖馒头的店家已跑了上来,说这孩子偷了他家的馒头。众人见这母女衣着褴褛,孩子手上还捧着两个馒头,顿时便信了六分,纷纷指责她们偷盗。无论女子如何哭述不知情,众人却不相信,甚至有人污言秽言,还有人要将她们扭送官府。也有那同情二人的路人,但面对汹汹民意却不敢言。
偏这时,镇上捕快班头却挤进人群替他们解围,原来是方才他买馒头时,见女孩年幼可怜,才扔下了两个给这女孩。店家也记起确实班头刚买完馒头,想来是偷馒头的另有他人,却被自己误会了。
转眼间,那些叫嚷着要送官的人,立马笑颜巴接班头,说他心善是活菩萨。那些方才不敢言的路人也说‘就知道不是他们偷的,都怪你们心太恶’。甚至还有衣着光鲜之人取出二文钱给了母女。人情冷暖,我也见得多了,当时只觉是世下的常态。可突然边上传来些闲言碎语,说是这班头看上乞讨女子的姿色,故意给些好处,事后便要如何如何。此议一出,周围有那好事者也跟风起哄,没多久便是有板有眼的一出龌龊戏。
我听得简直气血上头,正要嘲讽几句,可忽然我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敲了一下,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闪出,看着眼前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我仿佛看见有一只奸笑着的猴子骑在他们头上,指挥着他的一言一行,甚至连那笑容都一般无二,而他们对此却毫无知觉!而他们说出来的那个污秽之言,竟先从那只猴子的口中冒出,仿佛是这些人在模仿着猴子的一言一行。
我当时惊住了,见惯了人耍猴,却是…却是第一回见猴耍人!但也是在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大师平常说的道理。原先我总觉得,为人一世,率性而为就好。我又不要当圣人,也不能当皇帝,更不指望去流芳百世,为啥要学什么修齐治平,什么波罗智慧,什么上善若水,可今日却发现我错了…不,大师,不是错。我没有错,那些人也没有错。只是此前的我和他们一样,选择了这般人生而已,任由无知、贪婪和暴躁的猴子控制着自己,甚至还会找出无数的理由和借口为自己的无知和自私遮掩,让自己相信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正确、正义,若有人反对,便要毫不犹豫的维护甚至反击,却从来不曾知晓!
但今日…今日我竟然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在过如此的人生’!”
酒鬼似乎依然惊诧于这个发现,忽然呆在那里回忆着当时的感受。老和尚依旧淡然,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酒鬼醒来,变得欣喜道:“当这个念头一出现,我便突然不想过这样的人生了!我依然不想当圣人,也不想流芳百世,也依然可以如从前般浑浑噩噩的度日,可是…可是我就是…突然不想如此!我想活得更清醒!”
“阿弥陀佛!”老和尚极为难得地喊了一句佛号,看着酒鬼道:“何谓清醒?”
酒鬼闻言思考片刻,却皱眉道:“我…不知道。我只感觉…心里突然多了另一个我,这个‘我’没有感情,不会欣喜或悲伤,就像…对对,就像一尊佛像,他就这么看着原来的那个我。他也不会告诉我什么是对和错,甚至我肯定,即使我做错了他亦不会阻止。他只问我一个问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听到这一问,我本该质疑‘我如何会不知我在做什么?’。可那一刻我却丝毫不觉得突兀,却只回想起过往,我如何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给自己的无知找遮掩,为自己明知不该做却仍要去做的事找理由。我在骗自己,一直都在,但我自己竟不觉得这是骗!那一刻我仿佛身无寸缕,被他看得无比透彻。
那时,我也看清了自己!念头一我便不愿再如从前一般时而尖酸刻薄,时而自觉卑微,时而又莫名傲气十足,不愿再浑浑噩噩。即便我无所他求,我亦要知道自己为何欣喜,为何恼怒,为何伤悲,为何怀。要如打开天眼般,清醒地审视言行,不再被那只猴子捉弄玩耍。”
“善哉!”老和尚道,“明心见性!恭喜施主!”
“大师!”酒鬼突然有些激动,“我是…我是要成佛了吗?”
“时候不早了,早些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