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02年的一个小说,字数不多,不到五千字。此文为当时的练笔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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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段时间,胡子没有给我打电话。但这不能怪他,因为我每天总是很晚才回家,即使他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知道。现在,我突然想起了他,决定打电话约他在蓝色酒吧见面,接电话的人不是胡子。他的妻子听出我的声音后说,他刚才还在念叨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我问胡子去哪啦?她说,买烟去了。
在我去蓝色酒吧的路上,我想用这段时间介绍一下胡子。胡子是我的同学,又是同乡,我们毕业后一同留在了这座城市。他对自己目前所从事的职业毫无热情可言,他说我本不适合当教师,甚至一点兴趣也没有,当初的选择真是一种误会。但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他
常常在醉酒后对我说,你看你多自由,想去哪
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他根本没有
见到或者说不理解我辞职后辛苦奔波的心情。
他的这种消沉当然还另有原因。因为牵涉到他的个人隐私,我只好一笔带过。他曾有过叶芝式的爱情经历。他的爱情之火的熄灭导致了他
匆匆地结婚,立起了一个没有爱情但仍温暖的
家。其实,对于了解他的人来说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他已过了谈情说爱的年龄。他认识到这点并醒悟过来与他的学生有关。他告诉过我,他教的那个班的学生已有人在谈恋爱了。他们才十三岁,他说这都是现在生活太好的缘故,我们这个年龄时吃的是什么?他这样说时脸上的表情便显露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
胡子坐在蓝色酒吧的竹椅上向我招手。我坐下后,他说找我有事?我说当然有事,还有就是喝酒,他说少说废话,先说事,后喝酒。我便把想让他陪我去南方的事告诉了他。他吃惊地说,你都把生意做到A市啦。他点了烟。猛吸一口,一脸神往的表情。我说,学校会同意你去吗?即使同意了,你老婆?他吐出一口烟,目光穿过茶馆的蓝色玻璃看到一个领着一只狮子狗的女人。一只蓝色的狮子狗欢乐地叫着。一个同样是蓝色的女人。她在散步。她穿着的肯定不是蓝色的裙子,我们从茶馆出来时,她正往回走。胡子说,这是我们校长的女人。校长的女人?我说,胡子说,校长的情人,这你该明白了吧。校长的女人从我们的身边走过。她的狮子狗突然停下来,探着脑袋看我们。一只法国狗,胡子说,已不是纯种法国狗了。胡子目送着女人的背影,目光贪婪并放慢了脚步。
胡子说,(眼睛深处仍可以让人看到牵着小狗的那个女人),这简直是在做梦,他鹤立鸡群般立在A市的人群中,目光看着这座城市的风景。这次A市之行还算顺利。胡子的妻子听说他同我去A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有一点小麻烦出在学校,不过胡子已找好了代他的老师,所以在校领导几番刁难之后拍板同意了。我打算在A市呆三天,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们三天之后便走。胡子的开销包在我身上。他说,你忙你的,我一个人出去逛一逛。我交待他要少开口,因为人家一听你的外地口音,便会打你的主意。还有小心女人,他听后笑了笑,说上了女人的当才好呢,我说,染上了病可就不好了,把病带回家就更不好了,把病传染给老婆那就麻烦啦。
能请我喝一杯吗?
一个女人走过来。女人的出现的确显得有些唐突,不过在A市,这没有什么不正常。但胡子对此却缺少心理准备,因此当那个陌生女人在他身边坐下时,他多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种情景只发生在外国电影里,一个女人说能请我喝一杯吗?男人很有风度很有礼貌地说当然可以,我很高兴能请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喝酒。胡子在回忆模仿,但做起来却极不自然,甚至是忸怩。他腼腆地笑了笑,说当然可以,你喜欢喝什么?他的目光在女人穿了长筒袜的大腿上停了片刻,等待着女人的回答。女人说出了一洋酒的名字。比如白兰地,人头马,或法国葡萄酒。总之是一个洋酒的名字,耳熟。但他没有喝过。女人喝了一小口酒,说听口音你是山东人?他点头,说是,女人说,我也是。他听后便感觉到有些亲近,于是举起酒杯说,他乡遇老乡,我们干一杯。他一饮而尽,而女人只是沾了沾嘴唇。女人说这一杯是我要感谢你的。你请我喝酒,下次我请你。他义不容辞,又一饮而尽。他渐渐地放松,酒兴也随之高涨,但这并不说明他的酒量比平时要大。三大杯酒落肚,他的头便有些沉了,普通话也由山东口音代替。女人说,今天真高兴,但是我一高兴就会喝多,你能送我回去吗?他说,当然可以。
胡子把这个小插曲告诉我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他被那个自称是山东来的女人骗走了口袋里的所有的钱。胡子肯定隐瞒了女人诱他上床的事。女人会在他脱光衣服时借故去冲个澡而一走了之。当然,她不会空手而走。想到胡子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情景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胡子并不恼火。他说她不是山东人,我止住笑,
当然不是,你老婆才是山东人呢,他吸着烟,表情迷茫地说,你小子是不是也被骗过?我说,当然,这次被骗,下次骗她。胡子躺在床上吸烟,他把烟灰弹在地板上,像在自己家里。
我告诉胡子说等我办完了事陪你逛一逛,而且我还会带你去找女人。不过你最好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因为会有另一个女人会以另一种方式骗走你的钱。胡子说钱倒无所谓。我说当然无所谓,那又不是你的钱,胡子说你忙什么呀?可别做非法生意,那样我可要留在这里了。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子进退两难,困惑地看着那个身穿睡裙的女人。女人怀抱着一只小猫,头发零乱。她松开手,小猫便从她的膝上跳了下来。女人以同样困惑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这个男人。她赤着脚,一截闪光的小腿被她迅速抻下来的裙裾遮住了。
你找谁?女人说,我不认识你,你走错门了吧?
胡子后退一步,206,走错门了。这是他隔壁的房间,他抱歉地说对不起,真的走错门了,他又后退一步正要转身实士女人话了
别走,女人说,他说,有什么事?女人说,这里不叫养宠物,要是让他们看见了就糟了,他说我不会说的,女人说,谢谢你。女人向猫招手,说咪咪过来,小猫又窜上她的膝头,温驯而迷人地喵喵叫了两声。他讨好地说,多么听话的小猫。女人说,你也喜欢?他说,喜欢,我小时候就养过猫,我叫它花花。
女人说但是他们不喜欢咪咪。
他没有见过她,他见过其他房间的人,但唯独没有见过这个养猫的女人。他想起校长的女人。校长的女人带着一只狮子狗散步,女人都喜欢小狗小猫吗?
小猫被关在屋子里会被憋坏的,他说。女人神秘而小声地说,我们只在晚上出去,我们去散步,很开心的。你要不要去,今天晚上。
他说当然可以,可是你怎么带他出去?女人说你看,她指着一个纸板箱说,咪咪藏在里面可听话啦。
胡子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后才想到自己不该答应女人陪她去散步。因为他在女人的房间里看到一双男人的鞋。
我打电话告诉胡子说今晚可能不回去了,我遇到麻烦了,说不定还要再呆几天才能走。
胡子说,随便。
胡子放下电话,接着又拿起了听筒,要不要给妻子打个电话?他踌躇着。敲门声改变了他的打算。他放下电话,然后开门。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隔壁的那个女人时,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为什么犹豫不决,最后放下了电话的原因。整个下午,他都在等待着什么。他在等女人的敲门声?没有必要鬼鬼祟祟的,要自自然然,何况这是在A市。
我们走吧,女人说,既神秘又兴奋。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出门去。
但是电话突然响了,他不得不回去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说,你是谁啊?他手握听筒,以为门外的女人在看他,所以朝门外笑了笑。
喂,我可是长途啊,你怎么不吭声?电话里的女人有点不耐烦地说。
他放下电话,咕囔着我知道你是谁?
他刚要走出门,电话又响了。但他没有回去。
电话铃仍在执拗地响。
女人走在前面,很容易地躲开了宾馆人员的目光。她有些激动地说,他们不会发现的。
他跟在女人的身后,同样心情激动。他并不是为藏在纸箱里的猫而激动。女人穿着随便,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的腰细而柔软,被裹进短裙里的屁股圆鼓鼓的。她不时地瞥一眼身边的这个男人,脚下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一串动听的音符。他呼吸急促,心在怦怦地跳,我帮你提着,他说。
女人说出了这个门就行了,我一个人时倒不害怕,两个反而有些紧张,你呢?
他说,像你说的一样,胆颤心惊。
出了门,两人相视而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女人打开箱子,然后把猫抱了出来。被憋坏了的猫一出箱子便喵喵叫了两声。
我们到哪里去呢?他说,我们这个词一经说出便拉近了他和女人的距离,女人接着便用了这个我们。
我们随便走走,女人说。但是他不赞同女人带他走这条繁华的大街。他暗示女人应该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或者选一条人少的街,因为他们会看到猫的。女人说穿过这条街便是一个人工湖,我每天都去那里。就你一个人?
他说。一个人,女人说。你丈夫呢?或者你先生?他只是这样想了想,却没有说出口。于是他和女人之间出现了一段小小的沉默。你是谁呀?为什么不作声?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冒出他的脑海,他忍不住想笑,甚至轻轻地笑出了声,女人觉察到了他在笑,说你笑什么?他说,我想起刚才我们颤颤惊惊的样子,女人听后也笑了笑,
不会有事的。我一直这样做,他们一次也没有发现,女人说买花吗?先生,您买一枝送给您的太太吧,一个小女孩拦住了他和女人。小女孩举起一枝玫瑰说,买一枝吧,买一枝吧,小女孩说。
他在小女孩的怂恿下接过了玫瑰,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人说,你不打算送给我。他说为什么不呢?
女人嗅着花。她冷落了猫。现在,猫喵喵地叫了两声以示抗议,而她仍在嗅着花,这个春天,你是第一个给我送花的男人。
你送给我花,我请你喝茶。
女人怀里的猫忍不住了,它喵喵地叫,突然窜到了地上,然后横穿公路,一边跑一边叫。
咪咪,咪咪,女人大叫。他说,我去逮它回来。
他眼盯着猫,奔跑起来,也许它看见老鼠了。他的确看到了什么,是一只黑猫。
他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女人尖声大叫,之后倒了下去。
是一只黑猫,它一定看到那只黑猫了。因为这是春天啊,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猫一到春天便是彻夜叫个不停,他知道猫在发情,这个时候的猫往往脾气暴燥,但春天一过,它就又会变得温驯而可爱了。他过去养的那只猫叫花花。他常常阻止它去捉老鼠,如果猫背着他捉了老鼠吃,他会好几天不去理睬它。花花的死就是因为它吃了一只死老鼠。他放学回家,喊了两声花花,却没有听见花花的叫声,他四处寻找着,直到父亲说它死了。花花死后,他从未再养过猫。他把体温还热乎乎的花花埋在了屋后的果园里,从此再也没有去看过它。
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咪咪危在旦夕。他冲过去,去救一只猫。他不能让咪咪丧命于轮下。他冲过去,他感到女人正看着。他救了咪咪,女人会感谢他的,在206 房间,女人的笑给了他力量和勇气。一个神态缱绊,甚至有些慵懒的女人,她穿着睡裙,赤着脚,他只瞥了一眼便激动起来,一双柔软,白皙,小巧的脚十个涂了油彩的脚趾甲闪动着迷人的光泽。
女人说,别走。
女人说,你也喜欢猫?·女人说,你看。
女人的小腿在裙裾下一闪,然后又一闪。女人说,我们随便走走。
女人说,不会有事的,我一直这么做,他们一次也没发现。
女人说,他们不允许养宠物,他们会把咪咪带走,甚至弄死它的。
女人说,我请你喝茶。
她打错了,我告诉她打错了,可她还在打。咪咪回过头来,嘲讽般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抓得到我吗?你抓不到我。
他的脑海出现了空白,他被那片空白吞噬了,他没有听到汽车的紧急刹车声。更没有听到司机的大骂声,找死呀。
咪咪在公路那边停下了,它喘着气,肚子一起一伏,像有一只风箱在给它打气。
206房间的女人敲开了我的房门。在我开之前,胡子的妻子来过电话。她说,我昨天打过电话。我说你是不放心胡子呀,你不放心也得放心,他不回去啦,她说你说什么?我开玩笑说,胡子在这里跟人家好上啦。
206房间的女人说,他死了。谁?我说,你说谁?女人说他。
胡子是我们小时的伙伴中第一个长出胡子的,等我们开始长胡子时,他的胡子已郁郁葱葱了,从此都叫他胡子!胡子。
胡子小时养过一只叫花花的猫。因此这篇小说也可以叫作《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