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李大伯
李芝萍
此刻,距离李大伯过世已有五个年头了,这五年来每年我都会想起他。
李大伯的眉毛粗短杂乱,鼻子是酒糟鼻,微微翘起的下巴上都是硬邦邦的,黑乎乎的胡子茬,他的发型也很奇怪,周边的头发是自然卷,很蓬松,是一个个小环儿,头顶,却又光秃秃的,看起来很是滑稽。他面相很凶,但他又常常是笑着的,露出因为抽烟而发黄的牙,眼角堆着皱纹。
在我童年中最讨厌的人就是李大伯了。小时候和爸爸出门,最怕在巷子里碰见李大伯,他只要看见我们老远就会跟我们挥手打招呼,露出他的招牌笑容,爸爸便会拉着我过去跟他寒暄。他看到我之后就会一把把我捞起来抱在怀里,用他满是胡子茬的下巴蹭我,而我也会疼得乱喊乱叫,挣扎着从他的怀里逃脱,溜到爸爸背后,嘴里嘟囔着骂他坏蛋。他也不恼,用粗黑的大手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塞到我手心里,继续跟我爸唠嗑。
不仅我怕他,村子里其他小孩也怕,因为他长得很凶,小孩都不敢靠近。但他却好像很喜欢小孩子,一看到小孩就要过去逗一逗、抱一抱,可每个小孩刚被他抱起来就会哇哇大哭,他只能不好意思地傻笑,大人也不敢再让他抱小孩了。后来每次小孩闹的时候大人只要说你再闹就去找李大伯,孩子立马就停下了,百试百灵。
他还喜欢给我起绰号,因为名字里带个萍字,因此像瓶子、罐子这一类的绰号,他给我起了个遍。奶奶听到他这样叫我,就会说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他就会扭捏地挠挠后脑勺咧嘴笑,但之后还是会乐此不疲地给我起绰号。
但后来我发现,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小学三年级,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院落里一片寂静,我索性坐在门口哭着。这时他回来了,正好看见我这副落败模样。他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喊我的绰号,而是喊了我的名字,问我怎么了,我哽咽着说:“家里没有人,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他用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说:“瞎想啥,肯定是有事才出去了,走,先去我家。”他拉着我去了他们家,大娘正在盛饭,他走过去给我盛了一碗,在我碗里夹了一堆肉,又揉了揉我的头说:“瘦得像个猴子一样,多吃一点。”然后给我爸打了电话。我爸说奶奶心脏病突然犯了,他们急急忙忙去了医院,没顾得上我。大伯看我急得眼眶又蓄了泪,忙问奶奶的情况,爸爸说稳定下来了,过会就回来了,我才安心下来。可能是大娘饭做的香,也可能是我真的饿了,我吃得很香,把那一大碗饭吃得精光。李大伯看我情绪好了,他把电视打开,让我看动画片。爸爸他们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很快回来,我没有等到他们回来就开始犯困,李大伯把我抱到了床上。后来听爸爸说他们去找我的时候,我躺在大伯家的炕上盖着毯子睡得正香。
他保护着我成长,教会了我勇敢。小的时候我瘦得像个豆芽似的,再加上上学早,年龄本来就小,自然就成了班里坏孩子欺负的对象。班里有个小胖子,老师在放学后在我回家的路上堵住我,问我收“保护费”,不给的话他就会打我,还“恐吓”我不让我告诉家长。在一次正要被欺负的时候,被大伯看到了,他忙冲上去,把小胖子推了过去,说要带他去找家长,还说明天要去学校告诉老师,他提着小胖子的衣领,拉着我的手去了小胖子家,他的父母问怎么回事,我不敢说,大伯摸了摸我的头,坚定地跟我说:“没事,娃,你放心说,大伯给你撑腰。”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小胖子的爸妈说完后,小胖子的爸爸在小胖子的头上拍了一把,让他赶紧给我道歉,还要留我们在他家吃饭,大伯婉拒后对小胖子说:“你要再欺负她,我就去告诉你们老师!”小胖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藏在他妈妈背后不出来。事情圆满解决,回家的路上,大伯突然变得严肃,他要我硬气些,受欺负跟大人说,不行了就找他。而后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
后来李大伯的儿子结婚了,他和大娘高高兴兴跟着儿子搬去了城里。我以为他们是去城里享福,可一年没到呢,他们又背着行头回来了,脸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骄傲和欣喜。村里那些好事爱嚼舌根的女人说:自从他俩搬过去,儿媳妇就没给过好脸,每天阴阳怪气的,也不叫爸和妈,小两口最近因为这事闹离婚闹得厉害。为了儿子的婚姻他们才又回来。李大伯这次回来似乎苍老了许多,背也没以前的挺了,也不像以前每天去村里小广场唠嗑了,只是呆在家里,阳光好的时候搬个小板凳坐院子里晒太阳,天阴了就窝在炕上睡觉。半年里,儿子和儿媳几乎没回来过。第二年夏天,李大伯就过世了。
逝者已死,海棠依旧,原来他也是会离开的。初二暑假的天空,注定带有灰色乌云。李大伯突然走了,因为心脏病,他走的时候才五十不到。这是我第一次领会死亡的可怕,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在他葬礼的时候,我静静地盯着他的遗像,照片里的人还是笑着的,他是那么爱笑的人啊,我却再也看不到他的笑了。他静静地躺在那口小小的棺材里,再也没有人喊我的外号,捉弄我了,但后来再也没有人说要为我撑腰了。
我已然奔赴远方,记忆在一点一点被吞噬,可当我站在那个熟悉的村庄,那些尘封的记忆便又会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
(作者简介:李芝萍,民乐人,河西学院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