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门框
杜先生的威远镖局,是如今当之无愧的第一,无论大江南北的主顾提起来,都得比个大拇指,毕竟快二十年没出过篓子啰,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甚至武林帮派,把镖交给杜先生准没错,以至于江湖戏言,偷也罢抢也罢,必须在杜先生接手前和送达之后,否则恐怕吃不了兜着走。这少半是杜先生交游广,黑白两道都得卖个面子;而多半,则是惧于杜先生的威名,手底硬,不止镖局一行,即使武林之中,也鲜有敌手。这个倒有些意外,毕竟当年杜威远,杜老爷子开局之时,靠得是广结善缘,一般的山贼草寇,自不在话下,但遇见二流之上的江湖人物,则只有破财消灾了。不过,天下镖局本皆如此,鲜少例外,说起来倒显得杜先生另类。
话得从头说起。当年威远镖局闯出名头之后,门庭渐渐热闹起来,往来的宾朋络绎不绝,其中自不乏练家子,虽然没有什么名家高手,但杜先生一则打小聪颖,再则对武学之道又情有独钟,故此在镖局小住的朋友难免不热心教上两手。老镖头原也不当回事,直到机缘巧合,丐帮的高长老为人所伤,修养于隔壁的小院。杜老爷子耳闻此事,知道长老在丐帮德高望重,立即遣人送去些药物盘缠,早晚探问,想接交个名门大派,以图将来走镖的方便。结果这长老也是情谊厚重之人,不敢无功受禄,听闻少爷好武,提出授艺之事。老镖头正乐得如此,于是从隔天起,杜先生就正经学起功夫来。
老镖头一来儿子拜了名师,二来攀了丐帮的高枝,隔三差五又送些束脩过去。如此这般,高长老更是尽心尽力,原本只打算养好了伤就回总舵,结果一拖延下来,竟住了一年才走。不过这看似不起眼的小院,却是丐帮的隐秘据点,无人打扰,传艺习武倒是方便,加之杜先生聪明过人,又舍得吃苦,即使长老走后,也须臾不肯放下,几度春秋苦练,竟然青出于蓝了。三年之后,高长老再来探视爱徒,不禁仰天大笑,孺子可教也!可惜自己碍于帮规,一时不好找本帮其他高手传艺,思前想后,从怀里取出一本剑谱,说自师尊处所得,多年来始终未能参透要领,当下将自己的心得倾囊相授,然后说小子就看你的慧根了。
高长老的师尊原是一位江湖异人,剑谱是其半生的心血之作,博大精深。杜先生得了这件宝贝,欢欣雀跃,连忙跪谢恩师,至此之后,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废寝忘食,又三年居然小成。不过威远镖局所交多为碌碌之辈,因此自己到底如何,杜先生也心里没数。直到十九岁那年,第一趟随老镖头走镖,才小露锋芒。那日,行至阴平古道上一片小树林前,老镖头瞧见天色将晚,催促疾行,结果入林不久,却看见先前探路的镖师被倒挂在树上,慌忙走进一看,已然气绝!杜老爷子走镖历来不信以命相搏,而看重人情,该拜的码头一个不落,没想到竟然在此翻了车,心下惶恐唏嘘。杜先生虽然初出茅庐,却胆大心细,看那镖师背上有几个字,细细看来竟是五个大字“留镖不留命”。字迹鲜红,竟然是鲜血书就。
老镖头站在尸身之下,沉吟良久,才命诸镖师将死者扶下来,就地掩埋,草草垒几块土石,以做标记。老爷子拜祭一番,才回头说,刀口上讨饭,原本如此,我杜某人绝不亏待死去的兄弟,烦请诸位带着少爷离开,回镖局该领的份子钱,杜某一纹不少!说毕转身独自前行。多年走镖,老爷子自然知道最凶险莫如此时此地,走出林外便安全了,故此一边张望一边打马疾行,面色狰狞。行不多时,突然有破空声响起,杜威远仓皇抬头四顾,紧接着感到胯下一空,就见那马一头栽下,头颅上血肉模糊,连忙一个跟头向前跃去,方才站定,就看见左边树林里,施施然走出一人来,一袭白色文士长衫,头着白帻,总镖头别来无恙!
老爷子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今日是栽定了!当下深深一揖,孙大侠,久仰久仰。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就被那文士打断,冷冷一笑,杜老头闲话少叙,尽管放下背上的包袱,自行离去。老镖头听他口气不能善了,叹一口气,既然孙大侠如此说了,杜某照办就是。说话间,已将身后包裹放于地上,人也连退几步。再一揖,老朽告退。面前背后,又退几步,正欲转身,只见那文士嘴角一丝狞笑,心呼不妙,忙伸手握住左肋刀柄,疾步倒退。对面那文士不见如何动作,忽然身影如鹊惊起,飞扑而来,在即将相接的一瞬,老镖头的刀也恰巧横于胸前,护住要害,心头才松一口气,就感到一股大力,刀身一沉一偏,原来是那文士左手压住刀身,右手中、食二指已抵于膻中大穴。老镖头胸口一闷,喉头一甜,心想此命休矣!
哪知此时传来一声暴呵,杜威远感到胸前两指一滞,劲力大减,再看那文士,已化作白影,向侧后掠去。老镖头庆幸捡下条命来,捂住胸口,额头流汗,顺手扶住身旁的大树,才又抬头看去,那白衣文士却与一黑衣后生斗作一团。不用说,黑衣后生必是初涉江湖的杜先生。原来老镖头孤身犯险,杜先生竟一路尾缀而至。眼看父亲性命危矣,岂敢袖手旁观,趁着白衣文士出手之际,从身后施袭。要论那白衣文士也端底了得,竟于瞬息之间完成收力、转身、反击,这份功力在江湖之上也算少有了。杜威远知道此人威名,深恐儿子有失,振作精神,意欲上前帮手,可才一发力,胸口如百千银针刺痛难当,双眼一黑,竟晕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威远耳边有人轻声呼唤,似有几分喜悦,才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于马车之上,而杜先生伴于身旁,大讶,那姓孙的竟饶了我们爷俩?杜先生面有得色,尚未作答,赶车的听见,忙转过头来,恭喜总镖头啊,少爷神威,打得那姓孙的逃之夭夭了,哈哈哈。这声音熟识,杜威远一看就竟是手下的刘镖头。老刘你没走啊?那孙一足呢?杜威远心中疑惑,再看车外镖局武师竟然都在,忙问详细。老刘头叫停了车马,与众人围住老镖头七嘴八舌地说将开来,个个眉飞色舞。原来众镖头看见少爷独自尾随老镖头,想起平日恩情,也没好意思就走,于是远远跟在杜先生身后。
待到老镖头昏倒之时,众人刚巧赶到,连忙上前照看,而其中几个拳脚硬的,气不过,打算上前给杜先生助拳,结果被刘镖头悄声喊住,说,看两人的功夫,恐怕莽撞不得,莫如先救了总镖头再说?其实威远镖局以下,就数老刘头见识广,认出了白衣文士的来路,又见杜先生出招高妙,不遑多让,心想倘若连杜先生都不敌,我等上去岂不白白送死?于是命众镖师各自亮出兵器,站成一排,一来护住老镖头,二来为杜先生虚张声势。说来也是凭着习武之人的一点血气,没承想杜先生越斗越勇,几十招之后竟然一剑刺穿白衣文士的左臂,众人齐声发出欢呼,甚至手舞足蹈。而那白衣文士眼见不敌,连使几个虚招,转身就走,杜先生心系父亲,也不追赶,只拾起地上的包裹。
杜老镖头听完前后,一把握住杜先生的手臂,几乎喜极而泣,儿呐!成了成了!半晌才说起那白衣文士姓孙名一足,原是华山派的弃徒,十年前不知为何违了门规, 逃下山来,专以劫镖为生,从未失手,惹起极大怨愤,虽有各大门派、江湖侠客主持公道的,要么功夫不啻,折于其手,要么被他逃脱,连高长老这样的人物,当年也是为他所伤,各大镖局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如今这一战,咱们扬威远镖局才算在江湖上立住了!哈哈哈!杜先生看见父亲欢喜,心里自然也是欢喜,只是性情素来沉静,倒不如何表露,而众镖师听闻白衣文士来历之后,包括那刘姓镖师,又是一阵鼓噪,也不知谁起了个头,齐呼起少总镖头神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