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雨怕不是要下到明天吧?”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和警惕。
我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伞沿不停往下流,风吹得伞都快翻了,浑身湿得像只落汤鸡。
“老乡,我是跑运输的司机,雨太大走不了,想借你家躲躲雨!”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后探出头来。他眯着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才勉强点了点头。
“进来吧,外头雨大,别冻坏了。”
我连忙撑着伞挤进屋,带着一身的湿气。
屋子不大,一盏昏黄的灯吊在天花板上,墙角靠着几把竹椅和小桌子,陈旧得像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里面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另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坐在炕边,低头缝补着衣服。
男人关上门,转身看着我:“你是跑车的?”
“是啊,刚从城里给山里的供销社送货,谁知道半路上突然下暴雨,路滑得要命,实在没法开了。”
男人点点头,走到灶台前拨了拨火盆上的炭火,招呼我过去烤烤衣服。
“这山路可不好走,雨天常出事儿,摔车的、翻车的都有。你停下来避避雨是对的。”
我看着他满脸的风霜,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感激。
“老乡,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咱们山里人就是这样,你歇会儿再走吧。”他摆摆手,扯了个竹椅在我身旁坐下。
男人姓李,五十岁上下,干瘦得像一把柴火,手上全是老茧。
闲聊中,我才知道他家里只有父子三人。
他妻子三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叫李小柱,今年十三岁,性子倔得像头牛,另一个女孩叫李兰香,今年十六,模样清秀,性子却比男孩还要倔。
“家里穷,日子苦,全靠兰香操持家务,小柱也懂事,时不时帮我干点活儿。”李叔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
我听着这话,看了眼炕上的李兰香。
她低着头,手里动作麻利,连头发上的几缕碎发都没时间拨开。
炕边的油灯昏黄得发暗,映得她的脸像一幅朦胧的画。
“你这闺女,挺能干啊。”我随口夸了一句。
李叔笑了笑,没接话。
饭后,李叔硬是拉着我喝了两杯烧酒。
“晚上别走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再说了,天黑路滑,出了事儿可不值当。”
我本想推辞,可看到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也就答应了。
那晚,我住在李叔家,用他给我铺的旧棉被、破竹床。
虽然硬得硌人,但我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
李兰香早早端出一碗热粥和几碟咸菜,招呼我吃早饭。
我一边吃,一边想着昨天的事儿,心里暖得很。
临走时,我从货车上搬了一箱方便面送给他们。
李叔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接了下去。
“下次路过,来家里坐啊!”他站在门口一边挥手一边喊。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以后得常来看看他们。
从那以后,每次跑货经过李叔家,我都会绕过去。
有时候带点吃的,有时候带点日用品,偶尔还带些孩子们用得上的文具。
李兰香和李小柱每次见了我,都特别高兴。
李兰香总是站在炕边,笑眯眯地给我倒水,嘴里还念叨着:“哥,你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我心里一阵暖意,嘴里却打趣着:“就你嘴甜!”
李叔也总是乐呵呵地招呼我:“小聂,快进屋!今天别急着走,咱们喝两杯!”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李叔一家也越走越近。
有一回,我正卸完货准备走,李兰香却突然追到车边,手里拿着一束野菊花。
“哥,这个送你,保你一路平安。”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愣了一下,接过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就在我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的时候,李叔的身体却出了问题。
那是1998年的冬天。
我跑货回来,特地绕到李叔家,却发现屋里冷冷清清,门窗紧闭。
我急了,跑去邻居家一问,才知道李叔病倒了,住进了县里的医院。
我赶到医院时,李叔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整个人瘦得像一张皮包骨。
“小聂,你咋来了?”他勉强撑起身子,笑着看我。
“李叔,你这是咋了?”我心里一阵难受,眼睛都有点发红。
“老毛病,没啥大事。”他摆摆手,嘴上说得轻松,眼里却掩不住疲惫。
我看着他这样,心里酸得像被针扎了一样。
回到镇上,我找了几个朋友,凑了一笔钱给他们家。
李叔出院后,特地把我叫到家里,拄着拐杖对我说:“小聂,这恩情我记一辈子,但咱家不能白受你的好处。以后你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连忙摆手:“李叔,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早就像一家人了。”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可谁知道,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1999年,李兰香突然跑到镇上找我,眼泪汪汪地说:“哥,我想去城里打工,可爹不让。”
我听了一愣,赶忙问:“咋回事?”
“家里穷,弟弟还要上学,爹说不让我出去,说外头乱得很,怕我吃亏。”她低着头,声音哽咽。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姑娘,从小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可她毕竟才十七八岁,还是个孩子啊!
那天,我在李叔家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说尽了好话,才勉强让李叔松口。
“兰香,外头可不是好地方,你得答应我,凡事都得小心!”李叔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担忧。
李兰香点点头,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期待。
那一年,她去了城里,在一家制衣厂上班。
我偶尔跑货到城里,也会去找她。
每次见面,她都笑着说:“哥,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可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容易。
她的手上全是针眼,脸也瘦了一圈,可她从不抱怨一句。
有一回,她悄悄塞给我一封信,让我带回家。
信里是她打工攒下的钱,还有一封写给李叔的信。
李叔看完信,抱着钱,老泪纵横。
“这傻丫头,自己苦成那样,还惦记着家里。”
2001年,李兰香突然回了家。
她变得更加成熟,眉眼间多了一份稳重。
李叔见了她,红着眼睛骂:“你个傻丫头,咋不在外头多待几年?回来干啥?”
她笑了笑,说:“爹,我想你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因为厂子倒闭了,才不得不回家。
从那以后,我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
每次跑货回来,我都会绕去李叔家,看看她。
有一回,我忍不住开玩笑:“兰香,你这回来,就不打算走了?”
她低着头,脸上带着一抹红:“哥,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2002年,我鼓起勇气去找李叔,开口提亲。
李叔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小聂,你咋不早说?”
那年冬天,我和李兰香成了家。
日子虽苦,但也甜。
每次出车回来,看到她站在门口等我,我都觉得这辈子值了。
人生的路上,有些人注定是过客,而有些人,会陪你走到终点。
那些风风雨雨的日子,虽苦却甜。
李叔常说:“有些缘分,是命中注定的。”
我想,他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