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鱼,小鱼。”
酒馆嘈杂的声响拨乱了我的思绪,火锅白茫的雾气隔开绰绰人影。
我回过神的时候,饭桌上那群人好像还在侃天侃地。
旁边的女生紧紧靠着我,让我朝一个方向看去。
“长宏 他们公司的项目经理,你觉得怎么样?”
对面似乎坐着来我们这桌打招呼的男人,穿着白衬衫,短发打理得还算清秀。
触到我目光的时候,朝我轻轻笑了下。
“他找我要你的微信呢。”
我摇了摇头,拨弄手包上的搭扣,半晌,轻轻地朝她说话。
“我得走了。”
“诶?不再玩一会吗?”
“我父亲住院了,我得赶回去照顾他。”
深秋的风一股脑地涌进街道,我站在餐馆门口,紧了紧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父亲住院什么的当然是借口,我叫了辆计程车,目的地是自己的家。
想想看,自我爸确诊得了肝癌,好像也过去两年了。
这两年里,他一直不停地跟我忏悔,我早就听腻了他掏心掏肺,悔得肝肠寸断的话,干脆每次总逃着,不去见他。
高三下半年,他到底没将我的名次卖成。
得益于考试组筛查的严格,还有我那平时唯唯诺诺的班主任终于挺身为我撑了把腰。
他的钱没搞到手,就气急败坏地将我赶出了家门。
他叫我滚,跟我说没我这么个女儿。
他喝得醉醺醺的,又投入了其他女人的怀抱中。
那几天,我睡在了收留周迟欲的那个奶奶家里。
就睡在周迟欲曾经睡过的那个床,好像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一样。
夜晚我辗转反侧,猛地躲进被窝里自己哭了出来。
那时我总是会哭,明明知道哭也没有人看,明明知道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可有时做着题目眼泪就止不住。
有时会想起周迟欲,想质问他为什么把我丢在了这里。
我在一场场那么安静的夜里,只有野猫嘶鸣的夜里,辗转反侧般揉碎过多少遍他的名字。
后来,我还是考上了想要上的学校。
报到那天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自己把行李搬上了楼,自己整理的床铺,被舍友的妈妈夸奖了一遍。
说我很成熟,很懂事,这幺小,就能把自己的东西打理地井井有条。
……
大学毕业之后,我参加了工作,离开了支离破碎到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挤入人潮洪流,如同千千万万的年轻人一样找寻自己的归处。
在事业刚有起色的那一年,我听说我妈和那个男人离婚了,又听说我爸得了肝癌。
我还是把我爸送去了医院,他经历了不少手术,似乎想了很多,对我愈发地愧疚。
我工作忙,去看他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走的时候,他总是颤抖着嗓音要我站在那,让他再看一眼。
他说他梦见小时候我吵着要去玩游乐园的飞机,他带我去玩了,而不是将我锁在空荡荡的家里。
他说他账户里还留了点钱,全给我了,虽说现在我可能早就不需要了。
有些事,我知道它已经过去了,可原谅卡在喉管,我怎么也说不出来。
……
今年的秋,好像比以往要冷一些。
哈出的一团白雾在空中散开,下了车,我慢慢地往家里走。
我是喝了点酒的,但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远方的落叶在灯光下散落一地金黄,我停了下来。
我没醉啊。
我也不是,做了场梦吧。
路灯下站着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可那张脸就能卷起我无边的思念。
是周欲迟……
他总是让我想起高中那段时光,有一个人是我无尽夜海之中唯一的白船。
轻飘飘的秋叶落在周迟欲的头顶,他在看见我的时候,眼里就忽而闪烁了无边的星。
“……”
我越过他,快步往楼道里走。
他好像愣了下,想要追我,可又没跑那么近……
我们都没说话,我越走越快,夜寂静无声,我走在上层的楼梯,他就在下一层紧紧地跟着我。
脚下轻快的步子逐渐变为了跑,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楼道口的声控灯因为我们而逐一亮起。
我家在四楼,可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天台的大门。
推开门的时候,秋天的风一股脑地灌了过来。
我提起裙摆,想要跨进天台。
“别去,小心着凉了。”
他终于说话,在我身后,他似乎也跑了,声音混着含含糊糊的哑。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风撩起他额前的黑发,对楼霓虹的光映在他的眸中,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不听我话,林小鱼。”
他跟在我身后,一起走进了天台。
“头发变长了。”
“好像也长高了。”
我不应,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转过身看他,秋天的月明晃地悬在他身后,他像是知道我忘不掉他一样。
“你话也变多了,周迟欲。”
他愣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上前几步,仰头看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毕竟你告诉我的一切都是假的,连名字也是。”
这样的夜色里,我居然连他的睫毛都数得清。
他轻笑了下,微微俯了俯声,呼吸都快喷洒到我脸上。
“生气了?”
我拉远了与他的距离。
转了个圈,靠着栏杆,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我。
“我在……架空了我老爹所有势力之后,就一直在找你。”
他轻轻地开口,慢慢地靠近我。
“找了大概有……几个月吧,你跑得可真够远的。”
“这些年……你笑什么?”
他停住,挑了挑眉。
“大孝子。”
我指了指他。
“架空自己老爹。”
“是啊。”
他倒是应得坦坦荡荡。
“我还有段恋爱没谈呢,他就把我给抓走了,我能不恨吗?”
他的目光又湿又黏,意味深长。
“周迟欲,我才不会原谅你的不告而别呢!”
扬起一阵风的时候,我朝他大喊。
这么高的楼啊,没有了秋天的叶,可漫天的萧瑟和孤寂全裹挟着人的身体。
我眯着眼,酒精好像又在胸腔之中一点点燃烧起来。
“好啊,那就不原谅。”
他只是,只是那么轻轻地说。
“我过得不好,周迟欲。”
“我知道。”
“那天集训回来我没有看见你,我真的特别害怕。”
“……”
“后来你一直没有回来,我总是会想你。”
“……”
“你一直一直没有回来,我就渐渐不会想你了。”
“你今天,又干吗出现呢?”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讨厌,你有多烦,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忘记你用了多长时间。”
你知不知道,你走的那天,十七八岁的林小鱼,她的世界就黑了一块。
我有点想骂他,可我又想抱住他,晚风它实在是太冷太冷了啊。
我果然该听他的话,不然,也不会说到一半突然打起了嗝。
于是本烘托好的气氛戛然而止,我有些尴尬地别过了头。
他笑了声,俯过身问我。
“跟我走吗?”
“不跟。”
“做我女朋友吗?”
“不做。”
“喜欢周迟欲吗?”
“不喜欢。”
他凑近我,高挺的鼻梁蹭了蹭我的鼻尖。
“可我爱你,林小鱼。”
13
远方高楼的玻璃窗还映着万家的灯火,我从没听过如此直白的话语。
我们离得太近太近了,所以我很清晰地看见他眼底荡漾着的秋叶,一片绚烂的昏黄,裹挟着我。
我望着他笑,摇了摇头。
天台的风忽而骤起,我与他擦肩而过。
……
拒绝周迟欲,我本来以为我的日子会归于平静。
可在耳边缓缓流淌着音乐的舞厅之中,我的老板将我介绍给了他。
本来陪同老板参加重要合作公司年会的秘书家里出了急事,我属于赶鸭子上架,也没想到这么巧,刚来就
见到了他。
我第一次见他穿西服,额前的碎发也被撩向脑头,瞧人都带着股凉薄。
我们握手的时候,他的手也冰冰冷冷的。
一触即散,就像是不愿与我多握一秒一样。
他看我的眼神与看其他的人没什么两样,老板还在尽力巴结他,我站在一边,开着别的小差。
他这样,又像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了。
给人一种距离感,冷漠而清散,其实想想,他那时就有点上位者的气势了。
后来与周迟欲攀谈的人越来越多了,老板有点挤不进去,便慢慢走到了我身边。
“他很厉害?”
我问老板,再去看他的时候,是一名贵妇带着一位稍年轻的女孩来到他面前。
女孩的言行举止都很优雅,穿着看起来就贵得要死的长裙,我这种花几百租来的裙子完全没得比。
“你说周老板?呵,周家谁不厉害啊。”
“他确实年轻有为,这几年掌舵周家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老板瞥了我几眼,想起了什么,朝我摆摆手。
“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我跟你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可多了是。”
“没机会的,他那种人啊,就只可能和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就比如说,喏。”
顺着他的视线看,正是刚刚的女孩,瞧着就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抿着唇,朝他笑。
原来那么优秀的女生,也喜欢他。
“我也觉得,我够不上他。”
我点头,从旁边侍者的托盘取了杯香槟,与老板碰碰杯,一饮而尽。
……
宴会是个极其无聊又漫长的过程,老板嫌我不会说话又不会挡酒,叫我哪凉快哪待着去。
我怀着一股年终奖要没的悲痛的心情,晃到了酒店外的庭院。
花园里种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这里又安静又偏僻,我刚走几步,就被人猛地拉到了阴暗的角落。
在看到周迟欲那双暗沉的眼后,我还是把涌到喉咙的尖叫咽了下去。
“好巧啊。”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我有些心虚。
“不巧。”
他说,含着烟,一股脑地喷洒在我的脸上。
“我跟踪你的。”
“……”
“我还是没想明白,你为什么拒绝我。”
他凑近我,烟草的喑哑混着他身上古龙香的凉薄,一点一点侵蚀我的嗅觉。
“好在我也不准备想了,你拒绝你的,抢我也要把你抢到手。”
“我不想做你哥哥了。”
面前的人含着烟,把我抵在墙角,月光悠扬地垂下,朦朦胧胧地照着他散漫的脸庞。
他挑着眉,手指轻刮着我眼角的痣。
“做我女朋友。”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
我试图从他的双眼里,看见或醉或清醒的东西,可是都没有,只有偏执得吓人的暗红。
我把一切归结于他被人灌酒灌太多了,挣开他,朝着庭院的尽头走。
他又像上次那样跟在我身后,我们俩都没有说话,穿过玫瑰花丛,道路的尽头是一座混着浮光的喷泉。
我脱了高跟鞋,走进水池,站在稍高一点的位置低头看他。
扬起水弧,晶莹而璀璨的光泼向他,他没躲,被淋了个正着。
他的眼睫还挂着几颗水珠,颤了颤,只是抬头安静地望着我。
“周迟欲,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啦。”
“不远。”
我从不知道,他原来这么固执。
“如果说,你真的是游荡在街头的小混混的话。”
我低头看他的眼睛,那里纷纷扬扬地倒映着绚烂的光,我甚至看见我自己的影子,晃晃悠悠。
“我想,我应该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吧。”
“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他插着口袋上前了两步,喷泉就在我们身后哗哗作响,浮光的泡沫漾在他的周身,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很重要吧。”我轻轻地说。
“我又不是没钱,又不是给不了你未来,你为什么……”
他上前想要抓住我的手腕,被我躲开了,水花溅起,荡漾着一圈涟漪。
“就是因为你有钱,就是因为你什么都能给我吧。”
我吸了吸鼻子,他怔愣地看着我。
“我们的人生本来就不一样,你的起点是我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我生活在一个拥挤肮脏的家里,我谁
都没有,谁都不爱我,而你不一样。”
“你早就看到过那么那么繁华的景象吧,你的办公室在这座城市最高楼的顶层吧,他们都希望嫁给你的是一个家世显赫的大小姐吧。”
“周迟欲,我什么都没有,我和你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会离开我的。”
“我不会。”
他猛地搂住我的腰,把我拉进他怀里。
他死死地抱着我,太紧太紧了,让我以为他想把我融进他的身体里。
“你会的。”
“乖,别想那么多,我不会。”他说。
我瞧着喷泉溅出的水花,繁华的灯光斑驳地落在玫瑰丛中,他的手揉进我的发丝,一下一下地顺着。
“可是,周迟欲,你又不是没有离开过我。”
我哑着嗓子跟他说,他的身体好像猛然僵住了。
“你总会走的,你会对我腻的,然后把我丢掉。”
“你最后还是会和门当户对的大小姐结婚的,我知道,和八年前一样,迫不得已,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理由,你会离开我,你肯定会离开我的。”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周迟欲……”
他低头吻住了我。
我所有来不及说出的话,全都被他堵在唇齿间了。
他就像要把我吃掉一样。
我以为,他不是那么一个有攻击性的人。
直到我被他吻得腿软,是他搂着我的腰,我才不至于倒下去。
喘息声在耳边清晰地响起,他的眼睛有点恶狠狠,又有点说不出的慌乱。
他只是重复着告诉我,他不会。
水光落下时,他的怀抱炽热,他咬着我的名字,沙哑而粘稠地许下承诺,在一个孤寂而繁星璀璨的夜晚。
我们都迷茫无措。
14
我爸由普通病房转到了 vip 病房。
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我打电话给周迟欲,跟他说没必要,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花这么多钱一点也不值得。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越过,问我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
“周迟欲。”
“嗯?”
“你在追我吗?”
“嗯。”
嗓音含着淡薄的哑,却分分明明。
“你知道,你其实挺有名的。”
我吸了口气,咬着牙说。
“你那辆车子开到我们公司楼下,同事议论我是不是被包养了,老板可劲地巴结我。”
他轻笑了声,显然对这种结果很满意。
“那不挺好的。”
“哪里好了!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自己的一切,都不是因为自己而得来的。”
“是啊,林小鱼,你要小心点。”
他的笑意不减,与我明明白白地算着阳谋。
“我就是要让你离不开我。”
“……”
周迟欲这个人看起来清冷凉薄,其实内里总有股不服输的劲。
连在追我这方面,也一样。
周迟欲其实确实减轻了我对我爸的压力,特别是他老人家最近病重,进了几次 ICU,大概也真到最后的那个时候了。
我隔着玻璃看病房里睡着的那个老人,那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认真地看他。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头发都变这么白了,倒是有听过护士提起他不爱吃饭。
我知道,这栋楼的护士医生都挺不喜欢我的。
因为我总是把我爸丢在冰冷冷的病房,每次去看他,也没几个笑脸。
医生给我谈他病情的时候,也拐弯抹角地与我说多陪陪他,我就当成了耳旁风。
我承认,我多多少少有些报复的心理,即使他如今只是一个病危的老人,即使他求着我去原谅他。
可当我每次开口喊他的时候,那声爸卡在喉管,我总会想起一场场雨夜里,他和那些陌生的女人是如何交叠在一起的。
我总会想起他说着接我,究竟有多少次把我忘在了学校的大门口,一个人静静地等到天黑。
我总会想起他在黑暗而幽闭的房间里,如一只面目狰狞的野兽,怒吼着让我卖掉辛辛苦苦考来的名次,去换钱给他赌博。
……
我爸走的那时候,我正在开会。
其实我看到了,来电是医院的号码,每次他病危医院都会打来一次电话。
那天我望着窗外,乌云密布,就像是让我早有预感一样。
可我还是没接,医院打了几次电话,我都没接,到最后晚上六点,我收到了那条短信。
大概是迫不得已用短信的方式通知我,告诉我我爸抢救无效,叫我去见最后一面。
去医院的路上就下着大雨。
高架上还在堵车,我死死地盯着雨刮器蹭过的车窗玻璃,车灯被水痕散射成不同的模样,前面的司机一遍一遍地摁着喇叭。
我在想,他真的走了吗。
他死了,真的死了。
年少时,我曾经在无数个日夜里诅咒他去死,现在他终于如我当日话语般走向了黄泉。
停尸间的温度凉薄地刺着我的肌肤,我最后去看盖着白布的他,死去的面容说不上有多么安详。
医生在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轻轻地与我说话。
“他走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想见小女儿的最后一面呢。”
“所以到底有什么……是死前和解不了,必须要带到死后的呢?”
“……”
那天的雨,它下的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我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看檐下漏过的雨水,这里的人总是行色匆匆,救护车拉着红灯驶来,抬下一位全身是血的人,一个小男孩疯了般跟在他们后面,撕心裂肺地喊着爸爸,爸爸。
雨水将那些人浇了个透湿,黑夜是漫无际悠长的折磨,我感到有些冷了,打了个寒站,想着该回去,却发现眼睛盯一个地方太久,好酸。
抬起头,恍然落入一双漆黑的眼睛,周迟欲在好多年以前也是这么将伞撑在我的头顶的,雨击打在伞面之上,他低着头安静地看着我。
毫无预兆地,我扑向了他,他被我撞地踉跄了一下,为了接过我,雨伞从他手中脱落,滑在了雨中。
我抱着他的脖子,至那之后过了多久呢?我从没如此号啕大哭过。
雨水是不是掩盖了我的哭声,我只知道他抱我抱得很紧,我感受不到温暖,那好像有什么在心中慢慢死去。
“周迟欲,真的就只剩我一个人了,真的,谁都不在了,我谁都没有了,我只有我自己了,周迟欲……”
我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就像是可以从中渴求到什么一样。
他没说话,任由我肆意妄为地发泄着,秋雨风呼啸而过,我狠狠地抖了一下。
他把他的外套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掰过我的下巴,让我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啊,还是有着暮色的光,有着落叶飘下荡开涟漪的秋色。
“对,林小鱼,就只剩你一人了。”
我的双眼怎么也对不上焦,就只能迷茫地望向他,他把他的头贴向我的额头,那样炽热。
“可那又怎样呢?在这个小时,在这一分,这一秒,我都站在你面前。”
“你说我会离开你的,是,是有可能,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我脑子一抽就把你给弄丢了,可那又怎样呢?”
“我现在是不是在你面前,我现在是不是你的?”
“林小鱼。”
“如果有一天我会失去你,那我希望我和你的回忆那样灿烂和美丽。”
那天,他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呢?
好像不是要安慰我,好像是他要跟我说话。
我只知道我抱着他哭了很久,嗓子都哑了,最后哭不动,缩在他怀里,慢慢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边乍破了点微光,我在他背上,一晃一晃地,我拉了拉他的领子,哑着嗓跟他说话。
“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昨晚才说你不是一个人的。”
“我怎么说的?”
“你说你愿意让我留在你的身边,留一辈子。”
15
年味窜过大街小巷,初雪消融起一地涟漪。
车子里的暖气比较足,我转头问停好了车的周迟欲。
“我今天好看吗?”
他俯过身来帮我解掉安全带,顺便亲了亲我的嘴角。
“好看。”
“那个,你说你妈是老师,我感觉她应该会比较喜欢我,因为我这气质从小就比较受老师喜欢。”
我转了一圈给他看,他倚着车门轻笑了声,走过来牵我的手。
“抖什么?别怕。”
……我确实有点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见周迟欲的父母,按以往周迟欲的描述,我总觉得他们是一对又严厉又古板的夫妇。
制定了严苛的教条,会掏出几百万支票将我打发走的那种。
院子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我第一次见家里真有配备园艺师的条件。
整一栋别墅都很气派,却不单是为了显富,更有种肃静古板的美。
“小少爷,回来过年啦,这位是?”
花园里一位拿着水管浇花的中年男人嗓音洪亮,把准备直接越过他往家里走的周迟欲硬生生吼停住了。
我往周迟欲身后缩了缩。
“这是我女朋友。”
周迟欲把我从他身后拎了出来。
又给我介绍那个男人。
“这是我爹。”
“……”
你爹?
你爹为什么要喊你小少爷?
我和那个中年男人好像同时都被他的话震惊了,男人将水管放在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翻。
“这你女朋友?你胡扯吧你小子,你能带这么正常一个女朋友回家?”
“……”
周迟欲无视我们的疑惑,牵着我的手把我往家里拉。
他爹就跟在我们身后喋喋不休。
“你不去年才跟我说,你要带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回家来场忘年交,把我给气死的吗?”
“你不还说今年你不回家了,这个家你一秒都不想待了吗?”
“这小姑娘多水灵啊,我们周小少爷要不还是别祸害人家,还是找老奶来场黄昏恋吧还是?”
“……”
周迟欲他爸,对他有一种介于幼稚与中年男人惯喜欢嘲讽别人之间的语气。
“我爸自从上次把我抓回家,就对我这样了。”
“大概是怕对我太硬我又离家出走,现在换着法逮到机会就阴阳怪气我。”
把我带到沙发,周迟欲他小声地在我耳边说。
而后转移了话题,轻笑着看我。
“想喝什么?”
我刚想说随便,他爸就背着手踱到了我们面前。
“年轻人就要来点热茶!”
说着就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有一套齐全的煮茶设备,他老人家开始熟练地煮水。
“叔叔这铁观音,不是一般人能喝的啊。”
好像是对我说的话,眼睛却不看我,不怒自威,就像高中时被教导主任喊去谈话一样,他一定是个在官场沉浮很久的人。
“你别吓着孩子。”
温柔的嗓音自我身后响起,这个女人倒一眼就能看出是周迟欲的妈妈,眉眼有七分相似,保养得很好,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叫什么名字?”
“林小鱼。”
“无数小鱼齐乱跳,琉璃盘底簸银花,真是个好名字。”
“……”
我估摸我爸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是为了吃鱼,没您想的那么多。
“小少爷好久没下棋了吧?我们对弈一局。”
周迟欲他爹好像非常乐意喊他小少爷,每次这么一喊,周迟欲脸就得沉那么几分,这次他卷起袖子,杀意渐起。
“来啊,您可别像上次一样装醉给我把棋盘掀了。”
我对于象棋的理解仅存于小区门口老大爷的社区联赛,眼看着没我什么事,便站起身说要帮阿姨的忙。
……
他妈妈说是在厨房准备,好像也只是盯着那些用人忙东忙西。
瞧见我来了,朝我招招手。
女人有种浑然天成的热络和亲和,她戴上老花镜点开手机,给我看她的手机相册。
“来来来,给你看粥粥他小时候。他爸前天才把照片导我手机上的。”
相册里的照片不少,多是翻拍的,画面里的小男孩先开始还可可爱爱,到后面越来越不正常。
上树,跳泥坑,打架,挂彩……
这简直不该是一个正常男孩该有的童年。
“粥粥他小时候啊,简直就是个小恶魔,你知道吗,长两犄角的那种。”
“他那叛逆期简直长得离谱哟,小学的时候我单被叫过去开家长会,一学期就七八次,毫不夸张。”
“……”
我以前可怜周迟欲有个家教古板的父母,现在我可怜他父母倒了什么霉能有这么刺头的一个儿子。
“他爸是那种受不了自己的孩子比别人低的,硬拽着他学习,爷俩的抗争从他出生就开始了,小时候他不喝奶,他爹就把奶瓶往他嘴里塞着喝。”
“……”
“现在想想,欸,也挺好玩的,他爹这几年也渐渐想明白了,放手让他去做,到底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嗯,小鱼,我还没听你说过你的父母呢。”
话题绕道这方面,我心里一咯噔。
是啊,哪个父母不在意自己亲家是怎么样的人的。
汤咕噜噜地冒着泡,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如实回答。
“我爹走了,我妈改嫁,估计……也不愿管我的事的。”
“……”
女人笑得依旧柔和,暖银色的光在她的眸中闪烁。
“是吗,那你嫁过来,可得改口叫我声妈啊。”
……
我将菜全部摆上饭桌后,周迟欲他爹是最迫不及待的。
“诶呀,不下了不下了,吃饭吃饭!”
和棋子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周迟欲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在我身边。
戳了戳我,小声地在我耳旁说话。
“多吃点,别不好意思啊。”
我点了点头,一点都不紧张,好似是有意无意想要把我给融入进去似的,吃饭的时候他们总会为我提些话题,他爸做得有点拙劣,常常谈到一半问我一些我不感兴趣的军事问题,他妈就很自然地过渡一些温温和和的提问。
我从没有像这样和别人吃过这么一顿饭。
原来周迟欲他家是这样的,他爹会忍不住吃一半就开始打趣他,狂夸他,多少有些反讽。
两人吃着吃着互相阴阳怪气起来,他妈也不劝,弯着眼,就差手里多把瓜子了。
窗户外结了层冰花,室内却暖暖和和的,菜式都是家常菜,口味却一等一的好,我想起之前一个人待在家
的时候,给自己过年,一碗泡面都煮得软烂。
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16
吃过饭,他爹好像继续想拉我畅谈,就被周迟欲先一步将我拉进了院子里。
前几天刚下的雪,还没化干净,用人铲出了一条小石道,我在身后喊周迟欲的名字,他回身。
一团小雪球正正巧巧砸进了他怀里。
他愣了愣,挑眉。
步步逼近我,这轻轻柔柔的笑让我有些害怕,突然想起他妈说他就是只小恶魔,他嘴角勾起的笑便有了些不妙的意味。
他把我堵在庭院一处小亭子里,抬手将我头顶的雪给扫掉。
“跑什么,嗯?”
我仰头望他,呼出的白气一股脑地涌向他,是不是太冷了,我啊了一声,朝着他傻笑。
他的眼眸暗了暗,低头吻我。
我躲,被他摁住了腰,手有些不安分,钩在了我衣服的边儿,我跟他说我冷,他的手就停住了。
“现在还怕吗?”
他蹭着我的嘴唇跟我说话。
“怕什么?”
“怕我离开你。”
“怕呀。”
他低头,继续啃我的唇。
“诶,你别,周迟欲。”
又是这样,我被他亲得腿都软了,被他搂在怀里,抬着眼睛星星点点地看他。
“我爱你。”
他的话语直白,呼吸打在我的耳郭,燎人心头到发颤。
“听腻了,换一个。”
我搂着他的脖子。
“你是我的救赎,是我捧在心尖上的宝贝,是我这辈子都不敢忘记的姑娘。”
“好腻歪,周迟欲。”
我踮了踮脚,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他嗯了声,又苏又哑。
天边的光乍破了星野的暮色,细碎的流光一颗一颗地闪过,那轮皎白的月明晃晃地挂在了天上。
我没跟他说,我是怕。
怕他走,怕他的父母不喜欢我,怕外界的议论,怕别人的奚落。
可他让我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迎着星光,就可以毫无畏惧地前行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