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镇有个人叫金源兴,老两口领着三子一女过日子,账房能干,管家有才,种田、开店、收租、放账项项有人管,事事循规。他清闲享洪福,快快活活过日子。
一日,他和子女们开玩笑,“你们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靠谁享福?”
三个儿子猜到爹的心意,回答:“靠天靠地靠娘爹。”
小女儿金山娘子生性倔强,偏不以为然,她说道:“不靠天,不靠地,也不靠父母,靠来靠去靠自己。”
金源兴眉头紧皱,教训起小女儿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贱婢,没有爹娘,你咋长大的?没有爹娘,谁替你择亲?”
金山娘子讲:“爹娘养我大,日后生活靠自己。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着嫁时衣。”
老头越听越来气:“你不靠娘爹能生活?我已把你养到18岁,总算长大了,从今以后你自己出去谋生,自己择亲。我就当没生你这个闺女。念你叫我一声爹,我给你一匹马,一锭金子。即日起身,离开我家。”
谈话本是开玩笑。金山娘子却当作真事。去和娘告别。
她娘想起生女儿时做过的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牵来一个美丽的姑娘向她说:“金大嫂,我这个金山娘子送给你,你喜欢吗?”
她非常高兴将这个美丽的小姑娘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一下就惊醒了,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叫金山娘子。她对女儿十分疼爱, 现在听说要离开她,咋舍得?流着眼泪劝女儿说: “你爹是和你开开玩笑的,别当真。没有你,我咋生活得下啊!”
“这是女儿的本意。山河可改,此心难移。”
任凭娘在流眼泪,她毅然卸脱女妆,穿起男服,女扮男装,拜别父母、兄弟,婢仆洒泪帮她摆起香案, 她向天祷告:“我金山娘子发誓,不靠父母靠自己,天地可以为我做证。今天出门去,马吃谁谷,我便嫁谁。任凭风浪多么大,海枯石烂不变心。”
此时,正值桃红柳绿三月天,金山娘子骑着白马出了东门,放开缰绳,任它自由奔驰。马儿跑大路转小道,不饮水不吃草,一路顺风跑,跑进深山钻进金家岙。
金家岙,山巍巍,树葱葱,鸟语花香,流水淙淙。小溪环水碧清,杨柳依依袅云烟。一片麦苗青郁郁,三间茅屋向阳造。屋后大树参天;门前石凳方方,坪上一堆金黄稻谷。几棵桃树花正红,一片草地平展展。马儿跑了大半天,见谷就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金山娘子下马,取出手帕擦擦汗,扇扇风,随手整整衣帽。心想,马儿吃谷了,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这是谁的家呢,千根肚肠吊到喉。
茅屋柴门虚掩,前后不见鸡犬人影。她从小跟老师读书,懂得待人接物礼度,人家屋里无人,不能贸然闯入。她只好耐心等候。
等呀等,等到日头落山头,隐约听见树丛里脚步声响来,山湾里一挑松柴缓缓担来,眼前出现一个壮汉,高高的身材,大大的眼睛,红红的脸庞,浓浓的眉毛。金山娘子猜想是茅屋主人,上前作揖问:“这里是不是大哥家?我的马跑饿了,吃了你的谷物。你看看,少多少,赔你钱。”
担柴人一见白马主人,先是吃了一惊,以为碰着强盗了。仔细看看眼前这个人,生得文文雅雅,说话和和气气,才放心地说道,“村里没有旁人,只有我一家。客人到这深山野岭,不知有啥事情?日头快落山了,若是没有大事,还是赶快回头找宿店。马吃点谷物,不算啥,吃多吃少,无关紧要……”
金山娘子听他讲话通情达理,料想是个好人,便上前讲:“我叫金山娘子,家住龙泉镇,父母有家有业,远近小有名气。只因我在爹爹面前讲了一句‘不靠天,不靠地,靠来靠去靠自己’的话,爹爹生气了,把我赶出家门。我对天祷告。马吃谁家的东西,我就嫁给谁。”
担柴人一听大惊,眼前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连忙丢下柴担,讲:“不可以,不可以!我住在深山野岭的,少田少地,家道贫寒。爹娘亡故早,又无兄弟姐妹。只我一个人孤伶仃过日子。瓮里没有多少米,床上没有干净被。柴要砍,粉要磨,要吃要穿双手做。你是千金小姐,饭来张口筷来伸手,享福惯了,跟我苦不起,苦不起。劝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金山娘子见他心地善良,越发不肯走了。心想,此人身强力壮,内外粗细生活做惯,砍柴种田样样会干,现在虽穷,将来不苦。便讲:“贫富贵贱非天生,自古将相没有种。千年财主轮换做。‘昼前担肥桶,安届做千总’的事常有。深山野岭也无妨,又不结交官府,又不开店办旅馆。男耕女织,满可以过日子。”
担柴人高兴坏了,拿把自己扎的笤帚扫地掸壁,揩抹四尺凳,端给客人坐,口口声声说,“委屈小姐了,委屈小姐了。”金山娘子牵马入院,卸了马鞍。
男人快速地舀水请她洗脸。她打开包裹换回女装,坐在灶堂烧火,问男人:“你叫啥,今年多大了?”
“今年二十五岁,娘亲叫我山虎。听说祖上原住在城里,姓王,大乱时逃到这深山里,已经二十年了。”
点起松明灯,吃饱红米饭,小夫妻和和睦睦,快快活活过日子。时间飞快,不觉秋风起,树叶黄,天气转凉。金山娘子从床头拿出一锭金子,对山虎讲:“天气转凉,你衣衫单薄,将这锭金子拿到城里兑散,买些布来,我给你做身衣裤。”
山虎接过金锭,笑着说:“这块石头有啥用处?后门山有的是。”
“后门山有的是?”金山娘子大吃一惊,“你去拿块看看。”
一刻工夫,山虎跑到山上拿石头。忽然闪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山虎,你同金山娘子说声, 这山金子我替她看望两百年了,现在交还于她。” 老头说完就不见了。
山虎无心追寻老头,拣几块石头往回跑,“哗”一声,抛在娘子面前,“喏,就是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担不尽,搬不完。” 并把白胡子老头的话转述一遍。
金山娘子拣来乌石头反复看,仔细辨认,确是乌金无疑。连声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你明天拿一块去城里兑成碎银。”
山虎上山搬乌金,进城兑白银,买粮买布买日用百货,雇人开田地,请木匠砍树造屋,锯板、做家具,开作坊;又雇人砍木造纸办工厂。金家岙沸沸扬扬,修条大路通城里,山岙变成了集镇,生意日日兴旺。山虎富起来啦。
世事如云,祸福无常。自从金山娘子出走后,龙泉一带灾荒连年,兵乱匪祸无常,人民苦如黄连。金源兴百万家财败光,妻离子散,落荒奔走异乡,沿村乞讨。
金山娘子听说邻县灾荒战祸,避乱逃荒众多,和山虎商量,决定散粮救济灾民。远近闻风蜂拥而来,人如蚂蚁搓绳。金源兴也跟到金家岙。
金山娘子一见爹爹来了,大吃一惊,泪如断线珍珠,双双滚落来,和丈夫商量后,吩咐执事如此如此。
金源兴蓬头垢面瘦骨破衫排在队伍里,等啊等,好不容易挨到了,双手张开布袋等粮食,忽听里面喊:“粮散完啦。”
等了好一阵,金源兴又夹杂在人群里去排队,轮到他的时候,里面又喊:“粮散完啦。”
千千万万的逃荒人都得到粮食,独独金源兴粒米无份儿。 他哭了:“我金源兴命好苦啊!”
金山娘子传话,把他请进屋里,不给茶喝,不给饭吃,送碗盂菜给他当点心。金源兴饿坏了,端碗就狼吞虎咽,吃不几口,乱吐起来,长叹一声,“苦啊苦,孟菜和盐卤。”
金山娘子应道:“孟菜和盐卤不算苦,女子独自骑马嫁郎才是苦!”
金源兴听了大吃一惊,眼睛睁得田鸡样,把金山娘子盯了好一会儿,丢筷推碗,口吃似地问:“你你……莫非……是……金山……娘子。”
父女相认,抱住大哭一场。山虎出来拜见老丈人,后来又去寻回丈母娘,服侍两老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