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石女,曾经,我以为我的日子就该是在一片暗淡无光里苦苦挣扎。
如今。
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明媚一片。
婆婆在陪着三岁的煜宝玩游戏,老公江景坐在桌前处理公事。
一片温馨。
我的唇角微微翘起。
曾经的我,哪里想过会过得这样美满?
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网图,侵必删
1.
我是叶蓁,80年代生,一个石女。
(石女,也称为石芯子。民间一般用这个名词来称呼先天无法进行性*行为的女性。通常指身体结构无法与男性*性*交的女性。——来自百度百科 )
我的前16年是过得很幸福的。
虽然出生普通家庭,可父母恩爱,家庭条件也不到贫困的地步。
直到上了初中,周围的好姐妹们都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大姨妈,而我的大姨妈却迟迟未到。
我妈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对此根本不以为意。她说女孩子来这个,有早有晚,晚几年也没事。
直到初中毕业,满了16岁,我的大姨妈还没有来。
我爸妈就慌了,连忙带着我去医院检查。
结果却是晴天霹雳。
医生说,我这种情况是人们常说的石女,情况不是很好,劝我爸妈尽快让我手术。
问清手术费用后,爸妈都沉默了。
我又跟着父母回了家。
我妈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她用力地拍打着我:“你个丧门星,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丧门星,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扔到尿桶里溺死了才是……”
我站在那里任她打,一动也不动,心里一片茫然,却有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最后,我爸看不过去,拉开了我妈:“你打孩子做什么?孩子也不愿意的。医生说了,这是天生的……”
“天生的,天生的!姓叶的,你这是说我没把闺女生好是吧?”我妈嚎啕大哭。
我爸显然的很烦躁,微微提高了声音:“你别闹了!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愿意,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我妈哭得更厉害了:“解决问题,解决问题……你倒是解决啊!医生说了,十来万啊,咱们现在哪有这个钱?”
那个年代,十来万块钱,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真的是天文数字。
(注:不太清楚90年代做这个手术要多少钱,没有查到相关的资料,如有朋友知道欢迎指出。这个数字是为了情节的需要。)
我爸听了无声地垂下了头。
室内安静了下来。
良久,我爸长叹一声:“闺女,你回房间去吧,放心,你这病,爸砸锅卖铁都会给你治。”
我木着身子转身。
其实,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明白石女所代表的含义以及影响。
正是女孩子最敏感的青春期,甚至想,医生说的这些有什么重要呢?离我还那么远!
也完全不明白父母的歇斯底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我妈的话总归还是伤了我。
2.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
我们约好上同一所高中,再上同一所大学,等到了大学就谈恋爱。
我转瞬就把这个对于父母来说天崩地裂的消息忘到了脑后,一头埋进了学习里。
已经暑假将尽,马上就上高中,虽然这次考上了想考的学校,可终归有些勉强。
我要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
只有这样,我才能离江景更近。
然而命运的打击一重接一重。
为了给我攒钱治病,我爸和我妈一起去城里打工,留我一个人在老家,他们一年回来一次。
还好, 我住校,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
高二这年春节,回来的只有我爸一个人。
才四十不到的爸爸,突然就白了头发。
我看着形单影只的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犹抱了丝希望地问:“爸,我妈呢?”
我爸怔愣了片刻,表情因痛苦而狰狞。
我咬紧了下唇:“她跟人跑了?你们离婚了?”
我爸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点了头。
他哑着声音对我说:“闺女,别怕。还有爸在呢。”
我红了眼眶,泪却没有落下来。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寻。
刚确认的时候,我妈天天都在念叨: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样一个女儿,我受不了了,这个家我受不了了……
开始的时候,我也会难过也会落泪。
后面,慢慢地就麻木了。
再到后来,甚至可以去想,是不是哪天她就不见了。
如今,她只不过是履行了她说的话而已。
“她去哪了?”
我爸没回,我也没再问。
这一个春节,就显得格外的冷清。
往年都是妈妈做饭,我和爸打下手。
这一年,成了我主厨我爸打下手。
我爸说他来,我推开他说他做的饭不好吃。
他就勉强笑着说,那我就尝尝我闺女的手艺。
其实,我只是想要他多休息一下。
炒菜放多了盐的时候,炸丸子手溅到油的时候,我就想,以后,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这个女人后悔。
年夜饭,看着我爸恍惚着多装的一碗饭,我赌气般地倒回了锅里。
低头的一瞬间,终还是有水汽氤氲了眼。
3.
一晃高三毕业。
三年的苦读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考上了自己想上的学校,与江景一起。
填志愿后的那个夏日的午后。
江景拉住了我的手。
他说:“叶蓁,高考完了,我们恋爱吧。”
我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白着脸抬头,对他说:“可是,江景,我不喜欢你。”
我看着江景的脸色瞬间煞白。
我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几下,问我:“叶蓁,你怎么了?”
我假装不耐烦地挥手:“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还要如何呢?”
“那这几年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假的吗?一起学习一起讨论习题……”
我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一点:“江景,那就是同学间的互相帮助啊。谁让你成绩好呢?”
江景愤怒地狠锤了几下旁边的树杆:“好,好,好……叶蓁,算你狠!”
说罢, 他转身就走。
我看着江景的背影消失不见,如同脱力般蹲在地下失声痛哭。
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无知的女孩。
我明白了石女的意思。
这样不堪的我,如何配得上江景呢?
对于我来说,最好的成全,就是放手。
即使再痛。
坏运气依然光顾着我们这个小家。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我爸的同事打电话来,说他出事了。
我这才知道,这几年,我爸为了多挣钱,都是在工地干活。
这次从高处摔下来,断了腿。
我问清了地址,用仅有的钱买了车票,连夜赶了过去。
我到时,我爸已经在医院里了。
他看到我,红着眼埋怨:“你来做什么!我这住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转身就走。
他急了:“闺女,别生气啊,爸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我吸了口气,笑道:“你想哪去了?我去问下医生情况。”
问完医生,我心里安定了些。
只是骨折,养几个月就好了。
晚上我爸不让我陪护,我瞪他:“你就别倔了,我都是大人了。”
我爸捂着脸无声地沉默。
良久,我上前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我真的是大人了,可以照顾你了,不用你事事照顾我。我下半年都要上大学了。”
拿开他的手,才发现他一手的泪水。
我有点慌:“爸,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我去叫医生。”
我爸拉住我,擦了擦眼,哑着嗓子道:“我不疼,不疼。闺女,我对不住你。本来想着再挣几个月,就能凑够手术费了。可哪想到……”
说完,他又开始用手背去抹泪。
我喉间一哽,瞬间湿了眼,转身拿纸巾给他。
他接过纸巾擦了擦,又抬头对我说:“不过没事,爸躺躺就好了,医院的钱也不用咱出。等爸好了能再挣钱,过不了多久就能凑够了。就是得让闺女又多等一段时间了。”
我喉间的呜咽声再也忍不住。
我一把抱住我爸:“爸,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再过几年,等我大学毕业,自己也能挣钱了。实在不行,咱们不治了,不治了……”
我爸轻轻地扶着我的肩:“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这病能治的,我都打听了好多回了。等咱们攒够了钱,就去治。别怕啊。”
我看着我爸才四十出头就已经满头的华发,想着大字不识几个的他是怎样辗转各个医院一个一个地去问,又该遭受了多少的白眼。
我的泪就止也止不住。
最后,倒成了我爸哄了我好一通我才止住泪。
4.
我爸出院前,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便宜的单间。
破旧,但是面积不是特别小。
我用帘子隔成两半。
出院后。
我爸睡床上,我在帘子的这边,凉席一铺,就成了最简易的床。
我爸不舍得我睡地上,一个劲地要跟我换,最后被我凶了几句,才算是止住了声。
偶尔半夜,我听到他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哭声。
我甚至都可以想像他耸动的肩,还有竭力捂住的嘴。
我没吭声,只是暗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等我爸稍微好一点,我就开始去打暑假工。
我爸说:“闺女,你又要照顾我又要上班,太累了。咱别去了,爸还有钱,只是治病的钱不够而已。放心,等爸好了马上就能去挣钱。”
我摇头:“我整日闲着也觉得慌。”
我不能将生活的担子全部压在这个已经弯了脊背的中年男人身上。
我去学校报到这天,带上了我爸。
他完全恢复还要一段时间,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这回我爸倒是没拒绝。
我知道,他也不放心我。
生活就在上课和照顾爸爸间,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直到一日,我在学校里与江景擦肩而过。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
我扬起了笑脸,想要与他打招呼。
可江景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我垮下了脸,心里几乎要被沮丧的情绪击垮。
我们以后就这样了吧?做最陌生的陌生人。
下一刻,我的手被人拽住。
我回头,望见了江景面无表情的脸。
我微微一怔,心里有甜丝丝的感觉在跳跃。
江景走到我面前,郑重地道:“叶蓁,我决定开始追求你,你有拒绝的权利,但是我也有追求的权利。”
说完,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一脸懵逼。
片刻后,反应过来,心里跟吃了糖似的,甜得发腻。
4.
自此后,江景频繁地出现于我的生活里。
我是住校,下课后再去出租屋看爸爸。
每天早上,江景都会踩着点给我送早餐。
去图书馆给我占座位。
下雨天送伞。
夏天送冰淇淋。
我认真的看着江景:“江景,我们不可能的。你不要再这样了。”
江景抿了抿唇:“为什么不可能?叶蓁,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们从初中开始就约好的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学,上了大学就谈恋爱。前面的99步都一起走了,为什么最后一步你变卦了?”
我的心揪了起来。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没有理由,找不到借口。
心里被堵得透不过气。
久久的沉默蔓延。
似乎过了很久,江景坚定地道:“叶蓁,你的眼睛骗不了我,你的眼里有我。我不会放弃的。”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叫嚣着:接受他呀,只是谈恋爱而已,又不结婚。
我的手在空气中握了握,什么都没有。
我扯出一个笑,心里有无限的悲凉。
我与江景这样的纠缠持续了整整一年。
周末这日,我回到爸爸的租房,帮他打扫卫生做饭。
我爸一直盯着我看,但就是不说话。
我不由开口问:“爸,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这样盯得我渗得慌。”
我爸嘿嘿一笑:“是不是有个男孩子一直追求你?”
我心里一惊,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爸指了指窗户。
我从窗户往外看去,是江景离去的背影。
我的心揪了起来。
我爸开口道:“很久了,每次你过来,都有看到他。我就想着,是不是你喜欢的男孩子?”
这回换我沉默了。
我爸摸了摸我的头,接着道:“闺女,有遇到喜欢的人,就勇敢一点。你的病是可以治的,爸赚的钱已经够了,你不用觉得你自己不好,在爸的眼里,我闺女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爸没读过那么多书,大道理不懂,但是却知道这世上任何事都得尝试过了才能说不行。没事儿,不管发生任何事,爸爸都在。”
我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我郑重地点头,应道:“好。”
没错,即使受伤了,还有爸爸在,还有家在。我怕什么?!
同学们纷纷说搞不懂我,明明对江景有情,却死活不肯点头同意在一起。
大二上学期过半的时候,江景突然就从我生活中消失了。
我能听见同学们讨论他的名字,但是鲜少能见到他。
我似乎松了一口气,心里更多的却是失落。
后来又听说,江景与一个同系的美女关系亲密。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
仅仅一下。
我按住了它。
不可以痛的。
这日,上完家教课回校,已是晚上。
我被江景堵在了宿舍楼旁的小树林里。
江景身上有微微的酒气,他死死地盯着我:“怎么办?叶蓁,我忘不了你,根本就忘不了。
我试图接近其他的女生,可是都没有办法。她们都不是你。
叶蓁,你给我一个原因,让我彻底的死心,好不好?”
我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想起爸爸那日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轻声道:“江景,因为我是石女。”
江景似乎没有明白,微微凑近了几分:“什么?”
“石女。你可以回去查查百度,再给我答案。”
说完,我直接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我恍惚看见江景的眼圈都红了。
我想,他是知道的吧?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吧?
我们的缘份是不是真的就到此了?
但愿,他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5.
次日,江景给我发信息。
[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
[我想见你一面。]
[好。]
我想,真正诀别的时候来了。
下楼见江景前,我穿上了仅有的那条白色裙子,借室友的化妆品化了淡妆。
我想要以最美的样子与他告别。
小树林里。
江景看着我,腥红着眼。
我想,他不会是要打我吧?因为我这些年的隐瞒。
如果真的要打,我要跑吗?
“叶蓁,你踏马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拒绝我?”
江景的声音嘶哑。
我闭上了眼。
果然生气了。
打就打吧,我就让他打一下,也算全了我们之间的那点青春的情谊。
下一秒,我的唇碰上了炙热柔软的唇。
我蓦地睁大眼。
江景的手覆在了我的眼上。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除了视觉外的其它五感变得份外灵敏。
我还听见自己的心跳特别特别的快。
在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江景放开了我。
我睁开眼,无措地看着他:“你……你……”
江景就笑:“昨晚上我一晚上没睡,我查了很多石女的资料,都显示这个是可以治的。”
我轻咬了下唇,鼓足了勇气道:“是能治,但是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孩子。”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会。”
“叶蓁,我后不后悔轮不到你来决定。你只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我的呼吸滞了滞。
片刻后,脸上似是火燎般烫。
江景笑出了声:“叶蓁,你脸红了,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我们在一起吧。”
我抬头看着江景。
秋日的暖阳下,他长眉入鬓,眼眸亮得惊人。
这一次,我终于向自己内心最原始的欲望妥协了。
我点头说:“好。”
江景将我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我在这落叶翻飞的季节,狠狠地体验了一把悸动的感觉。
我在大四毕业这年去做了口腔粘膜移植阴道再造术。
之前我爸一直催着我去,我拖了很久。
眼见着再也拖不下去,这才下了决心。
手术完出院那天,我爸又捂着脸哭了。
我无奈地看着他:“爸,我现在都好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可是医生说,你这辈子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都是我们害了你,都是我们害了你啊……”一个大男人,在医院楼下,痛哭流涕。
这个结果,我早在反复地查资料中,一点点地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我手忙脚乱地给我爸找纸巾:“没事的,我又不在意,不行就不行。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自责什么呀。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能给你留个血脉留传有遗憾啊?那你还可以自己再生一个呀,你又不老。”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我爸终于止了泪,呵斥我一句。
我嘻嘻笑:“爸,人生在世,想那么多做什么。孩子这事儿,也是靠缘份的。你呀,别多想了。”
我爸叹了口气:“爸知道你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了,咱们这情况你有没有告诉人家?
我本还想着,你能治好,那就先瞒着。可现在医生这样说了,我也绝了这份念头了。
咱们可不能隐瞒这种事,就是以后结婚了,也是瞒不下去的。”
我心里一暖,抱着他的胳膊:“行了,你女儿知道分寸的,早就说了。谈恋爱嘛,走一步算一步吧……”
“叶蓁!!!”
咬牙切齿的叫声几乎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僵着身子转头,就看到一脸黑云的江景。
“江景,你怎么在这?”我假笑着打招呼。
江景没理我,倒是大步上前,走至我们跟前,礼貌地和我爸打招呼:“叔叔好!我是蓁蓁的男朋友江景。”
我爸迟疑地应声:“你好,你好……”
顿了顿,我爸道:“我们刚才的话你听到了?”
江景点头。
我爸叹了口气:“医生说蓁蓁这辈子都没办法做妈妈,所以,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
江景张了张嘴,咽下要脱口而出的话,郑重地回答:“好。”
6.
自那日后。
直到我找到了实习工作,江景都没有联系我。
我终于忍不住,打了他的电话。
关机。
一日,两日,三日……
我的失望在一点点的积攒。
然而,命运并没有优待我。
在我实习一个月后,我爸出事了。
施工时从高楼坠落,当场殒命。
接到电话后,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现场。
警察已经来了。
我费尽口舌才进去。
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我根本没有办法相信这是我的爸爸。
“爸!!!”
那一滩暗红的血,成了我对父亲最后的记忆。
我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护士说是警察送我过来的。
记忆回笼,我发疯一样的跑去了警局。
他们告诉我,是意外身亡。
送我爸去殡仪馆时,是阴天。
江景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我摁掉又摁掉。
可他似乎不知疲惫。
我终于还是接起了电话。
“蓁蓁,你在哪里?没在家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所有坚强的外壳在这一刻龟裂。
“江景,江景,爸爸走了……”我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
江景沉默了一瞬,接着急促地道:“你在哪?我马上过来。”
我发了位置。
20分钟后,江景找到了我。
我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这是我爸出事后我第一次哭。
江景陪我去的殡仪馆。
父亲的身体被修修补补总算成了生前的模样。
也许是工作人员看他可怜,也许是他见我来送他开心,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像极了轻淡的笑容。
我抚摸着他的脸,想起儿时他外出回来,总是要带点零食给他最爱的闺女。
想起我妈骂我时,平日里从不跟我妈起争执的他,总是会护着我,最后任由我妈把怒火转移到他头上去。
想起我妈离开的那年春节,他脸上苦涩的笑,还有他的那句:闺女,别怕,还有爸在呢。
想起高中暑假那年,他受伤后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只想把最好的留给我。
想起他奔波劳碌一生,没享过一天福。
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最爱我的父亲。
我开始哭。
初始时是无声的流泪,到低声的哽咽,最后成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爸!你走了你闺女怎么办?
谁来嘱咐她添衣?
谁来问她吃没吃饱穿没穿暖,有没有钱花?
谁来对她说,闺女,别怕,还有爸在呢。
爸,我还没有来得及孝顺你呢。咱们说好了的,等我工作了,就租套大点的房子,一家人在一起的。
爸,你怎么就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
爸,你不要走好不好?
江景紧紧地搂着我,一遍一遍地说:“蓁蓁,还有我在呢,有我在,我会一直在的。蓁蓁别怕啊,江景一直在的。”
流干了泪,我捧回了我爸的骨灰。
次日,我请假回了老家。
因为我爸以前说过,哪一天他干不动了,就回老家。
还嘱咐过我,等他去了,就把他葬在爷奶旁边。这样他也有人唠嗑,不寂寞。
江景陪我回去的。
我请人在爷奶的坟旁起了墓,将我爸的骨灰亲手放了进去。
一捧黄土掩一堆枯骨。
人生数十载,转眼成虚空。
7.
江景陪着我在老家呆了一个月,我才算缓过来。
想起我爸出事前江景的失踪。
我诚恳地问他:“是不是想明白了?”
江景疑惑地看我。
片刻后,他明白过来,点了点我的额头:“瞎想什么!”
我又问:“那是你家里不同意?不同意就算了吧。你也看到了,人这一世,父母亲人真的很重要。”
江景叹气:“我爸确实不太同意,不过我已经说服他了。我妈倒是很同意。”
我偏头想了想:“要不,算了吧?”
江景怒瞪我:“不许瞎说!”
我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到实习公司上班后,我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总是以忙为借口,一点一点地拉远与江景的距离。
半个月后,江景找到我。
“蓁蓁,为什么疏远我?”
我无辜地道:“没有啊。就是现在实习阶段,什么都要学,太忙了。”
江景叹了口气:“也要注意身体。”
“嗯。好。你也是啊。”
“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晚上还要加班,随便对付几口就行了。”
再次不欢而散。
三个月后,周末。
连续一个月加班,这日我终于得以休息。
上午10点,我被江景从被窝里挖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呀?江景,我好累,想要睡觉!”
“嗯。我知道。带你去个地方,去完了你回来再睡。”
“江景,可是我不想去。你现在怎么这样?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我借题发挥。
“叶蓁,不许闹。今天听我的,之后你要怎么样,都听你的。”
江景的这话让我沉默了下来。
我随意地套了T恤和牛仔裤,就跟着出门了。
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来是见他妈妈。
人瞬间紧张起来。
转而想到自己的目的,又有些破罐子破摔。
罢了,反正就这样了。
江景妈妈很漂亮,也很显年轻。
她拉着我坐下,挥手赶江景:“你去前面那条街的那家奶茶店给我们买奶茶来,我要黑糖珍珠的多加珍珠,蓁蓁你呢?”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亲热有些不适应,轻轻地挣开手,道:“随便吧,我什么都喝。”
江景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了。
我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江景妈妈来这出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了。
是让我放弃她儿子?
要不要砸张支票过来 ?
想到这儿,我都要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逗笑了。
以为拍偶像剧呢。
江景妈妈微笑着看我:“蓁蓁,你真好看。”
我客气地道:“阿姨,您也很漂亮,而且特显年轻。”
江景妈妈笑得更开怀了些。
“蓁蓁,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听江景说,你这些天不太理他,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他突然失去联系,心里有疙瘩啊?”
江景那些天失去联系的事,我一直没问他,他也没与我说。
“没有的事,就是最近太忙了些。江景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跟您说啊。”我似真似假地抱怨。
江景妈妈呵呵笑:“他啊,着急了。那时候,他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说了大概。他爸让他回去。回去之后,父子俩谈了许久。他爸不太同意,他就火了,跟他爸杠上了。他爸一怒之下将他锁在了屋子里,还没收了他的手机关机了。”
我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散漫。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太重要了。
江景妈妈看了我一眼,又接着道:“其实,我也是一个石女。”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我又红着脸坐了回去:“阿姨,这事儿不要乱开玩笑。”
江景妈妈笑得淡定:“这种事儿我哪里会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也是一个石女。我们那年代,医疗不发达,父母又缺乏常识,常年挣扎在温饱上无暇管其它。
我是和江景他爸结婚后才发现的。最幸运的是啊,我与江景他爸,当初是自由恋爱才结婚的。
之后,江景爸也没嫌弃我。反而是各种安慰,带着我到处奔波看医生。再后来,我跟他爸就收养了江景。这事儿,江景从小就知道。他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所以,蓁蓁,这件事,对于江景,以及我们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江景爸爸开始不同意你们的事,最主要的还是这些年他跟着我受了太多的累,一时想不过来,不想江景再同他一样。不过这个混老头,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蓁蓁,咱们不要同他一般计较,好不好?”
江景妈妈说话语速缓慢,此刻更是带了丝小心翼翼。
我心里一暖。
前些天所有的自我保护的防备都瞬间放下,露出内心最柔软的内里。
我是石女我知道这样的痛。
也明白普通人对于石女有着怎样大的偏见。
此刻,江景妈妈为了宽我的心,竟然连这样的秘密也告诉第一次见面的我。
说不感动,是假的。
我主动地握住了江景妈妈的手:“阿姨,我和江景真的很好呀。我就是最近太忙了嘛。真的。”
江景妈妈一笑:“那咱们把婚期商量一下?”
我迟疑着,有些不知所措。
一抬头,就看到了江景。
他蹙眉看着我:“这事儿你还要考虑?”
我就笑了。
“我是考虑什么时候好。三年后,好不好?”
毕竟,我爸才刚刚过世。
“好。”
三年后,我和江景在他老家举行了婚礼。
他爸妈给我们在工作的城市全款买了一套房,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次年,我与江景在孤儿院抱养了一个刚生出没多久的男婴,取名江煜。
婆婆为了帮我照顾江煜,主动与公公分居两地,来我们家。
她从未为难过我,而是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待。
用婆婆的话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命,但我不苦,反而很甜。我就希望你能更甜一点。”
时光慢慢流淌。
日子长长久久。
清明扫墓时,我坐在我爸的坟头,轻声与他唠叨。
爸,你不用担心我了。
我现在可好了。
找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连婆婆都待我如同亲闺女。
还有一个儿子,就刚给你磕头的小不点,叫江煜。
有风拂过,吹起纸钱的灰,高高扬起。
我似乎听到我爸在回答我:那我就放心了,闺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