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康往事之​同心(洛阳)乡事件(下)

赵烈乡长秘请一个可靠的、经常游乡推销女红小物和收购废旧的“当当老”。酬以重金,前往龙角塘、旺流冲、良牙冲和附近的村庄,剌探三首恶的躲藏行止情况。详悉,李举秋、莫冠臣和半途入伙居殿首的黄国口三要犯。自从暴动哪天,在同德铺散伙后,三人沮哀地抱团一起,朝到东邻,暮往西舍,轮流往各人的亲朋戚友家躲藏了几天。探知乡公所仍处瘫涣状态,无异常动静。认为政府对他们无可奈何,仍像早年朝冲坡李家雄被仇杀(见拙作《水安恩仇记》),上抚康区公所和同心乡公所无作为,不介入查处,不了了之;便大胆地袂别归家逍遥,根本不把政府放在眼里。尤其黄国口,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忘形,沾沾自喜,功臣自居傲扮英雄,吹嘘是他第一枪放倒苏科员。四处游哉!乐哉!

暴动后十余天,黄昏时分,上抚康区公所来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县警察,与赵烈乡长和有关人员开秘密会议。决定次日凌晨行动。县警察、上抚康警差和同心乡察差混合分成三组,每组配一两个向导,分别先后向旺流冲、龙角塘和良牙冲出发,抓捕暴动三头目。

旺流冲村虽小,狗却特别多。稍有动静,吠声可畏。莫冠臣早起熬猪食,闻狗吠连天,轻开一缝大门往外看。刚到他家门外片刻,正悄悄地倾听院内动静的警察,狠狠一脚踢开门扇,重重撞击一下莫冠臣的额头。莫冠臣“哎唷”一声仰倒贴地。警察冲入,几双铁一般的拳掌,将其制服反绑审问,令其交出所有枪支弹药。他自知死罪难逃,装昏闭口不声。经几番搜索,缴获步枪、手枪和土火器各一支,子弹若干,一页记述暴动前后的简单纪要。 李举秋近日感冒,哪晚入睡迟迟,正梦见周公。警察叩门,他老婆全无警惕,起来开门。她一见举枪警察,立刻瘫倒,连声也喊不岀来。警察用手电一照上厅,左侧房门半开,直冲入室捉拿。李举秋可谓枕藉就擒。在床头缴获手枪一支。经审问,李举秋坦白,步枪和土火器各一支,钉固收藏在床板底下,还有弹药一袋。一阵搜找,再无他物值得收缴。

良牙冲距离同心乡公所,可谓近在咫尺。过贵义塘,越一山坳便是。黄国口一身流氓习气,仅穿短裤睡觉。他闻狗吠声比平常狂恐,意识到情势不妙。一轱辘翻身下床,来不及穿着,左手紧抱衫裤,右手提着步枪,惊慌失措地往村外山坡跑。警察跑步对空鸣枪示警追赶,令其站住,否则几枪集中扫射,死在分秒。黄国口白蚁嘴硬屁股软,乖乖地丢枪举手就擒。审讯回答,尚算听话。抄搜其家,长物全无,十足一贫如洗。

三路人马顺利完成任务,先后回到乡公所会合。天已大亮,即往蒲塘。餐后,四个县警察押解三犯过山心。县政府人车早到,押犯上车下郁林。

两天后,赵烈乡长接到县府指令,带领办事员和留驻的县警察,回同心乡公所,尽快做好遭受破坏的修缮工作,恢复行政。赵烈乡长回到乡里,举止雷厉风行,言辞与前幡然两人。他通令所有在编办事员,立即回乡公所当班。第一次会议准时举行,满员就座。他激昂谴责暴徒,安抚办事员,既往不咎,按时上下班,无特殊私事,两周内不得请假。话务员尽快装好电话机,接通线路。其他人员收整零乱文件,即使残留片角只字的纸片,亦要入袋归档,以便日后稽考。请木匠修缮木作工程。经几天紧锣密鼓的操劳,基本恢复了同心乡公所的行政职能工作。

逃难他乡的村民,知悉递捕了三首犯,乡公所和村公所恢复行政,惊魂相继落定,陆续归家食宿生产……

一天下午,赵烈乡长召开全乡的村长和甲长联席会议。赵烈乡长照例先谴责暴乱,安抚大家,不要害怕,天不会塌下,相信政府自有处置办法,终会水清石现。明天早上十点钟,准时在莲塘坡岭尾开安抚民心大会。大家一定要参加,且尽量发动广大民众参加。县政府有官员来作安民训话。

次日九点钟前后,村长和甲长,带领众多村民,从四面八方,云集莲塘坡岭尾草坪。当年草坪,耸立着三棵双人方能抱过的松树和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枫木,远近相适地围绕着居中的社坛。会场的彩门和主席台正设在社公前,面向大社村口。彩门宏伟壮观,气势磅礴。对联:

只除霉芋子;

不咎好公民。

横批:安抚大会。

十时许,三百多全副武装的县警察,在旗帜前导下,郁林专区行署专员陈锡光、专员侍从官、郁林县县长欧仰羲和郁林县警察总指挥长黄琪分乘四匹大马,碎步队列中段,雄赳赳地走近洛阳桥。队伍立时分成四组:大社村前、朝冲坡村口和雷公桥头各一组,均配机枪一挺,严阵以待;第四组则前后护卫陈锡光专员等官员向会场走来,维持大会秩序。

上抚康区公所和同心乡公所的要员,久于会场入口处,列队恭候上级长官莅临,笑逐颜开地行点头拱手礼,健步地走进会场,互让一阵就座。大会开始,赵烈乡长致开幕辞后,带头鼓掌敬请陈锡光专员训示。陈锡光专员很快起立,笑嘻嘻地走近讲台,向民众招手,示意停止掌声,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鞠躬礼。他声情并茂地演说:“我首先要感谢赵烈乡长,撰书这首词语精辟、寓意深远的好对联;再感谢到会的叔伯兄弟姐妹,在百忙中停下工作,跋山涉水来开这个大会。所以,我说,我相信,同心乡绝大部分民众是听政府的话的好公民!这次大会的宗旨,彩门联义明确表白:政府只除烂芋子。禾不共草割,不会冤枉好人!大家不要怕,安心生产,勤劳作吃,过好日子。但系,兵员一定要依法征集,上战场,保疆土,为国争光!你们也许识字少,看报少,甚至不识看,可能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们!日本鬼早已侵占了我国的东三省,到处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造成悲声遍城乡。我和你们都未经受过亡国奴的生活,好惨呵!……致于征集兵员工作中,乡公所有违纪行为,政府将追咎和纠正……”紧接着,欧仰羲县长言简意赅地强调陈锡光专员讲话的重要性,希望全乡民众好好领会,落到实处……最后,赵烈乡长宣布大会圆满结束。散会。

大会后几天。同心乡公所通知有关的村长和甲长,以开会传唤,李愈榛等几个在暴动中有嫌疑问题的村民到乡公所。赵烈乡长严词训示几句后,宣布拘留,押送郁林县政府。

又过十多天。郁林县政府宣判枪毙李举秋莫冠臣和黄国口,并通知家属去收尸(据传说黄国口的尸体,无人收殓。)第二天黄昏,迟扣送审的人,除李愈榛外,都获释回到家。李愈榛被判徒刑,不久解押到设在梧州市的广西省第三监狱服役。他规规矩矩地劳作,坐了数年牢,学到一套制造粉笔的手艺。刑满释放返乡后,他还自制散装粉笔,以稍低于文具商店的价格,与附近的学校订立口头协议,定时送货上门销售。

暴动事件处理结束不久,民间流传着一首顺口溜式的山歌:

抗征会议狮山梁,壮丁起义演刀枪。

四月十四撬乡局,科员尸烂方返乡。

时景流光逐飞鸟。眨眼同心乡事件过了八十年,经历翻天覆地、改朝换代也六十余载,先辈受惩的后代不妨回眸,当年的暴动,勇乎?愚乎?悲乎?

后记:感谢健在者:李树彪、周瑞南、庞锡基、李家禄诸老的苦忆力陈,祝愿他们长寿康乐。告慰作古者:李家区、李家邦、李祖瑶、李文芳、李树初、李有能、王荣辉、梁庆福、甘树荣、李敬福、李茂萼、莫耀枢等叔伯戚友,重托拙就,仙游瞑目,天堂安息矣。(全文完)

李光前二零一六年元月杪于玉林聊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