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本文摘自《江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六辑(1987年11月)，作者王道生，原标题《第三战区军法执行监部亲历记》
正文
抗日时期的1941年春，我跟随蒋介石的表弟、军政部军法司前司长王震南由重庆来到上饶，他任第三战区军法执行监，我一直在他身边工作。今凭记忆叙述当年所历所知。
一、机构、编制、人事、任务、驻地
军法执行监部的编制不大，但它操有生杀大权，地位特殊，受人瞩目。全衔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第三战区军法执行监部，直属于军事委员会军法执行总监部，配属于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办理各部队解送的军人犯法案件，如贻误戎机造成战事失利、贪污走私和叛国投敌充当汉奸的军人，均由该部审理判决和执行。但仅限于陆军，不曾涉及海军、空军。实际上第三战区也没有海军和空军。共产党案件则由战区长官部、政治部专设的机构办理。
军法执行监部驻地，原在上饶盘石渡，1942年夏，日寇大举窜犯赣东北时，随同长官部撤往福建建阳，驻城南十余华里有一寺院的姓潘的小村。同年冬，迁回铅山，驻西门傅家祠堂，直到抗日胜利后迁到杭州，不久编并结束。
该监部编制和人事：军法执行监一人，前任倪弼，当过师长，中将级；继任王震南，字子沛，学法的文人，同中将级（即军简一阶）。王震南原任军政部军法司同少将司长兼军事委员会军法执行总监部审判组同少将组长。
督察官二人，少将丁敬海，徐州人，上校钟子然，江西人。都是军校出身，前任留用。
军法官分审理、审核各二人，上校王秉权，江都人，重庆调来，同中校童昆，杭州人；陶祁，绍兴人。另一姓李的军法官，前任留用，不久病故。
秘书一人，同中校，先是郭作民，后调铅山陆军监狱长，由王启国继任，王系奉化人。二人都是重庆来的旧部。
主任书记官一人，同少校何喻礼，新昌人。
书记官四人，同上尉俞英民，武汉人；周康宁，奉化人；魏锦章，苏州人，前任留用；同中尉严天和，武汉人。还有额外三人。
同上尉卢鹏达，俞茂松，皆奉化人；邱雪鹏，新昌人。是因人员不足，经长官部批准，人员自行委用，薪饷由长官部拨给。
军需（会计）一人，同上尉王忠精，奉化人。
副官一人，上尉王德生（即道生），奉化人。
司书多人，同少尉有王适武、王仁良、单伯民、唐伦文等，大多是奉化人，有的姓名已忘，也有三人是长官部批准的额外人员。
看守所，上尉看守长曾光熙，河南人；上尉看守员王德生（兼）。看守数人，班长陈其康，嵊县人。执行监部原无看守所编制，在盘石渡时，关押犯人的监房，由派驻服勤的宪兵第十五团第六连负责看守和警戒，旋由王震南上报批准才有此编制，仍由宪兵担任警戒。以后由一个连减为一个排，中尉排长郑惠人，永嘉人。
军法执行监部没有其他的下属分支机构。唯在安徽屯溪还有一个军法执行分监部，少将分监徐某（忘名）。战区军法执行监部与这个分监部在业务上似无联系，内情不详。抗日胜利后，王震南任上海特刑庭庭长时，徐在分监任首席检察官。
应当提到的，同上尉书记俞英民，同中尉书记严天和都是和王震南从重庆同来的。来后各升一级；并是王家常客。其因为何？因王震南“不信苍生信鬼神”，俞英民和严天和善于扶乱问卜，二人投王所好，博得好感。严天和还会假借“济公活佛”附身，癫态百出。平时滴酒不饮，一经“济公附身”，则连饮白酒数斤不醉，使人迷惑。王震南夫妇求神问卜，信以为真，便升其官而延为座上客。可见第三战区军法执行监部人事班子一班。
二、王震南离渝避祸
王震南为什么要外调第三战区，据我所知原因有二：
其一，王震南学过政法，从北伐起就在军中担任军法职务。在任军政部军法司副司长时，前任司长徐桴让贤，他升任同少将司长，后兼军事委员会军法执行总监部审判组同中将组长。当初，名义上是二个机构，实际上是一个班子，人员兼职，既办军法司案件，也办审判组案件。因王震南久居司长之职，副司长（忘名）颇有微言，王震南就与军法执行总监何成璿商量同意，并报请当局批准，把军法司和审判组这二个机构分开，自己辞去军法司司长，专任审判组组长，谁知时隔不久，又闻审判组副组长吴冰（黄人），也有类似微言，说他有蒋介石的特殊关系，何不另谋高迁？
这使王震南萌发了改择佳栖之想。
其二，在此之前，因为海军中将欧阳格向美国购来的一批鱼雷，设置在长江，日舰进犯南昌，一颗也未爆炸，后经捞起检查，知是次品，追查购办责任，派一少将（忘名）赴美调查，美方的发票留底注明“次品”，而欧阳格报销的发票伪造，以次充好。于是，以贪污造成军事上重大失利的重罪，拟定死刑。因欧阳是海军前辈，案情重大，上报蒋介石审批。王震南曾嘱咐在蒋身边当待卫长的族侄王世和，一见批示，即先电话告知。过了很久，终于批准死刑。执行之前，家属会面，欧阳之妻是大学生，对夫表示誓报此仇；欧阳在长江一带有许多帮会的徒子徒孙，很有势力。不久，前次赴美调查的那个少将在重庆南温泉被刺。王震南闻之大为震动，担心自己在重庆也有危险，原已思动，于是决定远离避祸了。
此时，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正好到重庆开会。顾与王震南有交情，都信佛，同拜一个叫“少老师”的黄山和尚为师。再加王是蒋的至亲，顾对他十分尊重。王便流露自己想到第三战区任军法执行监。顾见他愿意屈尊到麾下，极表欢迎。相约既定，王商得军法执行总监何成璿同意，并以在何身边的少将高级军法官贾焕代理自己的组长职务，然后带了人员坐自有的大小汽车出发了。
王震南的家属（妻、儿女），前于1939年间因故乡近前线，安置在表侄蒋经国当专员的赣州，王震南辗转到了赣州，略作休息，就带同家属来上饶。顾祝同立即吩咐副官处把王安顿在皂头李村招待所，一切生活照料十分周到和优厚。因为调动高级主官，必先报重庆批准，住了一月，才宣布把原任军法执行监倪弼调为军风纪巡察团委员的闲职，由王震南继任执行监，倪弼事先一无所知，匆促地办了移交。
三、几件重大案情
1、枪毙王皞南、段朗如
抗日时期，第三战区将级军官被判处死刑的案件，据我所知，在前任军法执行监时，有王皞[hào]南和段朗如二人。
王皞南，浙江黄岩人，宁波防守司令部中将司令兼镇海区要塞司令和宁绍戒严司令。前在抗日战争发生之初，镇海关奉命军事封港。后经第十集团军总部呈报国民党军委批准，每月可派轮通航沪宁一、二次，上海大亨宁波帮首脑虞洽卿手下人马，利用轮航争做利市十倍的生意，王皞南虽卖虞洽卿的帐，但不可能次次照办放船，以至嫌怨日深，虞洽卿和宁波人无不愤恨。以后王皞南丧妻续弦，私派专轮往陷区上海接新妇。事非寻常，群情激愤，由虞洽卿领衔迭次向最高军事当局控诉，当即批交军法严处。第十集团军总部派员将王皞南骗来总部，旋即关进禁闭室。王皞南招认擅自放行私轮进入镇海港封锁线及触犯非常时期抗战军人禁止结婚命令。经过审理，遂宣告最高当局电文，于1938年12月3日执行枪决，距离他新婚只隔二十三天。
段朗如，是南昌抗日战役中的中将师长，因他不听指挥，造成战事失利，军长陈安宝牺牲。段朗如被判处死刑。
2、邢震南大意失绍兴
在王震南任内判处死刑的邢震南，嵊县人，保定军校出身，原任中央军校某分校中将主任，与浙江省主席黄绍竑有旧，来当绍兴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在钱塘江北岸的杭州、富阳和南岸的肖山都已沦于敌手，时有窜犯绍兴的紧张的情况下，地方官绅、银行、商界纷纷要求邢震南迅作应变措施，可是这位久历军旅的老将昏聩大意，只是打电话向前线驻军询问，殊不知此时电话已被敌人控制，得到的回答是并无敌情。他就以为平安无事，毫不为备。等到敌军突然而来，他还在看戏，仓惶而逃。绍兴失守，浙江东南震胁，军事当局电令查办。在讯问时，邢震南还失言说：“中国这么多的土地已失守，失一绍兴何足道哉！”已经严重失职，不自省责，还要振振有词，岂容宽贷。到审判时，按规定：将级军官一人为主，同级的将官二人为副组成审判庭。当时由战区上将副司令长官上官云相为主，长官部中将参谋黄百韬和同中将军法执行监王震“南为副进行审判，定为死刑，报当局批准。邢震南的许多同学、同乡好友，如陈诚等都曾电请顾祝同暂缓执行；王震南和族人王征莹（蒋的亲信，曾任财政厅长、中国农民银行常任监事）与邢同乡（王的故里原属嵊县，后来才划归奉化），王征莹曾电请当局从宽处理，王震南也迟迟不忍执行。此时，还有一个镇海关的炮台司令（忘名）因敌人进攻时，下令把大炮投入海中后溃逃，也被判为死刑，与邢一起关在盘石渡，家属都准备好了棺材。但二人以为有人多方营救，不免存有免死幻想，殊不料这年（1942年，即绍兴失守的次年）夏，日寇大举窜犯赣东，形势紧张，长官部与各单位的人员和家属全部南撤闽北，再加民众逃难，交通工具缺乏。各部门自顾不暇，拖带重犯，更是累赘。于是顾祝同与王震南不得不决定在撤退前把二人处决。按规定，因战事失利的将级军被执行死刑，都是“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在盘石渡小山平地上搭起帐篷，用红布铺地。邢震南会见家属时遗嘱是：“后代再不要做官，免得也象我这样可悲的下场！”
他与那个炮台司令盘坐在红布上，由宪兵执行。收殓和墓葬还是很优厚的。
3、陈光中死刑到无罪
在审理案件中，往往也有许多反复，如63师中将师长陈光中，资历较深，与部下的一个旅长李某一同关押在盘石渡，二人案情有牵连。陈光中的案情，我不清楚，只听他说，他与顶头上司第十集团军总司令刘建绪有芥蒂，刘罗织他的种种罪状，欲置他于死地，例如刘曾派一与他有交情的人来买手枪，陈就奉送二支，来买者一定要付钱，只好收下了。这也成了罪状之一“盗卖武器”云云。当年，作为师长以上的将官，在长期带兵的日子里，克扣军饷、贪污走私、纵容部属等等非法行为，普遍存在，一旦欲加追究，量之以刑，何患无词。陈光中的案件，经过审理，拟处死刑，上报审批，因为陈与重庆军法执行总监部的王副监有旧，当即批回重审，重审后上报拟改无期徒刑，仍批回重审。结果陈光中与李旅长都无罪释放。个中微妙，无从知道。
还有，战区直属工兵团驻玉山的一个营长在日寇窜犯赣东前，玉山军队云集，因为其他陆军平时与宪兵有矛盾，对宪兵进行报复，上级指示驻勤的宪兵撤离，交工兵营暂时接替维持军风纪任务。可是这个营长自身不正，有赌博等劣行，影响很坏，为当地有势力者所不满，并告发了。顾祝同亲自批示交军法执行监部审理严办。王震南认为这个营长虽有失职和不端行为，但尚未构成重罪，报请从轻处理。不知什么原因，顾祝同竟批示枪决。王震南不予执行，立刻走去顶违。顾见他很有情绪，只好听他处理。结果这个工兵营长只禁闭一个月了事，可谓死里逢生。
关于军人犯罪服刑，凡因战事失利案，判处较短期的，未必执行或在外执行，如100军军长陈某，诸暨人，因福州失守，被判徒刑五年，在外执行。判徒刑十年的，服满二年即可降级调服军役，十年以上类推。但对贪污走私和其他犯罪的刑期，都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4、军统特务打死宪兵
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三战区调查室驻地，在铅山西门傅家祠堂前的民房，与军法执行监部咫尺为邻。记得在重庆时，军统局发函向军法司调人受训，曾派去二人，以后仍回来工作，暗中是做情报的。第三战区军法执行监部的官员，大多是王震南委派的浙江同乡和旧部，前任留用的很少，是否也有军统人员，我们无从知道，也没有当它一回事。
第三战区调查室主任，先是李如和，后是毛万里，他们对王震南都是恭而敬之的。抗日即将胜利的那年，铅山汽车站执勤的宪兵二十三团二个宪兵，见到有二人携带的拎包可疑，要他们打开检查。这二人态度强硬，不但不接受检查，反而嚣张地说：“里面是保密的重要文件，你有什么资格检查？”“见官高一级”的宪兵，岂甘示弱，便说：“保密的也要打开来看看，不翻阅内容就是了。”二人坚决拒绝，僵持争吵，就亮自己的身份，一个是调查室人员又是警备司令部上尉副官陈某；另一个是警备司令部上士班长。他们以为宪兵都是自己人，总该认交情。那知血气方刚的宪兵，先已猜定二人所带必是鸦片之类的违禁品，此刻听说是调查室和警备司令部的，偏不卖帐，就去夺取拎包要强行打开，陈某二人不禁火冒三丈，狗急跳墙，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手枪对准就击，二个宪兵武器挂在腰间，不防对方竟会用枪；已措手不及，霎时毙命殉职了。
铅山是长官部所在地，机关林立，戒备森严，光天化日，岂容凶手插翅高飞。事情一出，顾祝同也很快得报，便命王震南会同警备司令王一飞，调查室主任毛万里，宪兵二十三团团长沈万千查明严办。他们会集在王震南家，十分尴尬。因为贩毒又杀人的是毛万里、王一飞的属下，执勤被杀的是沈万千部下，事又发生在自己警备区重地，物证和汽车站站长等人证俱在，非办不可！经过审理，只得判处死刑，上报重庆。但军统人员的判刑，需经军统局会办决定，局长戴笠早已收到毛万里的报告，极力推翻判决。后来只把上士班长枪决，陈某撤职了事。当时，据陈某对人说以往为军统局立下许多“功劳”，现在一笔勾销，“将功抵罪”换了一条性命。
5、曾光熙执法犯法
军法执行监部看守所看守长曾光熙，河南人，自十五六岁起当王震南卫士、副官，后来升到重庆新街口陆军监狱当看守长。当时事有凑巧，一次关入一个未决暂押犯人，是重庆地方银行行长，曾光熙与他谈话时，他说自己不是军人，不应由军法审理，求曾设法把他转移司法，熟人多，案情可以大化小，小化无，倘能如愿，即付十五万元为酬，另付十五万元活动费用。曾欣然许诺。谁知此案，军法司刚好研究决定，将欲转移司法办理。曾探明消息，喜出望外；那个行长总以为全仗曾的大力，始能如此迅速转移。转移之日，曾亲自解送，带到饭馆吃喝，先巳约好的行长家属也来会面，并带来重庆银行的空白支票，开了二张十五万元的交曾。曾不费半点口舌和气力，三十万元财从天而降。但他也考虑得很周到，将此款转存中央银行开户，然后提了一部分现金，对军法司的上下同事，慷慨馈赠，皆大欢喜，又密不声扬。却没料到银行有特务，对这笔款子发生疑问，一经调查，掌握了情况，向上报告。戴笠便写信给王震南，称王为“沛公”，说曾贪污巨款，请彻查严办。王震南便命副官王德生打电话把曾叫来。严肃地训斥说：“你跟我多年，升了官、成了家，尚不知足，竟如此大胆妄为犯了这件贪污案，戴笠要我枪毙你，岂不使人痛心！”
曾一听事已败露，跪下大哭。当然，事情如何，王震南已问清楚，情节尚不严重，只是爱之深而责之切。当即命他起身退出，召几个军法官商量，大家受曾馈赠，自然为之缓颊和策划。以撤职查办搪塞过去。况且戴笠虽狠，对王震南这位特殊人物，也是有所顾忌，岂能再事深究。后来军法执行监部有了看守所编制，王震南要派王德生当看守长，王德生考虑责任重大，自己文化低又没有看守犯人的经验，不愿担任，就推荐失业重庆的曾光熙。王震南说曾犯案撤职，不便再用，且远途川费也难报销。王德生认为已易地方，有何不可，川费可由曾自己负担，于是拍电去召，曾很快赶到铅山，还送德生四千元为谢，又当了看守长，德生兼看守员，仍做副官工作。
四、叶挺将军怒打军法官
共产党案件，一般不由军法执行监部审理，军法上也无惩治共产党条例。但国民党为了破坏抗日统一战线，不顾国共合作，利用叶挺将军是属军事委员会统一建制的新编第四军中将军长身份，（当时叶身上还保存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任命为新四军中将军长的任命状），将叶挺军长关押军法执行监部，欲加之罪。据说，在讯问时，叶挺将军威武不屈，严肃责问：“我犯了什么罪？”甚至怒打讯问他的军法官。王震南到饶后听说此事，就面向顾祝同请示：“如再发生这样举动，应怎样办？”顾答以：“若再如此，严格对待。”王去巡视，小心翼翼，唯恐受辱。吩咐随同人员作必要准备。他对叶挺将军说明自己身份，并问有什么要求？叶挺将军要求将他送往重庆，亲向军事当局陈述。在盘石渡时，叶将军一直没有理发，满头长发和满嘴长髯，独住一个房间，睡板床，用方板桌长板凳，用小炉子自己烧饭。有一个宪兵在天井大门边站岗。不久就转送重庆去了。
（原注：上饶市政协文史办公室供稿）
资料来源：
《江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六辑(1987年1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