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实:一锅免费爆米花建立起的友谊,怀念我的好友程顺良

文:田江龙

图:源于网络

屈指一算,我与程顺良之间的故事发生在40多年前,认识程顺良那年我18岁。

这天,嫁到东川的我大姐让我们村里一位去东川办事的人捎话给我,说我如果没有菜吃就拎个口袋去她家里背几颗白菜回来。

我不想去,大姐她家距我们村有5公里多的山路,不能骑自行车,要全靠两条腿上坡下坡地跑路。

如果仅为背几颗白菜跑5公里的山坡路,我感觉有点不值当,可我已有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见到过大姐了,心里挺想的,所以我这天吃过早饭就去了大姐家。

在大姐家吃过中午饭,我背了三颗白菜,拎了一斤棉籽油就上塬回家。

大姐不留我在她家过夜,因为我家里就我一个人。

大姐说冬天人闲,加又快过年了,长有“三只手”的人会乘虚而入,翻箱捣柜子偷别人家的东西,大姐让我早点回去把自己的门户看紧了。

我一路走着歇着,拿出身上装的一本刘流著的《烈火金钢》的书翻看着。

我在为书中的主人公的命运担忧着,我心想奉命带一个排八路军战士掩护主力部队转移的主人公史更新排长若不是负伤,肯定会把鬼子猪头队长当场放翻的……

直至史更新排长被敌后武工队救了之后,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我把书装进装白菜的袋子,迈开步子朝回赶。

我上塬后,已时至黄昏,阴沉了多日的天空漂起了小雪

我加快步子朝村里走去。

还没有进村,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接着有一缕青烟从村庄里腾起,我起初一为是有人在放鞭炮,但进了村,才明白是有人在爆米花。

一帮小朋友围在爆米机的四周,爆米机加温到位,主人会急忙将机口移至一条长长的用细铁丝编织的网袋口里,抬脚蓦地一踩开口,随即″轰”地一声巨响。

此时,躲在一边,两手捂耳的一群小朋友会随着一声巨响,弯腰低头,在地上寻找漏网的玉米花,若有幸拣到了一粒,会迅速放进嘴里高兴地咀嚼起来。

要爆米花的人不少,地上的盛有玉米粒和煤炭的碗排着长排,同时玉米碗里皆放有一毛钱。

爆米机的主人,在爆响一锅爆米花后,接着会装另一锅,拧紧锅盖,架在炭火上继续烧火。

爆米机的主人一手拉动着风厢拐,″扑哒、扑哒”地鼓着风,一手转动着一头黑色的小肥猪般大小的锅,红红的炭火舌舔着鼓起的黑黑的锅底。

这股伴着玉米香甜味的炭火,在冬季的黄昏时分显得很温暖。

我围上前看热闹,发现爆米花的主人和我年岁差不多,穿一身泛白的劳动服,脚穿一双黄胶鞋。

他抬头看见了我,咧嘴对我一笑,亲热地对我说:“自己人,去拿包谷来,给你免费爆……”

我一时有点受宠若惊。

眼前这位爆米花的小伙子我此前并不认识,没想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这般亲热,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从我的穿戴打扮上已认定我和他是同类人了。

他从口袋掏出一包一毛伍分钱一包的“晨鹤″烟,手指一弹,递一支烟给我,自己嘴上叼一支,尔后熟练地掏出一只老式“鸡啄式″打火机,为我和他自己点燃了烟。

那时,我还没有烟瘾,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吸了起来。他接着说自己人,回去去拿包谷来,给你免费……

盛情难却,我拿了一碗玉米和一碗炭出来。

那晚,他的生意很火爆,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收摊。他边忙着爆米花,边和我聊天,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叫程顺良,是距我们村北边约7公里远的塬下程家镇程家村人。

这天晚上,我邀请他去我家过夜,并煮了挂面炒了油炸葱花给他吃,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小光棍相谈甚欢。

翌日,他邀我一同去外村爆米花,说赚钱对半分,我想挺好,就和他用一辆旧架车拉着爆米机开始走村串巷。

他说他还没有见我之前就听我们村的某人提说过我,说我很能打架,一个人可以打几个小伙子……

我被他花言巧语恭维得晕乎乎的。

实话说,我年轻时在我们周边的名声不大好,但拍着胸膛说心里话,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乡邻的事,亦无偷鸡摸狗的毛病。

后来我想,我当年之所以得不到村邻的好评,是因那时我在偷偷练武功的事儿渐渐被村邻知道了。

我每天天不亮会先到村外跑步,然后在官路上练一套初级长拳,接着用胳膊一左一右地打一棵一抱多粗的桐树,那树会在黎明时分发″哗!哗!”的响声。

回到家里,我会用拳头接击打装满小麦的麻袋几百下。

我当时悄悄练功的事,渐渐还是被一些村院里起床较早的老人们发现了,我的这种行为在当时是不被人们认可的,属于不务正业,喜欢争强斗狠的表现。

在我与程顺良走村串巷爆米花的日子里,程顺良反复对我提到他父亲,他说他父亲是中华民国一级上将胡宗南手下的一名师长。

本来,他父亲可以随胡宗南去台湾,但他父亲不忍丢下他爷爷和奶奶就没有去,解散后,他父亲戴“帽子”接受政府改造,所以他和他哥干什么事都不方便。

当时,我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不相信他是国民党高官的后代。

但有一天他带我去他家见了他父亲后,我有点信了。

他父亲确实有一种比较儒雅的气质,不像是一般农民,皮肤比较白,穿的一套黑色绵衣也比较合体而干净,说话斯斯文文……

我那次在程顺良家待了5天,程顺良每天都是好菜好饭招待,每餐饭都有腊肉炒粉条和白菜,馍头也全是白面馍头。

这在当时的农村生活中已是非常好的生活了。

这天,程顺良对我说:″江龙,给我帮个忙。”

我问他:“帮啥忙?”

他说:“帮我收拾一个人,这人是我姐夫,我姐夫这人坏的很,他在外有了别的女人,整天打我姐呢,今天又打了我姐,与我姐嫁到同一个村的一女人刚才回到她娘家后告诉我,逼我姐跟他离婚,我姐舍不得孩子不想离,我想给我姐报仇呢,可我又担心打不过他……”

程顺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是在偷着练功,但我从来没有想着与人打架,我学武功只是为强身健体,最多是为了保护自己。

可我不答应他,似乎对不起这些日子对我的热情款待,程顺良看我有点犹豫,便说:

“你只要帮我打他一顿,这些日子咱爆米花挣的这18元钱我全给你……”

我一看他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便说:

“是这样吧,你先带我见一下你姐夫,你问他为什么总是打你姐,告诉他日后再打你姐,你就对他不客气了,如果他答应日后不再打你姐,或者说服软,咱就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你姐夫不客气,态度不好,你就上去打他,他敢还手,我再上去收拾他……”

程顺良说好。

随后,程顺良到邻家借辆加重旧单车带着我去了距他村约三公里远的另外一个村,到了他姐家后,把单车朝大门口一放,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姐一看弟弟来了,直流泪,哽咽着说:“你咋来了?”

程顺良说:“我听咱村谁说那瞎锤子又打你了,我就带我兄弟来了,他现人去哪里了?”

程顺良话刚落,一个30多岁的男人从另外一间房子里走出来,不高兴地说:

“你嘴巴干净点,谁是瞎锤子?你是好锤子,你来想干什么?想打我,你动我一下看你能不能从我们村走出去……”

原并不想打架的我,被程顺利他姐夫的口气激怒了,我大声说:“上,揍他!”

程顺良冲上前抡拳打了过去。

程顺良出拳的动作是我前几天教他的,但缺少锻炼的他,出拳没有速度和力度,反让他姐夫抬手隔开了,接着他姐夫抬脚踢向他腹部,差点将程顺良踢倒。

我抬手挡住程顺良,尔后快速冲上前,抓住他姐夫的一条胳膊,身子朝后一退,借他扑上来的力量,迅速给来了过肩摔,他姐夫刚站起来,我腾空而起,一记漂亮的二起飞脚,又将他姐夫打倒在地。

我没有再打,我等他姐夫的反应。

我担心我手脚太重,打残了他姐夫,平时我早晨练锁子石时,80多斤重的锁子石,我可以轻轻松松连举上百次,臂力早已练的超过了一般普通人。

他姐夫挣扎了几次没有站起来,程顺良乘机上抬脚要跺他姐夫,这时他姐的忙上前拦住了弟弟,我将程顺良拉开,尔后对他姐夫说:

“你记住了,顺良他姐就是我姐,你今后要是再敢打他姐,就别我不客气,我今天先饶了你,不过我给你把话搁这,我叫田江龙,东塬人,你不服随时找人去找我……″

……

此后,程顺良对我越发好了。

不久,我南下广东打工,而程顺良在他们镇街头开了一家扯面馆,听说生意不错。

前多年,我每次从广东返回老家,都会提前打电话给他,他会驾车到车站接我,请我吃饭饮酒。

再后来,我俩联系不上了。

原因是有一天黎明时分,他路过他们村南边的铁路时,看到一个老太太在铁路上拣废品,这老太太只顾拣废品,忽视了身后飞奔而至的火车,程顺良冲上前将老人推开,老人得救了,可他自己却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