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赵科弟
隔壁的长斌叔比我大四岁,按辈分算是长辈。
这几年家里盖起了楼房,有了洗衣机,液晶电视,做饭也和别人家一样,不用柴火,尽管柴很多,还全是硬柴。电磁灶虽说要钱,但他家不用买,老婆从废旧电器堆里捡回来一个,插上电源‘滴’一声,闪烁的红字码清晰,全然完好无损。用他老婆的话:“家里啥都不缺”。
奋斗大辈子,都六十开外的他却愁的要命。.不愁吃,不愁喝,不愁孩子不勤快。可当他们满怀希望的盖起了楼房,贴上时尚的瓷片,用上了电磁炉,看上液晶电视,可三十多岁的儿子却怎么也说不下媳妇。
儿子不聋不傻,还是个勤快能干的帅小伙,走的是正道。早先儿子二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有人提亲,对方嫌他家穷没楼房。他俩囗就拼死拼活干建筑活,跟着包工头,南村、北堡,周围几十里他都给人盖房干过活。老伴捡废品卖钱,给冷库的人家分拣猕猴桃,苗圃地除草,施肥,一天五六十元。主人家有时发的康师傅方便面,廉价的双汇火腿肠,她和丈夫一样,攒下到村里小卖部换成其它日用品。就这样节省终于把楼房盖起来了。可是有了楼房还是没人来提亲。
一连几天的秋雨,今日放晴。月光从窗户泻进,特别明亮,夜空如洗,因雨天盖房的建筑活停工几天了。
这几天,长斌趁空闲重操旧业,生产队时就学会纳鞋底,绱鞋,他的手艺在村里很有名气。如今市场上又时兴手工布鞋。一双六七十元。他拿着顶板,夹住鞋底,一针针纳起鞋底,老婆负责灯芯绒鞋面的制做,白里子上用铅笔号上鞋的尺码。三天又收入了二百多。他家做的布鞋专门有人上门来他家里收购,所以不愁销路。
夜半时分,月光更加明亮,很静,有蛐蛐鸣叫。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一丝不挂,从炕头老婆捡回来的电脑桌上摸出打火机,“膨”地一声光亮闪烁。瞬间又恢复了满屋的月光银辉。烟头一明一暗的红光在炕头闪烁。炕头那边老伴睡的正香,还有鼾声。他一脚蹬下去,蹬到老婆屁股上。懵懵懂懂的老伴吓了一跳,知道人蹬她的时候,说了句迷迷糊糊的话又睡着了。长斌抽了几根纸烟,天快亮了。早上他骑上电摩,去盖房工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都六点了,长斌人老实,跟这个包工头干活有六七年了,不知道盖了多少家房。像这样的包工队农村很多,这几年差不多把农村旧房屋都翻建一遍,现如今农村家家的住宅越来越气派、越来越豪华。
今年盖房,基本上都是家在外边的城里人。过去在外工作的,吃商品粮,有当干部的人家,他们在城里买了房,这两年又感觉城市喧嚣,交通堵塞,车又限号, 所以又收拾乡下自己过去曾经废弃的老屋,农村又增添了许多别墅式的院落。
今天去的这家人在外边干大事,有面子更有钱,翻建老屋要花上百万呢!
长斌把守着的搅拌机,他爱惜材料,不抛洒,不浪费,很认真,沙灰的比例一直坚持3:2:1,拌出来的沙灰砌墙、粉墙匀实,大家满意。
没见过主人的面,是主人的侄子在家负责照看着场地。吃过早饭,主人家儿子回来了。长斌一看和自己的孩子一般大小。菜碟碟头,头顶圆圆的,锤头大一块头发,周围刮得精光,脖子上缠着金链子比筷子粗,皮鞋亮的耀人眼。听说也没结婚,但跟他的女娃一个比一个漂亮。从他小车下来了一个女娃,白净、好看,衣服却让长斌很不习惯,膝盖上有破洞、屁股上也有破洞、窄短的上衣、让肚脐眼和小肚子外露。他还看到那女娃的左胯下画着一朵牡丹花。
由于建筑材料堆砌占道,只能从长斌正干活的搅拌机沙堆前经过。那好看的女娃走近时,长斌没敢抬眼,但他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奇香味道。在农村呆了半辈子的长斌从没闻到过。即使早些年,自己小的时候生产队有个女知青,他爸是个大官,社员们说那个女知青好看得很,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芬芳。那白暂、红润的粉腮,他特意走近闻了一下。这一闻在他脑海里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六十开外的他,依稀记得那种清淡芬芳的味道很是诱人。而今天从搅拌机旁飘过的这缕奇香,却淹没了他脑海里几十年前的那个香味。正当他思前想在陷入对往昔的追忆肘,包头工在房上朝他大喊:“搅拌机空转呢。鼻子再甭卷咧”。
菜碟碟头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根很细长的纸烟,还教他们用手掐破海绵咀里的小圆珠。长斌孤陋寡闻,从没见识过这新鲜玩意儿,早已噙到嘴里吃着了。他嘴角一动,烟也随之移动,顺势咬破了海绵咀里的小圆珠,也不知道烟咀里小圆珠的作用。
.当他有一天给农村同伴讲时,别人不相信。还说过滤咀里有圆珠是长斌自己胡编出来的。气得他暗下决心,下次碰倒这样的烟,拿回去挣一下他们的嘴。多半年过去了,始终再也没有人发过那样细长的咀带圆珠的烟,似乎证明了他就是编出来的。于是,有人说他骗人,故意显摆自己见过世面。
这家盖房结束了。主人让人用车把他们拉到一个绿树掩映,七拐八转的山沟里。这儿空气清新,鸟鸣山幽,.世外桃源,招待他们这个十三、四人的包工队。
招呼他们的人很文明、很礼貌、很客气。包工头和他们很惊讶,很不安,这么有层次的人,对咱们这些出苦力的那么尊敬,让人感到平时不曾有过的激动,某种有面子的满足,反正有说不出的那种美好感觉。
老式马车木轮,清漆刷过,放于大门侧边。很有年代感的石质马槽,雕刻工艺精湛,放于墙角下,瓦盒瓦瓮...... 农村人早些年不用,随意抛扔的东西在这儿看到了。而如今农村却没有了。他感叹,猛然想起了一个农村人与城里人不同的笑话。
农村人用石头、瓦片、树叶擦屁股的时候,城里人用纸。而今,农村人用纸擦屁股的时候,城里人却用纸擦嘴...... 农村人扔掉的东西,城里人当宝贝又陈列家中。.他想在家里找找过去年代的物品,而连一件也不曾有了,咱咋就永远赶不上人家城里人呢!
放在这里的旧东西,长斌也觉得好,用文明语言形容就是和谐。
平生第一次坐上圆桌,围了那么多人,农村一般坐席就八个人,这一桌竟然坐了十六个人,中间圆盘还自动转呢。
说是好酒、一瓶一千多、他抿了一小口、没有立即咽下,感觉和平时喝的十元一瓶的长脖子太白酒没多大区别。正想着呛了一下,差点喷了出来,紧抿着嘴,没出洋相。
招待他们的人中,有一两个见过面,那是在浇灌混凝土打大梁时见过的。那几天,每天都会有铮光发亮的小车,放一墩炮就走。主人家侄子,小舅子和那些人推来推去,不接那个信封,有男的,也有女的,有很文的戴眼镜的,也有如包工头一样粗鲁的人。一箱烟,一箱酒,放下就走。
每天工地上干活的人,一人一盒烟是农村基建工地的标配。长斌攒够一条烟(同品牌),会拿到村里熟悉的小商店,而店主每盒按一半钱给他。而这次的烟是一盒十几元的,店主只给八元。他心里不舒服但又没办法,只好认了,想想还是熟人呢,转手就赚了对半还多。真是无商不奸。
菜的样数很多,有认识的,更多的没见过,更没吃过,所以,连名字都不曾听过,肯定没少花钱。但他却没吃饱,没有农村常说的硬扎菜。红条肉、粉蒸肉、带把肘子...... 最后连碗面都没有。长斌心里想,城里人有钱,爱扎虚势,待客的地方那么好,那么豪华,桌子这么大,但却没让人吃饱。
和这位在外干大事,有面子人家一同开工盖房子的,还有邻居的一户。农村人叫套着干,你家开始挖地基,他家打圈梁。你家回填,他家浇灌混凝土。反正不能停工,一旦停工,像长斌这样干活踏实的人会被别的工队挖走,一个工队往往承包几家的活,大家随时有活干,不会挂空挡。
去邻村干活,他们都骑电动车,摩托车让交警挡了好几回,找熟人往回要,不是送烟,就是罚款,麻烦得很。
这家房子盖到半截的时候,主人家回来了,这个小伙子也很有钱。听别人说在外地摆场子,在场子上放账,看起来很文静,还谦和,说话也慢声慢气,听邻居说做事却狠,且果断。手下有一帮比他更小的年轻人,他也三十多岁没结婚。
月白色的短袖,扎在裤腰里,很严谨很正规的样子,见人点头微笑,不说话。和他一同来的几个人,用尺子量这儿,用吊锤在那儿一吊,不知道是真的懂还是做样子,包工头一脸的堆笑,跟前跟后。
他们说房子盖的有问题,两处主体墙不正,误差严重超标,一处钢筋绑扎有问题。包工头说:“我们重新修正一下钢筋另行加固......”
人家斩钉截铁的说:“不行”!
停工了,包工头找了村上的干部,找了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找了亲朋好友,找了.... 找了好多人,事情没有解决。
“把房盖成这样了,还要钱......”
其实农村建筑队都是这样,并不碍多大事。长斌和包工头们都很清楚,他们盖了多少房,也都是这样,诅咒发誓保证都不行。
过了一个月,连那摆场的小伙子人都联系不上。
又一月,邻村熟人稍话给他们,说那家又重新雇了一个工队,已开工几天了。
长斌被包工头叫去,其他十三个人也都到齐,去了邻村,让那个工队停工。由于语言不和,心生怨气,愤怒的十几个人在包工头的带领下,掀翻了搅拌机,和对方干了一仗,双方均有人流血,但都是轻伤,也无大碍。工程被长斌他们挡住了,停了下来。
半月后,一天晚上,长斌的包工头家里让人砸了。
一辆无牌照的五菱宏光面包车,拉了十几个十六七岁的半搭小伙。进了包工头家,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包工头脸被打肿了,捂着脸蹴在地上。他家那么厉害的大狼狗,也让那些人打的躺在门前猕猴桃地树下,嘴里喘着粗气,舌头拉的长长的。长斌知道那狗的厉害和凶猛。一次去包工头家有事,那狼狗挣脱铁链子,扑到他肩上,不是包工头眼疾手快,他会被咬死,而那么凶猛的大狼狗此刻也躺在地头。
一场报复性的打砸结束了,事还没结束。
包工头很乖顺的付了无牌照五菱宏光车出车费五百元,向那些打砸他家的小伙每人付了一百五十元出场费。
长斌和他的工友们也跟着认了错。这些钱被分摊到他们头上,从干活的工钱里扣除,那家的活不但没工钱,等于白干了两个月,还扣了其它工地的工资,付那辆车款和那些人的出场费。
听到老婆的鼾声,猛蹬那一脚,老婆被惊醒后,没灵醒。长斌知道老婆很辛苦,承包了街道的垃圾清运,每天都有拉不完的垃圾。她不嫌脏、不嫌累,她过去也是出生穷苦人家,受了多半生罪。
老婆早年间,是自己父亲从武功火车站用一斗麦换回来的,似乎运气好。老婆到他家能吃苦,能干,从没怨言,同自己早出晚归,连一件像样的好衣服也舍不得给自己买,想到这里,长斌感到很对不住她。
院子里到处是她捡回来的东西。歪腿的桌子、过时的茶几、精美的茶叶盒、饼干盒,一蛇皮袋,一蛇皮袋的饮料瓶和易拉罐,院子比早年的收购站里的废品还多,不是舍不得卖,是市场行情太差,也值不了多少钱。知道老婆的艰辛,不禁眼角流出了泪水。
再辛苦,再劳累也不怕,俩人想法一样,只要给孩子说下一个媳妇,那怕是个二婚,可现实一次次的打破了他们的美梦。这么艰辛有何用呢?当时,粮食那么紧张,自己父亲那么艰难都从武功车站给自己用一斗麦换回来个媳妇,现在不知比过去条件好多少,可给孩子找个媳妇咋这么难。
菜碟碟头,戴金链子的很富有,家境也那么好,见他们发纸烟,很有礼貌,也没结婚、没孩子。
看起来文静、面善、穿戴整齐,在外摆场子钱那么多,差人打包工头的小伙子也没结婚。
想着想着不知脑子里怎么就想到一句这样的话:“同样都是肚子饥,真正穷的没啥吃和拿着钱,寻不到食堂的肚子饥那不是一样的肚子饥啊”......。
想着和孩子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六十岁的人,一头花白的头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出许多。大家早已称他为老汉了。他心里不舒服,干活不输年轻人,饭量好,精神好,建筑活一天都不耽误,下雨天还纳鞋底,做布鞋,村里同年的好多人早抱上孙子了,享天伦之乐,而自己还周而复始的每天挣着八十元,连一盒烟都舍不得抽,帮老婆收拾永远也拉不完的垃圾。
前段时间空闲,他专门在家等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回家,商量带责问的口吻,:“你整天出去打工,挣钱多少不说,怎么就引不回来个媳妇?”。
长斌平常有时也顺手翻看杂志,报纸和手机。一句“没出路就要换思路”的话,似乎启发了他。于是,他对儿子说:“这几年咱哪儿好像不对劲儿,没瞄准方向......”他又不知到底哪不对劲,方向又在哪?始终不明白,这出路在哪?思路咋换?
日复一日。终有一天,刚收拾完搅拌机,清理完混凝土,准备收工了,儿子的电话,是从湖南打过来的。
儿子在电话里很激动,很兴奋,也很神秘的告诉他,发财的机会到了,让他不要给任何人说,把家里的钱全部拿上,按电话上说的地址到他那儿,车站会有人接。
电话里还露言露语的提说,对象有着落了,是个贵州女娃,比他小五岁。
长斌心里激动,也迫切。第二天就给包工头请假,还要包工头提前支付自己这几个月的工资,给别人撒谎说,老婆的侄子要结婚,必须去,还得送大礼。
下午又去信用社取了存的四万元,连同这几个月的五千多元一起准备好,这才给老婆说,要出去转转,到儿子那看看。其实,儿子早给他妈打过电话,一切很顺利,他上了火车。
多少年都没出过门了,心情特别好。窗外的楼房一栋连一栋,厂房一片连一片。他很兴奋,坐了几十个小时的车,也不觉的困,火车里播放的音乐也那么好听,周围那些不认识的旅客也感到那么亲切,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的舒畅和激动。他走到火车过道卫生间里拿出包工时发的纸烟点着,吸了几个闷口。
孩子这边公司的人接上了长斌,专门为他开了欢迎仪式会。长斌受宠若惊,和上回去那豪华地方吃饭,享受到不同的尊贵,这种尊贵是踏实的,实在的。在这里更像有了重生的感觉,如受了委屈回娘家的小媳妇,自己这些年压抑的情感在这里得到了释放,很复杂但却很舒畅。
当放下行李,唯一的随身一只提包,有人拿来了洗漱的塑料口杯和毛巾,香皂,有人送来了碗筷,吃饭的地方在楼顶层加盖的彩钢棚下。
和他在工队吃饭一样,不是蹴在地上,就是靠在墙边。打地铺睡觉,白天卷行李卷,为学习腾出地方。晚上,一人仅八十公分的地方,挨着身子躺下去,连转个身都难。每天的心情很舒畅,也很快乐。尽管大家年龄、职业、身份不尽相同且差异大,但却一律平等,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
这一次,他是把家里的全部家当投入进来了,和儿子一起经历了两个月的精神亢奋。他既清晰又懵懂,既愉悦又郁闷,但感觉马上可以发财了。孩子马上能娶上媳妇,那种诱人的芬芳的清香和奇香又在他脑海转换。他甚至在为孩子媳妇的类型在这两种香型之间选择……
和他同样做着发财梦,和他一样为未来满怀希望的憧憬的一帮人,不断发展自己的亲戚朋友加入他们的团队。长斌似乎觉得也应该把自己的至亲好友也叫上一起发财。他不想给包工头说,因为包工头几次还扣了他几包烟,特别是那家发的几盒好烟,甚至连完工后,主人家谢匠人时,给工队每人一顶草帽、一双手套、一条毛巾和一块香皂,包工头也克扣使他愤愤地……
没有明里夸儿子,暗里却佩服他这次带着他发了财。因为,一个人的股份毕竟有限,而两个人成功了财富的积累会成几何数值的增长。长斌上过学,知道数学上的名词,这也是课堂上讲的,自己更容易懂,也更加知道这些名词后边所代表的意义。
“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搅拌机和灰比例,他控制的最好。多少年了,无论哪个工地都是他把这道关“3:2:1”。这就是证明,这回在这儿更感到自己上中学学过的知识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要不,还听不懂,不会计算自己成功后的收益金。
每天只吃馒头和白米饭,不见太阳,活动也如学生一样,很有规律的上课,做保健操,喊振奋人心的口号,还唱歌。有时他自己也想,这么大年纪了,还做这些,但看看周围那么一大帮人,戴眼镜的文化人,年轻的大学生,甚至比自己年纪还要大的人,那种念头一闪也就过去了。
一切的一切只随着那几个人的安排进行着。他想到了在外地做生意的外甥。欢迎仪式上那个主持人也几次督促了他,他决定打电话给自己有钱的外甥。还想着这么好的事说服自己的外甥。他思考着,如果外甥不参与,他要怎么一个充足的理由才能成功说服呢。
外面下了雨,南方天气潮湿,闷热。刚来时的热情逐渐趋于平淡,长斌略显浮躁,想家了,想那个忠厚、辛勤、吃苦的老婆了。两个月了,他一个电话也没打,也连这个城市是什么样子也不曾知道,想去外面转转,一摸口袋连一分钱也没有,全买了那个未来发财的股份了。
身心疲惫的他,在属于他那个八十个公分的地板上,似眯非眯。一阵强烈的推门声,伴随着楼道外杂乱紧促,沉重的脚步声,把他从眯糊和清醒的临界状态惊了起来。
他们这帮人被喝令:低头、抱头、原地蹲下。他第一反应是遇劫匪了。长斌没敢抬头,感觉保命重要,他从那些人的裤子,鞋子上看出,喝令他们是清一色的特警,稍后又进来了一帮好像是公安和工商,反正都是公家人,他稍微放了一下心,整个楼层都被控制了。
他们被押着上了两辆大轿子车,辗转几个地方。提审了N次,问了无数遍同样的话题。他感到快要死了的感觉。
“你从什么时候来的”?
“谁叫你来的”?
“你买了多少股份”?
“你还通知了谁……”?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按指印、签名、红色油墨深深地渗入他粗壮的食指皮肉中。
又过了半个月,一生中最让长斌感到羞愧的是,自己村的书记、包工头和老婆,到湖南来领他,老婆签了字又按了指印,领回了他。
走在回家的街道上,总感到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如芒在背。
晚上,还是那个皎洁的月光,还是他躺过的炕上,吸了一根纸烟,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是弄了一回啥事嘛……”
儿子被领回来后,长斌只问了他一句话:“谁叫你去湖南的?”。儿子怯怯地说:“是网上认识的那个贵州女娃……”
长斌回忆起来了,在湖南那边,就是那个热情的女娃为自己倒水、打饭、问长问短……
问过这句话后,也不知儿子去了那里,长斌更不知道今后的光景咋过,更加没有了方向,只是后来,每每听到广播或电视上一派欢腾,有医保、有学上、都脱贫、稳增长。他都会习惯地骂一句:“说他妈的野汉呢……”他那里知道广播电视如同婚纱照,而他经历的是生活,是网络上的生活照。
文字:赵科弟
责编:寇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