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再跟我说对不起时,我便知道,和他,终将陌路

当医生叫到陈洋手术时,她还是有些害怕。

尽管,尽管这不是第一次。

她去手术室前,给他打电话:辰,我有点怕,你能来不?

嗯,乖,我这会儿实在走不开。等我这边收拾完立马就去看你。江辰的声音里都是疲惫和无奈。

陈洋咬着嘴唇,眼眶里的红意涌上来。

当护士再次叫名字时,她整理下睡衣,一个人走向手术室,不再有丝毫留恋和不舍。

“就你一个人?家属呢?”护士看了眼空空的走廊,诧异地问。

陈洋深深吸了下鼻子,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滑下来,强笑着说:“小手术,我自己就好。”

“小手术?”里边的医生望向她,眼里带着同情的真实,道,“姑娘,这对女人可不是小手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陈洋咬着牙,没有接话。

她自然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

陈洋想。

她在手术床上躺好,麻木得像一具尸体。

“妞,都这一步了,男朋友都不来,不是心里没你就没责任心。”医生过来给输液瓶里推上局部麻醉的药剂,声音柔和下来,叹了口气,说,“别怪我说话难听。这样的男人我们见得太多,你手术完,分了吧。”

陈洋听着,撇过脸,清泪终是落下。

是的,她就是打算手术完,就和那个江辰分手了的。

只是,对不起。她摸着瘪下去的肚子说。

没有感情么?怎么会!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剥离开去,伤得不仅是身体,更是心额。

肚子里的它和曾经爱过的他,都一样。

她发现前夫外边有人后,便毫不犹豫地离了婚,带了孩子出来过。

那时候,她觉得离开男人照样过,照样可以把孩子带得很好。

但事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上着班,还要看着时间,安排好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碰上加班,她就只能把孩子丢在幼儿园老师那里,但,经常这样,老师也不乐意了,因为别人也要休息。

这些都还好说,就是万一碰上孩子头疼发热,那只能请假。请一次假要扣工资和全勤奖,一下四五百就没了。

所以,她的工资在全公司是最低的,养活个上幼儿园的孩子也仅是勉勉强强。

甚至,有时候,孩子想要个玩具,或想吃个蛋糕面包,她都好算上半天,然后挑一个最小的买下。

而前夫,自给了半年的抚养费后便再无音讯。

她常常在半夜坐在黑暗里哭。

即使这样,第二天,她依然灿烂地笑着叫儿子起床。

这样的日子持续着,直到她快要支撑不住时,他就像天兵一样出现了。

“感谢有你”她常这样想。

那天客厅的灯坏了,陈洋在桌子上又放了板凳,然后站上去换一下。

此时快递员打来电话,说是她定的烤箱到了。

陈洋让他送上来。

就在让儿子去开门的刹那,陈洋的眼睛一黑,便从板凳上跌了下来。

孩子吓坏了,厉声哭着。

那天送快递的就是江辰。

他等半天不开门,只听得屋里孩子哭得不对劲,又敲了几次门后,遍一脚把门踹开。

屋里漆黑一片,江辰打开手机的灯,看见满脸血的陈洋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

他赶紧打了120,还有些意识的陈洋抓着孩子不撒手。

“放心吧,孩子有我呢。”江辰说。

陈洋听这低沉声音,不知怎地,竟觉得莫名心安,便松了手。

此后,江辰便请了假,在医院跑前跑后地缴费、打饭,照顾陈洋和孩子。

“你不必这样,不耽误你工作,我自己可以。”陈洋以前受伤太多,对男人有还有些抗拒。

江辰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说:“你可以?指望你照顾孩子?算了吧!”

那口气,那神态,就仿佛,他就是这里的男主人。

陈洋对上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时,突然想到这一点,脸便红了。

陈洋的头伤好后,江辰依然往这里跑,不是送菜做饭,就是顺带帮她接孩子。

陈洋不说,像是就这样默许他的存在。

她是不敢说,爱,这字太沉重;爱人这个词,更是沉重。

她没有勇气,即使她从江辰眼里看见那之炙热的火花。

江辰比她小三岁,今年25,还没有女朋友。

当她听见他漫不经心说的这句话时,心里更是一缩,脸上便没了笑意。

“你以后别来了。我们母子可以。”陈洋看的脸上是冷。

江辰没接话,只是和孩子疯玩。

“我喜欢你!想娶你!是认真的。”江辰走的时候,在门口看着她说。

陈洋一个劲儿摇头。

以后江辰再来,她便不再开门。

直到那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影带着儿子回家,正准备开门时。江辰身后出来,手里捧着生日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他唱着,一步步朝她走来。

陈洋僵住了。

他怎么知道我的生日?要知道,她有多少年没过过生日了,从嫁给前夫那年开始吧。

“生日快乐!”江辰说着,变戏法似地,在两根手指上弹出一个首饰盒子,里边装着一没闪闪发光的戒指。

“欧……”孩子欢乐地跳着来,一直扯着陈洋的衣角,说想吃蛋糕。

陈洋压着纷飞的思绪,终是让江辰进了门。

晚上,她对着蜡烛许愿时,江辰说,他也许了愿。

他的愿望是不让他爱的女人和孩子,再受一点点的苦。

烛光下,跳跃的是陈洋笑中带泪的脸。

还江辰虽是本地人,家庭并不怎么好。用他的话说,是被姐姐拖累的。

姐夫好赌,把原本一个相当殷实的家败得千疮百孔,欠下一屁股债。姐姐软弱又放不下男人,一直不愿离婚,就那么哭一半死一半地过日子。

在加上父母对姐姐的溺爱,便一手把女儿外孙的生活兜了下来。

江辰和姐姐感情又极好,虽是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听了父母的话,把每月收入的一半拿出来接济。

别人都是弟奴,他,却是个彻底的姐奴。

“你不累么?”陈洋心疼地问。

“怎么不累。”江辰叹了口气。

“那我和孩子……”陈洋心里很沉。

她不能不考虑,姐姐一家就是无底洞

江辰抱着她,把头放在她肩窝,低声说:“我想好了,我们出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除了父母和爱人,我没有义务承担。”

“好。”陈洋信他。

有江辰这句话,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江辰搬去和陈洋同居。

下班之余,他不但把家务都包了,甚至还把全部收入交给她保管。

“攒够房子首付,咱就去了领证。”江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温柔滴看着陈洋说。

“好。”陈洋看着越来越接近那个数字的存折,笑得灿烂。

那段时间,她是活在蜜里。

上帝在关上一扇门时,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这话,身为基督教徒的陈洋,是无比确信的!

有时候割裂一段感情很难,想割裂几十年相处的亲情更难。

就在陈洋以为属于他们的幸福日子来了时,江辰的姐姐出事了。

那天周日,江辰带着陈洋和孩子在游乐场玩,突然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哭,说姐姐被那男人打得住院了,还挺严重,让他赶紧去。

江辰一听也慌了,跟陈洋说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晚上,姜晨回来了,一脸憔悴和配备。

江辰跟陈阳解释说,姐姐被姐夫打断了两根肋骨,需要手术陪护,而爸妈被气得犯了病。眼下,都是他一个人在照顾。

“我回来看看你。一会儿,我还得去医院。”江辰满眼的抱歉。

陈洋说理解,心里心疼得有点堵。

“你不行,劝劝姐姐离婚吧。”

“离婚?离婚了姐姐和她孩子怎么过?”

“不离婚,你姐姐怎么活?你爸妈怎么活?你怎活?沾上赌的人,有几个好下场?”

“……”

“他会拖死所有人,包括,我和孩子,甚至以后我们的孩子。”陈洋说到最后,眼里的是无尽的黑暗。

是的,那条路,不用想,她便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辰没有说话,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个“好”字来。

陈洋不知道江辰怎么和家人沟通上,反正听说他姐姐终是向法院起诉离了婚。

但,姐姐也因此得了抑郁症,每天寻死觅活。

江辰父母和姐姐,把这一切都归咎与陈洋。

每次她和江辰回去看望二老,都会被拒绝进门。

“什么货色!自己离婚了,非撺掇着别人都离婚了才舒服!你是不是盼望着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然后去拐别人家儿子,别人家的弟弟?!都是老女人了,要你就不错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江母隔着门骂。

陈洋的脸一下没了血色,眼泪噗簌噗簌往外下掉。

江辰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别理他们!有我在呢。”

陈洋想如往常那样说信,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姐姐的抑郁症愈发严重,几次都在医院里抢救过来。

许是愧疚,江辰往父母那边跑得发勤了。从照顾姐姐,照顾父母,到接送小外甥上下学……

陈洋看着,虽是心疼,也不好再说什么。

再后来,江辰交到他手上的钱也越来越少。

“对不起,洋洋,我姐要治病,爸妈也没多少收入,还有外甥要上学,我……我想从咱折上取些钱。”江辰无措又无奈。

陈洋不吭声,默默把那本存折递过去。

就这么,她看着存折上的钱一点点变少,那间心里构建的美好大厦也在一点点倾斜……

陈洋怀孕了。

江辰高兴得像个孩子,说到十一就结婚。

“那房子呢。我们住哪里?”陈洋翻着那存折上仅剩的三万块钱问。

江辰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和爸妈说,他们肯定也会同意的,咱们回去住。”

陈洋愣了愣,但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和江辰都期待着十一的婚礼,期待着小生命的降临。

尽管坎坷,但生活总是有盼头的不是。

本来孩子上学放学都是江辰负责的,这天小雨,江辰电话说姐姐情绪不太好闹着要跳楼,爸妈害怕,让他回家一趟劝劝。今天怕是接不了孩子了。

陈洋想着自己已经过了三个月的安胎期,只要小心点,接孩子还是没有问题的。但谁会想到,接孩子回来的路上,电车一打滑,带着儿子一起摔了……

等醒来时,已经在医院,她被告知肚里的孩子没保住。

“对不起!对不起!”江辰坐着她床边,拉着她手边哭边说边自责,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一颗泪滑过眼角,冰冰凉凉的。

陈洋真的累了,想结束这段关系。

她和江辰相爱不假,但这爱背负得太多,多到她举步维艰。

陈洋提出分手。

江辰不愿,哭着跪着求她,拼了命地工作,拼了命地对娘俩好。

陈洋心软了,一拖又是半年。直到江家二老和姐姐对江辰又开始新一轮盘剥,而善良如他的男人根本不懂得拒绝。

燃起来的希望一次又次被磨灭,陈洋的心彻底凉透。

她不可能再把自己和孩子的以后交到这样的家庭手里,便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江辰摊牌。

这次,她任江辰怎么哀求都不再松口。

要分手的前一天,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既然都要分手了,这孩子留着也是遭罪了。

她去流产前,跟江辰打了电话。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声音。

“我姐姐家孩子眼睛受伤了,要做手术,这两天我过不去。你知道的我姐姐和爸妈身体不好……能不能,等两天。”他发信息过来。

哈,陈洋苦笑一声,关了机。

手术后的第二天,江辰终是来了。

他满脸的疲惫从心底泛出来,比之前更显沧桑。

“你……还好吧。”他嘴唇蠕动了半天,才说道。

陈洋不理他,翻了身背对着他。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听见这话的陈洋再忍不住,呼地一下坐起来,瞪着他眼睛大声说:“对不起?你对不起谁?你对不起你自己!你这个烂好人,你总为这个负责,为那个负责,谁为你负责?你的一辈子谁为你负责?!你凭什么就要说对不起!”

她是真的生气,气这个男人活了二十多年还活不明白!

她气江家人怎么就忍心一次又一次地盘剥他?就因为他是他们儿子,是她弟弟?

她气眼前这个男人毫无底线,不会拒绝,什么破摊子都往身上揽!

她气这个男人太懦弱!懦弱到只会说对不起!

骂到最后的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又何尝不是攀附他身上的负担!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盘剥他!

不,不一样!她知道这不一样!她是想过和他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的。

这不一样!陈洋心里最后一丝愧疚感也没有了。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江辰红着眼睛问。

陈洋摇摇头,转过身,再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