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子帅(素材/刘战友)
那天,接完我爸的电话,我一个人在工地的脚手架边坐了很久。
天还没黑透,楼下吊机的轰鸣声隔着钢管传上来。我把安全帽摘下来,放在脚边。他刚才电话里说的那句话还在脑子里转:
“你当兵八年,回来干这个?真是白当兵了。”
我没回嘴,也没吭声。
可心里比夏天的混凝土还憋闷。
我叫刘翔毅,28岁,服役8年,退伍刚满一年。
从部队回来之后,我最怕别人问的,就是:“你退伍了现在干啥?”
起初我还能挺直腰板,说在找机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单位。后来再有人问,我就笑笑:“干点力气活。”
没人想到,一个原本拿着稳定津贴的老班长,会站在工地搬水泥、背钢筋,月薪8000,晒得脱皮、累得直不起腰。
我自己没觉得低人一等,但身边的人,尤其是我爸始终看不惯。
我家是普通小城镇的家庭,爸妈都是做点小生意出身,不懂部队制度,只知道我当兵后在朋友圈晒过立功证书、带兵照片,还穿过带红肩章的制服。他们一度以为我会一直在部队干下去。
退伍那年,我27岁,合同第二期结束。我原本想着再续几年,冲一个士官长,但单位竞争激烈,我根本没机会留下。
我爸知道后安慰我说:“回来,我给你凑钱开个小铺子,不当兵也能活。”
可当他看到我真的在工地穿上反光背心,整天抹水泥、扛钢筋的时候,他的脸沉了。
我现在在苏北一个小县的建筑工地上干活,每天七点上岗,五点下班,包吃包住,月薪8000,工期稳定,管得也不严。
活是累了点,但我真没觉得比在部队差。
我在部队扛过几公里的水壶箱,凌晨三点出操也照样能咬牙坚持。对我来说,工地的苦,是换种方式流汗罢了。
工友里很多人文化不高,讲话粗俗,但大家讲义气,有事帮忙、下班喝酒,日子过得真。
可在外人眼里,工地就是底层,是退无可退的人才干的活。
我爸也这么觉得。他觉得我“拿了部队八年的光环”,结果出来混了个“苦力工”,丢人。
我理解他的面子。但他不理解我的现实。
去年春节我回家,他在饭桌上喝了点酒,当着亲戚的面说:“别人儿子当兵回来,安排单位、进机关,你呢?天天跟泥巴打交道。”
我憋着气,没发作。可晚上我妈偷偷劝我,说你爸是真生气了。他说他在街上遇到老同事,人家问:“你儿子不是当兵的吗?现在干啥了?”他答不上来,觉得脸上挂不住。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爸不是生我气,是对他自己这些年的期望落了空。
其实退伍这一年,我不是没想过换个“体面点”的岗位。也投过简历,试过做保安队长、社区工作人员,可不是岗位被内定,就是嫌我没文凭。
也考虑过创业,可看看手里不到十万的积蓄,我真不敢乱动。
工地活虽然苦,但起码稳定。现在我还年轻,不怕吃这份苦。可我爸不这么想。
他这一代人,从苦日子熬出来,盼着儿子别再走回他们走过的老路。结果一圈绕回来,我又成了“体力活”的一员。
这让他没法接受,也让他心疼。
可他不知道,工地上站一天不容易,但比“无事可做”要好受得多。
去年有三个月,我找不到活,在出租屋刷手机,投了几十份简历。每天早上六点醒来,却没有地方去,我才体会到什么叫“退伍后的空心感”。
没人管你吃穿住行,没有领导来做思想工作。你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人再喊你“班长”。
那三个月,我真的怀疑过自己。可一旦重新走进工地,哪怕累,也觉得自己像是“又活过来了”。
我不后悔当兵。那八年教会了我吃苦、守规矩,也教会了我把事情干到底。
我也不觉得退伍后进工地是失败。我爸说我“白当兵了”,可我心里清楚,没有那八年,我早就被现实打趴了。
只是有时候想一想,确实会有点心酸。
我当兵的时候,他每天给我打电话嘱咐别累着;现在我回来了,他却看不起我干的活。
但我不怪他。他从没进过部队,他不知道,在部队最大的底气,不是挣多少钱,而是再低的地方我也能站住。
我现在还在工地,一年下来手头也攒了些钱。我在学建造师证,等证下来了,争取去项目部做管理岗。我知道我走得慢,但我有奔头。
我爸偶尔还是会唠叨两句,但话语慢慢变了,有时候还会问:“现在工地冷不冷?”
这年头,不体面的人,也能过得体面;不“成功”的人,也可以活得清醒。
我是从部队退下来的,也可以一步步爬上来,不管别人怎么看。
至于“白不白当兵了”,我想等十年后我自己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