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松紧闭着双眼,满脸苍白,躺在手术床上。
周局长低头看着李文松,脸色凝重,满眼悲怆。
一旁的冷主任摘下口罩,轻轻地拍了拍周局长的肩头。
“老周,放心吧,李副局长没事儿了。”
周局长抬起头,感激地看着面前的老伙计。
周局长和冷主任认识十多年了,解放战争时期,冷主任是军医,还亲自给周局长做过手术,取过身上的子弹。
周局长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既然老冷开了口,李文松就死不了。
边上的袁克佑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冷主任,李副局长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冷主任看了袁克佑一眼,想了想,满脸轻松地说道。
“等他麻醉劲儿过了,大概就醒过来了,主要是失血过多,子弹并未伤及内脏。”
袁克佑眉头微微一皱,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却并未多问。
两名护士推着床往病房走去,袁克佑赶紧安排言无双领着其他三名战士跟上前去。
周局长对冷主任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冷主任也离开,下了楼。
“老袁,老袁……”
周局长见袁克佑站在窗边,有些失神,叫了他两声。
袁克佑的眼神猛然一亮,盯着周局长。
“老袁,你想什么呢?”
周局长好奇地问他。
袁克佑想了想,皱着眉头,对周局长说道。
“火车站……,童白松也是在火车站被人杀害的……”
周局长也是一惊,还别说,这小子的脑袋里是有些东西的。
只听袁克佑继续说道。
“李副局长被人从后面用枪刺杀,童白松是被人从前面,一刀割喉!两件事看似不相干,可是,这两件暗杀事件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局长眯着眼睛,盯着袁克佑,听他继续往下分析。
“火车站,这是两次暗杀事件明面上的相同点,一个现场;暗地里嘛……”
袁克佑想了又想,抬起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来回踱了两步。
突然,他站定,看着周局长,严肃地说道。
“刺杀童白松的,一定是他的熟人!要当面给他脖子一刀,如果不是童白松相当熟悉的人,他绝对不会放松警惕,让凶手轻易得手!”
“刺杀李文松的,也是熟人,却不是熟到可以让李文松放松警惕的地步,所以,凶手为了保证一击毙命,只能从背后下手!”
袁克佑的分析看似没有证据,却给周局长对两次暗杀事件带来不一样的看法和观点。
周局长吃惊地看着袁克佑,静静地想了想,微微地点点头。
“有道理,有些道理,童白松的熟人倒是可以查;可是这李副局长半熟不熟的人,那就多了去了……”
周局长阴郁地看着袁克佑。
袁克佑狡黠地笑了笑,小声地对周局长说道。
“刘所长不是说,已经有人打电话来问过李副局长的情况了么……”
周局长眼睛一亮,盯着袁克佑,嘴角浅浅挂着一丝笑容。
这老小子太精了,刘所长的回答很关键,既没告诉对方李文松死没死,也没告诉对方活没活。
如果李文松的生死对他们很重要,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医院来确认。
现在唯一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只有周局长、袁克佑、冷主任和言无双等四名反特科的同志。
如果李文松没死的消息泄露出去,敌人一定会再次采取行动;如果李文松死了消息传了出去,敌人也一定会来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毕竟,李文松没有死在火车站,在医院进行了抢救,真实情况谁又知道呢?
“你有主意了?”
周局长看着袁克佑那双狡诈的眼睛,问了一句。
袁克佑点点头,想了想,回答道。
“晚上,今天晚上,应该就有结果。”
“你确信今天晚上他们会来?”
周局长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袁克佑笃定地说道。
“如果我是他们,即使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尽快搞清楚李副局长的生死,一旦麻醉剂散去,李文松醒过来,他们就白忙活一场了……”
周局长见袁克佑满脸自信,稍稍松了口气,点点头。
“你需要多少人手?”
袁克佑眯着眼睛盘算了一下,沉思片刻,才说话。
“现在这里有四个人,反特科的人手不足,要不就调几个刑侦科的同志过来搭把手吧……”
周局长想想也是,既要守株待兔,又要一网打尽,还要确保李文松的绝对安全,人手少了肯定不行。
“我让林景棋亲自带几个人来。”
周局长和袁克佑又商量了几个细节,两人又去病房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李文松。
两人刚出病房,周局长对袁克佑说道。
“我就先回去了,马永森肯定还在和于大名周旋,我回去看看,你暂时就守在这里。”
说完,周局长转身离开,快步走下了楼。
“无双,派个会开车的同志跟上局长,把局长送回去。”
袁克佑立即对身后不远的言无双说道,言无双很是利索,将身边的一位精干公安战士派了下去。
“无双,你和三位同志好好守在这里,一步也不能离开,不允许任何人进病房,即使是护士也不行。”
“袁课长。那……,要是护士进去换药,换水怎么办?”
言无双问袁克佑。
袁克佑盯着言无双的眼睛,想了想,冷冷地说道。
“我这就去给冷主任打招呼,任何护士进病房,麻烦冷主任前来陪同陪同……”
说完,袁克佑转身,朝手术室边上的医生办公室走了去。
周局长回到公安局的时候, 已经午后了,他根本没记起自己早餐、午饭都还没吃过,径直走进了反特科的审讯室。
阿森锁在审讯椅上,于大名光着大脑袋正一脸愤怒地在阿森面前焦躁地走来走去。
周局长一眼就看出来,于大名拿阿森没多少办法。
要对付阿森这种潜伏多年的狡猾特务,于大名的确方法不多,如果是要让于大名去砍几颗日本鬼子的脑袋,那才是轻车熟路。
“大名。”
周局长推开门,轻轻地唤了一声。
于大名转过身,脸上怒气未消,嘟囔着应了周局长一声。
“大名,走,出来抽支烟。”
周局长看都没看阿森一眼,把于大名叫到了门外。
“局长,你说,这狗特务怎么嘴这么硬!那小子自进来,除了笑,什么都不说,老子真想一枪崩了他脑袋!”
于大名气鼓鼓地一边抱怨,一边接过周局长递过来的烟卷。
周局长心情虽很沉重,脸上却只能硬挤出一丝轻松。
“大名,不急,不急,人都捏在你手上了,还怕他跑了不成?”
周局长瞥了一眼屋里一脸怪笑的阿森,对于大名说道。
于大名吐了口唾沫,心有不甘,狠狠地抽了两口香烟。
“咱们当年被鬼子追得满林子跑,都没有担心过,现在咱们当了家,还怕个怂……”
周局长一口东北话,让于大名紧绷的心情略略好了些。
“老周,你说,咱现在都坐了天下,咋还有剿不清的特务呢?”
“那帮人不死心啦!”
周局长瞪了他一眼。
于大名一股子有气没处使的感觉,周局长能感觉得到,要他和敌人拼刺刀,抡大刀片子,他能一个打仨!
可是,现在的敌人,谁和你拼刺刀,抡大刀片子呢?
狡猾的对手,个个都像七十二变的孙猴子,变着花儿的往你肚子里钻。
抓,抓不住,即使抓住了,如何撕下他们的面具,敲碎他们的伪装,又是难事一桩。
周局长的眼神有些忧郁,他看了看于大名,忽然说道。
“大名,今儿晚上,你秘密地去执行一项任务。”
于大名一听,似乎来了兴致,脸色一展。
“周政委,你就下命令吧。”
周局长笑了笑,这家伙,一句话把自己拉回了十几年前的老林子里了。
不过,周局长心头又是一热。
十多年了,还有这样的战友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何愁鬼子不灭,特务不除!
周局长又看了看屋里的阿森,把于大名拉到边上,走了几步,悄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
于大名脸上的表情变化很快,有疑惑,有惊愕,也有坚毅。
周局长安排完,抽了几口烟,把烟蒂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又问于大名。
“大名,陆天耕关在何处?”
于大名似乎还在回味刚刚周局长给他指示,突然听见周局长询问陆天耕,想了想,回答道。
“那老小子一直被我关在局外面的秘密羁押室里,每天都有人照看着,您放心。”
周局长点点头,想了又想,轻声对于大名说道。
“那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和里面的马永森一样。”
周局长浅浅地笑了笑,又说道。
“过几天,你把陆天耕秘密地带出来,跟我去趟地方。”
于大名皱了皱眉头,周局长并未说去哪里,他也不会问,也不好问。
“行!听你命令!”
周局长点点头,正要往前走,突然转过头,对准备进审讯室的于大名说道。
“对付马永森这种特务,不用急,你越是心急,他越是看你笑话。他举报自己的兄弟,本就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咱们越想知道答案,他就越是以静制动,说不定还把咱们带偏了方向。”
“你晾他两天,不娥死他就行。”
周局长冲着于大名眨了眨眼睛,于大名心领神会。
谁他娘的说共产党只讲政策和原则,那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手段!
周局长心事重重地走上了楼,办公室的门关着,却没有锁。
周局长推开门,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一天还未吃饭。
楼下食堂早就过了饭点,估计连剩菜饭都倒进厨房后面的猪圈里了。
周局长想了想,还是出去对付一顿吧。
周局长站起身,刚要迈开腿,似乎想起了什么,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包未开封的香烟来。
就在他关上抽屉不过两秒,周局长的脸色一变,双眼微微一眯。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又将抽屉轻轻地拉开……
抽屉里有一份折叠的报纸,周局长非常清楚自己的习惯,他从不将报纸放进抽屉里。
每天的报纸,都是行政科的人员放在他门边的报架上,自己看完,又给放回去。一周以后,行政科的人又会把废旧报纸收走。
这份报纸怎么会出现在抽屉里?周局长搓了搓手,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报纸周围,打量着抽屉里的其他物件。
什么都不少,只多了这份折成四折的报纸……
周局长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把双手伸进抽屉,轻轻地那份报纸捧了出来。
报纸放在桌上,周局长先把桌上的烟灰缸,档案袋等物件移到一边,缓缓地把报纸展开。
这不是上海的报纸,也不是全国其他地方城市发行的报纸。
这是一份香港的报纸!
看日期,五天前的。
周局长皱了皱眉头,掏出兜里的香烟压住报纸的一个角,又将烟灰缸移过来,压住另外一个角。
他仔细看着版面上每一行文字,每一幅插图,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周局长又小心翼翼地把报纸翻了过来,在第三版的右下角,一则非常普通的报道让周局长顿时脸色一变。
标题和内容很简短,美军克拉克副司令休假途经香港,一行人在香港大饭店就餐。
随文,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当然是美国人克拉克,只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个随行人员,虽然模样不太清晰,却让周局长惊诧不已。
柳恨水……
周局长呆滞几秒,连忙从抽屉里翻找出放大镜,低下头,仔细地借助放大镜看了又看。
不错,是他,柳恨水!
他,竟然已经潜伏到了克拉克身边。
周局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头满是惊诧,转眼又满是惊恐。
有人看到了这份报纸,同样认出了柳恨水。
他把这份报纸放在周局长的抽屉里,不是提醒,而是……
要挟!
周局长的双眼圆睁,放在报纸上的双手不由得有些微微地发颤。
这实在太可怕了,这个情况必须第一时间汇报给李部长。
周局长犹豫片刻,一把抓起办公桌上的那架红色的电话,用有些发抖的手指拨了号码盘。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人告知周局长,李部长并不在北京。
周局长放下电话,想了想。
李部长还在上海,还未来得及回北京。
无论如何要将这个紧急情况第一时间告知李部长,周局长皱着眉头,想了几秒钟,又一把抓起边上那架黑色的电话。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张平汝副市长。
“老周?听说你这几天挺忙的嘛……”
张平汝的话里带着些嘲讽,周局长心里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记气呢,发生了诸多事件,周局长是一件都没向自己的分管首长汇报过。
估摸着李文松遇刺的事件,张平汝也知道了。
周局长陪着笑脸在电话里向他解释了许久,绕了半天,才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老张,咱都是十几年的老战友了,你现在是首长,可别跟我这老林子里出来的大老粗一般见识。”
“……”
张平汝干笑几声,也没说什么。
“对了,老张,听说老首长到上海了。你说,咱们一个系统里的战友,活下来的没几个了,现在又天各一方,分布五湖四海的,咱上海的老哥们些碰碰头,请请老首长……”
周局长的话说得很是委婉,既在探听李部长的行程,又可以试探张平汝的看法。
张平汝在电话里笑了笑,对周局长说道。
“你老周现在有觉悟啦?知道战友情,手足义啦?”
张平汝对周局长一通埋汰,接着说道。
“首长早就考虑好了,来一趟不容易,已经安排我下午五点通知当年那些老战友。我现在通知你,就算泄密,不过,我暂时不告诉你地点,下午五点在办公室等我电话,有车来接你。”
周局长微微一笑,连声对电话里的张平汝说了些感激的话。
周局长放下电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凝重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今晚,铁路医院要忙活,还好有袁克佑;
今晚,首长设宴招待老战友,自己是能够见到他,可是这份报纸……
拿一份香港的报纸去见老首长,攀部长事件的特殊时期,要是别有用心的人动了心思……
周局长有些犯了愁。
突然,他的眼睛瞟了一眼压住报纸角的香烟盒,眼神顿时一亮。
窗外阳光正烈,树上几只知了还在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着。
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
还有一个人,也正紧锁着眉头,站在铁栅栏里边听出外面的知了叫唤。
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今晚,今晚去看看,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