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我不去!这么多年我跟你舅舅生分了,过年也不该去。"母亲的声音透着坚决。
1986年春节前夕,我家小院的腊梅悄然绽放。檐下挂着的几串红辣椒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墙角的那台老收音机正播放着《农村广播》,院子里飘散着年前腌制咸菜的酸香。
那个曾让全家陷入长久沉默的故事,却在一只大公鸡的牵引下,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我的母亲和舅妈是同村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形影不离,村里人都说她们是"连襟姐妹"。
母亲嫁到城里后,每逢过年都会带上我和父亲回老家探亲。那时的乡村,过年是最重要的事情,家家户户贴红对联,蒸花馍,杀年猪,热闹非凡。
舅舅一家住在村子东头的青砖小院里,门前有棵老槐树,夏天乘凉,冬天挡风。舅妈性格泼辣,能说会道,但心地善良。村里人都知道,舅妈对母亲有着特别的情谊,逢人便夸:"我这妯娌啊,比亲姐妹还亲!"
我七岁那年,一场意外的误会却让这份情谊蒙上了阴影。
那是集市上的一个寻常日子,母亲带着我去十里外的镇上赶大集。八十年代初的农村,一个月才有两次大集,是村民们采购生活用品、交流信息的重要场所。
人挤人的石板小路上,一位挑着扁担的老人不小心碰倒了我,母亲急忙将我扶起,还关切地问我有没有摔伤。老人也歉意地说:"对不住啊,路窄人多,没看清。"母亲笑笑说没关系。
就在这时,舅妈带着表弟也来赶集,远远看到这一幕,误以为是母亲推倒了那位老人。舅妈人缘好,在村里极有威望,一言一行都有分量。
"李翠花,你这人怎么回事?推倒老人家还不扶?"舅妈那嘹亮的嗓音引来了众人的目光。"城里人了不得啊?看不起咱农村老人是不?"
母亲愣住了,解释道:"翠芳,我没推人啊,是老人家不小心碰倒了孩子..."
"少来这套!我亲眼看见的,还狡辩!"舅妈性子急,手里提着的篮子都快甩出去了。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问:"这不是刘家闺女吗?嫁到城里去的那个?城里人了不起啊,连老人都不放在眼里?"
"城里人就是城里人,架子大了!"另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农咂摸着旱烟袋子,冷眼旁观。
母亲脸色涨红,拉着我的手就走:"不是这样的,你们误会了!"
回家后,母亲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父亲。父亲皱着眉头听完,摸出一包"大前门"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算了,过几天就清楚了,别和亲戚争这个。"
谁知这事在村里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母亲"城里人变坏了,连老人都敢推"。吃五分钱粮票一碗的馄饨摊前,理发店的竹椅旁,到处都是闲言碎语。舅妈不但没有澄清,反而成了这个传言的中心传播者。
当晚,舅舅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找上门来,车后座还带着表弟。一进门就不由分说:"老李,你媳妇做得不对啊!得给全村老人磕个头认错,这事就过去了。"
父亲气得拍案而起:"无中生有的事,凭什么认错?你媳妇见了什么就说什么,难道我媳妇还能做出那种事?"
"大家都看见了,还能有假?"舅舅也提高了嗓门。
"那我问你,你亲眼看见了吗?"
"我..."舅舅语塞,他也是听媳妇说的。
"舅舅,我亲眼看见那位老伯撞到我的,不是我妈推的。"我怯生生地说。
舅舅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强硬起来:"小孩子懂什么?跟着大人胡说八道!"
"你这是什么话?"父亲的眼睛瞪得溜圆,拳头捏得咯咯响,"连孩子的话都不信?"
"信她?还是信全村人?"舅舅冷哼一声。
父亲一把拉开抽屉,取出两张火车票:"这是我和翠花刚到镇上时买好的回城票,时间是上午九点半。你去问问镇上卖票的周大爷,可以为我们作证。而你媳妇说的事是十点多发生的,我们那时已经在集市上了!"
舅舅看了看票,沉默了片刻,但仍倔强地说:"那也许是别的什么时候..."
"什么别的时候?分明是你媳妇看错了,非要冤枉人!"父亲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舅舅腾地站起身,"城里人了不起是吧?我告诉你,别想再踏进我家门半步!"
"你以为我稀罕?"父亲也不甘示弱。
从那天起,两家人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每年过年,我们都不再登门拜访舅舅家。母亲提起舅妈时,眼里总有说不出的失落;父亲则一听到舅舅的名字就绷着脸,仿佛嘴里含了颗苦杏仁。整整七年,两家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村里人开始有了新的谈资:"刘家的闺女,和亲哥哥都闹翻了,这城里人果然不一样。"
七年间,我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长成了懵懂少年。两家的孩子在村里偶尔相遇,也只是低头快步走过。大人们的恩怨,成了我们这些孩子心里的一道不能触碰的伤疤。
今年春节前,三姨突然来访,拎着一袋橘子和几尺花布。三姨是母亲的二姐,在县城纺织厂当工人,难得请假回来。她一进门就嚷嚷着:"哎呀,翠花,你可知道你舅舅的事啦?"
母亲正在用老式缝纫机赶制新年衣服,踩板的嗒嗒声戛然而止:"什么事?"
"你舅舅前段时间住院了,肺炎差点没挺过去。"三姨放下东西,舒了口气,"现在医院费用多贵啊,家里揭不开锅了,听说连电视机都卖了。"
母亲手中的针线停住了:"他...现在怎么样?"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出院了,但还在养着。"三姨叹口气,"你们这么多年不来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那点子误会,何必记这么久?"
"不是我记性大。"母亲低头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是他们一口咬定我做了没做过的事,让我给全村人认错...我又不是做贼的,凭什么认错?"
三姨在炕边坐下,掏出一张黑白照片:"看,这是当年你和翠芳在河边照的,你们多亲啊,连耳坠子都戴一样的。"
母亲接过照片,轻轻抚摸着,眼神有些恍惚。照片上,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肩并肩站在柳树下,笑靥如花。
"今年过年,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三姨试探着说,"过年是和好的时候。"
"三姨,我不去!这么多年我跟你舅舅生分了,过年也不该去。"母亲的声音透着坚决。
三姨不再劝说,只是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你舅妈这些年每次见我,都要问你过得怎么样。前年你父亲住院,她偷偷让你表弟去医院门口打听情况。"
母亲愣住了:"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老姐妹了。"三姨拍拍母亲的手,"人这辈子啊,别为了那点面子,把情分都丢了。"
母亲没说话,只是久久凝视着那张泛黄的照片。
除夕前一天,父亲去镇上买年货,母亲在家和面做饺子。年三十的早上,我们要吃饺子,寓意"更岁交子"。
傍晚时分,院子里突然响起三姨的声音:"来帮把手,这鸡挺沉的!"
母亲出门一看,只见三姨怀里抱着一只体格健硕的大公鸡,羽毛油亮,鸡冠鲜红,看样子喂养了有大半年。
"这...干啥用的?"母亲愣住了。
"送你舅妈家去。"三姨放下公鸡,擦了擦汗,"你舅舅生病,家里经济困难,我想着过年了,送只鸡过去,给他补补身子。"
母亲沉默片刻,眼神忽明忽暗,突然说:"我去送吧。"
三姨惊讶地看着她:"你刚不是说不去吗?"
"我去。"母亲的语气出奇的坚定。
"为啥突然改主意了?"三姨有些摸不着头脑。
母亲抚摸着那只公鸡的羽毛,轻声说:"记得我和翠芳小时候约定,谁结婚谁送对方一只大公鸡,图个'一鸣惊人'的彩头。我出嫁那年,送了她一只,这是她还没来得及还我的..."
三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七年,我一直在等她来还这只鸡。"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可能她也在等我去要吧。"
第二天一早,母亲穿上那件压箱底的红色呢子大衣,往头上抹了点凤油香精,把大公鸡小心地装进竹篮里,上面盖了块绣着喜鹊登梅的红布。
父亲不放心地问:"你真要去?"眼里满是担忧。
"去,为什么不去?"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都七年了,再不去,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父亲犹豫了一下,取下墙上挂着的相机:"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母亲摇摇头,"你去了,万一又说起那事,不好收场。"
父亲还想说什么,母亲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妈,我跟你去。"我赶紧穿上新棉袄,跟了上去。
腊月的寒风吹红了我们的脸,村口的大喇叭正播放着《村村响》,几个顽童在炸着"小鞭",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宁静的村庄增添了几分喜庆。
我跟在母亲身后,一路无话。母亲的步伐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冬日的阳光照在村庄的土路上,母亲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
经过村口的小卖部时,王婶正在晾晒年货,看到母亲,热情地打招呼:"翠花回来了啊?"
母亲点点头,笑了笑:"王婶过年好。"
"听说你舅舅病了?"王婶探头张望,"这是去看他?"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步伐。
推开舅舅家的院门,往日熟悉的景象让我恍如隔世。曾经热闹的院子此刻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里的几株腊梅在冬风中摇曳。院子里堆着劈好的木柴,旁边是一口熄灭的砖灶,上面放着刚洗好的铁锅。
"谁啊?"舅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还是那么嘹亮,却多了几分苍老。
母亲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手紧紧握着竹篮,指节发白。我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舅妈走出来,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棉袄,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看清是母亲时,整个人愣在原地,手里的笤帚掉在了地上。两个女人就这样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地对视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过年好。"母亲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有些发涩。
舅妈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眼里渐渐泛起泪光,脸上的皱纹随着表情的变化忽深忽浅。
"听说舅舅生病了,带只鸡来,补补身子。"母亲轻声说,掀开红布,露出那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
舅妈的目光落在篮子上,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是决堤的洪水。她扑过来抱住母亲:"翠花啊,是你养的那只老脖子啊?"
母亲点点头,也红了眼眶:"记得咱俩小时候说过,谁结婚谁送对方一只大公鸡,说公鸡一鸣天下白,图个吉利..."
"我以为你早忘了。"舅妈抽泣着说,眼泪鼻涕都蹭在了母亲的大衣上。
"怎么会忘?我让城里亲戚专门养了一只,一直等着..."母亲哽咽了,"等着有一天,你能为我说句公道话。"
舅妈如遭雷击,一下子愣住了,继而哭得更厉害:"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我回去打听过了,那天根本不是你,是我看花了眼。我想去给你道歉,可又拉不下那个脸,还有你舅舅非拦着我,说丢不起那个人..."
母亲摇摇头:"都过去了。"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舅妈擦了擦眼泪,拉起母亲就往院子中央走,"乡亲们,我李翠芳要说句公道话!"
她的嗓门特别大,几个正在院外走过的邻居都停下脚步,探头张望。
"七年前,是我冤枉了我妹子,她根本没推那个老人家。我李翠芳对天发誓,要是说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舅妈指天跺脚,神情激动。
"翠芳,别这样..."母亲连忙拉她。
"就这样!憋在心里七年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你不理我..."舅妈边哭边说。
舅舅闻声从里屋走出来,身形明显比七年前瘦了许多,脸色蜡黄,看到母亲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局促的笑容:"来了啊..."
母亲点点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老头子,你快出来给妹子道歉!"舅妈拽着舅舅的袖子。
舅舅尴尬地搓着手:"这个...翠花啊,当年是哥哥不对,太武断了。"
母亲看着他们夫妻俩,忽然笑了:"好了,别说了,今天是大年三十,说什么喜庆话不好,非要提这茬。"
"正好赶上吃饭,留下一块吧。"舅舅说。
母亲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篮子里的公鸡,点了点头。
舅妈赶紧招呼我们进屋,一边擦眼泪一边絮絮叨叨:"你们来得正好,我刚和面准备包饺子,人手不够呢...这馅是猪肉白菜的,你最爱吃的..."
破旧的土炕上,舅舅的咳嗽声时不时响起。他靠在炕头,裹着一条旧棉被,看起来虚弱不堪。母亲问起他的病情,舅舅摆摆手:"没事,就是老毛病,过年就好了。"
母亲看了看简陋的屋子,墙角的砖缝里塞着报纸,用来挡风;屋顶的天花板上有几处漏雨的痕迹;曾经挂在正中央的那台14寸彩电已经不见踪影。母亲欲言又止。
舅妈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低声道:"这几年日子不好过,你舅舅的砖厂停工了,欠了一屁股债,靠打零工维持..."
母亲的眼圈又红了:"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呢?咱们再怎么闹别扭,也是亲人啊。"
"这话我也想对你说。"舅妈苦笑道,"你爹住院那会儿,我天天让你表弟去打听情况,可就是拉不下脸去看望。"
在厨房里,母亲和舅妈并肩和面、包饺子,就像从前一样。我帮忙递盘子的时候,听见舅妈小声说:"这些年,每次看到别人家亲戚团聚,我心里都不是滋味...特别是农闲时,想起咱俩小时候在河边摸鱼,我就一个人偷偷哭。"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舅妈:"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梦见咱们小时候在河边玩水、一起掰玉米的情景。有一回梦见咱俩还在芦苇地里偷偷抽你爹的旱烟,臭死了,两个人咳得像老母鸡下蛋..."
舅妈的手抖了一下,面团掉在了案板上:"我也常做这个梦...醒来却发现,你不在我身边了。"
饭桌上,父亲也来了。四个大人围坐在一起,起初还有些拘谨。舅舅给每人斟上一小杯白酒,这是他自己用高粱酿的,度数不高,却香气扑鼻。
"来,先喝一个。"舅舅举起杯子,"七年了,今天总算又坐到一起了。"
父亲犹豫了一下,也端起杯子:"是啊,七年了。"
"老李,当年的事,是我钻牛角尖了。"舅舅歉意地说,"拿个老乡说事,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父亲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来,干了这杯。"
四个人碰杯,一饮而尽。渐渐地,话匣子被打开。舅舅说起厂里的趣事,舅妈讲述村里的新变化,父亲分享城里的见闻,母亲则时不时插上一句。笑声在这个曾经冷清的屋子里回荡。
"对了,你们知道吗?村里要通自来水了!"舅妈兴奋地说。
"真的?那太好了,不用挑水了。"母亲惊喜道。
"是啊,听说明年还要修柏油路,通到村口。"舅舅补充道。
"那你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父亲点点头。
饭后,舅妈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母亲:"这是我给你做的鞋垫,七年前就做好了,一直没机会给你...你看,都有点发黄了。"
母亲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双精致的虎头鞋垫,针脚细密,每一针都透着心意。
"我..."母亲哽咽了,从随身带的包里也掏出一个小布袋,"这是我带给你的,也是七年前就准备好的。"
舅妈打开一看,是一条绣着蝴蝶的手帕,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却依然美丽如新。
"你还记得这个图案?"舅妈惊讶地问。
"当然记得,这是你出嫁时绣的第一个花样,说蝴蝶代表着'双宿双飞'。"母亲轻声说。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眼中都闪烁着泪光。
"咱俩啊,真是犯傻。"舅妈感叹道,"为了那点面子,耽误了七年的情分。"
"是啊,"母亲点点头,"以后不这样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舅舅家看了春节联欢晚会。村里的黑白电视机不多,几家人挤在一起,欢声笑语中,七年的隔阂仿佛从未存在过。
节目里,赵丽蓉的小品《吃饺子》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舅妈笑着说:"这赵丽蓉,跟你一样,都是能说会道的。"
"哪有,我比不上她。"母亲谦虚地说。
临走时,母亲执意要留下一些钱给舅舅看病,舅舅推辞不过,最终收下了。
"这钱我先收着,等我的砖厂重新开工了,一定还你。"舅舅郑重其事地说。
"还什么还,你就当做我们过年的礼物。"父亲拍拍舅舅的肩膀。
舅妈送我们到院门口,依依不舍地握着母亲的手:"明天再来啊,我给你蒸花馍吃。"
母亲点点头:"一定来。"
回家路上,夜空中绽放着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我们的脸庞。父亲拿出那台"海鸥"相机,给母亲拍了张照。快门声中,母亲的笑容定格在那个特别的除夕夜。
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母亲望着远处的天空,眼里闪烁着星光:"原来放下并不难,只是我们都在等对方先迈出那一步。有时候,一只鸡就能解开的结,非要用七年的时间去解。"
"你说得对。"父亲感慨道,"这七年,村里的事我也常听说,舅舅家确实不容易。"
母亲点点头:"看到他们家的样子,我心里难受。七年了,我们在城里日子越过越好,他们却......"
"别想那么多,以后常走动就是了。"父亲安慰道。
第二天,全家人又去了舅舅家。这次母亲带去了父亲刚买的"红灯"收音机,说是给舅舅解闷用的。父亲还带了两条"大前门"香烟和一瓶"剑南春"白酒。
舅妈则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其中就有那只大公鸡做的炖鸡。
"这炖鸡真香!"父亲赞不绝口。
舅妈得意地说:"这可是翠花带来的公鸡,我特意加了十八种材料炖的,连骨头都酥了。"
"你这手艺,比城里饭店的师傅还强。"父亲由衷地说。
席间,舅妈对母亲说:"记得当年你嫁人那天,我哭得像什么似的,生怕你嫁到城里就不认我这个农村妯娌了。"
母亲笑着摇头:"怎么会呢?要不是那次误会..."
舅妈举起酒杯:"不提那事了,咱们重新开始。"
母亲与她碰杯,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是重获的温暖和信任。
那个春节之后,母亲和舅妈的情谊重修于好,甚至比从前更加深厚。舅舅的病也在母亲的帮助下,去县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开始了正规治疗。
父亲帮舅舅联系了城里的关系,让他的砖厂重新开工。到了1987年底,舅舅家的日子明显好转,不仅添置了新家具,还换了一台21寸的彩色电视机。
每年过年,那只红色的大公鸡都会成为我们家的话题。母亲常说:"有时候,和解需要的不是语言,而是一个简单的行动,一个小小的契机。"
后来我长大了,考上大学,离开家乡去了远方。每当想起那个除夕,那只装在竹篮里的大公鸡,那两个相拥而泣的女人,我都会感到一种温暖流过全身。
在那个物质匮乏但人情浓厚的年代,一只公鸡承载的,不仅是亲情的重量,更是跨越误会与隔阂的桥梁。它提醒着我们,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真挚情感,永远是照亮前路的明灯。
七年的隔阂,因一只公鸡而融化;七年的沉默,因一次拜访而打破。在那个特别的春节里,我懂得了:生活中最珍贵的,不是不犯错,而是有勇气弥补;不是永不失和,而是懂得和解的智慧。
有些情,看似断了,实则一直连着;有些人,表面疏远,心却一直靠近。就像母亲和舅妈,七年不说话,却在心里装了对方七年。
多年后,当我也遇到与亲人朋友的误会时,我总会想起那只大公鸡,想起那个化解了七年恩怨的除夕夜。生活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但只要心中还留有那份真情,就没有解不开的结,没有跨不过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