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这个月的钱不够用,您能不能再多给点?"电话那头儿子的话让我攥紧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溢出来,烫红了我的手背,却没有我的心烫得厉害。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叫陈明远,今年已经六十五岁,在国营机械厂干了三十八年后退休了。
每个月七千块钱的退休金,我自己只留三千,剩下的四千都给了儿子陈国栋。
可就在昨天,他又打来电话说钱不够用,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
墙上的老式挂钟嘀嗒作响,仿佛在提醒我时间的流逝和生活的艰难。
那是一九八八年农历八月十五,我和妻子李桂芝在月光如水的夜晚迎来了儿子国栋的出生。
那时候国家刚开始改革开放不久,我们夫妻俩在市机械厂上班,领着不高但稳定的工资,吃的是大锅饭,住的是单位分配的筒子楼。
记得接儿子回家那天,我特意去市场买了两条鲤鱼,煮了一锅鱼汤给桂芝下奶。
"明远,你看国栋的小手多漂亮,像你的手一样,将来一定能干大事。"桂芝抱着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楼道里飘来邻居做饭的香味,混合着楼下槐树的清香,构成了那个年代特有的生活气息。
九十年代初,国企改革如一阵飓风席卷全国,我们厂也未能幸免,效益一落千丈。
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车间主任拿着一叠名单走进来,我的名字赫然在列,成了第一批下岗职工。
"陈师傅,这不是我的意思啊,上面要求精简人员,我也没办法。"主任拍着我的肩膀,眼中满是歉意。
那天回家,我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瓶二两装的汾酒,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第一次在儿子面前醉倒。
桂芝没有责怪我,默默收拾好酒瓶,熬了一碗解酒汤放在床头。
"明远,咱们还有国栋,不能倒下。"她轻声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为了维持家计,我去建筑工地当小工,桂芝则在附近的早市摆了个小摊卖豆浆油条。
每天凌晨三点,我和桂芝就起床。她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和面、准备豆浆,我则帮她切好油条的面团,然后用三轮车把东西运到市场。
卸完货,我骑着三轮车直奔工地,一干就是十二个小时,日子虽苦,却也充满了希望。
晚上回家,我们两个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看到国栋在煤油灯下认真做作业的样子,所有的疲惫都值得了。
我们拼命工作,就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让他将来有出息,不像我们这样为生计奔波。
国栋上小学时,我们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那可是当时最流行的学习工具,要花掉我们小半年的积蓄。
看着儿子拿到学习机时欣喜若狂的样子,我和桂芝相视一笑,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
他上初中那年,我们终于攒够了钱,凑了一万多块钱首付,在单位分房的机会下,买了一套六十平米的小房子。
搬家那天,邻居们纷纷来帮忙,几个大爷抬着我们的老式木柜,阿姨们帮着收拾厨房,孩子们则在新房子里追逐嬉戏。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桂芝从早忙到晚,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前来帮忙的邻居们。
"明远,来,喝一个,新房子,新生活!"老王举起酒杯,眼里满是祝福。
那晚,等所有人都走后,我和桂芝坐在新买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联播》,心里满是踏实。
"明远,你说咱们这辈子算是没白活了吧?有房子了,再好好培养国栋,咱们就知足了。"桂芝握着我的手说。
国栋的学习一直很好,特别是数学,经常在全校测试中名列前茅。
九七年夏天,他参加中考,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入市重点高中。
我骑着自行车带着桂芝去学校看榜,看到儿子的名字时,桂芝激动得哭了,周围的家长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陈师傅,恭喜啊,儿子有出息!"认识的家长纷纷过来祝贺。
回家路上,我们特意绕到市场买了一条大黄鱼,那是平时舍不得吃的,只有过年才会买的好东西。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边吃边聊,笑声不断,院子里的知了也仿佛在为我们庆祝,叫得格外欢快。
两年后,国栋如我们所愿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是工科,跟我年轻时的梦想一样。
送他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我特意穿上了结婚时定做的中山装,虽然已经有些旧了,但依然是我最正式的衣服。
大学校园里绿树成荫,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学楼里传出来,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我和桂芝既自豪又感慨。
"桂芝,咱们儿子真争气,以后有大学文凭,肯定比我们这些老工人强多了。"我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是啊,以后他就不用像咱们这样受苦了。"桂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眼中满是期待。
大学四年,我们省吃俭用,每个月都按时把六百块钱生活费打到国栋的卡上,那几乎是我们收入的一半。
国栋很少回家,一学期最多回来一两次,说是学业忙,课程紧,我们也理解。
偶尔寒暑假回来,也总是呆不了几天就和同学出去玩,说是要建立人脉关系,对将来工作有好处。
桂芝有时会念叨几句,说孩子变了,不像以前那样贴心了,我就劝她:"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要理解,现在社会不一样了。"
每次国栋回家,我们都会提前准备好他爱吃的菜,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怕他嫌家里条件差。
二零零四年,国栋大学毕业,在省城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月薪三千多,在当时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我们很高兴,觉得儿子终于可以自立了,以后的路会越走越宽。
可没想到,他工作不到半年就辞职了,说是工资太低,条件不好,还要经常加班,没有发展前途。
"爸,现在不比你们那个年代了,年轻人要有追求,不能像你们那样一辈子在一个地方待着。"国栋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对我说。
听到这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也许他说得对,现在确实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我问他。
"我想自己创业,现在是机会,有句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国栋眼睛发亮地说。
我和桂芝商量后,把多年的积蓄,加上后来做点小生意赚的钱,凑了二十万给他作为创业资金。
那是我们夫妻俩大半辈子的心血啊,桂芝为此还偷偷哭了好几次,可为了儿子,我们毫不犹豫地给了他。
国栋拿着钱,在省城开了一家电脑配件店,说是紧跟时代潮流,前景无限。
刚开始几个月,生意确实不错,每次打电话回来,他都说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在家也替他高兴。
谁知道,好景不长,他的公司开了不到一年就黄了,钱也亏得差不多了。
"爸,生意场上有起有落,这很正常,大家都这样。"国栋满不在乎地对着电话说,"再说了,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你别担心。"
我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心里酸涩难言,那可是我和桂芝几十年的心血啊。
后来,国栋又换了几份工作,都是做不长久,要么嫌工资低,要么嫌环境差,要么就是和领导处不来。
每次换工作,他都振振有词:"爸,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不能死守一个地方,要多尝试。"
我心里叹息,却也无可奈何,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浮躁了?
三十岁那年,国栋认识了现在的妻子林晓燕,一个在商场做导购的姑娘,比他小五岁。
两人交往半年就结婚了,婚礼要在省城办,说是要面子,让我和桂芝拿出五万块钱。
我们咬着牙,把准备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桂芝甚至还偷偷去典当行当了她多年珍藏的金手镯。
婚礼很风光,在省城最好的酒店办的,我和桂芝坐在主桌,听着亲朋好友的恭喜,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陈师傅,你儿子真有出息,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还办这么大的场面!"老家来的亲戚羡慕地说。
我苦笑着点点头,没有告诉他们这场婚礼花光了我们的积蓄。
婚后,国栋和晓燕住在我们之前帮他们付首付买的小区房子里,说是离市中心近,上班方便。
我们本想给他们买辆车作为结婚礼物,可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了,只能作罢。
"没关系,爸妈,我们自己会买的。"国栋说得轻松,似乎全然忘了他的"自己"其实是靠着我们的积蓄。
婚后不久,晓燕怀孕了,我和桂芝很高兴,准备好好操办这个孙子的到来。
"爸,我媳妇怀孕了,你们得多支援点啊,现在什么都贵,产检就要好几千,更别说待产包、婴儿车、尿布、奶粉了,这些都是钱哪!"国栋又打来要钱的电话。
我二话没说,把自己的退休金大部分都给了他,每个月打四千到他卡上,自己和桂芝只留三千过日子。
桂芝经常心疼地说:"明远,咱们也不年轻了,生活也不宽裕,不能把钱都给他啊。"
我总是安慰她:"孩子要有孩子了,咱们不帮着点谁帮?等他们安稳了,会记得咱们的好的。"
孙子出生后,我们夫妻俩轮流去帮忙照顾,桂芝刚做完白内障手术,眼睛还不太好,却坚持要去帮忙。
晓燕产后恢复得不错,却总是嫌这嫌那,对我们的帮忙从来不说一声谢谢。
有一次,我刚做好饭,她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爸,这饭太咸了,我正在喂奶,吃这么咸的东西对孩子不好。"
我连忙道歉,重新做了一顿,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晚上,桂芝看不过去,小声对我说:"明远,你别太惯着他们了,我看晓燕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
我摇摇头:"算了,为了孙子,忍忍吧。以后慢慢就好了。"
可事情并没有如我所愿那样好转,反而越来越糟。
每次我们去帮忙,都感觉自己像个免费的保姆,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做饭洗衣,还得时刻忍受晓燕的挑剔。
"爸,这衣服没洗干净""妈,孩子哭了你怎么不哄一下?""今天的菜怎么又是这几样,能不能换换花样?"
我和桂芝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却要像个服务员一样围着他们转,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
就这样,我们的退休生活完全被儿子一家占据了,每个月退休金一发,就有四千块钱打到国栋的卡上。
我们自己留下三千,勉强维持日常开销,已经很久没买过新衣服了,桂芝的冬装还是十年前的那件。
去年,桂芝查出了高血压,需要长期吃药,每个月的药费就要三四百块钱。
医生说要保持心情舒畅,不能有太大压力,还要定期复查。
我看着妻子日渐憔悴的面容,心里充满了自责,这么多年来,我们为儿子付出了太多,却忽略了自己的健康。
"桂芝,要不我们少给国栋点钱吧,自己也得保重身体啊。"一天晚上,我试探着对正在织毛衣的妻子说。
桂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线:"你跟他说说吧,我怕他不高兴。这孩子现在越来越难说话了。"
我鼓起勇气,给国栋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国栋啊,你妈身体不好,需要吃药,我们这边开销也大了,要不你自己也努力点,我们每个月给你三千行吗?"
"爸,您不是有七千的退休金吗?给我四千,您自己还有三千呢,够用了吧?妈的药钱也花不了多少钱吧?"国栋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可是,我和你妈也有日常开销啊,水电煤气、柴米油盐、买菜做饭,还有平时的零用钱,再加上你妈要定期去医院复查..."
"那您就省着点花呗,您们老两口又不用买新衣服,也不用出去旅游,平时在家看看电视不就得了,干嘛那么铺张浪费?"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刺痛,五内如焚,手里的听筒都快拿不稳了。
我们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连基本的生活质量都保证不了,还要被儿子指责"铺张浪费"?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们的儿子已经完全变了,他眼里只有自己的需要,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感受。
挂了电话,我看着桂芝期待的眼神,没忍心说出实情,只是模糊地说:"国栋说他会想办法的。"
桂芝似乎看穿了我的谎言,默默地拿起毛衣针继续织着,眼角有泪光闪动。
连续几个月,我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桂芝的药有时候都买不起了,只能隔一天吃一次,省着点用。
老旧的电冰箱坏了,我们没钱修,只能把东西放在阳台上,靠着冬天的低温保存食物。
终于,在昨天,当国栋再次打来电话要钱时,我忍不住了,多年来积攒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
"国栋,爸爸不是不想给你钱,而是真的给不起了,你妈的血压越来越高,医生说需要增加药量,我们自己的生活也需要钱啊!"我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爸,您就别那幺小气了,您那七千块钱退休金,给我四千已经很少了,我这边房贷、车贷都要还,晓燕月底还要去香港购物,更别说孩子的补习班,哪样不花钱?"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多赚点?"我控制不住情绪,提高了声音,吓得旁边正在看电视的桂芝都转过头来看我,"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一直靠父母吧?"
"嘿,我这不是在努力嘛,现在经济下行,工作也不好找,工资又低,您就体谅体谅我吧,等我赚大钱了肯定孝敬您二老。再说了,您们的钱不给我给谁啊?难道带进棺材里?"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进我的心里,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啊,我们的钱最终是要留给他的,可是,难道我们活着的时候就不配过得体面一点吗?
桂芝看我脸色不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说:"国栋,爸爸一辈子没对不起你,但也请你尊重一下我和你妈的晚年生活。从下个月开始,我们每月只能给你三千块,剩下的要留着给你妈看病用。"
还没等国栋回答,我就挂断了电话,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强硬地对儿子说话。
桂芝担忧地看着我:"你没事吧?怎么发这么大火?"
我长叹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桂芝听完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明远,我们是不是从小就太惯着他了?"她哽咽着说。
我点点头,心里百感交集:"是啊,我们总以为付出就会有回报,可谁知道..."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失败,为儿子付出了一切,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全家福,是国栋上大学前我们去照相馆拍的,那时他还是个懂事的孩子,会主动帮我们分担家务,会在我下班后接过我沉重的工具包。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在大学校园里吗?还是在第一次创业失败后?又或者是结婚后受到了晓燕的影响?
我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心如刀绞。那个曾经让我们骄傲的儿子,现在已经变成了只索取不回报的陌生人。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一个决定,或许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艰难却也最正确的决定。
我要立遗嘱,明确规定我们的财产分配,不再任由儿子予取予求。
桂芝知道后,先是震惊,然后是担忧:"这样做,会不会伤了国栋的心啊?"
我苦笑着摇摇头:"他还有心吗?如果有,就不会这样对待我们了。"
我来到公证处,工作人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子,刚毕业不久的样子,听我说明来意后,递给我一张表格。
"陈爷爷,您填一下这个,然后我们会帮您起草遗嘱内容。"他的语气很温和,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对待长辈的吧?
公证处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着"公平公正,依法办事",我看着这几个字,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我拿起笔,手有些颤抖,眼前不由浮现出国栋小时候的样子——他五岁那年,我教他写字,他也是这样握着笔,一笔一画地学着,那时他多乖啊。
我深吸一口气,一笔一画地填完了表格,心中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
遗嘱内容很简单:我名下的房产和存款,有一半归桂芝所有;剩下的一半,等我和桂芝都百年之后,再由国栋继承。
而在我们生前,除了每月固定的三千元生活补贴外,不再给予其他经济援助。
"陈爷爷,您再看一下内容,确认无误后就可以签字了。"年轻工作人员念完遗嘱内容,递给我一支钢笔。
我接过笔,在感叹号一样陡峭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我觉得像是卸下了肩头的重担,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走出公证处,迎面吹来一阵春风,带着槐花的香气,让我想起了儿时住的大院,那时候每到春天,院子里的槐树开满了花,香气扑鼻。
当时的我哪里会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回到家,桂芝见我神色有异,关切地问:"老陈,你真去办了?"
我点点头,把遗嘱的复印件递给她看,她接过去,戴上老花镜仔细地读着。
看完后,她长叹一口气,说了一句让我意外的话:"你做得对。咱们不能惯着他了,再这样下去,他永远长不大。"
桂芝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铁盒,那是她多年来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老照片和一本存折。
"明远,我偷偷存了一些钱,一共有三万多,本来想给国栋买车用的,但现在看来,还是留着咱们养老吧。"她把存折递给我,眼中满是坚定。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突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有桂芝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第二天,我给国栋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立遗嘱的事,并且从下个月开始,只给他三千块钱的生活补贴。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然后是一阵爆发:"爸,您这是什么意思?不信任我?怕我拿走您的钱?"
"不是不信任,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和你妈好。你需要学会自立,而不是一直依赖我们,我们也需要保障自己的晚年生活。"我的语气很平静,心里却在打鼓。
"呵,我看是妈怂恿您这么做的吧?她一直不喜欢我媳妇,现在连我也不认了?"
"别胡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妈对你的好,你心里没数吗?"
"好,好,既然您这么狠心,那就别怪我不认这个爹!"说完,国栋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痛,但我知道,这是必须的,为了国栋,也为了我们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国栋果然再也没联系过我们,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好像我们之间的亲情就这样断了。
桂芝很难过,经常在夜里偷偷哭,我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明远,你说国栋会不会恨我们一辈子?"一天晚上,桂芝突然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会的,等他冷静下来,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的。"
可我心里其实也没底,万一国栋真的和我们断绝关系了,那我这一生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就在我们以为与儿子的关系彻底破裂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正在小区的花园里浇花,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是国栋。
他变瘦了,脸色也不太好,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走路的姿势有些踌躇。
看到我,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爸..."
我愣在原地,手中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国栋,你...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您和妈。"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回到家,桂芝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听到国栋的声音,她手中的菜刀啪嗒一声掉在案板上,转身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儿子。
"国栋,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桂芝哭着说,眼泪打湿了国栋的衣襟。
国栋也红了眼睛,紧紧抱住母亲:"妈,对不起..."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既欣慰又心酸。
国栋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一些水果、补品和两瓶好酒,还有几盒我平时爱抽的烟。
"爸,妈,这是我买的一些东西,你们尝尝。"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但眼中的真诚是骗不了人的。
看着这些东西,我心里五味杂陈,多少年了,这是国栋第一次主动给我们买东西。
桂芝赶紧去厨房张罗午饭,要多做几个菜招待儿子,我则示意国栋坐下来聊聊。
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国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了:"爸,关于遗嘱的事...我想了很多,其实,您说的对,我确实应该自立了。"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事。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思,您和妈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从我小时候到现在,一直在无条件地支持我,而我却从来没有真正感恩过。我总是觉得您们给我钱是理所当然的,从没想过您们的难处。"
桂芝的眼圈红了,放下碗筷,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妈很欣慰,比什么都强。"
"晓燕最近和我吵了几次,说我不能自立,连岳父岳母都看不起我。那天我一气之下,去她爸妈家理论,结果...结果才知道,原来她每个月都从家里拿钱,比我从你们这拿的还多。"
国栋苦笑着摇摇头:"我才明白,我连自己的家都养不起,还有什么脸面去责怪别人?所以我决定好好工作,不再依赖任何人,包括您们和岳父岳母。"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的硬块开始融化,看来这个决定确实让国栋开始面对现实,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
"我已经找了一份新工作,虽然是从基层做起,工资不高,但至少是靠自己的能力赚的。以后,我会定期来看您们,也会尽我所能照顾您们。"
国栋的眼里闪着泪光,那是我多年未见的真诚,让我想起了他小时候,犯了错误后主动认错的样子。
"爸,关于遗嘱,其实您不用..."
我打断了他的话:"遗嘱的事就这么定了,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想让你明白,生活需要自己去奋斗。我和你妈的钱,自然会留给你,但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也想过得体面一点,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国栋点点头,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明白了,爸。您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向你们要钱了,反而希望能够尽绵薄之力,为您们减轻一些负担。"
饭后,国栋主动帮着收拾碗筷,还说要刷碗,那是他从小到大都没主动做过的事情。
桂芝笑着把他推出厨房:"去和你爸聊聊吧,碗我来刷。"
我和国栋坐在阳台上,点了烟,看着楼下小区里嬉戏的孩子们,一时无言。
"爸,您抽的还是这个牌子的烟啊,我记得从我小时候就是这个。"国栋突然说。
我笑了笑:"是啊,习惯了,改不了了。"
"爸,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教我骑自行车吗?"
我点点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国栋上小学一年级,我刚买了一辆二八自行车,周末就带他去小区的空地上学骑车。
"您在后面扶着车,跑了好久,我一回头,发现您早就松手了,我却还在自己骑着,那时候觉得特别神奇,怎么突然就会骑了呢?"
国栋笑着回忆,眼中满是怀念。
"其实人生也是这样,总有一天要松手让你自己走,只是我和你妈松手的太晚了。"我感慨道。
"不,您松手的刚刚好,再晚一点,我可能就真的不会独立了。"国栋深吸一口气,"爸,谢谢您。"
听到这三个字,我鼻子一酸,多少年了,这是国栋长大后第一次对我说谢谢。
"傻孩子,谢什么,你是我儿子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噙着泪水。
临走前,国栋突然蹲下来,给了我一个拥抱,他的身体有些颤抖:"爸,对不起,让您失望了这么多年。"
我也紧紧抱住他,心中的苦涩化为温暖:"不,你没让我失望,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送走国栋后,我和桂芝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西下,小区的梧桐树在落日的余晖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明远,你说国栋是真心悔改了吗?"桂芝有些担忧地问。
我握着她的手,点点头:"我相信他,这孩子虽然走了些弯路,但本性不坏,他会慢慢找回正确的方向的。"
桂芝靠在我肩上,轻声说:"老陈,你做得对。有时候,爱不是一味地付出,而是适当地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面对生活的挑战。"
我点点头,看着远处慢慢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心里充满了希望。
或许,这个看似冷酷的决定,反而成了我们全家关系转变的契机,让国栋真正开始长大,成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一个月后,国栋果然没有向我们要钱,反而在周末带着晓燕和孙子来看我们,还带来了一些生活用品和我们喜欢吃的东西。
更让我惊喜的是,他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五千块钱:"爸,妈,这是我这个月攒下来的一点钱,给您们买点补品。"
桂芝连忙推辞:"你自己留着用吧,我们不缺钱。"
"妈,您就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再说,孩子孝顺父母,天经地义。"国栋坚持道。
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我和桂芝对视一眼,默默接受了这份心意,内心充满了欣慰。
在人生的暮年,我终于明白,最好的爱,不是把儿女拴在身边,而是教会他们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独立生活,如何承担责任,如何感恩回报。
那份遗嘱,不是冷漠的财产安排,而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关于责任,关于独立,关于成长。
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初上的星星像孩子的眼睛一样明亮,我知道,我们一家人的未来会更加美好,因为我们终于找到了爱的正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