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是个大块头,手大眼睛大。
他眼珠突出着,双手摊平着,有点小激动,像在责问我一样:我妻子是二月过世的,我跟阿珍是四月在一起的,亲戚亲眷尤其是亡妻那边的人,斥我鲜廉寡耻;那些知道我事的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用目光鄙视我。好像我是十罪不赦,天下第一冷血动物一样……
我让老于慢慢说,把茶杯端到了他面前,请他坐下。
老于在讲的过程中提到他死去的妻子,几次红了眼圈。我认为他对他亡妻是有感情的,而且是挺真诚的。
现在,我将老于的故事分享给大家。
苏州
1
老于,四十有余,五十不到,是个夫妻烟杂店的老板,遇人笑眯眯地,与人做买卖时笑意还要浓稠些,脸颊上的颧骨晶晶发亮。是个务实、精明甚至有点狡黠的男人。
中年男人
老于一家三口,儿子在读硕士,家里资产肯定超过千万了,有三套房,在苏州古城区有一套,这是老于夫妇养老之地;园区有二套,一套毫无疑问是为儿子准备的婚房,另一套是投资房。
园区的二套房子按揭的贷款都没有还清。烟杂店每月的利润结余是要还贷款的。因此,老于夫妇一点都不敢懈怠,烟杂店从早开到晚,天天如此。让人困惑的是老于夫妇俩脸上一点都没有劳碌的倦色,都是心宽体胖的样子,而且都爱笑。
这对活得很阳光的夫妇,偏偏遭天嫉妒了。
有天,晚上,老于妻子说胸口闷,老于给她按摩一会,说好点了,于是俩人睡了。第二天一早,老于起床后大惊,妻子合伏在床上,脸色痛苦地呻吟着,胸痛。老于毫不迟疑地拨打了120。
到了市立医院后,确诊为心梗,在送至导管室的路上,停止了心停,救抢无效,一个昨天还有在烟杂里听到一个笑话哈哈大笑的女人,今天就魂飞魄散了。
老于在抢救室门口,号啕大哭,一个体量这么大的中年男人,哭声颇有爆发力,医院的走廊相对封闭性好,有混响效果,老于的哭声传遍了各个病区,那些重危病人的家属眼睛湿了。
2
老于有心结了,把妻子的死亡归结自己的过失,应当晚就送医院。
他耿耿于怀了,从殡仪馆回来,下车到了他家的弄堂口,老于是捧着亡妻的骨灰,跪着陪着“妻子”回家的。
这赢得了弄堂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的巨赞。
有人替老于遗憾,白跪了,按现在网络营销的路子,如果把老于这段苦情戏拍个短视频,说不定老于顷刻成了网红,他的烟杂店会有人昼夜排队的,说不定里面有上千万的商机存在。当然,这种用老于亡妻作为卖点的创意,老于肯定不会采纳,反而会暴怒的。
但是,颇有喜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隔着一条街,住着了一个跟老于年龄相仿的离异女人阿珍,她被老于的人品的感动了,找到了一个跟老于相识的人,托他替自己做媒。
那人为难了,阿珍跟他是老邻居了,知根知底,跟老于倒是蛮合适,他愿意去说合,关健老于的前妻尸骨未寒,现在就说媒不作兴的。他答应了阿珍,但一直没去。
过了一个月,阿珍催那人了。那人硬着头皮去烟杂店了,跟老于耳语着。老于点头同意了,说约个时间见见吧。
中、老年伴侣
3
老于之所以爽快地回复了媒人是有着他自己的想法的。
老于认为人死了就断了人世间的一切瓜葛了。要有说法的话都是活人做给活人看的正剧和闹剧。他要再婚与亡妻之间的感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再说,他要再婚有二大理由:一、他这个年龄没有女人,半夜里要在马路上狂奔的,二、他家的小店单靠他一个人是开不下去的,雇人是不合适的,他们这种店不像连锁便利店那样有完整的管理系统,只适合夫妻守店。
老于跟阿珍见面了。俩人谈得投缘,达成了几条共识,都是活的说起来满腹心酸的人,快快活活过余生,彼此经济独立,俩人的共同开销AA制。阿珍辞掉工作到店里上班,薪酬与阿珍现在工作的收入大致相等。
老于和阿珍在一起了。烟杂店的生意格外好了起来,其中不少人是看热闹的,老于妻子刚死,店里就多了个女人出来,想想人生有多空,现在的男人能算是人吗?而且还起了谣言,说老于和阿珍是老相识,老早就勾搭成奸了。
老于亡妻的妹妹跑来扇了老于一个耳光,老于的儿子也阴阳怪气,本来每个周末都回家的,现在推说有课题要做,没空了。让老于崩溃的是烟杂店的生意好仅是昙花一现,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大家愤慨了,哪怕多走几步也要跳开这家贼男狗女开的店。
相恋
老于的故事讲完了,我沉默了。我想指责老于的那些人,真的是公序良俗的捍卫者吗?还是他们冒犯了他人的私人空间?
苏州
大家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