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照常下班,公司的保洁阿姨拉住了我。
“小罗啊,阿姨上次跟你说的,要给你介绍的对象,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见啊……”
我心下无奈,也知道阿姨一向热心,还是笑着拒绝她的好意:“阿姨,多谢你啊,我现在真的不考虑谈对象。”
阿姨拉着我不肯放,还想着劝我,恰好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暗自松口气,朝阿姨挥了挥手里的手机道:“阿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后方传来阿姨叹息,“这孩子,都三十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就这么不上心呢,哎,没有妈的孩子,就是可怜……”
阿姨的话,带着淡淡疼惜,却让我心头一酸。
深吸一口气,我按下手机,传来我小姑焦急的声音:“喂,小丞啊,你爸又病重了,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我沉默了几秒,平静地回:“姑,我公司忙着呢,没空回去。”
小姑重重地一叹,软了嗓音劝道:“姑知道你爸做的那些混账事,你记恨着他,姑理解,可你爸真的病的很重……”
“你还是回来看看吧,你爸这些年也不容易。”
“他毕竟是你爸……”
对着疼爱我的小姑,我说不出狠话,胡乱应道:“我知道了姑,我抽时间回去吧。”
“别抽时间了,就明天回来吧……”
我心下有些烦躁,还是向公司告了假。
第二天一早,开了一小时车,到了医院。
医院病房。
我站在病房门外,原地踱了几步,许久后,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门一开,就看见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的人,他的脸正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见我,他的目光蓦地一亮。
“你,你来啦?”
几年没见,印象里肥胖的中年男人,变得十分消瘦,那张总是红光满脸的圆脸已经消失,脸颊两边耸起高高的颧骨挂着余下干瘪的皮肤,显得苍老又羸弱。
我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手指下意识去摸烟,又想到这里是医院便作罢。
病床上的人已经半坐起身来,他看到我的动作,立马从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递给我,语气带着小心翼翼:
“要……要抽吗?我这里有。”
我无视他的动作,只不耐地道:“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丞丞,你别走,爸好久没见你,你陪陪爸,爸还想跟你说说话呢。”
我停住脚步,问:“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我,脸上带了几分讨好的笑:“丞丞,我听你小姑说,你不打算结婚,你都三十了,这结婚生子是大事……”
“是这样的,你李叔叔家的女儿你也认识,她刚回国……”
“别费那个心思了,我不会结婚的!”
“丞丞,爸知道你因为你妈怨恨爸,可爸也没多久好活了。咱们老罗家,就你这根独苗,还指着你传宗接代,看不到你结婚生子,爸死了也闭不了眼啊……”
我冷笑着打断他,“怎么,那个女人没能给你生个儿子,你就想到我了?”
看着他满脸的愧色,我嗤笑了一声,然后,我盯着他,用尽平生最冷漠的语言,一字一句道:
“你也配提我妈?”
“我不结婚,就是想要看你绝后啊!”
2
我靠在病房外,仰头望着头顶的白炽灯,灯光刺得眼睛有点痛。
病房内隐隐传来呜咽声。
我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诶,医院不能抽烟。”路过的护士看着我道。
我点头表示自己不会抽,顺手将烟夹在耳后。
那护士盯着我的脸看了看,突然问:“你是505的家属吗?”
沉默一秒后,我点了点头。
小护士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就走了,走廊里很快就传来不高不低的议论声:
“原来505室的是有孩子的,我们都以为他是孤寡老人……”
“见过不孝的,没见过这样不孝的,父亲都住院一年了,作为儿子连个面都不露。”
……
走出医院,我坐进车里,按捺住心口的烦闷,我拨出一个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丞丞,看过你爸了吗?”
“小姑,我先回去了,公司还有事。”顿了顿,我又继续说:“以后,除非他死了,我不会再来看他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心……”
“ 小姑,我先挂了啊。”挂了电话,我握住方向盘,长吐一口气。
狠心吗?
哪怕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快要病死了,我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他自食恶果,他活该!
闭上眼,我心里想起另一道瘦骨棱棱的身影。
那是我的妈妈。
3
我从小生活在幸福和睦的家庭,爸爸温和儒雅,工作体面;妈妈温柔能干,持家有方;我学习优秀,从不让爸妈操心,熟悉我们一家的,无不说一声羡慕。
在我心里,爸妈感情很好,爸爸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妈妈说过。
那时候,班里的同学中,不乏有离异单亲家庭出身的。班主任会格外的关照他们,同学们看他们的目光难免带着几丝怜悯。
我天真的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然而,变故发生在我十五岁那年。
那天,爸爸应酬回来,醉倒在沙发上,我摇了摇他,让他去床上睡,爸爸嘴里嘟囔了一句,又睡了过去。
随着他的动作,西装口袋里的手机滑了出来。
我捡了起来,正打算放在桌上,就在此时,手机发出叮的一声,一条短信进来。
鬼使神差地,我按下了按键——陌生的号码,极其暧昧的称谓!
那一瞬间,我只觉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像要炸裂一样,又痛又怒,这样的痛也在提醒着我,这不是在做梦!
死死捏着手机,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念头——爸爸背叛了妈妈,背叛了我们的家!
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爸爸,我只想将手机砸到他头上,再狠狠的质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耻的事情,为什么要对不起妈妈!
想到妈妈,我才找回了一丝理智,我颤着手指,往上翻着,入眼的短信,不堪入目。
沙发上,我爸的呼噜声响起,看着那张脸,我不仅觉得他陌生,我还觉得他恶心至极!
我将那条短信标记未读,再塞到他的口袋里。
回了自己的房间,抱膝坐在地上,心里痛得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痛得我想大叫!
那个在别人眼中忠厚顾家的好男人;那个在妈妈心中体贴可靠的好丈夫;那个从小教育我,要敬爱妈妈,要听妈妈话的爸爸,变成了一个背叛家庭的混蛋!
我的天,就这样塌了!
4
许久后,我用冷水洗了洗脸,再出洗手间时,传来开门的声音,是我妈回来了。
“丞丞,你还没睡啊,你爸呢?”我妈一边放下钥匙一边问我。
看见我妈,我才找到了依靠,才感觉我的脚实实在在的踩在地上。
我妈瞥了一眼睡在沙发上的我爸,再转向我时,脸色一变,她急切问:“怎么了,丞丞?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
“妈。”开口时,我的嘴唇都在哆嗦。
少年的我,怎么懂得隐藏情绪,我恨不得将一切都全盘托出!
可看着妈妈满脸疲惫,眼下的青黑,我的喉咙像被一只手掐了住。
我忽然发现,妈妈瘦了许多,她身上那件蓝色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她原本也不胖,我还记得这件蓝色衬衫,是当初我们一家三口逛街时陪妈妈买的。
当时,妈妈试穿这件衣服,爸爸笑着夸赞说,我老婆真好看,还像当年那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妈妈当时红着脸朝爸爸呸了一声,骂他老不正经。
我在一旁一脸嫌弃我爸总是这么肉麻。
店里的两个女店员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们,捂着嘴直笑。
那么美好和谐的画面,历历在目。
我握紧了手心,咬住牙根,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只红着眼问:“妈,你怎么瘦这么多,你最近是不是忙得都没按时吃饭?”
我知道妈妈最近在忙一个项目,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还要操持家务,整天忙的像个陀螺一样。
妈妈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反而问起我:
“你别担心妈,丞丞,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妈妈知道你一心想考进二中,也不要将自己逼的太紧,如果二中进不去,七中也不错……”
妈妈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我,从小到大,她给我绝对的信任,从不像别的父母那样,逼着我学习,她最关心的是我的身心健康。
因为过瘦,她的眼睛显得有些大,可那双看着我的眼睛,永远都带着温柔的光。
灯光下,我看到她鬓角冒出几丝白发,我鼻子一酸,心里抽痛着,我妈妈才四十出头啊,怎么会长白头发了。
我的妈妈啊,她努力工作,要为我创造好的生活环境,回到家里,她还要操持家务,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我呢,我一直习惯享受她的温暖,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关心她。
在我心里,我妈温柔如水,我妈无所不能。
可我从没有问过我妈,你累不累啊。
我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我没事,妈,你工作别太累了,以后……能不能早点下班?”
我等了很久,才听见我妈带着几丝欣慰的声音。
“妈不累。”
“丞丞长大了,会心疼妈妈了,以后啊,妈妈也就放心啦。”
“等忙过这两天,妈妈手上这个项目就结束了,马上要中考了,妈妈接下来会多陪陪你。”
5
妈妈看起来性子软,好说话,可我知道,妈妈最是执拗,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改变。
就像爸妈的婚姻。
当年爸妈在大学里相恋,遭到外公外婆的强烈反对,妈妈一意孤行,毅然嫁给爸爸。
从我记事起,外婆就对爸爸的冷淡,因此,妈妈甚少带我去看望他们。
那时,我不理解,甚至在两位老人面前说出,我很讨厌他们,谁让他们势利眼,不喜欢我爸爸,还瞧不起我爸爸,不就因为我爸爸从农村出来的,城市人有什么了不起。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说完这些话后,外公外婆受伤的脸色,以及他们看我时眼里的痛色。
他们那么疼我,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可我呢?
我洋洋得意,将气坏了外公外婆的事情,告诉教了我这些话的大姑,大姑直夸我聪明。
外公外婆是不是早就看出来爸爸的秉性?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现在,我连向两位老人说句我错了的机会都没有了。
几年前,他们相继因病去世,这也成了妈妈心中永远的痛。
为了所谓的爱情,她丝毫不顾父母的感受,婚后,更是为了爸爸,她疏远了两位老人。
现在,若是让妈妈知道了爸爸的背叛,妈妈该是何等的绝望,她又该如何承受得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想妈妈蒙在鼓里。
这件事情,压得我喘不过气,白天浑浑噩噩,夜里失眠,我第一次学会抽烟,还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他当着我的面,给我爸打电话。
这天我放学回家,我爸已经在家。
我刚进门,他劈头盖脸一顿指责,“你马上要中考了,能不能用点心?”
“什么好的不学,竟还学人家小混混一样抽烟!”
“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隔着长长的刘海,恨恨地看着他。
从小我敬爱的爸爸,在我心中伟大的爸爸,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没有关心,没有询问,只嫌我给他丢了脸。
那个在我小时候陪我跑步、踢球的爸爸不见了。
他对我没有耐心了,应该说,他对我们这个家的耐心,消失殆尽了。
看着他愤怒的面容,我恍惚了下,好像遮在眼前的黑雾被吹散,那些我所忽视的细节,浮现出来,我才得以窥见些许端倪。
很早前,他频繁出差,加班的日子多了起来,回来的也越来越晚。
家里也愈发的安静。
我以为,因为我上了初三,他们为了给我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可我们家,明明从没有这样冷清过,我们家,就应该充满欢声笑语。
是我太过愚钝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这些变化。
“你那什么眼神 ?怎么越长大越叛逆。”
他猛地拍了拍桌子,指着我怒道:“我还不能说你了,一说你就要拿眼睛瞪我了,你反了你!”
“怎么了这是?”妈妈闻声从厨房出来。
她朝我走来,接过我手中的书包,将我拉进了房间,身后传来我爸的怒吼:“你看看你,你把他惯成什么样了,太不像话!尽给我丢脸!”
她知道我抽烟了,没有责怪我,只轻声地开解我:
“丞丞,妈妈相信你,你从小在学习上不让妈妈操心,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相比于成绩,妈妈希望你更热爱生活。”
对上妈妈关切的眼神,我想,我要好好读书,将来我要给妈妈最好的生活,让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
至于爸爸,他再也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我有妈妈,就足够了。
可意外,总是那么猝不及防。
6
半个月后就是中考。
在最后一场试考完,我快步出了考场,学校门口很多家长在等候着,我四处张望着,没看到我妈的身影。
考试这三天,都是妈妈亲自接送我,妈妈一定会来的,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却没有等来我妈妈,只等来了好久没见的舅舅。
我诧异地看向舅舅,却对上舅舅微红的眼睛,那刹那,我心脏一阵狂跳,没由来的心慌了起来。
“丞丞,你妈……在医院。”
六月酷热,我却感觉浑身冰冷,双腿一软,舅舅及时扶住我,“你要坚强点,你妈现在没事,她……病了,病得很重。”
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了整个鼻腔。
我不喜欢来医院,也不喜欢医院里的味道,因为在医院里,我送走了我的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
可现在,妈妈就在医院。
我疯狂地跑了起来,直到停在病房门口,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我连推开病房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进去吧,丞丞。”舅舅走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舅舅推开门,我踉跄了一步,手脚发软地走进去。
妈妈穿着病号服,正闭着眼,安安静静地睡在病床上,像个虚弱的娃娃。
为什么会这样?妈妈为什么会病了,她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半跪在她面前,握住他的手,眼泪就这样一颗颗地往下掉。
或许是我无法抑制的抽泣声,吵醒了妈妈,她睁开眼,看见是我,她笑了起来。
“别哭,丞丞,妈妈没事。”
我的妈妈,病成这样,还要反过来安慰我。
她瞒着我,整整三个月!
路上,舅舅告诉我,三个月前,妈妈就查出来,胃癌症晚期,已经全身转移,没有手术的意义。
为了让我安心中考,妈妈没有听从医生住院的建议,她回了家,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工作和忙碌。
我不敢想象,妈妈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
除去她日渐消瘦的身形,我没有发现妈妈的异常,我只想狠狠地抽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关心妈妈一点,妈妈明明瘦了那么多,我早该发现才对!我真该死!
“妈妈!”我泣不成声。
7
我爸也很快赶了过来,在看到我身后的舅舅,他缩了缩脖子。
我注意他脸上带着淤青,嘴角都破了皮。
他立在病床前,面含担忧地看着我妈,看着他偏过脸去抹泪,我却觉得他虚伪至极。
身为丈夫,妈妈的异常他丝毫没有发现,他对妈妈的关心又有几分,现在一副伤心的模样给谁看!
“你去忙吧,我这里没事了。”我听见我妈对我爸说。
“我陪着你吧,你病成这样都不告诉我,你的性子怎么这么倔呢?”
我妈轻笑了一声:“跟你说也没用,医生都没办法。”
“回去吧,我这有人照顾。”
我爸抹了抹眼泪不肯走,我妈只说了一句:“你现在是升职的关键时期,不能耽误了。”
爸离开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将双手攥的生痛,我才不至于冲上去挥拳朝向他。
这天后,我就住在了医院,妈妈劝我回家,我怎么会肯,我知道,妈妈也很想我陪在她身边。
妈妈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舅舅和舅妈每天都来医院陪着妈妈,舅舅还找了个护工阿姨照顾妈妈。
妈妈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
我每天握着她的手,不停地祈祷,祈求天上的各路神仙,能可怜我,让我多陪我妈些日子。
可没有一个神仙听到我的祈求。
那一天来得那么快,妈妈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起来,我哭着喊来医生。
心电图上的心率一直往下掉,医生和护士一拥而上。
我靠在墙上浑身发抖,恐惧淹没了我,我颤抖着手打电话给舅舅,又打给我爸爸。
舅舅和舅妈很快就赶来了。
爸爸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医生朝我们摇了摇头,我崩溃地趴在妈妈身边,不停地喊着妈妈。
妈妈终于有了反应,妈妈对我的声音有了反应,嘴里呢喃着:“丞丞,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还没长大呢,我不想离开他,真不舍得离开他。”
我握住妈妈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我在的,妈妈,你看看我,丞丞在这里,妈妈,丞丞在这里,妈妈不要离开我。”
我趴在妈妈耳边,不停地哭喊道:“妈妈,妈妈,你醒过来!”
“妈妈,爸爸很快就来了,你别睡!”
在我的哭喊下,妈妈睁开了眼,她的心率突然恢复了正常,意识也清晰了起来,她看着我笑了笑,虚弱地喊我的名字。
忽地,妈妈转过脸,直愣愣地看着屋顶,嘴里在说着什么,我凑上去听:“不要喊他。”
“我不想在死前,看见那张脸。”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了,她早就知道爸爸的背叛。
“妈妈!”我的胸口太痛了,像被人用刀子扎在心上。
“对不起啊,丞丞,妈妈,真的好舍不得你,不能陪你了。”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哭声,再不会没有那道熟悉的声音来回应我了。
我在这一天,永远失去了我的妈妈。
从此以后,天冷了,没有人再叮嘱我添衣。
我学习再晚,也没人送来一杯热牛奶,提醒我早些睡。
我考了第一名,不会再有人拍着双手,夸赞着我儿子真厉害。
我失意时,也再不会有人摸着我的头发,说丞丞,妈妈相信你。
再也没有人笑着打趣我,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可以偷偷告诉妈妈。
我的一切一切,再也无法和她分享。
8
舅舅一手操办了妈妈的身后事。
葬礼上,我爸出现时,我失控了,我像疯了一样,冲上去厮打他。
他愧疚的脸色让我恶心,我怒吼着,让他滚。
舅舅抱住了我,舅妈在一旁不停地安抚我。
等我冷静下来,他们告诉我,爸妈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办了离婚手续。
我抬头,遗像上的妈妈温柔的看着我,涩痛的双眼再次流出泪来,我抱头蹲在地上,喉咙里像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再有意识时,我听见舅舅和舅妈的说话声。
舅妈哭着说:“你说明华这性子,怎么就这么倔呢?那个杀千刀的畜/生一年前就出轨了,明华早就知道,硬是一声不吭,就连生了这么大的病,也硬扛着,连个风都不透露给我们,人都要不行了,才告诉我们,她怎么这么要强!”
“我看,就是她什么都憋在心里,硬生生将自己给气出病来。”
“她走了,留丞丞一个人,怎么办啊!”
许久后,传来舅舅嘶哑的声音:“丞丞以后有我们。”
舅妈又说:“看丞丞的样子,恐怕早就知道那混账的事情了。”
我闭着眼睛,死死咬住牙根。
妈妈从查出癌症时,就和爸爸离了婚。
要有怎样的绝望,她才会选择独自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整日强颜欢笑。
妈妈不想让我担忧,怕影响我学习。
可学习永远不会晚,妈妈只有一个啊!
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啊,我什么都可以陪你一起啊,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9
几天后,舅舅递给我一张存折,我知道,这些都是妈妈省吃俭用的留下来的,上面的金额足以承担我以后到大学的费用。
最后一笔存款,是妈妈完成公司最后一个项目的奖金。手上的存折,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红着眼,将存折交给舅舅保管。
我爸来过我舅家找我,我不想见他。
舅舅和舅妈对他没有好脸色,他来过两次,也就没有再来。
妈妈生前和他离婚,就是不想再和他以后任何瓜葛。
我更不想。
舅舅替我回了趟家,搬来了我的东西,又依我的要求,找人将房子的锁给换了。家里的这套房子,妈妈在几个月前,就过户到我名下了。
那时的疑惑,现在有了解释,妈妈早就为我做了一切打算。
高中我上了能寄宿的学校,一开始舅舅和舅妈都不同意,我执意,舅舅气得脸都红了,最后还是依了我。
他要求我周五回家,周一早上,舅舅再送我返校。
我爸的事情,我从不想过问,但是消息还能传到我这里。
嫁到外地的大姑来顺便来看我,她关心了我几句,又和我说起了我爸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妈去世后不到三个月,他就和一个女人出双入对,那个女人怀孕了,只可惜,又流产了,看着我大姑脸上惋惜的笑,我觉得,这不是报应吗?
大姑说着,脸上带着深意的笑:“还是你妈厉害,房子早早就过户给你,你爸的工资都在她手上,应该都留给你了吧,应该有不少钱吧?你爸就可怜了,他和你妈离婚,就分了一辆破车,他和那个女人还租着房子呢。”
我看着我姑和我爸那张相似的脸,以及她语气里酸气,我心里泛着恶心,头也没回地走了。
从此后,我不再见这位大姑。
我小姑经常买了很多东西来看我,小姑从小就疼我,她想接我去她家住,我没同意。
大学后,我考到隔壁的城市,顺利毕业后,我又从事了自己喜欢的事业。
至于那个人,我再也没有叫他一声爸,更不会见他。
随着我长大,他变老,他从小姑那里拿到我的手机号,会频繁给我打电话,我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挂断。
在我上大学那年,他出了车祸,差点没有挺过来,后来在床上躺了半年,据说,他出院后,那个女人就和他离了婚。
可笑的是,他到现在,也只有我一个孩子。
他出身重男轻女的家庭,还指着我传宗接代。
我怎么会让他如愿,我偏要他带着遗憾到死。
三个月后,小姑打来电话,我出了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接了电话。
小姑在电话里说,他走了。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着窗外,笑了起来。
许久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公司的保洁阿姨一脸关切地看着我,她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我。
“小罗,你怎么哭了,你这孩子,受了什么委屈了?跟阿姨说说。”
我笑了起来,问阿姨:“阿姨,你上次要给我介绍对象,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啊!”
或许,我会遇到合适的姑娘,将来也会结婚生子。
如果我有了喜欢的姑娘,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他承受我受过的苦。
我会认真又勇敢地去爱这个世界,爱生活,就像妈妈期盼的那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