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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心理学家、精神分析之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携家属逃离被纳粹占领的奥地利,移居英国。
1938年伦敦,曼斯菲尔德花园20号。
“有任何吩咐您只管喊我,弗洛伊德教授。”
老西格蒙德合上门,只快速环视了一眼他刚刚落脚的新工作室,就大步走到离窗不远的书桌边。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伦敦居室
他把手中的公文包置于桌面,无不慎重地从中取出一件包裹妥帖的雅典娜小铜雕。未来,这位代表理性与智慧的战争女神仍旧将占据他书桌的中心位置之一。
密涅瓦(雅典娜)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右为弗洛伊德的铜雕。
接着,剩下的唯一一件——中国清代台式玉屏风也被请出来了。由于过分小心翼翼,他险些失手滑落了它!
褪去质感细腻的双层乳白色绒布,玲珑翡翠的冰肌玉骨显露了出来。伦敦晨雾筛过的阳光正沐浴着它,像一个通透的碧绿的梦。
把它朝窗的方向摆放妥当后,弗洛伊德蹲下身,意足心满地玩赏起来。
一、伦敦余生
雅典娜和玉屏是头二位穿越英吉利海峡来到弗洛伊德伦敦办公室的。
事实上,一周后,“其他人”——他经常这样把老古董们拟人化,打从心里视之为良伴——也在玛丽·波拿巴公主的掩护、以及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的协助下,陆续登陆了。
玛丽·波拿巴公主 (Princess Mary Bonaparte)出身波拿巴家族,是拿破仑的曾侄女,同时也是一位精神分析学家,曾向弗洛伊德求医和一起共事。时针指向10点。
助理请示,俄罗斯贵族塞尔盖·潘克杰夫来访。
“早上好,塞尔盖·潘克杰夫爵士,恕我有失远迎,快请进。”
“久仰大名,弗洛依德医生。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哪里是一个医生的诊所?分明是......大藏家的书房!您可有一个合适的术语来称呼这种心理现象——“狂热”?
塞尔盖比划着他的黄金雕饰黑檀木手杖,说得眉飞色舞,胡子上扬,但他所言非虚。
收藏室就是他的工作室,弗洛伊德任凭一众的视觉灵感来源包围着自己。
与其说“汗牛充栋“,不如说正是多年来珍藏的两千多件古物和上千本书籍,构筑成了他每日的活动空间。
沙发上覆着价值不菲的东方织毯,那是病人就坐进行问诊的地方。墙上挂着吉田博的富士山版画。
对于学者而言,办公桌无疑是最重要的地方,而这里时常上演着独属他个人的小小“轮展”,橱柜里的“老伙计们”不定期地轮流出现在这里,美学和实用、古董和现代混搭。
狮身人面像立于钢笔旁边,唐代陶俑身旁的雪茄盒触手可及。
“那些古老而渍迹斑斑的神像在帮助我”。
——弗洛伊德曾在《梦的解析》中提到,自己对古雕像进行观摩以便获取学术灵感。
而满满的桌面上,中国藏品就处在抬头可见的突出地位。
二、中国奇缘
弗洛伊德与中国古玩结缘始于晚年,不是他最多、却是最贵重的藏品,这也印证了在他的时代,欧洲社会对中国事物兴趣的潮流。
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十年——弗洛伊德开始和国内翻译其著述的第一人章士钊先生互通书信。
从当时的信件看来,弗洛伊德对于中国及中国文化艺术的尊重溢于言表,这似乎也为他的收藏中国古董和书籍积淀下良好的底蕴。
在中国,翡翠一直都是一种珍贵的玉石,其质地坚固,雕刻不易。
玉石往往被赋予许多象征意味,借由这枚玉金胸针的收藏,可以看出弗洛伊德对中国文化的深入了解。
这是他赠送给女儿安娜的生日礼物。以翡翠和黄金制成,一大一小两个翡翠圆环上攀附着金龙,相互间以金针连接。
与女儿安娜的合照,安娜继承了弗洛伊德的衣钵,成为一名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
弗洛伊德生于1856年,恰是中国的龙年。他极可能知道“龙”与他出生年份之间的关系,这或许也是他格外喜爱这件藏品的原因。
再者就是前面提到的翡翠玉屏——在他去国别乡之际,最割舍不下的珍藏之一——其上也有龙纹。
这件小小的翡翠玉屏深受弗洛伊德喜爱,中间的图案是中国的“寿”字纹样,“寿”字两边及四周雕刻着龙纹。
还有这一件清代的红木镂雕桌屏,都采用了透雕技法,疏朗通透是难得的珍品,也被置于书桌中间最醒目位置。
此刻,弗洛伊德正望着一尊唐代女性陶俑出神。
26年前那个晌午,露·莎乐美如天鹅般翩然来到他座前。莎乐美气质娴雅,思维敏捷,征服了欧洲一众才子,连堪称“定海神针”的弗洛伊德也差点儿倾倒。
露·莎乐美(1861-1937)俄罗斯流亡贵族的掌上明珠,是才华横溢的作家、特立独行的女权主义者。她把自己人生最后的25年都献给了精神分析
彼时,弗洛伊德的观点无疑过于新锐,但在莎乐美眼中,他就是学术界大智大勇的普罗米修斯。当天,她正式开始在自己手下受训。
二人并非严格的师徒关系,而作为朋友,他们的理论观点也不无分歧,但他们彼此敬重,同样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同样淡泊名利,罕逢对手。
每次登门,她都要花点时间端详这些姿态多样、惟妙惟肖的陶俑,声称对新研究有所助益。
而对于弗洛伊德,随着出现在他书桌上的中国塑像越来越多,他在后期著作中也频频回顾和重新阐述关于女性特质的思考。
弗洛伊德在职业生涯后期著作中重新强调了“母亲”的角色,审视了“前恋母期”对女性的意义。
纵览弗洛伊德所有的古董收藏,雕塑摆件无疑占据了很大的比重。在选品上,他大多依据自己的喜好,而非价值的高低。
那么,这位精神分析鼻祖的一生中,医学与收藏两股激情开始彼此缠绕,究竟始于何时呢?
三、贝加斯19号
“西格蒙德,快读读这个!”
在奥地利维也纳贝加斯19 号的老宅里,弗洛伊德稚气未脱的弟弟指着报纸上的标题尖叫起来:
“重磅:考古学家海因里希·施里曼
发掘出特洛伊古城!”
15岁的弗洛伊德已经两眼放光地看起来,“特洛伊古城,有生之年啊。”他心里默念。
两年后的1873年,施里曼出版了此项考古成果的专著《特洛伊的古物》,而这本著录也一直被青年弗洛伊德的案头卷,时常翻阅。可以说,伴随弗洛伊德成长的考古大潮,不断激起了他对考古、美学、神话的热爱及兴趣。
奥地利维也纳 Berggasse 19 号故居,弗洛依德早年曾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了47年,被全世界成为精神分析的发源地。
不过从心动到出动——也就是说,形成收藏的习惯,较常见的说法,是在弗洛伊德父亲去世后,为了转移哀痛的情感,他向收藏寻求治愈。
1890 年代后期,弗洛伊德在写作 《梦的诠释》时真正成为了一名艺术收藏家。
起初,他还没有多少可支配收入能投入于这个爱好(因为他的私人诊所成立不久,还需养活六名子女)。最早购买的也只是石膏复制品的雕塑,包括米开朗基罗的《垂死的奴隶》 。
原版米开朗基罗的《垂死的奴隶》 (约 1513 年)/卢浮宫藏
但随着弗洛伊德越来越成熟,品味也越来越精致。
平时,他除了忙于个人诊所的各种事物外,还做着翻译及大学授课的工作,可就算再忙碌,他也会抽时间去古董店逛一逛。
他曾就精神分析学和考古学做过比较,认为两者都是向深处挖掘。正如他在职业生涯中曾揭开过病人们无数的心理层面:
精神分析学家,就像考古学家一样,必须一层又一层地揭示病人的心理,然后才能找到最深、最有价值的宝藏。
——弗洛伊德
他理论体系中一些最深奥的思想也都包含着来自古希腊、古罗马神话的隐喻,1922年,随着又一项现象级的考古——埃及法老图坦卡蒙陵墓被发掘,66岁的弗洛伊德在维也纳建立了自己的考古图书室。
直到1938年,当已经82岁高龄的弗洛伊德被迫远走,他尚不知道能否将自己的收藏品一并带走。
好在,它们到底还是随之来到了伦敦,陪伴了他最后一程,并成为他们的主人身后纪念博物馆的一部分。
伦敦的故居成为了今日的弗洛伊德博物馆,几乎保持着主人居住时的原样,无疑是伦敦最具魅力和历史价值的博物馆之一。
就在今年上半年,这里(即弗洛伊德博物馆,在何鸿燊家族基金会的大力支持下)还举办了“弗洛伊德与中国”特别展,将弗洛伊德收的古董、古籍,他与中国艺术、历史及文化的关系进行梳理,揭开这位精神学鼻祖鲜为人知的一面。
1939年一个微风轻哨的黄昏,老弗洛伊德在院子草地上散步、逗狗,脑海里浮现一个想法。
他小快步走到妻子身边:玛莎,我想到了一句许久未说出的话,你随身带着纸笔?好极了,快,帮我记下来——
拥有一件古代艺术品,人们所拥有的不是一副精美无双的皮囊。如你深究,将得到它表层之下所凝聚的文明与记忆,那曾经在世间行走过的卓越生命、他们的智识与通透、情感与信仰、徒劳与弘毅。
虚拟游览弗洛伊德最后的家即
伦敦故居(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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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秋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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