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县有个三十五岁的老秀才,叫做张明宇,读书极为刻苦,只可惜手头太紧,没有余钱打点上下的关系,以至于每次考试都名落孙山。
张明宇租住在寡妇王婆的家里,欠了很多年的房租,连吃的米面都是王婆赊给他的,多年下来,零零碎碎的也积攒了三十两银子的债。
王婆并不着急要钱,一来是她并不缺这点儿银子,丈夫去世前,留下了很多现银,王婆把它们拿出去放了高利贷,吃喝基本上不用发愁。
二来是王婆有个儿子阿宝,才刚五六岁,张明宇中年丧妻,留下个女儿彩儿,七八岁的年纪,生的粉雕玉琢,被教养的很好,王婆有意要将彩儿买来做个童养媳。
这一年,又到了进京赶考的时节了,张明宇兜里没钱,正在发愁怎么向王婆开口借钱,王婆却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主动找上门来了。
王婆提议道:“张相公,如今到了科考的时候了,你肯定要去赶考,带着彩儿多有不便,不如把她交给我做个媳妇儿,先前三十两银子的账咱们一笔勾销,我再另外给你二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你考虑一下行不行?”
张明宇心中大为意动,自己原本欠下的这么多钱没法还,虽然王婆没说,但如果自己拒绝了,肯定会被王婆追债,到时候父女俩都要流落街头,再说这赶考的诱惑实在太大,张明宇想了想,重重的点下了头。
临行前,张明宇嘱咐女儿要手脚勤快一些,好好伺候婆婆,自己考完试就回来找她,王婆欢喜地承诺,表示一定会好好照顾彩儿。
事实上,等张明宇一走,王婆急忙收拢了账目,带着彩儿和宝儿搬去了商南县,并且为彩儿改名为应莲,而到了商南县,王婆继续放债,做起了老本行生意。
三人相依为命,平平淡淡度过了十年,宝儿也成年了,王婆做主,准备为他们两个完婚,可成亲前宝儿却得了重病,还没等到完婚就一命呜呼了。
可怜应莲还没过门,就这么变成了寡妇,王婆守寡多年,又失了儿子,把所有的心血都寄托在了应莲的身上,两人关系愈发亲近,不像是婆媳,倒像是一对儿母女。
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这天,王婆外出收账回来,被卖假药的郎中赵一刀给盯上了,沿路跟着王婆来到一处密林,眼瞅着四下无人,突然冲了出来,拿起绳子套住王婆,意图谋财害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一对儿流氓父子经过,将赵一刀惊跑了,父亲叫做魏虎儿,儿子叫做魏豹儿,这两人无所事事,整日在街头闲逛,邻居们都避着他们走。
王婆揭开脖子上的绳套,赶忙向父子俩道谢,可这魏豹儿却有自己的想法,阴恻恻说道:“你跟应莲是两个寡妇,我跟我爹是一对儿鳏夫,你们两个嫁给我们两个,不是正好凑够两对儿好姻缘吗?”
魏虎儿闻言大喜,连连附议,王婆可吓坏了,连连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两个救了我的命,我一定多给你一些银子作为谢礼,至于成亲的事情,万万使不得啊!”
魏虎儿上前逼近一步,威胁道:“怎么,你看不上我们父子俩?今天你若是同意了婚事,还则罢了,如果不同意,就勒死你,到时我们就去报官,说你被赵一刀勒死了,还能拿些官府的赏钱。”
魏虎儿说着,绳套就要往王婆脖子上套,王婆刚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这会儿哪还经得起恐吓,慌忙答应了下来,将父子俩带回了家,并且把事情说给了应莲。
应莲怎么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魏豹儿猴急地想要近身,却被应莲一把推开,埋怨道:“婆婆好糊涂,这对儿父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敢引狼入室,这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可怎么见人啊?”
王婆自然知道这父子俩是甩不掉的狗皮藓,两头都落不下好,也不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让父子俩住了下来。
王婆毕竟受制于人,在魏虎儿的胁迫下,半推半就也就成就了夫妻之实,这可把魏豹儿给急坏了,眼瞅着娇滴滴的美人就在眼前,偏偏却是没法一亲芳泽,别提有多郁闷了。
思来想去,魏豹儿把这一切都怪在了王婆身上,认为正是因为有她护着应莲,自己才一直没有办法得手,一念及此,不由起了歹心:若是把王婆害死,那应莲还不就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吗?
魏豹儿眼咕噜一转,想起了杀人未遂的赵一刀,赵一刀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试图杀人的事情被撞破,这几天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有官差来抓自己,头上像悬了一把剑一样,随时有掉落的可能。
眼见得魏豹儿来找自己,赵一刀吓得腿肚子直发软,好悬没有扭头就跑,魏豹儿也不客气,上来就要了一包鹤顶红,还威胁赵一刀保密,如果胆敢说出去,就去官府揭发的杀人。
赵一刀不敢不从,偷摸给了魏豹儿一份鹤顶红,然后自己再也不敢待在这个是非之地,一溜烟儿跑去了西安府避祸去了。
魏豹儿揣着鹤顶红,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怎么把这毒药喂给魏豹儿,刚一进门,就听到王婆高一声低一声的喊着应莲,让应莲给她煮一碗羊肉粉丝汤。
前几天王婆被赵一刀吓破了胆子,然后又不得不引狼入室,内忧外惧之下病倒了,好几天 都没有胃口,今儿个突然心血来潮想吃羊肉粉丝汤了,应莲不敢怠慢,出门个了半斤新鲜的羊肉,做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羊肉汤。
正要给王婆端过去,却被魏豹儿抢了先,满脸堆笑着说:“娘子辛苦了,我来给咱娘端过去,也算是尽一点儿孝心。”
应莲顿时被恶心到了,啐了一口,骂道:“谁跟你咱娘,你要送便送吧!”说完扭头就进了屋子。
魏豹儿见四下无人,将鹤顶红全都倒进了碗里,搅拌均匀之后送去给王婆,王婆不知怎么又泛起了恶心,接过羊肉汤尝也没尝,就放在了桌子上。
这羊肉的香味儿把魏虎儿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他用力的咽了咽口水,问道:“这羊肉汤要趁热吃才好,那你这么放凉了,不是糟践好东西吗?”
王婆听了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我没胃口吃,你要是想吃就吃了吧。”
魏豹儿等的就是这句话,也不客气两句,端过大碗呼噜噜就吃了起来,没多大一会儿,一碗羊肉就下了肚,魏豹儿咂了咂嘴,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感觉。
正要找一根筷子剔剔牙,突然肚子一阵剧痛,惨叫一声,从凳子上滚落下来,很快就没了动静,魏豹儿听见动静跑过来,只见自家老爹已经是七窍流血,死的不能再死了,而王婆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呢。
魏豹儿立刻大声叫喊起来:“应莲,你这个毒妇,害死了我爹,我跟你没完。”
应莲正在屋里绣花,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见魏虎儿已经死了,不由吓得脸色煞白,后退了两步,说不出话来。
魏豹儿乘胜追击,说道:“你药死了我爹,现在是想要官了,还是想要私了?”
应莲问道:“官了怎么样?私了又怎么样?”
魏豹儿阴沉着脸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所谓官了,就是告你毒死公公,咱们对簿公堂,将你三推六问,十八般刑具个个尝遍,不怕你不招,只怕你这娇滴滴的身子扛不住啊!”
“停停停!”王婆吓坏了,赶紧问道:“那私了是准备怎么办?”
“私了吗?嘿嘿!”魏豹儿突然笑了,也忘了死了爹的悲痛,腆着脸说道:“只要应莲认我做男人,我也认你做娘,这事儿我就不再追究了。”
“呸!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应莲终于反应了过来,骂道:“我这羊汤做好了,你一反常态的要端过来,肯定是你中途放了毒药,想要毒死我婆婆,没想到却害死了自己老爹,哈,真是报应啊!”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毒死我爹!”魏豹儿像是被踩了尾巴,又跳又叫,打开了门,大声喊道:“来人啊,乡亲们,张应莲下毒害死自己的老公公了。”
王婆急忙下床要去拉他,应莲扶着王婆,说道:“婆婆别怕,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没有害死魏虎儿,天下只有公道,怕什么?我就跟他去见官!”
魏豹儿的叫喊声很快就引来了左邻右舍,大家一起簇拥着来到了县衙,县令是个贪财如命的家伙,只要有钱,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哪管你法律不法律,公道不公道的。
听说有官司打,立刻开堂审案,这魏豹儿作为泼皮,县衙没少跑,跟师爷也很熟识,打了个眼色,师爷心领神会,悄悄附在县令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县令会心一笑,粗略的审问了一下,就认定是应莲毒杀了魏虎儿,应莲当然不肯承认,县令就叫衙役上了酷刑,什么夹棍、杖刑、鞭刑统统来一遍。
应莲的骨头真硬,整整昏迷了三次,也不肯认罪,县令一看小的搞不定,就准备对老的用刑。
应莲从昏迷中醒来,见他们准备对王婆动刑,害怕婆婆被打死,想着今天这桩冤案是无力回天了,与其死两个,还不如死一个的好,于是就认下了“毒杀公公”的罪过。
县令大喜过望,将案件整理成册,主张判处张应莲死刑,送到了西安府,知府同意判决,又将案件呈送到了刑部。
当时,朝廷正好要选派一名监察使,巡查天下,审理冤假错案,这位监察使就是当年来考试的张明宇,高中之后,张明宇返回家想找回彩儿,却发现王婆一家都搬走了,多年来明察暗访,也一直没有得到消息。
这次应莲的卷宗被送到了他面前,看到是西安的案件,张明宇心中一动,拿来一看,女子叫张应莲,还跟自己是同宗,这样想着,鬼使神差的翻阅了起来。
看着看着,张明宇就察觉到不对劲,张应莲为何要毒死公公?她的动机是什么?毒药又从哪里来?这些关键问题全都没有写明,案件判决实在过于糊涂!
张明宇立刻决定前往西安,亲自审理这个案件,到了商南县,张明宇下令将此案涉及人员全部拘捕到堂,刚一见到王婆,就从座位中惊起,认出了这人正是自己那便宜亲家,但是为了避嫌,没有戳破真相。
王婆低着头,不敢看堂上的大官,故此也没认出来张明宇,一轮审完,张明宇已经了解到,监狱的应莲正是自己的女儿彩儿,而且王婆没有嫁给魏虎儿,彩儿也没有嫁给魏豹儿,根本就不存在“毒杀公公”一说。
从王婆口中,张明宇了解到他曾经被卖假药的赵一刀谋杀过,于是又将赵一刀拘捕到堂,略一审讯,赵一刀就招认了魏豹儿找他拿毒药的事实。
魏豹儿起初还想抵赖,张明宇直接下令大刑伺候,魏豹儿受不了皮肉之苦,只得招认了全部罪状,最终,张明宇判决本县县令收受贿赂,送刑部革职查办。
魏豹儿谋杀亲父,又嫁祸他人,罪大恶极,判处剐刑,赵一刀行凶在前,卖毒药在后,判处杖刑七十,发配边疆充军,魏虎儿已死,就不再追究他的问题了。
至于应莲(彩儿),当然是无罪释放,被张明宇亲自从大牢中接了出来,父女相认,相拥痛哭,张明宇将她恢复原本的名字,接入了京城,彩儿感念于王婆的照顾,张明宇也不计前嫌,将王婆也接到了自己府上,这是后话了。#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