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西北有一座公园,是一片荒地填埋整理建成的,老地方叫“三角洲”,于是我们就给取名“三角洲公园”。从公园建成启用以来,我基本上每天都在这里跑步晨练。围着公园跑五六公里,然后回到公园踢踢腿,散散步,做做拉伸。
有一天,锻炼好了之后,步行回家,在公园出口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之后,彼此一照面,应该都认出来了,是我三十年前初中教过的一个女生。印象中姐妹俩都在我班上,长得极像,到毕业我都不能准确判别谁是谁。两个人的共同之处都是腼腆羞涩,见了谁都是微微的笑,不大讲话,学习很认真,成绩都很好。三十年过去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姐姐,还是妹妹,但外形跟上学的时候比起来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比上学的时候还要瘦。见到我的时候,还是跟三十年前做学生的时候一样,羞涩地笑,也不打招呼。
彼此一注目,就算打过招呼了。后来也是在出口的地方,又有几次相遇,但是都没有开口打招呼。女生可能是羞涩,而我则多少还有一点老师的矜持与傲慢。面对面遇到过几回,竟然一次也没有近距离交流过。当时,我的感觉可能是认错人了,也许只是外貌相似而已。或者上学的时候,这位同学无意中受到过我的伤害,久久无法释怀,再见面无话可说。想着再见到的时候打个招呼,问问。
我还是天天到三角洲公园跑步晨练,一转眼一个夏季就过去了,奇怪的是,竟然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女生。见到不说话,见不到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秋天又很快过去,冬天来了。大约是快到年底的时候,在商场里闲逛,遇到一个买衣服的女士,她站着朝我使劲看了一会儿,走过来问:“你是周老师吗?”
“是啊,你是?”
“我是你的学生,83级的。跟***一个班,你还有印象吗?”
“嗯嗯,有点印象。”说实话,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今年春天,***到三角洲公园见过您,据说遇到过好几次呢。”
“是啊,我都没敢认。”
“她是去跟您道别的。初秋的时候,她走了。”
“上学的时候,她就崇拜您,喜欢您,私底下不知说过您多少好话。要不是有个师生界限,我估计她会给您写情书。”
还有这回事?我大为惊讶。
她继续讲了后面发生的事情,这位心底里暗恋着老师的女同学,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走着和其他女生一样的道路。不幸的是在一次单位年度体检的时候,查出她罹患女性方面的恶疾,发现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她断然拒绝了医生的手术建议,选择保留女性的一切美好。
在凶恶的疾病面前,生命的脆弱很快显现出来。不几个月,她的生命进入倒计时。趁着能自由行动,她探亲访友,与生命里最要好的亲友一一道别。她向别的同学和老师打听我的信息,知道我每天都会到三角洲公园跑步健身,于是就有了连续几天三角洲偶遇。虽然没有一句话,在她心里肯定已经与我道过别了。
记不清怎么离开商场的,只记得学生好像给我递过几次纸巾。那种心的刺痛至今都难以消退。